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封闭的角落蒙上窥探的眼
直到窗户纸上透出黎明的浅蓝色,何天宝才眯了两三个小时,他睡醒一看表,才七点钟,外间已经传来人聊天的声音。
何天宝起身出来,看到堂屋桌上摆了热腾腾的油条豆浆,旁边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圆脸胖丫头,嘴唇上汗毛很重,有点像胡子。两人一见何天宝出来,就不说话了。
贾敏介绍,说这是共产党的联络员钱招娣,一会儿她们会去打听何毓秀的消息。“你自个儿去赴宴吧。”金启庆昨天让辉子送来份正式的帖子,今天要摆酒,给何天宝接风。
“你自己小心,北平人表面上和气,肚子里规矩多得很……而桌上可能有特务在看着你。”
“您再说我就该紧张了。”何天宝点头答应着,又让招娣:“钱小姐,一块儿吃点儿吧。”
招娣不客气,坐下开吃。何天宝自己跟着吃了半根油条,就忘了吃,端着豆浆碗看着招娣发愣。招娣同志好像蟒蛇成精,整根整根的油条瞬间消失在喉咙里,彷佛嚼都没嚼。
一边嚼着最后一根油条,招娣感叹:“你饭量可真够小的,从来不干活儿吧?”
何天宝看着空荡荡的盘子,说:“是,我饭量小。”
“你是国民党的特务?”
何天宝看看贾敏,贾敏做了个招娣是自己人的眼神,他就点头称是。
“你抓过杀过我们的人没有?”
何天宝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受训后就对汪伪工作,一直没机会跟贵党交手。”
“汪伪?”招娣莽撞地问:“你为什么不刺杀了汪兆铭那个大汉奸?”
何天宝说:“我们军统刺杀了他几次了,倒是你们共产党,刺杀过几个有头有脸的鬼子汉奸?”
招娣说:“我们是保存有生力量,有效地抗日,好钢用在刀刃上——有机会刺杀汪兆钧的时候,你可别含糊啊。”
何天宝冷笑:“当然。你这好钢躲在乡下等着看戏吧。”
招娣没听出他语带讽刺,说:“民国二十六年打响了以后我们乡下就没演过戏,要看戏你得去延安,那边儿有新戏,听说可好看了。”
“我听说有部《刘姥姥土改大观园》,你看过没有?”
“讲土改的,你看过?讲的哪个地方的事儿?”招娣不知道这是挖苦,追问细节。
何天宝故意说来不及了,闪身就走,把“好钢”丢给贾敏。
何天宝先去王八茶馆坐了半个钟头,喝了半壶茶。这儿的伙计是南京驻北平的内线,何天宝跟他聊了几句,伙计用暗语表示没有什么新动静。何天宝察言观色,觉得对方不知道有人针对自己姐弟俩设陷阱的事情。他小声打听昨天大栅栏枪击事件的详情。
伙计去了好一会儿,端了碗烂肉面搁在何天宝桌上,低声说:“是日本人收到内线消息抓抗团,不关咱们的事儿,别瞎打听。”
何天宝不得要领,时间快到,只好先去金启庆的饭局。金启庆请客的地点不是六国饭店或者饭庄子,而是在南城磁器口一处平房。金启庆说这是他的祖宅,大清亡了之后陆续分割变卖,只剩下这么一个角落,他留着作追思。里面只有一间北房加一个院子。
院子大约十几平方米,假山占了一半,另一半搭了凉棚,上面爬着葡萄藤。北方门楣上挂着十几块各种匾额,看字意竟然是这家末代王孙的祠堂。祠堂当然是不能摆酒的,所以饭桌就摆在当院葡萄架下,吃炸酱面。
虽然地点和菜式都透着寒酸,金启庆的招待却是一板一眼,虽然是炸酱面却有大家风范,也特别的麻烦。说是吃面,一张大八仙桌却摆得满满当当,中间是装满面条的铜盆,和几大海碗酱料,一碗炸酱是用香菇水、茴香等调的,另有几碗用来拌面条的热菜,有取灯胡同同兴堂的烩三丁,荷花市场马家的烧羊肉,周围层层叠叠堆着几十样菜码,除了黄瓜水萝卜之类的青菜,还有月盛斋的羊肉天福号的肘花等等名小吃。
桌边坐着五六位陪客,都是穿长衫的旧式人物。自从七七事变之后,北平有身份或者自认有身份的中国人就开始流行穿长衫,以示跟国民党无关。金启庆一一给何天宝介绍,何天宝被突然差来北平,对此地名人不熟,听起来都是些文艺界的人物,只有最后两位吓了他一跳。
