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兰花
段需和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迟疑着又问了一遍:“什么?”
此时他突然发现,妈妈和弟弟出奇地相像,他们总是表情淡淡地说出不容置疑的话。
乔镜华抓了一把饵料,放进鸟笼的喂食器中,雀鸟啄食的声音像碎石滚落山坡。
她说:“我已经跟弟弟讲过了,先订婚,等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他没有异议。”
这周密的计划就如同楼上掉下来的一盆水,浇地段需和茫然无措,他不明白如此不合理的事情为什么会让妈妈说得这么简单。
段需和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您也说了,然然连结婚的年纪都还没有到。实际上,就算他亲口答应了,恐怕也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建立关系要承担怎样的责任、未来要面临怎样的问题,这些也不是他这个时候该考虑的。他甚至都没有谈过恋爱,可能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轻率地决定了婚事,对他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说完这一长段的话,段需和抬起头来,他惊讶地发现,谈择就站在对面的长廊之下,花房透明的玻璃被阳光印上繁茂的嫩绿色,以至于段需和无法看清弟弟的表情。不过,他可以猜到,大概又是不苟言笑,他在弟弟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办法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个地方。他总是喜欢热闹的地方,即便并不参与进去。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谈择会答应这样荒唐的婚事,若真的是经过冷静思考后的选择,恐怕是因为财产吧,毕竟弟弟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近,如果他们之间结合,至少可以均分,也不容易落到别人手中去。
小孩子的想法也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宁愿牺牲婚姻都不肯向父母低头的话,真是年轻气盛。
也真是可怜。
段需和想看清弟弟的脸,于是往前走了两步,视野变得明朗,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谈择的脸上并没有惯常的冷漠,他好像一直……
一直看着这边,看着他。
像等家长下班来接的小孩,是不是在等他一起吃饭呢,段需和觉得很温暖。
无论如何,弟弟愿意跟他结婚,也算是一种惊喜,至少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他了。
他看到谈择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不过很快又转回来,对他比画了一个手势。
段需和不明白什么意思,他猜测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暗号。
乔镜华也看到了窗外的谈择:“你说的那些事,妈妈也明白,不过,两个人结婚,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你们是否相爱。或者说,需和,你喜欢弟弟吗?”
段需和洋溢着很热情的笑容对弟弟招手。
可是他说:“作为哥哥,我当然‘喜欢’然然,可这跟爱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扭过头:“您难道不能理解吗,我可以为然然做任何事情,把拥有的一切都给他,愿意用一生来照顾他,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想跟他恋爱或者结婚。我只是做每一个哥哥都会做的事情而已。”
乔镜华轻轻叹了口气:“是这样。那么,我可能会安排段然和一些同龄的孩子见面,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他的,只是如果他接触下来有喜欢的意思,以后会简单很多。”
总算有一个靠谱的计划了,段需和很赞同:“您想得很周到,他这个年纪,青春活泼的,跟同龄的小孩谈谈恋爱多好。就算不适合,多交朋友也不是坏事。”
乔镜华抬眼在他脸上逡巡了两圈,确认没有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她只能说:“好了,这么晚,你应该也饿了,快去吃饭吧,妈妈待会还有别的事情。”
段需和刚走出门,看到谈择居然在外面等他。刚才在外面走开了,还以为是嫌他烦,跑到别的地方去玩,没想到是过来找他。
段需和刚谈完这么大一件事,觉得很高兴,哥俩好一般揽住了谈择:“走,咱们吃饭去!”
谈择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却没有松开,反而紧紧握住了,他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段需和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出来。
其实这点事,根本不足为道。他初中的时候还想当宇航员呢,在他提出想法的时候,没有人会笑话他,在长大的过程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悄悄消逝了,也没有人会提醒他,顺其自然就好了。
于是他说:“没说什么呢,看了几株新送来的兰花。”
这次家长会,老师给谈月梨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点评,段需和非常高兴。
她说谈月梨不仅上课认真,平时活动也很积极,最近已经完全融入班,获得了很多同学的崇拜。
后面的措辞让段需和感觉有点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最后老师说:“不过,她有个小缺点,就是不爱写作业。学生成绩好,觉得简单,如果偶尔不写,我们老师也能理解。总是不做可不行,月底还要评优评奖,就因为这样的小事丢掉机会,蛮可惜的。”
段需和虽然表面上应和下来,但是心里想,谈月梨本来寄宿学校就辛苦,她又这么乖,还怕她太刻苦把自己累坏了呢,不写作业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办公室外面还等着几个家长,看他昂首挺胸地走出来,其中一个问他:“兄弟,老师没有批评你吗,前面几个可都是闯祸被叫的。”
“没有。”段需和摇摇头,“我们小孩很厉害,老师说她用功!”
