第五章 银和血
边塞领马卡斯城是一座建立在山脉中的城市。它邻接高岩和落锤,拥有多条大道直通帝国的另两个省份。但马卡斯城本身并不产粮,而是依靠边塞领那零星的农场和贸易,来维持城中的日常物资的消耗。所以你在马卡斯城中看不到多少农夫,所有的城中百姓大都依靠这块土地上的丰富的矿产资源来维持生计。其中,安多家族由于控制着希达纳矿场——这个矿场是整个天际乃至泰姆瑞尔大陆上最大的银矿,他们利用物产丰富的银矿,与东北部的独孤城,西北的途歇城,西南的斯卡文城,以及帝国的赛洛迪尔都有着良好商业往来,慢慢的,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边塞领的领主。在卡马森城,凯姆斯河直穿过城中心,为城中的挖矿与熔炼提供动力。由于周围的郊野没有多少农场,这里出产的农作物只能勉强养活这里的人。马卡斯的一切设施都是围绕马车商队而存在的,这里能看到许多马车夫和搬运货物的工人。这种畸形的生态模式,即使是战争时期,都不曾让其减弱。最多来自帝国和北部独孤城的商路被阻碍,但来自西边高岩的贸易商旅还是源源不断的跨过裂痕山,来到边塞领,进行贸易。而银血家族是除安多家族外,最富有的家族。银血家族不但控制着稍小于希达纳和左手矿场的科斯凯格矿场,和城中的货运及搬运工作,更是独霸整个边塞领的粮食贸易,故而,说一句银血是马卡斯城的另一位领主,亦不为过。马卡斯城有句俗话,叫:这个城中流淌着银和血。而这个银和血指的是什么,即使是再八卦的女人和孩童,都不会在光天白日之下,大声的告诉你。图尔卡他们一行是在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左右,进入了马卡斯城。卫兵只是粗略的检查了一下马车上的东西,然后便放行了。只是在看到身量明显高大不凡的图尔卡时,他们语带厌恶与警惕的说了一句:别惹事,我们盯着你呢。每当这个时候,图尔卡只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眼帘微微垂下,具体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是小罗迦图斯都猜之不到。马车驶过厚厚的城门,进入到了这个久负盛名的边塞首府。只见,首先印入小罗迦图斯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的铺路石板已经因为许多世代的人踩车辗而严重磨损了。上面密集地停放着一排排马车,只有几名无聊的保镖在看着。沿街有许多马厩,每座马厩都宽得足以让马车通过,许多路上都被马车碾出深深的车辙。这里没有绿地,孩子们就在街道上玩耍,一边还要躲避马车,听马车夫的咒骂。广场周围环绕着旅店和商铺,许多商贩坐在店铺外的货摊后面,招牌在风中来回摇摆。他们走过一名锔碗匠;一名裁缝正从店里抱出成捆的布料给他的客人挑选;一名鞋匠坐在店铺门口,敲打着一只靴子的后跟;一名磨刀匠在当街叫卖;小贩们捧着他们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为数不多的水果和蔬菜。但没有多少行人对他们有兴趣。出售食品的商店也只能摆出一些寒酸的货色。甚至就连肉贩的案板上也只是出现寥寥的一些生兔肉和野鸡肉,牛肉和羊腿肉都很稀少,偶尔一些门路更野的货主的摊上才会出现像鹿肉、猛犸象鼻、三牙海豚肉等高档货。现在的情况还算不上是饥荒,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天气和战争再没有什么变化,将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情形。所以人们不是一脸忧愁,就仿佛是盯着远方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某个无法让人高兴的东西。由于老农夫一家的马车驮运着大量的粮食,所以当老唐迪思刚一停靠在广场的一个马厩,立即有负责收税的审计员和卫兵走了过来。“嘿,你。你拉的什么东西,报税了吗?”审计员穿着一件褐色的羊毛马甲,里面白色夹衫平整且干净,脸上露出贪婪又不可一世的神色,“按照城主的律法,你必须先交税。而税率是你货物的十分之一,另外,还有人头税、治安……”听着审计员那贪婪到恨不得将老农夫一家辛苦一年挣下的产出一口吞下,小罗迦图斯愤怒的从自家的马车上跳下来,企图与之抗辩。但他的母亲拉住了他,老唐迪思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但他明智的没有过多的去和眼前的小人去发生冲突,只是低声下气的说:城主的税他已经交过了,此次进城,只是想用粮食换一些日用的物品。“那么你们也要交税。”