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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事端

 

“沅奶奶,今儿个下面奉上来的土鸡,羽毛光鲜亮丽,体量肥美,炖汤肯定鲜。”妙君掀开彩珠帘幔进入林颐院正殿。

姜沅撑着脑袋,指尖捻了纸张轻轻翻页。见妙君进来,他才抬了头,“大爷今儿个回来吗?”

妙君脸上没了笑,支支吾吾开口:“咱们做好了,奶奶先吃着……爷,爷没差文君回来,兴许是准备在学堂里用饭。”

“那你烧好盛一盅,我去给爷送去。”姜沅打断妙君,“爷近日总是晚归,母亲大人寻不到人,差了瑞妈妈来问,我去看看,回来好给瑞妈妈回话。”

热滚滚的鸡汤倒入描金的盅碗里,盖子一盖上去,蒸腾起来的白气随即在空气中消失散尽。

“这东西沉,我拎着罢。”环姐姐伸手想要接过,被姜沅拦下来。

“无妨,有马车接送,环姐姐别担心。”

“沅哥儿还是让我跟着去罢。”

“我悄悄去,给爷递了吃食就回来,兴师动众的反而影响国子学的学生们读书,环姐姐放心,又不是去什么偏远的地方。”

环姐姐点点头,将盅碗放进刻花的食盒中,“沅哥儿办事儿稳当,我自然放心。快去快回,晚上给你蒸团子吃。”

环姐姐扶起姜沅,往里屋换出行的衣服。

近日天儿热,环姐姐备了水蓝素纱的长衣,又给姜沅套了件儿乳云色的对襟衣衫。

“沅哥儿别害臊,姐姐有话问你。”环姐姐理了理姜沅衣服上的褶皱,压低声音说:“沅哥儿嫁过来这么久,肚子里头可见喜事儿?”

姜沅怔了一下,摇摇头。

环姐姐叹了口气,“沅哥儿年纪小,这些事儿原是不着急。这偌大的府邸,人多眼杂,最不缺人喷闲话儿。近日下人们都在议论,聿爷要另娶贵女,降妻为妾。沅哥儿没个孩子,母家也不能为你撑腰,往后可怎么立足。”

环姐姐愁得脸色都发沉,“聿爷最近不爱回家怕也是这个缘故,沅哥儿今日去见他,得问问清楚,看看爷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我见爷是喜欢哥儿的,是想与哥儿好好过日子的。”

沈知聿要另娶新妻,这件事儿姜沅早就听嘴碎的人嚼舌根说过。姜沅细细思量过,也想寻沈知聿聊聊,问问这亲事儿到底如何安排。他是沈知聿明媒正娶的妻,倘若一日为妾,便会终身为妾,一辈子翻不了身,沦为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他不想这样。虽说沈知聿是个心善的,不会对姜沅薄情寡义,但宋熙宜身为沈家主母,现如今就明里暗里给姜沅摆脸色,施绊子。姜沅还得罪不起,这桩婚事于他来说是前无进路,后无退路,眼下真的是举步维艰。

环姐姐见姜沅脸色不好,紧皱着眉头,担心他心里也不好受,便不再多言。

她绾了一下姜沅额前被吹散的头发,转身从梨花木雕的首饰盒内,挑了一个老银烧蓝的压襟。“夏天衣裳薄,今日风大,既然要出门,沅哥儿佩个压襟戴上罢?”环姐姐仔细将东西拿出来,她是见过好东西的,这压襟做工精细,看着就价值不菲。“可是爷为哥儿新添置的?这蓝色烧得端正,很配哥儿呢!大爷对沅哥儿真是上心。”

姜沅盯着那压襟首饰,嫩白的指腹摸了摸上面雕刻的镂空图案。

“都不是。”他开口,轻飘飘说了一句。

环姐姐没听仔细,正欲询问。瞧见姜沅脸色更加不好了,怕是提到姜沅的伤心事儿,那着压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环姐姐,这东西贵重,国子学是读书的地方,就戴寻常的即可。”

“哎,好。”

姜沅让林颐院的一位小厮套了马车,只带他一人前去。

国子学的大门是由质地坚硬,纹理细密的柚木做的。木门上刷了一层暗色的红漆,显得格外庄重。书院两侧是由先帝亲自题写的对联,上联:久慕学风,激扬书院兴文藻。下联:昌隆教化,迭出雄才报国家。

姜沅立在偏侧,小厮前去通报。

不多时,文君慌慌张张跑出来。

“沅少君怎么亲自来了?”

