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释放之谜”
这盏银杯油灯也是我自己带下来的,它本来立在卡伊乌斯卧室的架子上,得到同意之后,我急切地从床上站起。看到这燃着的灯便询问他能否让我拿走这灯使用。卡伊乌斯穿着睡袍坐在床的中央,半身裹着羊毛毯,仰着头看我。他同意了,并向我释放出一个带有鼓励意味的笑容。
|x、从秋季到冬季到第二年的春季,四月。四月,和盛开的玫瑰一起,我得到了亲吻更多空气的自由。刚刚获得自由的奖励时,似乎回到了记忆里之前的生活一样,白日和夜晚陪伴着卡伊乌斯,但是落日之后,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写故事。因为太久没有写的缘故,如今我再写起东西来就觉得十分富有动力,整日写到油灯枯尽。
当我蹑手蹑脚回到主人的房间里,看见他罩在羊毛毯下的半个身子,我总是以为他已经入睡。但是他总是醒着的,有的时候甚至是在装睡,我知道他在观察着我,也许他有一些话想问出口,但是决定先不说出口。
在这么多个月里,卡伊乌斯很少去地下图书馆。卡伊乌斯是在躲避着地下图书馆,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应该规避的。他独自下去的时间很少很短,和之前的白日我们共同在里面度过的时间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
有一天夜很深了,我误判了时间,在这里待了很久的时候,他也没有下来催促我,而我回到房间却看到他在置气的样子,冲我说:“如果是在那里待着开心了就忘记了我,那还不如不让茱莉亚待在那里。”
高卢战记被卡伊乌斯握在手上,他在等我的时候就在读它。
我又想起曾经有一天我让他生气的时候,那一天我就是握着高卢战记的一卷读着,眼睛沉浸其中就慢了耳朵,没有听到卡伊乌斯的脚步声和推门声。我当时正读到凯撒大败日耳曼人,面对有着43万敌众的,本该来一场大仗,却由对方自行溃军,有如不战而胜,拾得胜果。正因为是凯撒,才配得上这样的幸运。我心里正这么想着,盯着隽写出的单调的字,面上就带上来了笑。被卡伊乌斯看到了,就夺去了我的书卷。那卷书被他藏在了二楼的一个罐子里,我本以为他把这一卷给扔了,却在一个月后巧合地找到了。尽管卡伊乌斯没法控制他的理智,但是他也没法摆脱掉他的温柔。因为温柔也是卡伊乌斯的身体。
我又想起还有一次,他要我一定要说出童年里做过的最快乐的事给他,我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我在一条流动着的河流里学会游泳的事。
我的父亲如磐石一样站在水流里,水只没过他的大腿。我像一条握在手里的鱼一样被父亲摊在水里,四肢扑腾着水,头左右摇摆着,印象深刻的是和一条逆着水流游行的鱼对上了视。
卡伊乌斯问那条鱼是什么鱼,我不记得,问那条鱼的颜色,我居然也不记得。我甚至记不起那条河的河水的颜色,也记不清父亲的脸。这让我十分诧异地意识到不曾认真记忆或是太久见不到面的东西都会被忘记。
当时,卡伊乌斯和我侧躺着面对上了面。阳光投在绿色的布照进来,整个房间的一切都因此变得绿色。
卡伊乌斯让我记住他现在的衣服的颜色,他说这是一种考验,他会在很久很久之后验证我还记不记得,不记得的话会被惩罚。我尊重我的主人卡伊乌斯设下的考验,所以我不在这里写下颜色是什么了。
x、我先是以为那日的卡伊乌斯去了城镇。我醒来时就没有见到他,他一整个白日没有出现,也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午餐和晚餐都是由仆人将餐食送到了房间我一个人吃。
到了日落之后,我还未见他。又觉得昨天结束的仓促还有东西该继续写,所以就自作主张地举着装满油的油灯到达图书馆。
当我沿着阶梯走下,我看到有一大束明亮的不是由我手中的油灯产生的灯光从图书馆的内部传出。
