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你说你也做了个长梦
一夜无言。
黎曦醒的算早，天刚亮，这作息是他在师门练功时留下的习惯。他不知道苏堇醒了没，便伸手去扒拉苏堇，想看一眼，苏堇却立刻睁开了眼睛。黎曦只好讪笑：“我吵醒你了？”
苏堇说：“你今个儿又要带我去哪儿？”
黎曦扶他坐起来，给他腰侧的伤口重新换了一遍药，边给他穿衣服边说：“走山路快点，接下来几日咱俩就得风餐露宿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希望之后几日也是。骑马走官道过去可能没个一两个月到不了，不过我知道有近路，以我的脚力，十天之内能到。”
苏堇说：“你要不给我换套束缚的东西，把我的点穴解开吧。你这样我也不舒服。”
黎曦亲了他侧脸一下：“什么东西你用内力破不开？那些更沉重的铁器我这一时也弄不来。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死心吧。等去了那儿我给你换套别的东西，让你在屋里活动活动。”
“你当你是什么？”他这话显然又激起了苏堇的怒气，“你以为我是什么猫儿狗儿吗？就这样能给你当宠物锁在家里！”
黎曦说：“安静会儿，带你赶路。”
他这话说完就又把苏堇的穴封上，于是苏堇连话也吐不出来了。他再给苏堇戴上帷帽，抱着苏堇下了楼，向小二买了点烟熏的肉干和锅巴作干粮。道上已经有了些镖局的人，有人还和他打招呼。年少时萍水相逢过的人对如今的他来说就有些记不清楚了，不过他还是笑着应了回去，随后他抱着苏堇，走入了密林。
苏堇说不了话，黎曦也不说话。黎曦抱着他赶了一整天的路，夜间的时候还没出山，黎曦抱着苏堇在河边坐下，生了个小火堆，才又给苏堇解了一道穴。但苏堇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往小火堆里添柴，一直也没说话。黎曦凑过去问他：“冷吗？”
苏堇说：“我不怕冷。”
黎曦摸他的手。苏堇的手脚全是一片冰凉，握在手里像是一块坚冰。黎曦说：“你的手好冷。”
苏堇说：“我练的内功就是这样的。”
黎曦两手圈住了苏堇的手，苏堇能够感觉到黎曦的手很暖和。不过现在的天气不算冷，黎曦这样握着反而还让他有点热。他坐在那儿听见黎曦在和他说话：“今晚怎么睡？”
苏堇说：“你想怎么睡？你是问怎么睡觉还是想睡我？”黎曦闻言尴尬的咳嗽两声，苏堇又说：“你很喜欢我。”
黎曦说：“我是很喜欢你。”
苏堇冲他眨眼。黎曦不知道苏堇这算是什么意思，篝火映照下，苏堇白净的脸侧染上一抹嫣红。
苏堇说：“我昨儿也做了个梦。”
黎曦呼吸一滞。
苏堇低声说：“我说你真傻，你以为你能拴住我多少年？黎曦，我把你杀了。可等我睁眼来，你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黎曦唤他：“阿堇……”
苏堇说：“你过来些。”
黎曦听话的凑近。苏堇说：“你又不肯给我解开，你就自己来吧。”
黎曦说：“来什么？”苏堇于是红着脸瞪他。黎曦啊噢两声，凑上去亲吻苏堇的侧脸。
苏堇温声说：“你不想解开也行吧，否则我便又跑了，到时候再一剑把你捅死。”
黎曦连声说：“不、不，上天叫我们两个看见那些以后的事情，肯定是要我们两个好好生活在一起的——阿堇，你看我死了的时候也难过，是不是？”苏堇不说话，黎曦又继续说下去，“我见到你死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往后几十年怎么生活都觉得心里不舒服。阿堇，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年轻的时候吗？那时候咱俩一块儿泛舟江上，夜间你躺在船舷那侧，我瞥见月光照在你的脸上，你说如果那一瞬能成一生该多好——你说你被封着不舒服，是不是？我哪能封你那么些年，我——”
