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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忏悔

 

净缘:“天下所有跟你年纪相仿的人,都是你的兄弟姊妹。”

段需和虚心受教:“所以我们要关爱别人,就像关爱自己。”

净缘:“不,我不是在讲经。大师父说,你是大善人,资助了很多人,我想问你,是把他们都当作兄弟姊妹吗。”

段需和想了想:“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毕竟我也曾经有过需要帮助的时候,况且这些钱财不是我独自赚取的,也是受惠于我的父母。”

净缘:“那个跟着你一起来的人,你是因为这个帮助他的吗?”

钟旗?段需和想,原来不是跟他讲道理,是要拉家常。

段需和:“当然,他自身是非常努力的,只是遇到了暂时无法解决的困难,我想,有能力的人都会帮他一把。”

净缘摇了摇头:“根本不是这样。”

他又问:“如果他不努力,你还会帮助他吗?”

段需和毫不犹豫地说:“会的,他年纪还小,又没有人教导,不是他的错。”

净缘:“倘若他即便承接你的恩情,却一辈子没有作为,还是怨天尤人呢?”

段需和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钟旗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起码他是很真诚的孩子,懂得知足常乐,他甚至都不怎么问自己要钱。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并不是为了要他成为多么厉害的人,才做这件事,他只要安定地生活下去,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净缘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打量他面部的表情。

最后,他问道:“如果他反过来利用你、加害你,甚至还毫无歉疚悔过之心呢,你还会选择这么做吗。”

听到更加无理的问题,段需和的心反而放下了。

如果说前面像是对钟旗人品的质问,层层递进到这里,反而更像对段需和内心悟道的考量。

他侧过头去,望着窗外在风中轻轻摆动枝叶的巨树,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如果钟旗真的误入歧途,成为不好的人呢?他可能在社会上交到用心险恶的朋友,有可能遇到了经受不住的诱惑,可能仅仅是一时冲动。未来是不确定的。

然而,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坏人,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把所有人都消灭吧,站在不同的立场,善恶也是无法准确界定的。

于是段需和说:“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净缘向他行了一个大礼,他的问题问完了,接下来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一整个下午,段需和都在编织绳串,红线与金线交织,用来系给谈择求的护身符。

这种小手工看起来简单,要做得平整却不容易,总是有一些凸起或疏散的地方,就要解开重新来过,净缘一直在边上陪着他。

傍晚时分,钟旗将晚饭端到了他的房间里来。

平时,段需和都是去前院,跟僧人和其他香客一起吃饭的。

他奇怪道:“今天都发饭到各院吗?”

钟旗说:“好像是前头闹起来了,已经在处理,段哥就别出去了,吃完我把盘子端走。”

段需和看他端了很多菜来:“那你们也一起吃吧。”

钟旗只递了一双筷子给段需和,他看着净缘:“你师父在找你。”

净缘并没有搭理他,从袖管里掏出了一只小勺子,段需和拿过来在水杯里洗了一下,才让他用来吃饭。

前院一直都静悄悄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

段需和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吃完饭人都散了,趁着天还没黑,一个人慢慢走到了前殿。

这里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没有损坏的痕迹,或许只是发生了很小的争执,现在所有人都不在这里了。

太阳西落,殿内的光线也变得昏暗,神像面前摆放着蜡烛形状的灯,与时俱进的供奉,这倒是真正的长明灯。但是四周顶上的诸神就没有这份体恤,他们的面容隐没在暗色里,显得更加愤怒狰狞。正义之神镇鬼,段需和倒不是很害怕,他只怕有什么歹徒潜藏在角落里。那些僧人呢?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段需和猛然回头,他脱口而出:“然然。”

谈择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门口小桌上上香的名册,翻看了两下,并没有计较他的称呼:“你不是每日来参拜,你是住在这里。要出家?”

段需和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谈择冷声道:“想一出是一出,总是到处乱跑,就是不待在家里。”

段需和越听越高兴,觉得弟弟关心自己:“你来找我吗?”

谈择:“我来找段文方。”

他不爱称呼父母……也没办法。

段需和只道是在说反话:“爸爸怎么会在这里。”

名册上面确实没有段文方的名字。

谈择皱了皱眉:“他来这山上却没有来找你?”

