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远方的来信
||塔他洛斯
||西里西十字街3号
||四月二十九日
致友人:
敬自由。
您好吗?我很久没有收到您的消息,也没有您的信。
我期待您从翡冷翠来一趟西里西,好让我把察奇卡先生这本《亚瑟》给您。已经太久了不是吗?久到现在提笔的我已垂垂老矣。
承萨维尔先生夙愿,他一直很想知道这本《亚瑟》是哪里来的,我一直忘记告诉他,所以只好跟您说。其实,很多年前我有幸看过察奇卡先生的原稿,是用萨拉语写成的,原名叫《深海交响曲》。万分庆幸您和我、索拉·丹弗斯先生、察奇卡先生都是精通萨拉语的人,所以我要将萨拉语原稿也一并赠与您。
察奇卡先生去世后,《深海交响曲》原稿也一并散佚。丹弗斯先生与我一起搜寻回了部分,原谅我当时有要事在身,故无法与丹弗斯先生一起做《深海交响曲》的修复与翻译工作。况且您知道,萨拉语中只有小节句和散句两种常用句式,小节句靠近现代语法结构,还可以简单翻译;而散句成句自由,有太多的补足词虚拟词意与特殊语法结构,翻译太过困难老天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称之为“语法”,现代语言结构完全无法代入或参考。与察奇卡先生其它着作不同的是,他的其它作品主要由小节句写成,有散句或其它语言掺杂也在少数;而《深海交响曲》则全篇用散句写成。老天!
丹弗斯先生花了二十年时间,将《深海交响曲》补成了四个版本,但其实无论哪个版本他都不尽满意,可他没有时间了,于是将四个版本进行整合,重新命名《亚瑟》。文章出版后您知道的,大获成功,但这也是丹弗斯先生受到批评最多的一部文稿,连带《亚瑟》和察奇卡先生也多受非议。我私心认为丹弗斯先生不该受到如此批评,《亚瑟》和察奇卡先生也是。那段时间,也就是弥留之际,他给我来信说,“我亲爱的朋友,兰,我很愧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察奇卡,尽管我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但是兰,我想至少在《深海交响曲》这本察奇卡一生的封笔也是巅峰之作的翻译上,我是失败的。所以我给它重命名《亚瑟》来逃避现实。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一定要用萨拉语去写这些文章,如果他是为了考验我——他最忠诚的朋友,那我想我要让他失望了。”他的那封信我到现在还能完整背下来。他最后说,“兰,你知道我爱他,他该上天堂,但我注定要去地狱了。”我记不得当时读到这句话心里有多慌张,我一定要去找他,但迟了一步,在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离世了,自杀。您知道吗,他特意让这封信在邮局扣留了七天,直到他下葬了,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才收到这封信。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丹弗斯先生放弃胃癌治疗回到家后不久因无法忍受病痛折磨而自杀。随着那封道别信而来的,是这本他做过批注留过手札的《亚瑟》,和萨拉语《深海交响曲》仅剩的部分原稿。
现在我要将它交给您。我老了,太老了,老到西里西图书馆八千一百五十万四千三百七十九册藏书我都翻遍了。如果您有兴趣,可以随时来西里西图书馆,我和我的接班人打过招呼了。如果我恰好不在的话,她会接待您的。
希望您一切安好。
洛伦·兰
四月二十七日
《切拉勃利戈的祭诗》
ks察奇卡着,索拉·丹弗斯译,洛伦·兰校。
xxv~xlv
远行的人忆起,
高高的白玉台上
神曾停留在那里;
饮下流淌的阳光
制成的酒;
品诵吟游诗人们
编汇的切拉勃利戈史话
和赞颂的爱情。
“敬那永生不死的爱——”
旅人们这样说道着
“敬那永生不死的爱——”
鸟雀们这样鸣叫着
“敬那永生不死的爱——”
长云对默然的树歌唱着
树于是落下几片叶子
——是梧桐,
落到夕阳流淌的河流中
落到神的酒杯里。
白玉台上的神看着,
看着
笑而不语。
已经近午夜了。
十年后弗朗西斯·萨维尔再次站在西里西图书馆前,听见不远处的汽笛声夹杂飘香的咖啡丝丝的苦味,恍惚忆起十年前他和艾瑟夫相遇的那个下午。那个时候西里西的街上还栽着一圈梧桐,咖啡店的老板娘也很年轻,十字街上还开着艾瑟夫最喜欢的那家唱片店。
十年间又飞逝过多少午夜。在萨维尔的记忆里,十字街头有风、红、紫、咖啡的苦味、黑玫瑰的刺和铜色的子弹。艾瑟夫很少去酒馆,一旦去必定拖着萨维尔一起,每次都妄图把他灌醉可是他自己往往先醉。“弗朗西斯——”这时候他喊,嘴里突然蹦出一句,“我所有的诅咒来自于被爱的人,对此我上交了我的灵魂——”然后他呷一口酒,问:“弗朗,下一句是什么?”“给我以诅咒的人……”“啊,对,弗朗。我的缪斯,我的神啊。”然后他摇摇头,将那沾着酒香的领口微微扯开,“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诗,弗朗。”“你三天前才和我说过这句话,阿森德兰。要是你清醒,就绝对不会再说一遍。”萨维尔无奈地说,“你醉了。”
“不,我没有。”艾瑟夫抬起头,他的眼睛内倒映着远处可能是油灯,但远比那明亮的辉光,像闪烁着一片星星。酒馆内放着他最喜欢的那首,由察奇卡的作品《亚瑟》改编的一首歌。“我在碧浪之巅,沉沦于消逝的幻想。那远方的爱人啊,我与你蹚过海平面相见……”艾瑟夫顺着调子哼了两句,虽然不着调,倒是非常好听不只是萨维尔,听过艾瑟夫哼歌的人都这么说;哪怕他现在醉了也一样。“我喜欢察奇卡的作品,弗朗。可是我不喜欢他的翻译丹弗斯;就像我喜欢《在海面下》的旋律,可是我永远读不懂它的歌词,哪怕它由察奇卡着写。”他絮叨着将这段话翻来覆去地说,翻来覆去地说,一直说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一直说到翅羽朦胧的黑鸦飞离教堂;一直说一直说,似乎要把这段话刻进萨维尔的心里,好让他永远不要忘记才善罢甘休。如果说这话的人是阿森德兰,——萨维尔想,那他当然乐意替他记着。可是抛开这一切来讲,他并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