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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 - 前情

 

很难说岁月如歌,因其中多有突兀起迭,毫无音律美感,而人们所求静好,或新奇体验,不外乎起迭之间择蹊径而往。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长青是我生命里的最后一个男人,是传说中的ulate,而现实景况却在那个跨年夜后不久急转直下——

长青父亲竟在外有一个十岁大的私生子,这令他母亲气愤病倒,他不得不回北京照顾母亲,连杂志社的工作也辞了,作长久不回南方的打算。而我的家人都在南方,年纪也都大了,我根本无法像传奇话本里那样不顾一切地与郎私奔。

那天长青在他平常从不通电话的时间拨来了一串电话,手机铃声急切、尖锐又刺耳。有所预料似的,我下意识挨延着。

“喂?”他是一贯使用上扬语调接电话的。

也不过这一个字,我俩的默契足以令我感受到电话那头他的疲惫,只恨不能胁下生翼,立马飞到他身旁,做一碗羹汤,或力所能及地分担他的压力。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是哀凉的,让人想起赤足行走在冷雨笞打后的青石板上,那种从小腿肚子一路蔓延上来的凉意。又仿佛触动了记忆里某处几乎微不可闻的秘辛,唤醒了当初水边浣足第一次听闻南水碎尸案时的那股战栗。无端端地,我打了个冷颤。

“阿捷。”他唤我小名时永远那么温柔,也给我在他面前幼稚、骄矜、任性的资本。也许除了他,再没有人愿意承受我所有的缺点。亲人会因我的“不正常”而驱逐我,他却因我的“不正常”而爱我、包容我。

我想是相隔万里的思念,让我听到他声音的一刻不自禁地哽咽了。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因过分的沉默,空气也叫人窒息。

他告诉我,她母亲下半身截瘫,需要照顾,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他成家立业。

多么朴素的心愿。

长青的母亲当然没有错,她本也不知她的心愿会对世上另一个人造成什么伤害,我与她甚至素未谋面素不相识。

人都是自私的。如我死活不放手,甚至死缠烂打扬言要大闹一场,也许长青身心俱疲之下选择让步,然而对他母亲而言也是一种不公。而长青纵然让步,必也对我早有芥蒂。

其实这个电话已经很能说明长青的立场与选择了。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我接听这通分手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前往北京的高铁,满怀憧憬,期待着我与他的重逢。

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象,我忽然又孓然一身。心上如覆了一层落灰的薄绢子,稍一翕动,便飞扬起呛鼻的灰尘,咳出泪也不究底细。

邻座的情侣一起用平板看剧,男生搂着女生,偶尔还在她脸上轻啄一下,十分俏皮。

模糊的视线里有我与长青在一家日料店包厢里亲吻的画面,服务生拉开门上菜,我俩如被捉奸在床,十足尴尬,服务生故作镇定的面容上强忍着惊讶与笑意,我们只得以笑掩饰局促。

我又仿佛见到了在迪士尼的夜晚,城堡绚烂的灯光与天上的烟火辉映,歌声在夜空里徜徉。我俩挤在人群的前排,毫不顾忌地拥吻。他觉得很浪漫,我却故意破坏意境,说接吻全是刚才吃的热狗味。

还有还有,因为他工作繁忙,我学会了做菜做点心。他最爱吃我做的荷花酥,且不是油炸的,一定是用烤箱烤的。油炸的荷花酥虽盛开,观赏性强,但入口油腻,不易消化;烤制的荷花酥含苞待放,甜而不腻。我也喜欢后者更多。

我们一起去过西湖,一起去过金山寺,他知道我最喜欢的传说是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在断桥上我问他:“我们也会奋不顾身的,对吗?”他说:“我们会奋不顾身的。”

那时候我们都天真地以为会平静地相守到老,直到上天拍了拍我们的头说:“孩子们,你们真的只能到这了。”

而这一切的悲伤仿佛是注定的。——我记得在长青出发的前一夜,我正在改稿,手机震动了,我发现是躺在床上的他给我发了一条消息,问我怎么了。我十分不解,转过头问他什么意思,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旋即又笑了,并不直接回答我,仍用手机编辑信息发给我。那条信息说的是:你两指摩挲书页的声音,我以为你在啜泣。

如今我真的哭了,却弄丢了那个问我“怎么了”的人。

“列车前方到站——北京站”,目的地就在前方,而我的目的已失落无考。偌大的北京,繁华的首都,古老的城市,密集的人口,于我而言它是一座空城,我不知下了车将要去往何处,更不知未来我该前往何方。

