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央求
人和人的体质各有不同,谈月梨在水里泡了半天,救上来咳了一会儿,除了喉咙难受,还有点怕水。避着河自己走回家,盖上被子就睡了。
段需和却腿软得不行,连站都站不起来,像以前村里老人说的被吓破胆。战战兢兢地抖,反应变得很慢。
原以为是他跳下去救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在水里差点淹死,所以被吓到了。
但他一直在道歉。不是怕死,是怕没能救谈月梨。
心比菩萨善,胆比耗子小。
谈择拍了拍段需和的脸,确定他是真的一时半会儿振作不起来,只好蹲下身把他背了起来。
趴在背上的段需和好不容易安静了,头垂下来,脸挨到谈择颈边,烫得灼人,跟被太阳晒了一中午似的,他可是刚从河里上来。
谈择拿来体温计给他量,段需和呆愣愣坐在桌边,接过温度计看了一会儿,用手瞎摸,摸完放下了,没有骨头一样趴在桌子上。
谈择从来没有这么多耐心,如果谈月梨不会咬温度计,他早任由她自生自灭。
段需和大概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从小被有钱的爹妈养在花房里面,吹微风喝露水,碰一下都要掉眼泪的人,在河里托着谈月梨的时候居然没有哭。
谈择拉过段需和的胳膊,完全没有遭到反抗,上面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大概是河里的杂物刮伤的。豆腐做的似的,没在河里化了都不容易,得给他上点药,不然一会儿回魂了不得哭晕过去。
他的手往上移,贴在段需和的脖子上,好像比刚才更烫了,谈择捏着段需和的下颌,让他把嘴张开。
段需和的脸上弥散着病态的绯红,漆黑的瞳孔有些涣散。
他太白,太漂亮了,这样的人深夜来敲门,往往是一场陷阱。
到底是谁把他放出来的,谁给他的胆子一个人跑到这里。
谈择垂下眼,专心检查了温度计,没有异常。
为了更好地把温度计插到段需和的舌头底下,谈择只能拨开他的嘴唇,他用手指抵住意欲合上的齿关,段需和就只能咬着他,如果松手,牙齿就会咬到温度计,咬碎就麻烦了。
本来是很正常合理的事,直到段需和湿润、柔软的舌头,舔过他的手指。
今天的气压似乎很低,让人感觉心浮气躁。
谈择扭开头看着墙上陈旧的钟,没有玻璃罩,也没有秒针,很久很久之后,分针才悄悄挪动一下。
到时候了,温度计拿出来一看,果然有些发热,不是很高,378度。
常常打针吃药应该对身体有害,如果能睡一觉出出汗就痊愈更好,谈择把段需和抱进房间去睡。抱上他的小阁楼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就安置在他自己的房间。
沉闷的午后的确适合睡觉,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黑云默默从四面八方聚合而来,如谈月梨所说,果真下雨了。
一开始只是沥沥的小雨,外面传来人们收衣服、小孩奔走的声音,闹了一会儿停了,只有雨越下越大,雨滴在空中就连结成水柱,倾泻在大地制成的鼓面上,发出爆裂声响。
段需和被吵得睡不安稳,他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浑身冒汗,噼里啪啦的雨声在梦里变成了火堆里跳动的火星子,茂密的火焰把他围在中心,非把他烧死不可的架势。
段需和害怕极了,他叫妈妈,妈妈很快就来了,却只能围在火堆外面着急,她说,小和,妈妈帮不了你,妈妈叫别人来。
她是无所不能的,过了一会儿,果然天上落下来一双神通广大的巨手,把周围的火焰都拨开了。
只凉爽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冷了,忽冷忽热这么难搞,段需和也觉得不好意思,不过那双手没有指责他,可能是因为没有嘴。它只是轻轻抚摸段需和,从他的脸到身体,沿途留下淡淡的水痕。
好舒服,段需和依恋地倚靠在那双手上,觉得自己如刚出生的婴儿般不必思考。
它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简直让段需和觉得着迷,像一株燃烧的古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想永远睡在这沉静之中。
谈月梨的头和胸口还是痛,不过暴雨雷声就如叫狗吃饭的铃铛,她被吵醒后一秒之内从床上翻身下来直愣愣往后院走。
晾衣架上面空空如也,她松了口气,不过紧急任务还不止如此,又马不停蹄地拎上了桶跑到厨房。
原本应该积水的角落却很干燥,她抬头观察天花板,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前不久给谈择修好了。
无所事事的她来到门口观察雨势,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要用水把地砸出窟窿似的。
过了一会儿,记忆才渐渐复苏。今天中午去河边洗衣服,脖子上的绳突然断了,玉像从领口掉进了河里,她伸手去摸怎么也摸不到,一狠心就下了水,东西倒是在河里找着了,浮上来比跳下去难一百倍。
她记得在铺天盖地的水中见到了段需和,他来救她了。
谈月梨猛地站起来往阁楼跑,里面黑黢黢的,并没有人在。
下这么大的雨,他不在家,还能在哪里,难道送去医院抢救了?
