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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峥一直木愣愣的,被不知道从哪奔过来的少年狠狠揍了一拳也不知道还手,只是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好像没了知觉,视线里只能看到那一小团蜷缩在地上的男人。

施泽见他这个样子更生气了,就是他一拳打得父亲痛到站不起来,现在装成木桩子装模作样地拉人一把就能将功补过了吗?

那是他最爱的父亲,每天对他温柔地笑,搂着他的背为他撕开糖纸的父亲,他连惹生气都不愿意的父亲,却被眼前这个人给打了,他有什么资格!

施明舒眼前明明灭灭,耳边是杂乱的声音交织,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睫上沾到的汗珠抖落,视线刚刚聚焦起来,就看到施泽正在一拳一拳胡乱地打到李峥身上。少年紧紧咬着牙根,面部的肌肉都僵硬得微微抽搐,每一次击打都发出一声闷响。

李峥怔忡的目光从施明舒转到少年身上,许久之后微微笑了一下。

施泽怒不可遏,握着拳的掌心被指甲划出血痕,就要蓄力再次打向面前这张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脸上。然而对面的男人却一直神情温柔地盯着他,开口对着施明舒问话。

“明舒……这是我们的孩子,是吗?”

施泽借着惯性又一拳打到男人脸上,把他的头打偏过去,留下一片可怖的红晕,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张脸就要布满青紫、肿得像猪头一样了。

“明舒,他是当初的那个孩子,是不是?”

李峥维持着被打之后偏着头的姿势,明明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带着点志在必得的微笑询问着。

听到这两句话的施泽迟疑着缓缓收了力,再也打不下接下来的拳头。“我们的孩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施泽催促着自己早已变得混沌的脑袋僵硬地思考。然而这一刻只有杂乱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翻飞:今天应该是施明舒的生日来着、他还特意订了个上面坐着两个翻糖小男孩的蛋糕呢、刚才为了赶过来护住施明舒,他把生日蛋糕和礼物随手给扔到哪里去了……

他想不起来了,估计蛋糕现在已经碎了,不知道护肤品在礼盒里有没有问题,这一定是施明舒过过最糟糕的一个生日了。

他也想不明白“我们的孩子”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就好像缠绵病榻许久的人在某一天突然的回光返照,他脑海里瞬间闪过这十几年来父子相处的无数记忆碎片:父亲每个月总有几天极不舒服,看上去像是身体里有哪在剧烈疼痛、父亲在那几天里干活都会用温热的水,父亲的腹部被打了一拳,痛得比一般男人打架时要厉害得多。

施泽的头脑里逐渐形成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这个猜测是那么可笑,但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他少时无数关于自己身世的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施泽刚刚还气势汹汹带着愤怒的双眼突然变得有点迷茫,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子,从眼底迅速蔓延上一层水汽,打湿了他的视线,就连看施明舒那张现在他无比想念的脸都模糊不清。

那个猜测连带着这一天的经历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搅动,他现在急需一个真相,关于他身世的真相。同时又感觉有点委屈,有点难过,好像刚才像个揍人机器一样疯狂挥拳的人不是他似的,有点渴望得到一个温暖怀抱的安抚。

于是他丢下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男人,磨蹭着挪到已经努力自己直起身子的施明舒身边,伸出手轻轻搂住父亲的脊背,试图让他好受一点,更过分一些,他企图让他最信任的父亲给他一个拥抱,放软声音安抚他让他别怕。

施明舒经历过剧烈疼痛的身体全身的肌肉还僵硬着,看着儿子和李峥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苦笑着在心中感叹,施泽被自己十几年的教导压制下的暴力基因,终于还是在他与这基因的赋予者见面的时刻爆发了。

他没有理会儿子低声关切的询问,只是微微抬起手示意他撑住自己。

“回家吧。”他说。

施明舒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听上去却像一句沉重的命令,施泽不敢不听。施泽听着父亲与以往一样平淡的声音,心里没有一点一直以来的平和,只觉得担心,父亲没有骂他,也没有夸他,更没有对把自己打到起不来的男人说一句话,只是像以往的每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对他说“回家”。

但施泽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或许在今天过后,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那个温和和蔼的父亲就好像一汪捧在他手心里的甘甜泉水,然而他无论怎么做都留不住这泉水,越是用力地攥紧,越加快它的流速,最终这点水在悄然间就顺着指缝流走了。

施泽使出所有的力气,却又无比克制地虚护着施明舒缓缓走出咖啡厅的店门,在走到李峥面前时,施明舒反复张了张口,才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句“以后别再见面了。”他皱眉迎上李峥殷切的目光:“他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施泽是在他身体里孕育、在他身边长大的宝贝,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走。

施泽不管远处被他丢下的蛋糕和礼物,只专心保护着怀里看上去已经破碎的父亲,施明舒此刻的样子就像一件被摔在地上碎开的精美瓷器,自己浑身都是伤,却依然不知疼似的握紧碎片对准伤害他的人。

看得施泽心脏酸涩,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施明舒一回到家就把房门锁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施泽在门外怎么哄着求着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施泽实在太害怕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都不知道父亲在真正伤心愤怒时会是什么表现,他无法控制地不断想象父亲在一扇放门后在做什么,是在哭泣,还是发愣,会不会自伤?