这里面,当我走进,我看到十数盏油灯在房间的四处放置着。
这些光把夜晚昏暗的图书馆照的像是太阳困在其中一样明亮。
而地面上,杂乱地散着数卷卷莎草纸卷轴,卡伊乌斯没有垫任何的坐垫,蜷坐在大理石硬地上,背靠着书架,手里正摊开着一卷读着。
这万物颠倒位移的场景让我意识到了不对,因为他背靠着的书架底层正是我存放我写过的卷轴的地方。而那里面的卷轴全部不见了,让我一下子联系上了地上散乱着的摊开的这些纸。
我的脚链会在行走间发出响声,尤其是在大理石地上的撞击声格外地响。
卡伊乌斯一定是知道了我的靠近,但是他并没有抬起头。那纸中仿佛伸出了线将他的眼睛牵进其中。充斥房间的橙黄的烛光也将他的头发的颜色染成了介于黄色和红色之间的颜色。
我拖着脚铐到他的身旁跪坐着,而我的身体也倚着他。如果我的主人想要拥有我写下的字,我不可能去阻止他。但是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着,好像要跳出我的身体。
卡伊乌斯的长长的卷翘的睫毛像是无力煽动翅膀的蝴蝶缓慢眨动着。
我仍在做他平时喜欢我做的事,和他的身体相靠近在一起,只注视着他。
等到房内的亮度弱了不少,两盏油灯燃尽了油熄灭掉了之后。卡伊乌斯将我昨日还在上面添了字的写到最新章节的一卷放下。
然后卡伊乌斯将我拉近,和我的额头相抵。橙黄色的光隔被隔绝出了我的眼睛里。
混合着长久阅读的疲惫和不想惊动到我的温柔,卡伊乌斯小声地说:
“我读了茱莉亚写的所有的东西,茱莉亚的日记和茱莉亚写的小说。我一直在读。今日一整天读了一整天。”
我近距离地看到我的主人的睫毛和眼睛在没有光影到达的空间里,像是休憩的蝴蝶合着翅膀一样地闭着。
他的温热吐息吐在我的唇角,让我半面的脸都僵硬着。
“茱莉亚写的真的很好。茱莉亚恐怕已经是我们这个时代里最好的作家之一,和你最喜欢的尤利乌斯凯撒一样写的好。”
卡伊乌斯是在用言语夸赞我,但是他说话的嘴角却是下垂的。
“茱莉亚写出的东西像是新出炉的面包一样让读者着急着吞进身体,并能感到饱腹。茱莉亚真的很了不起,是比我之前就觉得了不起的茱莉亚,还要了不起的。”
说到这里,卡伊乌斯的嘴角才微微上提地笑了出来。
卡伊乌斯轻轻啄了一下我的唇角,然后终于允许了灯光进入我的眼睛,灯光突然耀眼之际,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尤其看不清卡伊乌斯的表情。
然后他又接着将我揽入怀里,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边,双手用了很大的力气让我和他再靠近。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音传自我们两个任何一个,过了不知多久多久,卡伊乌斯分开了怀抱,我看到一条竖着的褶皱的痕迹停留在他的眉心,泪水泛出在他的眼睛里。为此我想探询,所以出声道:
“卡伊……”
但是卡伊乌斯打断了我的声音,他掩着面站起身,逃一样地离开了书架,不加解释地离开了图书馆离开了我注视所及之地。
我抚摸上我的脖颈侧面,原来刚刚让我感到瘙痒的不止是他的睫毛摩擦的触感,也同样包含水滴落在皮肤上激出的凉意。
一道坠落的水痕出现在我的脖颈的一侧,卡伊乌斯刚刚贴近的位置。
因为到当时为止,自我的主人卡伊乌斯,有两个我完全没能理解的东西和事情,一个是卡伊乌斯亲口对我说出的‘惭愧’,另一个就是当时他在沉默中流出的眼泪。我立马将这两个我没能理解的东西,将这安静发生的一切和卡伊乌斯所说起过的‘惭愧’联系在了一起
我在原地跪坐着思考了片刻,接着收起了这些散落的卷轴,将它们卷好,归回了它们的原位。然后我灭掉了所有火苗摇曳燃烧着的油灯,包括我带来的一盏。我以为我的主人正在楼上等待着我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