谈月梨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找自己的挎包,准备跑去医院,撞上了从房间出来的谈择。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折腾什么,要把房子拆了?”
谈月梨顾不上解释,急得不行:“我要去找段哥哥!”
谈择稍微推开门:“他在里面睡觉。”
谈月梨伸长了脑袋看,床上确实躺着一个人,想往里走却又被谈择拦住了。
“发烧了在睡觉,你干什么。”
谈月梨嗫嚅着说:“我不小心把那块玉掉河里,下去捡的时候被冲走了,我记得他来水里救我,所以为了救我才生病了是吗。”
谈择拉开她的衣袖,看到她手里躲藏不及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沉:“不是让你还回去吗。”
谈月梨很愧疚,把头都快埋到肚子:“我想等他走的时候悄悄还给他,不然他肯定不收的……”
她是听话的小孩,也不爱乱花钱,不像在说谎,但谈择还是质问她:“那为什么不收好,明知道很重要丢不起,还敢戴着。”
谈月梨小声说:“这是给我的礼物,我就只有这几天可以戴。”
谈择拿过她手里的玉,看着谈月梨头顶的发旋和颤抖的肩:“谈月梨,东西已经掉下去了,你不能去捡,知道吗,你应该怎么做。”
谈月梨说:“找大人,找你。”
谈择:“对。玉再贵能还,命没了能还吗,还把救你的人搭上。等你好了抽你一顿。”
谈月梨不怕抽,她还敢讨价还价:“等段哥哥好了再抽我吧,我照顾他,我一定会负起这个责任,让他早日康复。”
谈择不耐烦地把她提溜出去:“别添乱,回你屋去,别生病就是帮忙。”
她被拉出了房间,眼睁睁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明明她可以做很多事的。谈月梨不想走,把挎包丢在地上,守在门口的楼梯上面,准备趁谈择出来的时候溜进去。
但是谈择一直待在里面。
隐约间,她听到段需和在说话。
这里隔音这么差,她在前头打个喷嚏,屋后头的谈择都能出来命令她加衣服,里头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可是段需和语气太软绵绵了,好像梦话,她实在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居然听到谈择开口了,而且用一种谈月梨从来没听过的语气,声音压得比段需和还轻,跟哄小孩一样。
谈月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觉得很奇怪,像牛魔王绣花。
好不容易等到谈择再出来,他的面色如常,额上却出了很多汗,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烧的是他。也没计较她不听话的事,只让她去柜子里拿伤药,把最里面的盒子也拿过来。
谈月梨勤勤恳恳地跑腿,回到门前时,听到段需和在里面挠门,还不停地央求谈择,谈月梨都要急哭了:“他怎么啦,要喝水?要吃饭?你快给他呀,你没听到吗!”
