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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尽

 

对不起三个字大抵是最苍白无力的,道歉的人无能无力,被道歉的人无能接受。

宗政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怀中的人,一直到东方天际泛白。

“桂花糕……你吃吗?”宗政毅小心翼翼地问。

连川穿戴整齐后给连星掖紧被子,尔后径直出了营帐去校场练兵,无视了宗政毅的话,连同那一盘折腾许久弄出来的桂花糕。

宗政毅愣了一会儿,苦笑笑,骂了自己一句活该。他看了看星星,也跟着出了营帐。清晨寒气极重,他知连川生产伤了根基,忙去自己睡觉的地儿拿了狐裘和汤婆子出来,忙不迭地奔向校场。

打着哈欠的士兵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人飞奔向他们将军,拿着厚厚的狐裘将他们家将军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做什么?!”连川并不想披狐裘,也不想拿汤婆子,“我在练兵!”

“你身子不好,不能受冻。练兵什么的,我替你来。”

士兵们面面相觑,只见宗政毅夺过了连川手中的长矛。金戈有言在先,这位是有身份的人,所以他们不敢臆测。

说起来,宗政毅的武功是极好的,操练士兵很快上手。

连川退到了一旁。

“爹爹,星星可以吃这个吗?”连星指着桂花糕问。

“吃吧——”连川摸摸他的头,看着他沾得嘴边都是又道:“好吃吗?”

“嗯!爹爹也尝一个!”连星举到他的嘴边,“好吃吗,爹爹?”

“好吃。”

“爹爹以后可不可以再给星星做?星星喜欢!”

连川语塞,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看着连星高兴地拍起了小手。

“爹爹可以给星星做,可是这个不是爹爹做的,是那个刚来的叔叔做的。”

连星一听撅了嘴,把刚拿起来的一块扔在了地上。“星星讨厌他!”

“为什么?”连川知道连星对宗政毅的印象不好,但不知已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

“他不就是爹爹一直想着的人吗?他是坏人!爹爹总是偷偷拿着他的画像看,还藏在枕头底下!”

这一晚,连星是哭着睡着的,连川哄了又哄。

说到底,他这个爹当得也是乱七八糟。

连星一个人坐在地上玩泥巴,他抹抹鼻子,在脸上留下了小胡子。

“这个是星星,这个是爹爹。”连星给两团泥巴命名道,“星星要再捏一个金叔叔和希叔叔!”

“他们有小宝宝了,要再捏一个小宝宝!”

宗政毅见小家伙一个人在玩,便走过去蹲下来道:“可不可以也捏一个我?”

连星噘嘴,将手里的泥巴甩宗政毅脸上爬起来就跑。宗政毅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子,将小家伙提溜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宗政毅问道。

“就是讨厌!讨厌!”连星哇地哭了起来。

宗政毅手足无措,他尝试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星星最乖,不哭了……”

连星挣扎了几下,最后趴在宗政毅肩头,哭得一抽一抽的。

“你喜欢捏泥人,我教你好不好?”

宗政毅握着连星的小手团泥巴,捏泥人。他的手巧,很快一个哭鼻子的小泥人就立在手心里了。

“是星星!是星星!”连星高兴得叫道,“可不可以再捏一个爹爹,星星最喜欢爹爹了!”

“好啊!”

晚上,连星拿着泥人去找连川求夸奖,连川看了笑着摸摸他的头,“星星真厉害!”

连星开心地搓了搓小手手,转身又跑出去。

“没有什么药能缓解吗?”宗政毅问。

“能用的都用了。他生产时大出血,我一直以为他撑不过去,大抵是为父则刚。身子弱成这样,用不得猛药,只能让他强撑着。不过——”沈明郎话锋陡然一转,“有一味药我想对他用,可是他不肯。”

“为何?”

“那药会致不孕。”

“用吧,别告诉他。”宗政毅想起了连川痛苦的模样。

“凭什么你说用我就用……”

“朕许你太医院院首之位,在京赐予你宅院三座,白银万两。”

“君无戏言。”

宗政毅回到自己的营帐时,看见一小人在入口晃来晃去。

“明……明天也可以跟星星一起玩吗?”连星小声问。

宗政毅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连星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

宗政毅后半夜又溜进了连川帐中,帮连星掖好被子,再躺到连川身边,将人慢慢拥入怀,替他揉一揉腹部。看着连川瘦得不成样子,宗政毅心中一阵酸涩。

宗政毅远远地就看见了小人在边玩边等他。连星自己左右手玩石头剪刀布,一会儿朝左边蹦,一会儿朝右边跳。

宗政毅悄悄地站到他身后,趁其不备,掐着他的咯吱窝将他举起来转圈。

“飞咯!”