“烧了些吃食,给爷送来。”

“给我罢,爷在温书,不好出来,我给他送进去就行。”文君想伸手去接,但是姜沅紧紧提着食篮,并不肯松手。

“我不能进去吗?”

“里头学生多,正在用功读书呢,少君进去,别人免不了要抬头议论,让人瞧见笑话。”

“你家奶奶长得这般好,谁敢笑话?”沈祁安从国子学里面出来,握着扇子敲敲文君的头。

“二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文君知道他家少君奶奶跟天仙儿似的好模样,谁见了都得说他家爷捡到宝了,只是现下他家爷躲着少君,他个嘴笨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被沈祁安一打岔,急得头顶冒汗。

“带什么好吃的了?”沈祁安虽然这么问,但是并不想知道答案,只是看着姜沅的脸,直接伸手拉过食篮,递给文君。“拿进去罢。”

“哎,哎,谢谢二爷。”文君连连朝他们俩行礼鞠躬,“少君,二爷,我先进去了。”

“谁配的马车?沈府少君坐这样的马车也不怕别人笑话。”

沈祁安脸色不好,厉声问话,看起来格外凶。

那小厮吓得立马跪倒在地,连个分辨的话都说不上来。

“别在这儿发脾气。”

姜沅一说,沈祁安收敛了脸色。“坐我马车回去。”

姜沅听罢,转身跟着月风一起往沈祁安的马车走去。

沈祁安原以为姜沅会避嫌,没想到他能这么顺利上自己马车。

姜沅端坐在马车中,一身月蓝色的衣衫称得他如冰雪美人,在这暑热的天气里,近身透着一股炎凉。

“沅儿,真是巧了,今日我前去国子学,给幼时师从的老学究送寿礼,居然碰上你了。”沈祁安见姜沅不说话,随便扯了个话题,“天儿热,喝个酸梅汤,用乌梅和冰糖水熬成,外用冰围之,久而自凉,不伤肠胃。”

沈祁安端着碗,递到姜沅嘴边。“碗身冰手,我端着喂你,尝尝。”

红莹莹的嘴唇盖在瓷白的碗边,齿贝轻起,姜沅小嘬了一口,脸儿马上皱巴巴的。

沈祁安看了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夏天吃不进东西,这酸梅汤冰糖放的少,酸些开胃。”

“沈祁安…我……”听完沈祁安的话,姜沅抬头,看着他的脸,眼眶都红了一圈。

“怎么了。”沈祁安放下碗,轻生问他,冰凉的指腹按在姜沅的脸上,摩挲了几下。

姜沅是有很多话想说,他不想为妾,他想带着环姐姐回京州,他想求沈祁安带他离开。但是姜沅难以启齿,自己以什么身份让人帮忙,沈祁安又凭什么帮自己。开了口,才真是利用了沈祁安。

“没事儿,这汤真的太酸了。”姜沅转头,躲了一下。

沈祁安看出姜沅有话未说,他捏着姜沅的下巴,头抵在姜沅的额前,哄他,“没事儿,下次给你带冰酪吃,那东西又甜又祛暑。”

平稳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沈祁安掀了帘子,往外一看,拦住马车的居然是王晚漾。

“二爷,你让我好找。去国子学还扑了个空。”王晚漾骑在马上,满头大汗,汗浸了一脸。

“何事让你这么慌张?”