审计员不耐烦的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马车上那一整张的熊皮,贪婪几乎毫不掩饰,“所有的粮食都必须经由指定的商人去交易,而你们并没有获得相应的许可。”“我们不会和银血交易。”小罗迦图斯忍不住大声道,“起码现在不会。因为我们不需要。而城主不应该在我们还没有得到相应的酬金时,就来抢夺我们。”哦。年轻的小罗迦图斯,愚蠢的小罗迦图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会惹来什么麻烦。果然,听到他这么说,审计员和卫兵的脸色同时变了,眼中的贪婪也换成了恐惧和冷笑。“哈,愚蠢的……”“我们会的。”图尔卡开口了,他上前一步,挡住了冲动的小罗迦图斯,也挡住了想要拔剑的老农夫,高大的身躯甚至挡住了大片的阳光,而那双金色的竖瞳也令审计员和卫兵不禁的感到了一丝惧意。他们齐齐的退了一步,卫兵甚至条件反射的想要拔剑。但图尔卡只是平静且具有说服力的说道:“一切按照律令,不会改变。是的,就是如此。所以,何不安静的离开?这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审计员和卫兵愣愣的看着斗篷之下的那双眼睛,似乎呆住了。“是的,一切按照律令。”审计员跟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丝感情。小罗迦图斯也一阵恍惚,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图尔卡的声音就像来自光界的圣灵,他潜意识的认为这正确无误,并符合他的价值观。于是他心中的怒火也平息了下来,静静的站着。老唐迪思和他的妻子也并没有表现得太好。图尔卡这是第一次在梦达斯展露他的另一项能力;显然,他的声音依旧具有魔力,也许这和这个世界有类似的能力有关。图尔卡想道。
“那么?”图尔卡轻声道,语气平静到令人不安。审计员和卫兵手指和膝盖都发起抖来。他们机械的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很多人看到往日里贪婪成性的审计员和卫兵居然什么都没收到,便急匆匆的走了,不由也是目露惊疑的看向了老农夫一家。老唐迪思此时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舒尔啊,发生了什么?他怒视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却见他依旧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老农夫失望的叹了口气。“图尔卡,你去找家旅店吧,我们也许要呆很多天。也许不用。但生活总归要继续。我去和银血家族的人谈这批粮食的事,然后我们去和你汇合。”对于图尔卡能‘说服’贪婪的审计员和卫兵,和他们离去时那恐惧的模样,老农夫决定不去多想。这是一个老人的智慧。“对了,银血客栈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说。风霜铺面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对此,图尔卡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而你。”老农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着小罗迦图斯道:“和图尔卡一起去,想必你还没愚蠢到忘记银血客栈在哪!”小罗迦图斯被来自老父亲杀气腾腾的眼神瞪得唬了一跳,冲动的性子终于得到了平缓,“是的,我没有……我是说,我会办好的。”然后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图尔卡。图尔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目视着老农夫递给小罗迦图斯一袋金币,然后便与老农夫和他的妻子暂时的分开了。离开了沉重的父爱,小罗迦图斯显得很快乐,仿佛此前得罪了城主的卫兵和审计员不是什么大事。他带着图尔卡,兴冲冲的在马卡斯城中闲逛着,给图尔卡介绍关于马卡斯的一切。然后他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逃开银血家族:广场周围环绕着旅店和商铺,还有一些高大的红砖房屋上挂着招牌,但据农夫之子所言,这里的很大一部分产业,都归属于银血家族。“舒尔,他们就是一群贪婪的龇狗!”小罗迦图斯低声咒骂着,有些泄气。