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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妻子

 

余颂醒来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了。

后背睡得浑身酸痛,睁开眼先望见了供神的木台,天花板被五颜六色的纹样填满,一面墙壁挂满了绿箩。余颂捏了捏肩膀,他坐起身,盖着的浅色毛毯滑落,扫视完周围后,余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陌生人的家里。

他睡在沙发上,整个客厅很大,桌上还摆着水果和零食。余颂下意识以为是次仁的家,感叹他竟然还住这么大的房子,直到他摸了把自己的外套,发现手机已经不翼而飞,旅行包自然也不知所踪。

余颂心底一惊。

他强行告诉自己要冷静,双脚刚挨上地毯,就有人走了进来。余颂紧张地盯着男人踱步而来,对方站起来的样子十分高大,端了一碗甜茶放在他跟前,半天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

余颂自然不敢喝,他强忍害怕问人:“这是哪里?”

男人不讲话。

“你认识次仁吗,”余颂说,“他让萨杰过来接我的,我要去拉城找他。”

男人的五官终于动了动:“他马上就过来。”

男人的汉语比萨杰还要差很多,余颂也不知道他指谁马上过来,只能安慰自己情况没那么差,或许这里就是次仁的家。

余颂说:“可以把手机给我吗?”

男人望了人一眼,黑扇般的睫毛轻轻晃动,他最后只是把碗往前一推,抬动下巴说:“喝吧。”

余颂不说话了,也不动,就这么跟人僵持着。

大概过了几分钟,萨杰提着一袋干果走进来,当他看见两个木头人对坐,不由得笑着问了句:“你俩干什么呢?”

或许是看见熟悉的面孔,余颂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他赶紧说:“萨杰,我的手机不见了,你知道在哪吗?”

萨杰随意地说:“你先等会儿。”

他不等余颂接话,张口便是一串流利的地方语,面前的男人皱了皱眉,似是不满地回复了几句什么。萨杰倒是心情很好,说话一句接着一句,男人最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冲余颂所在的位置歪了歪头。

萨杰笑容满面,搬了个凳子坐人对面,关切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余颂点了点头,张嘴:“我的行李”

“休息好了,等会儿我就带你看看房子,毕竟你以后就在这住了。西部跟你家很不一样,有什么不习惯就尽管说。”

没理会余颂不安的表情,萨杰接着说,“这是我大哥那森,他的汉语不太好,但日常交流勉强够用。二哥今天去外地参加朋友的聚会,估计晚上才会回来,你见到他之后,喊他洛桑就行。”

他交代了一大串,过量的信息让余颂当下懵了几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萨杰的笑容依旧明朗:“原来次仁没告诉你,他把你卖给我们了。”

他的声音明明还是像初遇时那么温暖,然而当这句话落进耳朵时,余颂却止不住浑身打了个抖。像有桶冰冷刺骨的水将他从头浇到脚底。

余颂的声音变得破碎,只能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可能,这是违法的。”

萨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爸欠了一堆债务,当时求我放过他,拿着照片说可以把他儿子赔给我们。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大哥亲手牵了五只牦牛给他,你的身份证和行李已经全被他带走了。”

这句话的内在语是,不管违不违法,他现在孤苦伶仃在陌生的地方,就算他想跑,也没有地方可以跑。

脑海里闪过新闻报道里的事实,类似被拐卖进大山的男男女女,或者旅游后杳无音讯在当地结婚生子的大学生无数警醒大多是预防,却没有告诉他们当危险真正到来时该如何做。

因为只要进去了,就几乎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余颂手脚发冷,他像溺水的人找到救命稻草般拉住萨杰的袖子,他不停告诫自己要冷静,试图商量道:“次仁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我帮他还,连本带息还给你们,你们让我回去好不好?我才考上大学,我以后能赚很多钱的。”

萨杰包住了他的手,拇指压过柔软的掌心,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们缺钱吗?”

余颂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指止不住发抖,却仍不肯放弃:“我留在这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你们留我下来还多一张嘴吃饭萨杰,我们不是朋友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恳求了,但萨杰的回答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我们不是朋友,你是我们的小妻子。”

妻子?

之前听到的模糊不清的话语逐渐清晰,萨杰望向他的目光原来不只是友好,还有深层的情欲色彩。姆姆被他念得柔软又绵长,原因是他早就知道余颂会成为他的老婆。

余颂整个后背被冷汗浸湿,明知故问却还怀揣着一丝希望:“什么叫你们的妻子?”

“兄弟间共娶一位妻子在我们这边是很平常的事,”萨杰平静地说,“等你生了孩子,管大哥喊大爸,管我和二哥喊小爸。”

萨杰把这种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条框理念讲得清楚,同时余颂也明白,他们是这些规则的利益者,从出生便在环境文化的熏陶下长大,他作为外来人,是不可能让他们理解自己的。

和平方式寻求理解是不可能了,余颂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骂道:“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萨杰被他的脏话惊到,却看着余颂的怒容却只觉得可爱,心中半点气没生,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森听得蹙起眉,对弟弟叽里咕噜讲了一堆,萨杰应了几句,随后便把余颂往自己怀里拉。

余颂拼命反抗起来,人到生死关头会爆发出力量,倒真让他把萨杰的手挣脱开。只是没跑几步远,原本要离开的那森一把将他扯住,轻轻松松扛米似的把他扛上了肩膀。

按住后腰的手像块硬铁,任凭余颂怎么扑腾也没法撼动其分毫。萨杰从口袋里抽出一段粗绳,熟练地将余颂的手脚捆紧。

余颂没了反抗力气,被反绑双手丢进房间,他摔进松软的床垫,四周除了洁白的墙壁外什么也没有。萨杰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再来叫他,随后便关上了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余颂缩着身体,扭动关节想要坐起来,然而不比他手腕细多少的绳索实在太结实,余颂的腕子都被磨出血来,却仍只能维持趴在床上的姿势。

他从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原来真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唯一的亲人把他卖出去,这世上少了他这个人,就跟沙漠丢了粒沙,没有谁会在乎余颂是谁,又去了哪里。

封闭的房间象征着他未来的生活。放弃梦想,做陌生人的妻子,被迫生下他不想生的孩子他明明从小到大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老天要对他如此不公平?而真正的恶人却还能逍遥法外,过得幸福又自在?

余颂终于无法再假装坚强。他后悔只身一人来到遥远的西部,更后悔听信了次仁的假话,再不济在他遇见萨杰时,早就应该掉头就走。

心脏一阵阵闷疼,余颂将整张脸埋进床垫,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泪水打湿床单,呼吸也变得黏腻,余颂哭得呼吸困难,太阳穴一抽一抽,不知不觉累得睡着了。

等他被空荡的胃袋刺激到醒来,房间门已经被打开,他的手脚也都轻松了。余颂抖着胳膊支撑起半身,看见那森正搬了张矮桌放他跟前,细心地给他搅粥。

当对方挖了一勺喂他嘴边时,余颂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张嘴吃了进去。

当热呼呼的糖稀顺着喉咙流下,余颂已经红肿的双眼又湿润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豆大的滚圆泪珠粘住睫毛,落进碗里。

那森捏着瓷勺子,他看着白嫩的少年任由眼泪不断滑落,由于没吃什么东西,身体也不舒服,所以脸颊没什么血色,唯独嘴唇红得很。

他放下碗,用手指捻过少年脸上的泪。余颂抬起脸看他,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那森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墨色,让人想到落在瓦片上的青苔。

“别哭。“

那森轻声说,他垂下眼眸,注视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咽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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