我不可抑制地捧面大哭,乘客们络绎下车,我也不管他人作何想,只是在茫然的哀伤中沉溺。

往事如电影里的蒙太奇,一幕幕倒带回去。

我多想撷取美好记忆,变作一件可捧于手心的珍宝,可知、可见、可触、可感,可常常擦拭、永远崭新。但现实是,记忆不可知、不可见、不可触、不可感,无法擦拭,它只会不断凋落、模糊,最终成为稿纸上遗落的墨水印子,是一个无法弥合的伤。

记忆的同义词也不过是遗憾吧。

与长青分手后我的生活一蹶不振,无人依傍的夜晚只能靠酒精催眠。而波特酒的芬芳已落魄无效,它从前是入睡的利器,如今却总唤醒我对某个人的记忆,并由此发散,无边无涯。

我第一次一个人去酒吧,坐在吧台,百无聊赖,点了一杯迈泰。长窗外是一大片湖,遥远的城市的灯光在湖中搅乱了沈静秩序。

调酒师大约看出了我的心事,替我用烈酒杯斟上一杯威士忌。

他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我俩举起酒杯,酒杯碰在一起。北岛说那是梦碎了的声音,但梦碎了,时间的脚步并不爲此驻留。无涯的时间瀚海,还有数不尽的分、数不尽的秒,而我将注定虚度它们。

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将我隐藏在你翅膀的荫下。

虽然我已二十六嵗,似乎没有学会成年人所擅长的掩饰情绪。也许我的心事写满了脸上,也许是我的疲惫出卖了我。

「我猜你一定分手不久。」他用毛巾擦拭方才调酒的器具。

店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顾客,音箱里播放的是法语歌《j’aideuxaours双爱相伴》,我只是孑然。

我将已饮尽的烈酒杯推上前,说:「你猜错了噢。」我的眼睛鈎住他,见他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我接着道,「是分手很久了。只是忘不掉。」

细细算来,已过去一个半月了。其实我不认爲分手的伤痛一个月还无法疗愈,可惜我太笨了,这三十天不足令我释然,我需要更久。

你曾施恩,叫我的江山稳固;你掩了面,我就惊惶。

调酒师一个会心的笑容,大约司空见惯,不足称奇。「你忘不掉,只是因爲没有遇上新欢。」他将那只烈酒杯中又斟满,「爱要付出精力,付出金钱,付出感情,最後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无爱才无挂碍。」

我一仰而尽,面颊晕染起一层胭脂色,「那你有爱吗?人可以没有爱吗?」前一个问句是问他,後一个问句则是问自己。

他向角落使了一个眼神,不知何时那里已坐了一对情侣,正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

「他们也不会永远这样的。」他压低了声音,随後又道,「我如果有爱,动感情,就不会做这一行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生於黑夜,长於黑夜,只有老病死会带我们见到白天,生不行。可我偏爱干这个。」

就像我,写文字爲生,不足以发家致富,也难以走上社会的金字塔尖,可我偏在文字的泥淖中起跌挣扎。

得到一样,便要放弃一样,这是大自然的平衡法则,我们逃不掉。

「你聼过一句话吗?」调酒师做了一杯苹果绿的鷄尾酒,放在我面前,「我随便调的,聊的投缘,送你的。」

「世无天长地久」

他没説完,我已接了下去:「终亦雨打风吹。唯有无情,方至多情。李碧华写的。」我的笑容很得意,有一丝狡黠,「我卖文字谋生。」有种恶作剧得逞之快感。

「可惜,」我叹了口气,「这句话我参不透,做不到。」

我们又碰了杯,他说:「我也是,但总有一天可以。」

那间酒吧凌晨两点打烊,我们聊到闭店。

你已将我的哀哭变为跳舞,将我的麻衣脱去,给我披上喜乐。

「你去哪?」我问他。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弱智与荒谬,我自黑:「喝昏了头,别理我。」

夜风肃杀,似有军中号角之声响,空旷而苍凉。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到头来,身外物竟比感情长久,——这外套我已穿了两年多了,久过任何一段恋情。

「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吧?」他点燃一支烟,又递给我一支。我摇了摇头,待他将那支烟收进烟匣子,我又「哎——」着接过香烟。他一定觉得我很矛盾、很纠结。