这二位一个是七八十岁的白胡子老头儿,嘴里不剩几颗牙齿;一个是土头土脑的小老头儿,像个走街串巷的乡下手艺人。
金启庆说:“这位是齐白石先生,这位是他的高足李苦禅。”
何天宝虽然没学过琴棋书画,这两师徒还是听过的,实在没想到会是如此模样。
齐白石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他嘴里没牙,只有不知哪里的口音,何天宝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抱拳拱手“久仰久仰,彼此彼此”地答应着。齐白石松开抱着的拳头,抄起碗就扑向那碗据说是用带皮鸡、海参和云腿的烩三丁,倒了一半在自己面前的海碗里。
金启庆看出何天宝没吃过炸酱面,亲自帮他调了一碗。何天宝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嘴里大声叫好。金启庆特别爱听恭维话,被夸一句立刻如沐春风,又觉得何天宝夸得外行,自己找补几句:“你们南方人不知道,这炸酱面和炸酱面可不一样……”
金大爷话匣子打开就没完了,先说他们家当年吃炸酱面如何讲究,再说这院子来过某某亲王,某某格格,某某太傅,墙角那堆假山石是干隆年间打苏州运来的,旁边的竹子是从和珅家的移来的,鱼缸是宣统爷御赐的,趴在石头上睡觉的猫是当年光绪爷的某某贵人养的。
何天宝实在忍不住了,问:“光绪朝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这猫得多大年纪?”
“是她出宫之后后来养的,也不该叫贵人了,该叫老太妃。”
虽然何天宝仍然不大相信这猫的来历,不过经过金启庆这么一介绍,这院子立刻蓬荜生辉。
齐李师徒是一对妙人,虽然名满天下,却毫无文人风骨,倒像是两个走江湖的滚刀肉。何天宝说什么,他们都当耳旁风,只是埋头猛吃,齐白石几乎一人包办了那碗烩三丁。金启庆和其他几个人刻意应酬何天宝,说些北平的政商人物。
一个姓周的北洋小官僚说了句话,吸引了到何天宝的注意,说:“何先生得跟金大爷干一杯,金大爷为了帮你找那院子,四九城溜溜跑了一个月。”
何天宝起身举杯敬金启庆,说:“这我还真是马虎了,我还当是辉子帮我找的。”这叫顺手牵羊,离间一下金启庆和辉子。
金启庆笑:“这个辉子就爱吹牛,那房子的房东确实认识他,但当时没有合适的房子,你南院的邻居小曹是我朋友,知道我找房子,你那院子一空出来就告诉我了,我这才定下来的。”
“哦,我还没见过这位曹先生,改天一定要登门面谢一下。”
“是啊,小曹在保安局做事,你想在北平吃得开,就非得跟他交朋友。”
“保安局算什么,七十六号早晚要接收北平,他们那些人都得丢了差事。”一个醉醺醺的小官僚嚷嚷着对何天宝举杯:“小何——哥哥拿酒盖脸儿跟你直说了,临时政府自治委员会哥哥是看不上的,哥哥的前程就指望你了。”
何天宝还想再打听,所有人却都跟着说起北平临时政府改组的事情,这里都是些混不进北平汉奸政府的失意者,纷纷表示北平这些人都是沐猴而冠汪精卫才是正宗虽然齐燮元王克敏对他们青眼有加三顾茅庐他们一定守身如玉等着汪先生召唤。
何天宝试了几次也无法把话题转回自己这位保安局邻居身上,只能跟着一群人大吃大喝,尽兴而散。散席的时候,何天宝注意到那个让他觉得古怪的小老妈子不见了,只有金大嫂一个人收拾桌子。何天宝去了趟跟南京有联络的钱庄,把账上的活动费全数提出,叫洋车回24号院,路上藉口买冰让伙计从锡拉胡同绕一下,这里有军统极少数未被破坏的联络点,表面看风平浪静。何天宝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打听消息。
回到金鱼胡同24号院,他穿过甬道,推开西跨院的院门,花园里满庭月色,两廊下种的花树在晚风中沙沙响。
贾敏已经开了他们的小院的院门,何天宝看看甬道里没有别人,不等关门就问:“你今天出去过吗,有没有我姐姐的消息?”