谈择理都没理她,只是把盒子里面的针剂拿出来。
谈月梨很害怕:“别!自己打针会出事的,这么严重吗。”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谈择把针注射进了自己的手臂。
他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缓了一些,叮嘱谈月梨不要给段需和开门,他去打电话叫医生。
谈月梨听着段需和在里面呜呜地哭,她也要哭了,得多难受才能这么低声下气地哀求啊,太可怜无助。
谈择走到很远的地方打的电话,回来的时候表情并没有轻松,也没有回答谈月梨的疑问。
他打开一条门缝,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段需和,段需和好像在痛苦地挣扎,他伸进去一只手制住了他,谈月梨害怕地连连后退,只听到段需和捶打地面的声音。谈择的眼睛隐没在阴影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对谈月梨说:“记得小羽吗。”
谈月梨当然记得了,那是她的好朋友呀,虽然两人穷得不相上下,这大概也是做朋友的要因。儿童节的时候,小羽还来家里住过,礼尚往来,刚放暑假她也去小羽家里住了两天。
谈择:“记得她家的路吗,抱上你的枕头,现在就去,跟她说晚上住在她那里。”
谈月梨的枕头很薄很软,像一片小云,她喜欢这种存在感不强的枕头,都可以折叠起来放进挎包里面。
雨已经下到尾声了,她没有打伞,抱着自己的小挎包,飞奔在日暮的山路上。
段需和不是容易出汗的人,他抗热怕冷,常常比别人多穿一件。
上学时烈日底下慢跑,别人都满身大汗,他也只是稍微沾湿领子。
怕冷的体质虽然容易生病,抗热倒是带来许多便捷,运动的时候也不用总是擦汗。
他身体里的水分好像总是从眼眶中排出去。
太容易掉眼泪,在大多数人眼里都不是好事。
从前在发情期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么汹涌的感觉。
成年之后,他就开始恋爱,虽然谈得不多,但每段都是认认真真奔着结婚去的,没有短时间糊弄的感情,到最后老是感情淡了,好聚好散。
基本上没有空窗的时候,发情期都有男友陪在身边。
他也不是只谈alpha的,毕竟绝大部分人都是未分化。
跟信息素比起来,段需和认为,还是人品和性格重要一些。
漫长的发情期对于未分化来说,还是有些困扰的,他们用体贴和温柔来缓解他的不适,段需和已经习惯这样了。
可是这次完全不一样。
原本只是隐约闻到那股味道,段需和昏沉的大脑无法分辨,还以为只是壁炉中在焚烧沉木。
直到那萦绕不去的味道渐渐浓郁,掐着他的脖子逼迫他感受。
火堆似乎架在他的床下,整个房间都在熊熊燃烧,连着他一起,血液中流淌的也是火焰。
那强硬不容拒绝的味道,终于让他从重重梦境中脱离出来。
这是alpha的信息素,不加约束到极为失礼的信息素。
本能让他害怕到骨头都颤抖,他应该要逃跑。
可是他的力气跟着身体的水分一起蒸发了,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都异常困难。
水雾弥漫的视线中,他看到罪魁祸首就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表情很淡定,还握了握手感受他的体温,说:“烧得更烫了,要挂盐水。”
段需和气哭了,断断续续地说:“挂你个头!我是……发情期……”
谈择终于不再只有那几种简单的表情,他的脸上出现了陌生的空白,就像段需和说的事闻所未闻。
落后的村庄导致未普及的性教育,更错的是只身一人来此的他自己。
可他的发情期一直很稳定,难道因为掉进水里就会提前?
“你不知道发情期?”
“我知道。”谈择很快地回答。
不过除此之外,他能够了解的大概就很有限了。
“我能闻到你很……好闻。”
他原本要说的大概不是这个词。
段需和终于感觉到谈择开始控制他的信息素,强烈的压迫感褪去,他在用一种很生疏的手法试图安抚他。
段需和心中有了猜想,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方式,也让他感到很快乐,他们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可能非常高。
这让他更绝望了,问谈择:“难道你之前没有遇到过oga?”