连星咯咯直笑。

宗政毅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把风车塞到他的小手里,“送你的。”

连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要给星星?”

宗政毅捏捏他的小脸蛋,“给你做的当然要给你。”

“这是星星的第一个小玩物,星星要放起来,不可以弄坏。”连星认认真真地说。

“你……没有可以玩的?”

“有呀,星星有泥巴。”

“你爹爹……不陪你玩吗?”

“爹爹太忙了,只陪星星吃饭,教星星认字……不陪星星玩的……”连星用手指拨弄风车。

宗政毅看着小不点连风车都不知道怎么让它转起来,只觉得堵得慌。

“要吹的,呼一下就转起来了。”他说。

连星鼓起小嘴吹了一口气,风车转动起来。

仿佛所有事在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连川看着宗政毅帮他练兵,看着宗政毅和连星玩得不亦乐乎,看着沈明郎与宗政毅走得越来越近,看着将士们渐渐都臣服在宗政毅脚下。

直到一个月以后的那天,连川发现军中少了近乎一半的人,逼问之后才得知羌无来袭,宗政毅带军应战去了。

连川踉踉跄跄地去找沈明郎,揪着他的衣领子问:“陛下是不是知道了星星的身世?”

“那不明摆着的?”沈明郎不知连川为何这般生气。

“你换了我的药,是不是?”

沈明郎挠挠头,“……皇上威逼利诱的!再说,你被已经被折磨成——星河!”

连川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得胜归来的宗政毅听说连川吐血了,忙不迭地就往连川营帐中跑,带着一身疲惫。

只见连希晕倒在床侧,床上空无一人。

“连希!”金戈唤道,“将军呢?!”

连希迷迷糊糊,被金戈吼得突然清醒,“将军他把我打晕了……我……”

“去找!都去找!”宗政毅吼破了嗓子。

可是搜遍军营内外和附近,也没找到连川。

连川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夕阳染红天际,看着月亮悄然升起,看着美丽的大好河山。

他从未见过星星那般开心,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陛下来此番来边疆,大抵是知道了星星是他的骨肉,想将星星带回皇宫罢了。看样子,他会很宠爱星星,如此也好。他把军中需要交代的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连同兵符一块放在枕头上了。陛下替他练兵、率军出征,想来是意欲收回他的兵权,那他交出主动便是。

他是一位明君,定能保百姓安康。

而他,不被人所需要,也什么都没有了。

微风吹拂他的头发,似乎能将他一并吹走。

“小兔崽子,找你那淫荡的娘去!”

“滚你老子那儿去!”

“下贱的东西哪儿来的胆子敢攀九五之尊!”

世间多有不公,有人生来云端之上,节节高升,享尽荣华富贵,不知所谓疾苦;有人烂如泥沼,只是为了活着,就已拼劲全身力气;有人被月老所眷顾,一根红绳牵住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人明知那是不可及的痴心妄想,还摸爬滚打地去追。

来生做一片叶子吧,春生夏长秋落,不必历冬。

他笑笑,纵身跃下,如此,结束了。

这是地狱还是天堂?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模糊渐渐清晰。

“啪——”宗政毅一巴掌扇在了连川的脸上,尔后他用更狠的力度掌掴了自己两下,“我知自己做错了许多事,也知你恨我怨我,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哪怕用刀捅死我——为何偏偏要想不开去寻死?你只在乎自己受尽委屈,不想再活着,那你可有想过你身边的人有多在乎你?你失踪了,星星哭着闹着要找你,高烧了三日;尽心尽力照顾你的连希,自责自己没有看好你,三更半夜地还在外面找你,失足从坡上滚下来,不仅孩子没了,自己也险些丧命——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连川怔住了。

宗政毅早已涕泗横流。他出动全军营的将士去找连川,被羌无趁火打劫,失了边城,他没有说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流进了连川的耳廓里。

连川昏迷了一个月,幸运的是除了几处骨折和头部受击外,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宗政毅不顾自己吃败仗时被刺的伤口照顾他,万事不假于他人之手。连川醒了他自是高兴,可也气,气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珍惜自己。

“没什么大碍了,可以下床走走,多注意休息。”沈明郎把完脉道。原准备好的骂连川的话都被咽回了肚子里,宗政毅抢在了他的前头,他也不需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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