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段需和想,开家长会真是太有意义了。
谈月梨没有在教室里等他,而是跑到了楼梯口,她还低头在扶手上面写作业。
这一幕太励志,让段需和觉得作业事件中一定另有隐情。
回家的路上,他先是狠狠表扬了谈月梨,然后才问:“月梨,是不是有时候不想写作业?是题不好,还是老师不好,告诉我吧。”
谈月梨吞吞吐吐了一会儿:“不是……是、是手抄报!一周要画一张,我不会画画,就不想交。”
“噢,是手抄报啊。”段需和觉得小孩的烦恼很可爱,而且这作业确实是怪麻烦的,他说,“这样吧,你把纸给我,我帮你画。”
谈月梨呆呆地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段需和把书包还给她让她找作业纸,看她犹豫,想起来上次在医院,谈择以为自己给妹妹写作文就那么生气,又保证道,“不会让你哥哥发现的。”
谈月梨感动地说:“你真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段需和像每个大人那样,说:“这有什么,你只要健康长大快快乐乐,就是报答我了。”
谈月梨嘟嘟囔囔:“可不是呢,说不定我……”
段需和没留意她的碎碎念,专心研究手上的草稿,越看越奇怪他忍不住问:“这个在云边飞的是什么,圣诞树吗?”
谈月梨:“是鱼。”
段需和:“噢,是飞鱼?”
谈月梨:“是污染环境以后的鱼。”
谈月梨的天马行空段需和很难模仿,为了贯彻谈月梨的环保理念,仔细雕琢了好几天,把每期落下的手抄报都补上了。
但是谈择在家的时候他不敢画,不知道哪一秒弟弟就闯进来了,别被抓个现行。
谈择最近倒是忙,段文方很爱给他发派任务,他不怎么理会,段文方就让人每天下课后去接谈择,想要他在课后去公司学习。
这样不得把小孩忙坏了,段需和看不下去,劝说父亲。
他刚一扭头,谈择就点评段文方太自以为是,段需和又回过头去劝,比上班还累。
好不容易就差最后手抄报涂色,明天就能交给老师了,可惜碰上弟弟学校秋游。
去水族馆,弟弟不想去,问了,不是人际关系的问题,就单纯不喜欢出门。
那就留在家玩,只是段需和又要“带孩子”了,他也不去公司,陪谈择打了一下午网球。
谈择的体力比他好太多,段需和打一会儿就要坐到旁边休息,他耐心地等,一声也不催,似乎就这样静静坐着就很好。
段需和很希望这份恬静无限延长。在草坪上的时候,弟弟还是很乖巧的,但是到了房间里面,到被子里的时候,弟弟就变得很凶。他不明白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大力气,只是靠在一起推攘几下,就弄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弟弟甚至会咬他,虽然没下力气,段需和还是觉得害怕,他不敢说,这是不是心理疾病的表现,怎么会爱咬人呢?
天色变暗了,虽然路边的灯亮起来,却并不足以支撑看清球的运动轨迹,该回去了。
谈择先换下了衣服去洗澡,段需和还有些气喘,洗了洗手,躺在小沙发上面平复呼吸。
手机响了一声,是谈月梨发来的,应该是刚下课,说有东西想要送给他。
看来他熬夜画手抄报还有报酬。
段需和正兴致勃勃地跟谈月梨开玩笑,谈择从浴室里面出来了,几乎什么也没穿,这么高的个,硬是挤上来,搞得他几乎是躺在谈择身上,都接触不到下面的沙发。
“我还没洗澡呢,多脏啊。”
沙发的罩面可以换洗,但是刚洗完的弟弟不能弄脏啊。
“不脏。”
谈择放轻了手搂着他,目光不经意扫过屏幕。
段需和怕他看到手抄报的事情,赶紧按灭了手机抛到一边。
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谈择皱起了眉:“在跟谁聊天?”
撒一个谎就要用一万个谎来圆,段需和干脆装傻:“没谁啊,随便看看,我去洗澡了。”
拙劣的演技只会滋生更多怀疑,谈择冷声说:“你跟那个前男友还在联系?”
这下可谓是百口莫辩了,段需和指天画地发誓都不管用,无奈地说:“都分手了有什么好联系的,又没有小孩要一起抚养。
怕谈择还要纠结这个问题,段需和赶忙提出新的问题:“最近为什么又跟爸爸在吵架啊,不是说在公司学习也很简单吗,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讲好不好。”
谈择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选择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段文方要我出国念书。”
段需和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争吵的理由:“不想要去国外念书吗,是不是在国内有喜欢的学校?”
谈择:“没有。”
段需和想了想:“那去别的国家学习生活一段时间也挺好的,当作多一种选择,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回来或者去别的地方。”
谈择又低下头来,这让段需和感觉他好像又要咬自己,想躲开,但是谈择的手紧箍着他不让他移动。
他听起来还有点委屈:“你也想要把我送走?”
段需和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既然推不开,干脆回抱住谈择:“怎么会这么说呢,你要是去别的地方念书,我肯定也跟着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待着,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
过了很久谈择才把头从段需和的颈边抬起来:“这是你说的。”
段需和:“给你立个字据。”
谈择冷哼一声,不太吃他这一套。
两个人在沙发上闹了半天,本来就只是虚虚挂在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下去,段需和俯下身去捡。
谈择先他一步伸手捞了起来,把他裹进毯子里面。
段需和后知后觉有些热,不能再玩了,他想要去洗澡,委婉地说:“除了这件事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