“听说秀儿跳进护城河了,至今没有找到尸体,她水性好吗?”
何天宝摇头:“她只是受训时学过,之后也没怎么练习,昨天又受了伤,我觉得……”
“这年头凡事要往好里想,只要一天没确认,你姐姐她就是逃走了。”
贾敏拉何天宝进院子坐下,从厨房里端出一碗乳白色的东西,说:“喝酒了吧?这是我刚买的满洲乳酪,解酒。最好把它都吃了。”
何天宝这才想起刚买的冰,他起身把冰提到厨房,放进冰桶里,所谓冰桶就是个很高的木桶,里面用来存冰,下面放个铜盆接水。此时电冰箱极少,普通的殷实人家都用这样的木桶,从外面买大块的冰储藏。
贾敏称赞:“呦,想得真周到,我刚烧了水,你洗个澡吧。”
何天宝之前很小心地控制了酒量,倒也没什么醉意,吃了一碗乳酪,酸甜清凉,他摇摇晃晃去卫生间,毛巾香皂都摆好了,换洗内衣裤也找了出来,整齐地摆着。
何天宝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清醒点!这女人不像别人的妈妈,她是个铁杆赤匪,一个杀夫弃子的疯子!”
何天宝洗了澡换了衣服,被酒精浸透的身体松爽了很多,他慢慢走出来,初夏的晚风吹过庭院,透体清凉。
贾nbsp;贾敏已经重新烧了滚水,已经沏了一大壶浓浓的茉莉花茶等他,拉他到摇椅上坐下,用青瓷海碗倒了一大碗茶放在当院的木桌儿上,说:“这是新沏的香片儿,慢慢喝吧。”
何天宝说声“谢谢”,坐下端起茶杯闻闻,清香扑鼻,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我自个儿做的炒疙瘩。”
何天宝隔着淡淡的茶烟看面前的贾敏,发现贾敏换了何毓秀的白色西式睡衣,她个子比何毓秀矮几公分,身材稍稍丰腴一些,衣料很薄,隐约看得到胸部的轮廓,何天宝的目光在乳房上停留了几秒钟。大而坚挺,好想摸摸。
何天宝强迫自己转眼往上看,看到母亲她前也洗了澡,头发湿搭搭地用挽了个髻子,家居美妇人的造型,似乎比青涩的姐姐更动人。
贾敏似乎注意到了儿子的眼神,唇角微微一歪,露出一个浅笑。
何天宝摇摇头停止胡思乱想,拿出两叠日本军票放在竹桌上,说:“这些你拿着当家用吧。”
贾敏也不客气,接过来数一数,笑着说:“这么多,到底是你们比我们有钱。”
“左边这叠是南京给我的真币一万军票,左边是我带来的重庆印的假钞,应该是天衣无缝,不过你们花的时候还是小心些。”
贾敏忽然到了他面前,附身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讲话,嘴上娇嗔着说:“还没关门儿呢,干什么啊你……”
她的胸部就在何天宝眼前,何天宝红了脸,眼睛没处放,莫名其妙地看贾敏,却看到贾敏另一只手沾着茶水,正在竹桌上写字。
何天宝收拢心神,看她写的是:“我们白天都不在家,有人装了窃听器。”
何天宝跟着写:“在哪里?”
“堂屋桌子下面。”贾敏凑到何天宝耳朵上——此时她整个人几乎已经伏进何天宝怀里,忽然身子一晃,几乎失去平衡,她俏皮地一笑,索性坐到了儿子腿上,上身趴在他身上,对着他耳朵说:“放心,咱们在院子里说话,他们百分之九十九是听不到的。”
何天宝忽然注意到,母亲鬓角有两道微微的汗渍,露出比周围稍黄一点的皮肤,原来她每天都化了妆的。女为悦己者容——她每天坐在家里,难道是化给我看的?
贾敏坐在他腿上不起来,拿起一真一假两张军票,对着堂屋门,接着那里透出来的电灯光翻来覆去地看。
何天宝只觉馨香扑鼻,满眼都是玲珑曲线和惊鸿一瞥的白色肉体,尴尬之极,遽然满头大汗,说:“我想听听收音机。”
贾敏居高临下地瞟他,笑着说:“这样的心理素质……还学人家作间谍?”