谈择的沉默让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山坳土村,来势汹汹的发情期,契合度这么高的,未成年的alpha。
段需和觉得还不如现在一头撞死。
谈择:“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能这样出去,我,我好难受……”
段需和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哭得很没有形象,但是谈择没有丝毫厌烦,甚至蹲下来给他擦眼泪,挨得好近,连谈择的每根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到谈择一直看着他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很明显,alpha也受到他信息素的吸引,段需和比他更想接吻,他都能想象到alpha的信息素从唇齿之中传递过来能有多舒服。
但他是成年人了,要对所作所为负责,在还能够挽回的时候。
他用掌心盖住谈择凑过来的脸,尽可能平复呼吸:“清醒一点,有抑制剂吗。”
谈择湿热的气息在他手掌中起伏。
“有,但是只有我用的。”
已经比段需和想得好很多了:“你赶紧出去注射,打oga急救电话,把门锁上,医生来之前无论我再说什么都不要开门……”
撑着仅存的理智说到这里,段需和的情绪已经很难控制了,他觉得很委屈,堵不住的柠檬汁从心脏之下涌上来,没过咽喉。
明明有alpha在的,他们契合度之高就像严丝合缝的拼图,生来就应该在一起。alpha温柔的信息素和沉沉的眼神都在回应他,他只需要打开身体享受欢愉就可以,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要医生,为什么要他一个人在这房间里面受折磨。
他反复无常,刚叮嘱完,就抽泣着拉住谈择的袖子:“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哪句是真心,哪句是胡话,是很明显的。
谈择要执行段需和最后的嘱咐,但段需和死死拽着他,指尖都发白。
强行分开会弄伤手,他只能骗段需和,当然也不全是假话:“不走,马上就回来。”
段需和很用力地摇头,为了留住alpha,他把被子踢开,展示自己的身体,已经准备好接受alpha插入的身体。
衣服在被子里面就脱得差不多了,一眼就能看到他白皙的胸口和匀称漂亮的腿,躺在谈择每天睡的床上。
谈择把头扭开了,不去看他。
段需和别有办法,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细软的皮肤,滚烫的泪水,但凡是个男人都能烫化。
他在感情上没有败绩,家世好,容貌好,再稍微示好,很快就两情相悦。
可是谈择僵持半天,只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明明贴得那么近,他只说:“你听话,两分钟就回来。”
段需和一瞬间都气懵了,过家家一样亲脸,在此时此刻简直就是羞辱,就是说对他没有感觉,不想做。
他决定也不要理他了,翻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面,自食其力,抚摸自己,可这就像往海里扔石头一样,没有一点帮助除了累。
门关上了,alpha真的出去了,段需和的心也碎了,他咬着自己的胳膊哭,此时此刻疼痛居然让他感觉更畅快,理智告诉他这样伤害身体只有坏处,但理智被他丢到角落里。
他只想要得到快乐,不管不顾地赤身裸体下了床,怎么敲门都没什么响声,像敲棉花,他思考了半天才意识到,软的是他的手,没有力道敲。
“不要走,你给……”段需和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似乎有一年那么长,门才终于打开一道缝。
alpha俯视着他,身上的气味已经淡下去了,他注射了抑制剂。
大势已去,段需和觉得不会有人给他了,缩到墙角,他又想咬自己,alpha及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alpha对外面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真的回来了,把段需和抱到床上,对他说:“医生来不及,再忍忍。”
段需和很用力地说:“嗯!”
其实他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想让alpha觉得他懂事。
alpha已经没有回应他的味道了,也不喜欢他,他只有懂事一点才有可能让他留下来。
咬不到胳膊,但是还可以咬自己的嘴唇,谈择察觉不对松开手的时候,段需和已经把下唇咬破了,红肿得渗出血,手臂也被他自己挠花了,看起来实在太可怜,像被虐待一样。
“医生说,标记你会好很多,也不会影响以后,可以标记你吗。”
想让他自己做决定是不现实的,但也不能不跟他说。
段需和却挑着自己想听的听懂了,很高兴地说:“标记!”
“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谈择怕他不懂。
标记要从后颈的地方咬破,把信息素注进去。
他没有任何经验,医生说只要咬住oga,他的本能会教他完成任务。
段需和比他想得深远太多,轻声细语:“射进来标记我,想给你生宝宝。”
久久没有收到回应,就在段需和都不抱希望的时候,谈择俯下了身,右手握住了他伸出的手,另一只手撑着身体,笼罩在他上方。
段需和接到示好的讯号,抬头去亲他,谈择躲开了,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段需和!”
听起来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