月色半隐。我抽起人生的第一支香烟。

白色的雾蒙蒙的烟升腾起来,幻化成无数的人形,又飘逝如午夜的鬼影,幢幢的,哀婉而惊悚。

「回去是一个人。在哪不是一个人。」可能酒精将我麻痹,产生诡谲的思想,我説出口的话我自己也一时怔神,搜索玄机。

调酒师的侧脸在树影下显得清瘦,烟头烧短了,在指闲似捻开一朵橙色的小花。他眼睛大约被烟气熏得酸痛,半眯了,说:「不如去我家坐坐?我家也有酒。」

我不置可否,神差鬼使,点了点头。

那晚我喝得大醉,他比我好一点,可以直立行走,我倒像退化了一样,走一步摔一跤。

他扶我上他的床。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我以爲他是长青,我説:「不要走。」

卑微到尘泥里,做永不翻身的打算。这话仿佛给自己钉死一道棺材,不得超生了。

求你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

他也醉眼朦胧,但神智稍微清醒:「我不是长青。」他半推半就,将我头搁在枕上,再解开我环住的臂膀。

笑话。

我不是黄金锁骨菩萨。长青不是。他不是。

河之洲,也没有关关雎鸠。

窈窕淑女,君子当然也不好逑。

这一切是一个骗局,是一场笑话。我们用感情爲自己造了一个梦,再被戳破,梦就醒了,现实依旧一团乱麻。

他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他们用舌头谄媚人。

世无天长地久不若珍惜眼下辰光。

一盏橘黄的夜灯,惺忪着睡眼,强自支撑。我拽住他的领带,四片唇相接壤,滋养一节桃花。

画意旖旎。他的气息笼罩下来。

他解开我的衣服。

他的手探进去。

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

他的手有点凉,但我体温炽热。

他的舌流连我的身躯,上下求索。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不可抑地胀大,呼吸也如两军对峙,阵前擂鼓,有金石之声。

人是一本书,我便求知若渴。

人是毒药,我便饮鸩止渴。

我撷取了一朵将尽的罂粟,用呼吸,用鲜血,用精气,用温柔,用已去的爱和未知的恨,我依依轻唤,它妙曼复苏。

耶和华啊,求你因你的名赦免我的罪,因为我的罪重大。

他言语挑逗,气息迷人。他的手是一尾灵活游鱼,乱闯广大水域。

夸张的坚硬。

缭乱的芬芳。

我俩兵刃相见了,是一场殊死搏斗,兴许无人生还,但角逐开始,当须尽兴。——逃不掉了。

他粗暴地抽动起来。

他制止我不适的扭动。

他抓住我双手,廿指紧握,扣於两侧。

他伏在我身上,呼吸浑重,令火焰也分岔。

洪水猛兽肆虐,一切都回归原始,那个生命最本真最纯洁的模样。我在洪水裹挟中沉沦、溺亡,不适与窒息感消退,世上再无唉哼。浮沉之间肉身急剧坠跌,却涌上来一阵濒死的快感。

你是我藏身之处,你必保佑我脱离苦难,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

我的呻吟是暗夜的异色香扇,扇起无边的快乐。

他倏尔温柔,倏尔蛮横。

他的唇有一股酒液的凛冽芳香,令裸裎的躯体战栗。

那仿佛是天际了。

在遥远的天山,落下一瓣血色的莲花。

血莲的触感如羽毛,如丝絮。

在我的掌心撮弄。在我的眉心挑逗。顺着我的胸腔一路向下,跨越禁忌的界限,一路蜿蜒,又顺势而上。

他加快了频率。我感受到天崩地陷。

是风吧?吹响了茫茫的呼哨,将春水搅乱,哗啦啦的,水声汹涌,潮汐躁动。

在万念俱灰又冀望宏大的刹那,日轮妖艳地赤,黄昏魅惑地紫。

一似世界末日。

哦——

那又是多久远的事了呢

我记不清,因我思绪随肉身的动荡而碎裂净尽。

他不允许我放任记忆的荼毒,执意将我唤回。用短促的问句,用强力的冲击。

我迎合着他。

我不肯放走他。

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不长久,但眼下绝对如此,我笃定。

从一个男人走向另一个男人,生命的叙述这样荒诞不经,我自己跌进了泥淖,找不到援手。他们都走了。我艰难爬起身,我在池中洗涤痛楚与罪孽,我终於认清了这一切。

「快——」我近乎渴求,但也施放号令。

是这里了。

我快晕厥了,但在极乐之境。在云端。在浪头。

他在狂怒。

黑夜白日,你的手在我身上沉重,我的精液耗尽,如同夏天的乾旱。

我们的体液混合成一团黏稠,在我的小腹上,晶莹的,但我却感到不适。他想要抱我,我推开他:「我去洗一下。」

我当然贪恋他人的温存,我深知我本性下贱。但我有着我的冷漠,是我的回忆塑造了当下的决绝。

亲吻与拥抱的欺骗性极强,这更该是床第之欢后所要避忌的。男人得手前的温柔与得手后的温柔是不一样的。——我不愿再动心,准确地讲,我害怕动心。

惟有无情,方至多情。

花洒的水打在身上,腾起一阵热雾,我任水冲刷着脸庞,一时也不知自己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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