“是啊,我也发现进错了行,一直考虑着换个职业。”何天宝站起来,放下茶杯走进堂屋去摆弄收音机,电台里传出京剧的声音,马连良的《甘露寺》,“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贾敏跟着进来,何天宝怕她继续捉弄自己,赶紧一脸严肃,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窃听器在哪里?”
贾敏脱下鞋子,赤足缓步行走,她走路猫一般轻巧,毫无声息。她走到角落里摆着花瓶的小桌子,指指桌子的一个角落,何天宝探头望去,果然在桌腿桌面相连接处的榫头旁嵌着个小东西。
贾敏悄无声息回到桌边,写道:“这是美国货,真下本钱。”
何天宝苦笑摇头,拿起香烟,说:“我去院子里抽支烟。”
贾敏明白其意,问:“在屋里抽得了,出去干嘛?”
“院子里又凉快又幽静,还有花香,所谓暗香疏影,吸烟特别有味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回到院中坐下。
何天宝问:“我们在院子里说话,没关系吗?”
“院子里杂音多,今晚有风,草木哗哗响,他们什么也听不出来的。放心,我曾经专门研究过窃听器。”
“你在苏联受过训?”
贾敏点头。
“让您给我扮演家庭主妇,屈才了。”
“扮演家庭主妇就有五千块一个月,这样的好买卖我是来者不拒。”
何天宝酒意上涌,又出口伤人:“您这算人尽可夫吧?”
贾敏柳眉一竖:“你专门找姐姐妈妈扮演老婆又算什么?中国成语好像都不够用的。”
何天宝不知如何应对,讪笑着换个话题问:“咱们想办法搬家?”
贾敏冷笑:“我嫁鸡随鸡,随你。”
“您这是话里有话。”
“你这军统精英的主张,我一个掉钱眼儿里的共谍就不指手画脚了,反正你应了我五千块,如果因为你自己搞砸了提前撤走,我也要收全款。”
何天宝虽然恼火,但自己压住,问:“我哪儿没想周全,请您指点。”
“求我?求人至少要陪个笑脸儿吧?”
何天宝勉强堆出个假笑:“我年纪轻经验少,到不到的,请您一定直言不讳。”
“这房子是汪伪替你安排的,你为什么放着免费的房子不住要搬走呢?”
“我去跟邻居大吵一架?”
“还是不妥。”
“干脆说是偶然发现了窃听器,一边走正规途径通报重庆,一边搬走。”
“怎样才能偶然发现呢?至少需要把桌子掀开。”
“我可以不小心摔一跤。”
“那桌子是老古董,红木的,沉重无比,就算是狗熊都未必撞得倒。再想想吧。”贾敏说,“我在家跟白老太太街坊八婶儿串了两次门儿,听说北院儿和南院儿是新搬来的,对门儿在伪政府任职——你一定是汪精卫的大红人吧?”
何天宝苦笑摇头,他不大相信会有人安排三份的特务来监视他,说:“照你这么说,北平的汉奸就不用干别的了。”
商量不出头绪,何天宝决定相信妈妈这间谍老前辈的意见,以不变应万变,踏踏实实在金鱼胡同住下来。房子里装了窃听器,天气又热,两人就呆在院子里对口供,背诵生平简历老家亲戚。何天宝不断提问,贾敏老练地削了一块冰,没有冰锥就用菜刀剁碎,开了齐白石送给何天宝的洋酒,边抽烟边喝,活像上海的交际花,随口回答,分毫不差。
何天宝皱着眉头:“你记性是不错,但态度还得认真点儿。”
“我干这个十几年了,要是没有一心二用记台词儿的功夫,脑袋早就挂在城门上了。”贾敏得意地娇笑,她带了三分酒意,花枝乱颤。
“那您不用温习了——”
“这些不用再背,时候还早,你教我法语好不好?”贾敏拿过一个空酒杯给何天宝倒了半杯。
何天宝接过酒杯,贾敏跟他碰杯,娇滴滴地说:“何老师,人家一点基础都没有,您可要手下留情哦。”
何天宝喝了一口,想着贾敏是否有意撩拨自己自己又要如何应付,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期待。
贾敏却认真地学起法语来,很快就背下了十来句常用的问候语还有何家姐弟当初在巴黎时读哪所学校、老师同学的名字、住过的地址等等。聊到法国,何天宝来了兴致,拿出一张从法国带回来的香颂唱片放给贾敏听。贾敏堪称聪明伶俐,听着两遍就能跟着唱几句,而且唱得跟普通中国学生不同,绝无戏曲味道。
何天宝凝望这醇酒香烟间的艳妇,忽然一阵心慌意乱,自己提醒自己:冷静,她不但是敌人,而且是母亲。想到这里,久旷的下体猛地激动起来。
贾敏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没事,我不习惯喝白酒,酒劲上涌,还是早点儿睡吧。”
两人一起去洗手间刷了牙,并肩穿过院子回房,天上一轮明月,周围安静无声,全世界彷佛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走进房里,何天宝的心忽然猛烈地跳起来,小声问:“你没挂帘子?”