想到这里施泽心慌得更厉害了,刚刚停下的拍门声又开始响起,很久之后里面才传来施明舒的声音,他低声说:“我没事,小泽去自己玩一会好吗?”

施泽胡乱地答应着,然后顺着那扇门脱力地滑坐到地上,在门外静静地听屋子里的动静,感受父亲的存在,虔诚地祈祷父亲平安无事。

不一会,房间里传出几声低低的抽泣声,施明舒安静地哭了。

门外的施泽尽管心里有千百个问题就要脱口而出,也硬生生地压下去,只是安静地听着父亲尽力压抑的哭声。天知道他有多想破开这扇老旧的、并不怎么隔音的木板门,进去使劲地搂着父亲的身体,把他的头扳进自己颈窝,告诉他想哭就大声哭吧,没关系的。

然而他不敢。

他只能待在门外自虐班地忍受着父亲的哭声对自己心脏一下一下的凌迟,施明舒艰难的呼吸声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直戳他的心口,如果诅咒能够应验,恐怕李峥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上百遍。

抽泣声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从最开始的隐忍到后来的失声痛哭,施明舒好像把他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恨都哭出来了,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哭了,可泪水还是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他的眼皮都开始红肿。

久到施泽已经耳朵贴着门板坐在地上睡着了,施明舒才昏昏沉沉地起身,轻轻拉开房门,把门口的少年打横抱起来,送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躺好。

施明舒靠坐在儿子的床头,缓慢又轻柔地抚摸施泽的额头,把他微微皱起的眉心抚平,就像这些年里的许多次一样,把视线和思绪都放空,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边年轻的、充满生机的生命,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

他俯下身子,亲了亲施泽的额头,他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已经变得干燥起皮,而施泽挂着汗的额头却是潮湿的,濡湿了他的嘴唇,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了属于儿子的一点咸津津的汗味。

他把自己的头和儿子的头贴在一起磨蹭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施泽的脑门凉凉的,却把施明舒烫了个哆嗦。

他在做什么?他在用像对待爱人一样亲昵的姿势和自己的儿子接触,这是不对的,没有父亲会在儿子已经十七岁的年纪还去亲吻他的脸。

然而他并不知道普通的父亲应该怎么做,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没有人会给孤儿院里的孩子像父亲一样的爱,他从没体会过被家人亲吻是什么样的感受,想起来都觉得可悲,他这辈子最亲密的时刻,居然都是和李峥那个人渣一起的。

他在心里拼命地谴责自己,却又悄悄替自己辩解,现在施泽已经睡着了,他只放纵自己这一会,这一小会而已,这是他最重要的宝贝,如果不用这样病态的姿态去确认儿子的存在,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做。

就这一个晚上,等过了这个晚上,他们就还是一对和世上任何一对普通的父子一样的亲人。

施泽的嘴角其实是有些上翘的,平时看上去总是带着点笑意,可现在在睡梦中也嘟着点嘴巴,在发脾气似的,有点像他小时候没能及时吃到奶水而哭闹的样子,施明舒呆呆看着儿子显得不太舒服的脸,迟钝地从心中品出一点苦。

他忍住想要亲吻施泽脸颊的冲动,只抬起手为他轻轻地扇风。

第二天施泽刚刚醒来意识还不太清醒,就感受到额头上隐隐的压迫感,视线凝聚起来看到父亲的两条长腿。施明舒上半身靠坐在床头,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一只手垂下床铺,一只搭在儿子头上,两腿平放在床上一动不动,已经睡熟了。

施泽不忍心吵醒他,还维持着刚醒来的姿势,默默感受着头上父亲的温度和触感。昨天他最后的记忆是他无助地坐在父亲放门外听着那个他最爱的人的哭声,然而今天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人安稳地睡在自己身边。一定是父亲把自己抱回来的,睡着之前还摸了他的头,他觉得这一刻美好得像个梦一样。

父亲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睡觉了,在他小时候父亲一直是和他一起住在这间房间的,他对那时的情景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年幼的他总是被父亲抱起来亲一亲脸,然后一边说着“飞喽”一边被托着腋下向上悠荡。然而从他上小学开始父亲就搬去了另一间阴冷的卧室,从那之后,再没人会温柔地用唇触碰他的脸,也再没人举起他飞了。

施泽沉浸在幸福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缓慢地意识到额头上的那只手的温度似乎有点过于高了,他撑着床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身边父亲的额头,惊觉自己手下的温度是那么滚烫。