黎曦凑上去慌忙给苏堇解开穴道。他想，你在梦里又活了多少年，又被我关了多少年？黎曦自己心里都没底，他觉得自己会把苏堇一直一直关下去，直到苏堇再也不会离开。可苏堇如今这样说，他是不是又失败了？黎曦惶恐着单手搂着苏堇，他说：“那说明是错的，那说明我这样对你还是错的……你与我说，我再改——你！”
就在黎曦解开苏堇穴道的瞬间，苏堇的手肘立刻从侧边顶了他一下，力道很大，带着内劲，苏堇更是立刻伸手擒住了黎曦的左手，下狠劲一拧，黎曦的左手顿时脱臼。黎曦一惊，侧身闪过苏堇向他面门攻来的一掌，知道事情不对，立刻抽出自个儿腰侧长剑上来迎战。
苏堇的剑被他收缴了，此刻的苏堇手里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武器，打起来也不如往日。苏堇的拳脚功夫本就不算上乘，只是轻功内功的底子摆在那里，还是和黎曦狠狠缠斗了一阵。最终将苏堇重新制服按在地上，再次封住穴道时，黎曦不由得冷汗直冒——要不是苏堇身上有伤，加之昨日被他开了苞，动作比往日迟缓些，应该是腰腹使不上劲，不然他今日免不了要被苏堇一掌拍死。
黎曦说：“你骗我？”
苏堇说：“你怎么如此笃定我骗你。你难道不相信我多活一世后会恨你入骨？”
黎曦说：“所以你真的骗我？”
“黎少侠。”苏堇冲他挑眉，“你对我自然是光明磊落，毕竟你以后要当享誉天下的大侠客。可我对你就没必要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还不能骗你了？”
黎曦的眉头拧做一团。他忍着痛把自己的左手复位——这下好了，他想，你非得把我也整成伤号是不是，这还真没那么容易康复，还好不是惯用手。忍着手腕处的疼痛，黎曦再次在苏堇身边坐下。
黎曦说：“你没做梦。”
“嗯哼。”苏堇回答。
“你觉得我管不住你？”黎曦说。
苏堇说：“那你就一辈子把我这样放在这里吧。下一次你再解开我，可就没这么容易制服我了。别说你不会解开，你不杀了我，这一天就总会来的。”
“我就没打算让你一辈子这样。”黎曦没好气的说，“我是想……”
苏堇盯着他，盯得黎曦又说不出话来了。方才一番打斗弄的苏堇此刻发丝散乱，还维持着方才被制服时的姿势，被他按在地上。火堆还燃烧着，苏堇那双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望向他，火苗在他的眼瞳中跳动，苏堇没说话，但黎曦知道苏堇此时心中满怀愤怒。
黎曦扯扯嘴角：“你刚才是不是叫我过来自己弄？”
“我骗你的。”苏堇说。
“但是我当真了。”黎曦说，“你喊我过去，我不可能不过去的。”
苏堇看了他会儿，又笑：“嗯……黎少侠。听你那意思，你是在梦里多活了一世？那人家喊你什么，喊你黎大侠？喊你黎大英雄？黎少侠，你昨天可就没管我是怎么说的，非要拉我洞房，今天是你装也懒得装了？那你做吧，黎少侠，谁叫你拳头硬呢，我除了顺从还能怎么办呢？”
黎曦捏着苏堇的下巴逼他抬起头：“苏堇，我不想当大侠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我才不会因为人家说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就不去做我做的事情，何况我本来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苏堇盯着他：“我的眼光你也不在乎了么？”
黎曦说：“我觉得我会改变你。”
苏堇说：“你变了，你甚至妄想把我变得和你一样。你这样耽于儿女情长，对得起及冠那年的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