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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

 

大家拿好装备,在简单的热身之后,聚成一个半圆听老师讲解基本动作。林燃就站在林愚身后,于是林愚便时不时地和身边的伙伴搭话,身子大大地斜过来,这样余光能够完美地将他容下。

讲解动作完毕,大家分散开练习。由于场地有限,林愚一伙人动作稍慢,场上已经没有了空间。等待过程中,他在场内搜寻,看到林燃已经开始和同伴挥拍,步法和姿势极其专业,像极了他在电视上看过的羽毛球运动员。

老师看到林愚等人的局促,走过来大手一挥:“那边场地也可以打,你们各占一个半场嘛,反正也只是练习。”老师指着林燃的那个场地说。林愚内心一阵喜悦,跟在同伴的身后走去。

站在林燃的对面,隔着一张球网,对面的人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块,林愚也不好多看,一个发球向伙伴打去。林愚和伙伴都是新手,林愚稍好一点,但也都是半斤八两,他们马马虎虎地已经打了好几局,一看旁边的人还在第一局中胶着博弈。林愚和伙伴对视一眼后偷偷笑起来,笑实力的悬殊对比。

伙伴在林愚对面嚷嚷着那半场风水不好,要和林愚换位置,林愚当然是求之不得。走过去站在林燃旁边,林愚装作很热的样子,又向下拉了拉衣链,顺便把滑在t恤中的项链扯出来。对面伙伴瞄了半天角度,一个发球,羽毛球便轻飘飘地掉落在斜对面的林燃脚下。

那边刚好一局打完,林愚大脑一片空白地,打算走过去捡球,还没走几步,林燃已经弯腰捡起来,把球递了过来。两个人的指尖短暂地接触后又分离,林燃的指尖冰冰的,

【好奇怪,这么激烈的运动都没能让他热起来】林愚在心里想。

他本来想大大方方地注视着林燃的眼睛,然后完美地微笑,说出一句谢谢,可是现实总是骨感的,林愚在那只手伸过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一切先前规划,视线只敢紧紧盯着球的羽翼,嗫嚅地说了一句:“谢谢。”

重回球场,林愚还没有从刚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看着羽毛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他总是慢半拍,或者恍神地任由它砸在自己的面前。伙伴放肆地笑起来,宣称对面的场地果然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林愚在休息的间隙看着林燃打出一个个有力的扣球,球拍和球之间摩擦发出响亮的爆裂声——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很快,有空余的场地腾了出来,林愚和伙伴决定再打最后一把之后转移阵地,不再叨扰高手们过招。

双方再次交换了场地,这一把以林愚失了角度的球落地作为结局。但林燃这次没管,他只是瞟了一眼滚落在他前方的球,然后继续投身于下一场厮杀。

林愚垂下拍子,内心不断下沉,懊恼着自己技术低劣带来的冒失和放肆,他招呼着伙伴离开,没再看林燃一眼。

转移到新场地,他和林燃远居在一条对角线上,林愚不可能再时时刻刻地偷窥,只能在捡球的间隙追寻着那抹身影。幸亏林燃穿了一身亮色,这使得林愚能够及时捕捉到他的每一个剪影,有时是一个弹跳,有时是一个挥拍,有时是一个惊险的接球,有时……

诶?当林愚第10086次抬头,那边的场地已经空荡荡,他有点着急,有点失落,头不停地转着来回看。对面的同伴都有点迷惑,问林愚在看什么,林愚说没事,内心杂乱地准备发球。这一发球不要紧,他透过球网看到了同伴正后方的林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那里,此刻正悠闲地叉开腿,俯着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而那双眼睛正直直盯着林愚。

林愚的心便被这一束注视又给激活了,他开心起来,一连打出几个漂亮的回击,惹得对面的伙伴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

林愚笑得越发灿烂,嘴咧着,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方小小的牙齿,还有舔舐嘴唇时的红润舌尖。胸前的黑曜石项链也跟着主人喜悦地跳动,折射出将视线紧紧黏在林愚身上的,林燃眼中翻滚的黑色光海。

这天林燃一身脏污,浑身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林愚习以为常地把他脱下来的被撕烂的衬衣扔进垃圾桶,顺手调高空调的温度。

林燃坐在沙发上,漆黑的眼珠跟着林愚在屋里走来走去,看他关小煮锅的火力,看他倒出一杯温水,看他拿着医药箱向自己走过来。

林愚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能在各种困境、绝境中熬过来,全靠自己的好心态。就像现在这样,看着林燃身上刚好没多久的伤口又被撕裂,林愚开导自己:

“没事,就当锻炼你的医术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他。”想到这,林愚没忍住自己的白眼。

等一切伤口处理好,林愚扯了扯林燃的头发,想叫他过来吃饭,但是一个转眸却看见林燃的左眼通红。

“这是怎么了?”林愚皱着眉头又低下身来。

【他靠过来了】,林燃的大脑告诉他。

【好近好近……现在他的眼睛里终于只有我一个。他的皱眉是为了我,他此刻充满热度的呼吸是为了我,此刻他的身体发出的每一个生物信号都是为了我,可不可以未来的每一秒你都属于我。】林燃这样想着。

林愚看着身下人又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了,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

“说话。”

“里面好像有东西。”林燃说。

林愚无语了,

“你不难受吗?有东西就拿出来啊!”

“但是这种程度我还可以忍受。”

林愚刚想骂他这是什么逻辑,但是话没说出口,他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最初就不知舒适为何物的孩子,最终会把不适当成舒适。”

终究他和林燃是不一样的。

尽管林愚的边缘社会地位让他学会了迎合别人,降低自己的需求。但是他懂得给危机分级,大事上林愚为了生存牺牲自己,小事上林愚为了舒适牺牲他人,本质上林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但是林燃不一样,他好像对苦痛的感知比他人弱了几个层级,只要是还在忍受程度之内,他可以忍到天荒地老,从不懂得为自己考虑。

林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撑开林燃的眼皮,原来是一根折断的眼睫毛。他找出一根干净的棉签,轻轻地把睫毛挑走,然后又吹了吹。

林愚没有马上起身,他仔细端详着林燃的面庞,只看到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和冷静。

“刚才你的眼睛是难受的,对吧?不谈你是不是可以忍受,但你是难受的,对吧?”

“嗯。”林燃转了转眼珠,好像想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感受。

“下次如果你哪里不舒服或者痛,我要你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林燃刚想说那点微小的感觉不值得眼前人这么上心,但是林愚微凉的手堵住了他的嘴,他只能点点头。

林愚满意了,站起身来,向林燃伸出手:“走,去吃饭。”

在顶光的照射下,林愚的影子将林燃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林燃仰着头看他,然后将自己的手缓缓扣进去,十个手指彼此桎梏,好像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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