施明舒发烧了。

以往不管怎样都会整理干净自己和他打招呼的那个坚强到仿佛不会生病也不会痛的父亲,终于被他窥见了一丝脆弱。

施泽快速从床上爬起来跑去烧热水,从父亲装满药物的抽屉里翻找退烧药,终于在无数不同牌子的止痛药里找出一板常用的退烧药片。

他弯下身轻轻拍着施明舒的手臂,在父亲略有些混沌的视线中举起手里的药片送进他的嘴里,施明舒对儿子的气息没有一点防备,让张开嘴就听话地张开就着水咽下药,让抬手就乖乖举起胳膊夹住温度计,施泽看着施明舒烧得有些红的脸一阵心疼,放缓了声音哄着父亲再忍一忍,就去卫生间兑了一盆温水把毛巾打湿回来给他敷脑门。

施明舒嘴唇发白,喉咙里干得冒火,喝药的时候喝下去的一口水根本止不了渴,他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睛,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想喝水……”

施泽一直坐在床边的板凳上给被他脑门上的温度蒸干了的毛巾换水,看到父亲的嘴巴动了动,立刻把头凑过去听,听到那道干哑的嗓音小心翼翼地要水喝,他立刻懊恼地重重锤了一把自己的头,父亲发烧了这么难受,自己居然连喂水都给忘了!

床上本来安安静静躺着的施明舒抬起手臂,手在空气中抓握了几下,好像在够什么东西。施泽端着温水送到他嘴边,刚想哄他张嘴喝一点,就听到父亲缓缓地说:“小泽别打自己,疼……”

施泽的眼泪瞬间涌到眼眶里,他把自己的手放进施明舒无力落在床榻上的手里,摩挲了几下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一迭声答应着好好,不打自己,不疼。

他的头其实根本没打疼的,只是心在一抽一抽的痛。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父亲用过那么多的止痛药。

爸爸,你疼吗?

温度计从施明舒的腋下取出来,施泽一看上面的水银柱被吓了一跳,已经烧到将近四十度了,刚刚喂下的退烧药收效甚微。床上安静躺着的人脸颊和嘴唇都又干又红,施泽急得除了喂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冷静了一会之后把一直盖在父亲身上的薄被掀开,只遮着胸腹的部分,把四肢都露出来透气。

施明舒被骤然的凉意冻了个哆嗦,睁开眼睛盯着施泽看了一会,费力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辛苦小泽了,去歇会吧,我躺一会就能好。”

施泽一边拧毛巾里的水一边用力摇头,突然想起来父亲现在可能看不清,就压下声音里的哭腔故作轻快地说没事,一点都不累,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照顾爸爸的机会,珍惜还来不及。

施明舒又笑了:“小泽长大了,都学会照顾人了……”

施泽心口酸涩,用手背用力抹了把眼睛,把手里拿着的毛巾抖开,凑到施明舒耳边低声说:“爸爸把胳膊抬起来,用毛巾擦擦降降温。”

施明舒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只觉得眼皮干涩沉重得要支撑不住,眼尾处也因为前一天一个晚上的哭泣变得又痒又痛,只好闭上被烧得昏花的眼睛,听话地把两条细瘦的胳膊抬起来放在头边,家居服的长袖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施泽把父亲的袖管撸到大臂,施明舒全身都没什么肉,手臂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样肌肉突出,圆润的线条下包裹着薄薄一层肉,手腕处尤其纤细,可以看到一块明显突出的腕骨。施泽突然就想到书上说过的那种骨骼中空的轻盈鸟类,父亲现在就像只受伤的飞鸟,而他就是这只鸟不怎么合格的伴侣。

施泽弯着脊背慢慢地擦拭父亲的手臂,突然想到应该让父亲把上衣脱掉凉快一下腋窝,那里现在一定又热又闷。可是施明舒现在不怎么安稳地躺在床上已经难受得微微皱眉,他实在不想让父亲坐起身子,父亲一定没什么力气,会很不舒服的。

施泽思考之后轻轻放下手里已经再次变捂热的毛巾,从床的另一侧爬上去,把上半身靠在床头坐在父亲旁边,还没贴上就已经感受到身边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气,他心疼地抚了抚施明舒光洁的额头,平躺着的人就又强撑着睁开眼睛,视线凝聚之后侧了侧脸无声地询问儿子怎么了。

施泽把手插进施明舒的后背和床褥之间,托着他的身体让他缓缓坐起来靠在自己胸膛上,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他立刻感受到父亲身上滚烫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也清晰地传到他身上,跟父亲突出的硌人的肩胛骨一起刺他的心。

施明舒的身体太轻了,他没用多少力气就轻松地把他托起来。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具身体,里面装着个比施泽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柔韧的灵魂,这个人用他单薄的身躯托起自己儿子十七年的平安健康。

施泽小时候确实没生活几次病,所以连照顾病人都不怎么熟练,他笨拙地用手顺着父亲的前胸,让他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一手从他的胸腹穿过搂着他,一手撩开施明舒上衣的下摆,嘴唇贴在他耳边解释:“爸爸把衣服脱了散散热,马上就好。”

他的声音很低,但带着压抑不住的粗喘,他在紧张,因为他意识到现在他和父亲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了。施明舒被他圈在怀里,双手无力地垂落,正好擦过他的下身落在他大腿内侧,他一边撩起父亲的衣服,一边感受着身下的某个部位正在逐渐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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