段需和也反应了一会儿:“爸爸真的来了?”

谈择:“他在这附近扫墓,没有告诉你?”

段需和完全没有听说,不过段文方做事本来也不用向他汇报,谈择可能误会了,父亲虽然对他很好,但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很亲近的状态,毕竟他也这么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段文方又那么忙。

他刚要解释,侧门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钟旗缓慢地转动着眼球,将周围的环境收入目光中,他定定地看着段需和:“哥,怎么来前殿了。”

段需和很兴奋地说:“小旗,你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弟弟,之前说过的呀!”

谈择一眼都吝啬给钟旗:“刚刚已经见过了。”

段需和愣了一下:“是吗?”

钟旗堆起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是的,很高兴见到你,谈择。”

谈择还没有驾照,司机在门口等着他,段需和简单收拾了一下,护身符还没有做完,但是弟弟都来接他了,没有什么比弟弟本人还要重要,总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

钟旗也搭上了同一辆车,他幸运地享用了单独的副驾驶座,段需和跟谈择挤在后面。

段需和凑到谈择耳边小声说:“你不要生气……”

谈择:“让他滚。”

钟旗笑了笑:“没关系,我知道怎么回去,段哥让我下去吧。”

段需和点点头:“好,这里太偏了,再开一段吧。”

钟旗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不停地抚摸谈择的手腕,像顺毛一样安抚弟弟。

谈择一直没什么表情,他没有看钟旗,也没有看段需和,让钟旗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交流,而段需和不配关爱他。

钟旗把手握得很紧,得以在表面上显得轻松。

段需和为他叫了一辆车,在山底下刚有公路的地方把他放了下去,在路边陪了钟旗一会儿,确认他知道自己在哪里、现在又要回哪里去之后,返回了车上,放下车窗对钟旗挥手。

他长吁一口气,小孩子闹矛盾可真不简单。

“小谈,你不喜欢他吗,放心,哥哥以后就不让他跟你见面了。”

他诚惶诚恐地,怕刚有点缓和的兄弟关系又被自己搞砸。

谈择:“你知道为什么烦他?”

段需和又开始“揣度圣意”,犹犹豫豫地说:“我不太知道,你想要我问……还是,嗯,不问呢?”

他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一样。

有的人天生根本不会做哥哥,协商是为了跟人撒娇,流眼泪是为了命人让步。

“你现在说得这么好听。”谈择看起来在恨他,“消失的时候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段需和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小谈,我怕你不想看到我,多说些话害得你心烦。我不可能离开你的,只要你找我,我立刻就回来。”

谈择不听他的花言巧语:“你妈妈告诉我,你总是跪在大殿中,说是为了保佑我平安。”

段需和心里咯噔一下,又开始道歉:“对不起……”

谈择嗤笑:“你对不起我什么?”

段需和:“我不应该做这种迷信的无用功……对不起,小谈,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我是没有办法……我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他垂着头,都没有力气抬起来了,更没有勇气看弟弟憎恶的眼神,他总是什么都做不好。

弟弟却没有接着骂他,而是把他的裤腿挽了起来,看着他腿上添的新伤。

谈择久久没说话,可能在检查他罪恶的证明。

段需和小声说:“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只听你的。”

谈择突然说:“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哥哥?”

这声久违的“哥”和段需和记忆中和稚嫩的童音相融合,简直就像努力了一辈子的继父,终于得到了继子的认可一样,他获得了真正的宽恕,感动得都有一些哽咽了:“然然,我……”

谈择没什么感情地说:“晚上来我的房间,不许穿衣服。”

直到下车的时候,段需和的脑袋都还处于宕机的状态。

他转过头看弟弟的表情,谈择就像刚才只是说了“今天晚上一起看球赛”,神色如常,走路稳健自如,并且在段需和差点摔倒的时候服了他一把。

弟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段需和没有失忆,他记得自己和谈择发生过性关系,但是那是在特殊情况下,而且谈择多次表示很厌恶这件事情,这样看来,谈择这么说或许是作为一种攻击的手段。

不过这也并不算非常过火的话,结合上下文语境,可能只是谈择一种羞辱人的表达而已,并没有认真的意思。

在屹山寺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段需和现在差不多已经要睡觉了,他没有精力再去想弟弟的暗喻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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