贾敏拉了拉他,两人并肩在床上坐下,贾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后来想想不妥,北平人爱串门儿还爱推门就进,咱们这左邻右舍又可能藏着专门监视你的特务,没准儿会想法子进来看看。咱们就这么睡吧——我是你亲妈,小时候你天天跟我睡,哪里还讲究这些?”
她的下巴贴着他的肩膀,她的嘴唇擦过他耳垂。
何天宝艰难地说好,强自镇定地躺下睡了。贾敏又去了洗手间,不知道做什么。
何天宝闭上眼,心中有些烦躁,觉得今晚分外炎热。朦胧中听到什么东西稀稀簌簌响,彷佛来自窗外,又彷佛来自身边。听脚步声是贾敏回房,爬上大炕的另一端,有暗淡的汗香飘来。
何天宝再翻身向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夜做了无数的梦,一会儿梦见父亲,一会儿梦见姐姐,梦见的最多的母亲,一会儿是童年记忆中高大身影,一会儿是如今云鬓蓬松的侧影,一会儿两个身影合而为一,周围渐渐虚化,只剩一个袅袅婷婷的、紧里在白色绣花旗袍里左右摆动的屁股。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懵懵懂懂地滚过了整个大炕,侧躺在母亲身边,一手还搂着母亲的腰。何天宝慌张地松开手,彻底清醒,闭着眼僵硬地侧躺在那里,感到暗夜里一阵一阵,层层叠叠的女人香气,将自己重重包围。
的故事,打算利用圣诞节到元旦的假给写完的,结果越写越长,但愿能在二十章内结束;如果写得顺,今晚可能还有一更,如果不顺的话……就要等周末了……
。何天宝雇了个出身银行或者买卖行的文员帮手,这些人还没上手,很多事情还得他亲力亲为。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有几个上海商人来拜,这些人都是鸦片贩子,来了几次了,不断请求何天宝替他们出头,跟北平的鸦片贩子划清势力范围。
如今的乱世,实业全都奄奄一息,只有走私和鸦片赚钱。何天宝不愿给鸦片贩子出头,只是用个“拖”字诀敷衍著他们,最好拖到自己调回南京,拍拍屁股走人就算。他也知道汪伪政府里没什么君子,自然有继任者愿意损阴德赚这个钱,只希望眼不见心不烦。
鸦片商们都有优秀的心理素质,明知何天宝不待见他们还非要拖著何天宝去吃饭。这些人都是人精,东拉西扯了十来分钟就发现何天宝喜欢讨论军事,这话题虽然不如酒色财气,但在高级汉奸中间也不算什么,他们就讨论双方各种军队的特性,说得最多的是百团大战。
有个陪客是山西人,作证说,“最近山西的八路军闹得很凶,正太路全面瘫痪,日本人从武汉前线调了一个甲种师团北上。”
这天何天宝索性找了个藉口,叫了个杂役去给贾敏送信,说自己喝多了住在商会不回家。杂役是个新招来的乡下后生,是金大爷老婆家的远亲,傻乎乎地问:“何大爷您也没喝酒啊。”
“现在不喝,晚上还能不喝?”何天宝打发了杂役,等著客人上门客人上门。谁知忙的时候恨饭局,閒的时候没饭局,何天宝等来等去也没人来请他何理事吃饭。两位旗人发现晚上没饭局,早早就走了。
何天宝装模作样地办了会儿公,出门开著车绕著古城墙兜了圈风,从阜成门进城,拐到西单停下,进文成厚买了几样文具,看看街景。
西单很热闹,人潮汹涌,有小贩推小车卖冰棍,慢悠悠地咬喝“冰棍……败火……”何天宝买了一根,坐在汽车引擎盖上吃。成群的年轻人在灯火下游荡,他看到许多张面带笑容、青春洋溢的脸,有些无忧无虑,有些充满情意。
一股香风扑鼻,他身边多了个人,何天宝惊喜地说:“姐姐!”