“昨晚,我和商队的领头在添香阁谈粮食的事情,南方发了水灾。京州、江州淹得不成样子。事情没谈完,索性就宿在那里,今儿个一早,花妈妈慌里慌张进来找我,说你那老相好得了急病,人好像要不行了,求你帮忙找大夫又寻不到你人,只得求了我来。”

花妈妈虽然重利,但章圆年纪轻轻,一下子病成那副模样,看着实在可怜,他又颇得沈祁安青眼,遂着急忙慌地寻人救治。

王晚漾看着沈祁安发愣,引着马,走近马车。“就是那个你特别喜欢的圆儿啊!赶快去找大夫救他!再晚你可要失去一位心尖尖儿上的人!”

沈祁安并未像王晚漾那样着急,但他克制住不回头看姜沅。

添香阁的官儿多,沈祁安放荡调情,哪儿会记得那么多名字。但是沈祁安能将章圆这名字和他的脸对上,只是这名字对沈祁安来说分外好记罢了。

章圆也算是体贴陪过沈祁安一段时日没必要见死不救。沈祁安递了枚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你去医芳斋,寻一位刘大夫,找他去添香阁医治罢。”

王晚漾奇了,“你不亲去瞧瞧?”

沈祁安摆摆手,放了布帘,一转身和姜沅的视线对上。

姜沅神色平静正常,刚刚还能在他脸上探究出一丝一缕慌乱悲伤,现下竟全不见了。沈祁安却觉得莫名心烦。

“沅儿……”

姜沅生怕沈祁安开口要同自己解释,他连忙出声道:“咱们,咱们快回家罢。我还要……”

沈祁安跨了一步,凑到姜沅旁边,他捏着姜沅的下巴,强迫人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他看到姜沅又黑又亮的瞳孔满眼都是自己,才觉得些许放心。

沈祁安这突如其来的脾气,让姜沅觉得莫名其妙,遂伸手推了他一下。

沈祁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凑近亲了亲姜沅的脸颊。他把姜沅摁在怀里,攥着人的手,不让人动弹。

沈祁安低头含住姜沅的双唇,伸出舌尖一寸一寸地舔。往日,沈祁安亲他带着强势的凶狠,咬着姜沅的嘴唇,使劲吮吸,恨不得将姜沅拆解入腹。像现在这么温情的亲法是少有的。

姜沅觉得沈祁安按在自己腰上的手变得滚烫,一股酥麻的痒意被撩拨起来。

姜沅屏住气,急急咽了几下口水。他能感觉沈祁安轻笑了一声,旋即舌头探入口中,抢食一般卷吸着自己的舌尖。

不知道亲了多久,沈祁安终于舍得松开。姜沅回过神来,自己已然被沈祁安抱在腿上,他胯间不容忽视的硬物抵在自己腿根,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后穴也流了淫液,像是被这个吻暖得化掉了一样。

姜沅不敢乱动,他觉得害臊,索性就把脸埋在沈祁安肩膀上。

沈祁安把人搂得更紧,绸缎的衣服上尽是褶皱。他顺着姜沅白皙的颈子往下亲,还要故意发出粗喘,一声一声传到姜沅耳朵里。

“二爷,咱到了!”

平日里月风驾车慢悠慢悠地晃,今日他倒是快马加鞭。不为别的,今天姜沅坐了他的马车,还穿了一身仙君似的衣裳,他得早些回去和月白、月清炫耀。

姜沅立刻惊醒,慌忙翻身从沈祁安腿上下来。他拉开车帘,扶着月风的手踩着木凳下马。

“多谢。”姜沅点头示意。

“嘿嘿嘿,不谢不谢,沅奶奶慢些回院儿里。”

“嗯。”

月风目送姜沅走远,才想起来自家主子还在马车了坐着。于是又转身掀开帘子。

沈祁安如同一个恶煞,手撑在腿上,眼睛瞪着月风。

“二,二爷,二爷咱们到了。”

“你驾车驾得越来越好了。”

“是吧!又快又稳!”

