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捏的比先前,更紧密,更亲昵。
林沉玉低头去看那泥人,冷不防顾盼生也低眉,两个人凑的很近,气息撞到一起,猛抬眼时才发觉,几乎贴着脸,接着睫。
林沉玉微红了脸,别开?眼去看泥人。
少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笑:
“嗯,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然后呢,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他捏好了泥人,放在她手上:
“就这样,我身上也有姐姐,姐姐身上也有我了。”
萧匪石探路回来?, 便瞥见少女蹲坐在那儿,看着泥巴发呆,她鬓边几绺发丝水润, 似寒鸦惊了宿雨, 潦草凌乱。
他扶着石头门框,看了一会,才强迫自己挪开?眼?,缓缓走上前去?。
他心知,自己并不是喜欢观察他人头发的人。
半暗半明的暗室中, 萧匪石常年?发黑的眼?底,越发青瘆。他的目光落到暗道中的神像上——
一座极为怪异的无头?神像。
单看外形, 与寺院庵堂无异, 约摸有?二人来?高来?, 衣饰端方,雕的煌煌巍巍, 骨峭神清。手?平摊开?,掌上放着两个龛笼,里面似有?什么贡品。
可仔细看去?, 神像脚底,踩着七八个泥塑的小人, 或惊或怖,若逃若遁, 可仍被神像踩在脚下, 半身陷泥,不得?出离。
神大抵都是这样的, 又伟岸,又可骇。
林沉玉休息了片刻, 身上那酸软劲总算好?了些,求人不如求己,她借着力跃起来?,踩着神像的肩,够到了那龛笼,扫到地上。
正砸在萧匪石脚边。
铁做的龛笼年?久了,本就松脆,竟是摔裂了。掉落里面的东西来?。
一块揉皱的纸,包裹着根细长的物什。
另一边龛笼,也是一块揉碎的纸,包裹住什么。
萧匪石如遭雷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一瞬间脑海里好?似晃过了三年?来?的苦辣酸甜,他只感觉头?晕目眩,猛的扑上去?,攥住了它们?。
“那是什么?”
林沉玉爬下神像来?,被顾盼生扶住。
顾盼生笑着咬耳朵:“你现在上蹿下跳倒是有?劲了,适才还喊着没力气要我停。”
回应他的,是林沉玉阴着脸,一巴掌拍上他的脸,他躲也不躲,笑嘻嘻的受了。
“我错了,好?姐姐……”
他俯身从背后搂住她,一句姐姐喊的酥软入骨。
少年?笑的实在好?看,连烛光都眷顾他,独将他的侧身影子投在墙壁上,俊美?的轮廓一览无余,林沉玉走进,又柔柔着,朦胧的扯出两人纠缠的影来?。
唯独照不见萧匪石——他匍匐到了地上。
萧匪石匍匐在黑暗里,黑黢的眼?里流出泪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流泪,他只是忽然感觉很痛,遍体鳞伤的疼,每一寸每一寸都在被凌迟的疼,他捏住那两个物,狼狈的塞进怀里,好?似捏住自己的孩子。
包裹住物什的纸在仓皇中被落下,林沉玉捡起——
净身契
延寿十?四年?四月初六,萧匪石
林沉玉感觉脑海一空,怔楞住,看向蜷缩在地上的萧匪石。
那两个东西是他的……
净身契飘落在地,被烛光偷去?,诱成了火的一部分,随即烧成了灰。
萧匪石什么都没想起来?,可痛苦却?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想起来?了痛苦!他的身体想起来?了!
那阴暗不见光的净身房里,刀刀割在身上的痛苦,人影飘在他眼?前,刀无情的破着他最脆弱的地方,普通人阉割的痛苦只有?一则,可他偏生受用了双份!
“这身体,真是个怪人……”
“不知道阉完还能不能活下来?,皇上说了不许搁任何麻药给他,就看他命大不大呢……”
血淋淋的肉器,血淋淋的肉块,痛苦如潮水,将少女?从万丈浪尖打落碎石岸上,摔的粉身碎骨,又重新卷起,丢到当空,再摔下——
她手?掐着身下的稻草被褥,瞪着眼?,用身体记住了这一刻。
一个月,她整整发烧昏迷了一个月,人影在她眼?里如鬼影,入口的稀粥化成了火焰铜丸,她身时而处于寒冰地狱,时而处于烈火地狱,她人在人间,可受的苦,如在地狱。
一个月后她睁开?眼?,从净身房爬起来?的那一刻,她看着晨曦的曙光照在身边腌好?的两肉块肉柱上,她拿着它们?癫狂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