图尔卡却看到了很多来自边塞领的难民,他们大都要么无所事事的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了无生气;要么脸有菜色的给城中的商贩和店主跑跑腿,打打零工。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也许其中还有着为数不少的小偷。当然,他们都不敢冲撞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选。而偶尔遇上在城中四处巡逻(或者说敲诈勒索)的卫兵,也都用明显的不信任的目光注视着他们。那眼神仿佛他们也是其中的某个小贼。这里感觉就像爆发前的活火山。图尔克暗暗的皱起眉头。从他进到这座城,一种异样的感觉就笼罩着他的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城中最高的那座岩峰。小罗迦图斯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他急急忙的带着图尔卡,穿过人群,似乎是随便选了一家旅店就走进去,挂在旅店门上的招牌在风中摆动着,上面的图案是交叉着的镐子和铁锤,还往下滴着血。旅店的名字是“银血客栈”。这下,就连农夫之子都无心再说话了。小罗迦图斯用力的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黄铜大门,于是,下一刻,演奏的筝和竖琴声、充满酒气的大笑和叫喊声就像骤然响起的炸雷瞬间充盈着他们的耳朵。大厅里,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诺德大汉正从酒桶中倒啤酒出来,两名穿着粗布工人装的男人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旁,沉闷地盯着他们的酒杯。角落里,身披皮甲和利刃的雇佣兵沉默的喝着他的麦芽酒,他的同伴正在兴高采烈地向周围的人吹嘘着他的事迹,偶尔说到精彩处,还会哈哈大笑。吟游诗人抱着他的竖笛,故作高深的和几名女士调着情,也不管周围更多的男人眼中那嫉妒的火焰。来自高岩和落锤的商人穿着丝绸和天鹅绒织成的锦缎,面带高傲与轻蔑的看着周围的家伙,心中想着怎么在这里大赚一笔。衣着粗糙的男人挤在桌旁,在桌子间跌跌撞撞地走着,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竭力想要捏一把那些来回躲闪、努力在脸上装出一点微笑的女侍。整间旅店几乎都因这些喧哗而颤动。大厅里充斥着陈酒和肮脏身体的酸臭气味。这可真是新奇的体验。图尔卡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一刻他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不是作为一名深受创世神独宠的天选之人,而是作为一名凡人。一行两人走进门时,只有旅店老板抬起了头。一个巨大的吧台将大厅分为前后两半,每一半都摆着桌子,并在右边的石墙中有一个噼啪作响的壁炉。这座壁炉占据了方形大堂另一面墙壁的一半,足有一个人的肩膀那么高。在炉膛中跃动的火焰除去了屋子里的所有寒意。“欢迎。”旅店老板的话只说了一半,然后便看到了图尔卡那明显不属于这片大陆的高大身躯,剩下的话就这样惊讶的停在了舌头上。“克莱铂。”小罗迦图斯似乎认识旅店的老板,他像个大人那样,和大汉打着招呼。克莱铂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城郊萨维乌斯农场家的儿子,又看着只有抬起头,才能看到那个令人惊叹的客人。他可真高。旅店老板这样想着。“小罗迦图斯,你们也来到了马卡斯,舒尔,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了吗?”“如果可以,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进城。”小罗迦图斯学着他父亲的语气,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他连胡子都还没长出来的稚嫩,他故意大声道:“但舒尔啊,野外已经很危险,我们只能进城。是的,就是这样。”农夫之子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他们轻蔑的看了过来,充满了酒气的大嘴巴条件反射的想要张开。但他们看到站在小罗迦图斯身后的图尔卡,于是,到口的嘲讽又卡住了。这沉默仿佛会传染,原本还吵杂的旅店渐渐地,居然安静下来。图尔卡在万众瞩目中,掀开了他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