沈祁安白了他一眼,起身下车,走了几步越想越气,回来狠狠拍了一下月风的头。

“啊!疼!”月风揉着头,牵引着马,把马车引到马厩。

姜沅还未走到林颐院,便被瑞妈妈拦住。

“沅哥儿,主母配了好茶,您去尝尝?”

姜沅深吸了一口气,扯了个笑脸,“我先回院儿里更换件衣服,出去跑了一圈,怕唐突了母亲。”

“都是一家人,见外什么。沅哥儿快随我来。”

姜沅不好再推脱,只好跟着她前去。

宋熙宜端坐在主位,看着姜沅跪着行完礼,都不发一言,抬眼示意旁边的人。

瑞妈妈挥了挥手,让小侍女扶起姜沅。

宋熙宜没发话让坐,姜沅低着头站在一旁。都等着宋熙宜瞧够了自己,她才开口:“今日去看了聿哥儿?”

“爷在温书,并未见到。送了鸡汤,我便回来了。”

宋熙宜不留痕迹地眉头皱了一下,虽说沈知聿是她亲生骨肉,这孩子心思深,本来和姜沅情深义重,现下避着不见姜沅,她实在不清楚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坐罢。”

宋熙宜发话,姜沅这才坐下。

“我近几日睡得不好,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你既然在,就给你也把一脉。”

“多谢母亲。”

屏风后面,转出一位中年男子,提着医盒,弯腰站在姜沅身边。

“少君安好。”

“有劳太医。”

太医手指按在姜沅脉搏上,细细诊断。他身上飘来终年不散的药材味儿,熏得姜沅有些头晕。

太医诊好退至一边,以极其细微的幅度朝宋熙宜摇了摇头。

“虽说你身为癸君,不能入仕。但姜家是大宁城里的大族,世代为官。不知你可曾听过史家?”宋熙宜问得漫不经心,姜沅心却沉了。

“史家名门望族,家世显赫,大宁城内无人不知。”

“太后赐婚沈知聿和史家女儿。沈家已经下了聘书,迎娶史佳瑶为妻。”

又是轻飘飘一句,姜沅却被这一句话打击得心里一阵绞痛。原来那些闲话都是真的,沈知聿真的要另娶他人,怪不得连日都见不到他。姜沅攥紧双手,圆钝的指甲戳进手心,生疼。

姜沅缓了缓开口:“我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嫁入沈府,如今却要惨遭贬妻为妾。这世间的道理难道只由家世权贵决定吗?”

宋熙宜死死盯着姜沅,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宋熙宜从心底泛起厌恶。她挥手把桌上的纸扫到地上。

“当日娶你,权宜之计。凭你一个癸君怎么可能嫁入沈家为妻!你哥哥未参加科举却能入仕为官,你姜家无爵无位,上个月你妹妹却能和侯爵府段家结亲,甚至你远在京州因贪获罪的舅舅能不遭受牢狱之苦,平安归家,都是求了聿儿帮忙。我们沈家走动了多少关系,花费了多少银两,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宋熙宜一字一句落在下来,像是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姜沅脸上。他强撑着站起来,拿起地上的纸,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我,我从来不知……”

“聿儿存心瞒你,他念你们夫夫一体,你家的事儿,事事上心,病中操劳。”宋熙宜话锋一转,“太后赐婚,实则是拉拢阵营,其中利害关系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如今你拦着不允,岂不是要让聿儿公然抗旨!”

“是啊,沅哥儿,聿哥儿对你好,咱们是有目共睹的。聿哥儿喜欢你,心里有你。即使以后有正妻,但你是癸君好生养,给咱们哥儿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沈府谁也不敢低看你不是!荣华富贵少不了沅哥儿的!”瑞妈妈也帮腔说了几句。

姜沅捏着纸,呆愣又迷茫的站着。他好像流泪了,因为纸张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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