侧头看,却是李晓滢,穿著蓝衫布裙的学生装,也拿著根冰棍。
李晓滢眨著大眼睛,来回晃脑袋,问:“姐姐——你什么时候有个姐姐?”
何天宝说:“我约了个照花楼的姑娘,我叫她姐姐。”
“别骗人了,你家里有那么个妖精似的老婆,怎么会有精力逛窑子?”
“我可是连老妈子都有胃口强奸的色狼,怎么会不逛窑子?”何天宝自己也莫名其妙,自己好像对李晓滢这个敌人兼仇人有股莫名其妙的信任,然后转念一想,家里的贾敏同样是敌人兼仇人,看来自己就是喜欢与敌同眠的刺激。
“你想什么呢?”
“我想起上次的事情,觉得对你非常惭愧,抬不起头来。”
“咳,也不用惭愧,我嫁鸡随鸡,你以后对我好点儿就行了。”
“嫁……啊?”
“看你吓的。”李晓滢笑了,然后立刻瞪眼:“我哪儿配不上你了——你强奸了我,然后就不管我!”她这几句音量放大,閒人纷纷侧目。
何天宝的声音更大:“我强奸你你还跑来缠著我做什么?有瘾是不是?”
这一下两败俱伤,整个西单彷彿瞬间安静下来,满街的眼睛都看向他们。
何天宝脸皮虽厚也扛不住了,钻进汽车,李晓滢低声咒骂“王八蛋等等我!”也跟了上去。
老爷opel一溜烟出宣武门跑到南城,何天宝在天坛根停下车。自打没了皇上,这里就成了北平的荒凉之地,天黑后更是僻静得很。
李晓滢眨著大眼睛问:“你把我拉到这里来要干什么?”
何天宝说:“你巴巴地跑来找我,我总不能让你失望而归。”说著就把李晓滢搂过来亲了一口,说:“到后座去。”
李晓滢被亲了一下就听话了,一声不吭,乖乖地开门绕到后座上车,何天宝从另外一边上了后座,关上车门把李晓滢按倒在座位上,粗鲁地吻她。李晓滢柔顺地回应著。
何天宝解开她衣服,搓弄她的乳房,李晓滢的胸部不大,却也白嫩可爱,两个白馒头似的乳房顶著小小的粉色乳头,少女颜色,动人心魄,何天宝粗鲁地揉了几把,李晓滢一声不吭地奉承,何天宝心软了,温柔地抚摸著一边,又亲亲另外一边,问:“你为什么会回来找我?”
李晓滢一隻手伸进何天宝的裤裆,往外拖他的阳ju,抿抿嘴唇,不说话。
何天宝也不客气,解开裤子就干。干了半个多钟头,李晓滢洩了两次身子,何天宝最近跟妈妈干得太多,虽然少女屄紧刺激,他还是没射。对上日本女特务不用客气,把李晓滢按在椅子上,把她双腿摺迭在胸前,整个人揉成一个白球,抱进怀里,李晓滢屁股半悬空,阴部向上暴露。
何天宝从上向下猛插,李晓滢惊呼起来:“太深了!轻点!求求你轻点!”
她越哀求挣扎何天宝越起劲,就这边紧紧勒住她猛插了几百下,终于喷发,全灌进了她的子宫。
他松开李晓滢,坐起来喘气。李晓滢展开身体横躺在椅子上,白嫩的肌肤上多了许多摩擦的红色痕迹,她无声地流泪,低声说:“你干嘛这样对待我……”
“明知我是强奸犯还送上门来,你这得算犯贱吧?”
李晓滢脸色红红的,小鼻子周围显出几个小小的雀斑,说:“我就是贱货,送上门来了。”
“那你还哭什么?”
“我这是被……被刺激的。”
年轻女人躺在后座上,个子矮但比例匀称,脸上有泪痕,下体满是两人的淫液,看得何天宝又是蠢蠢欲动:“那我再刺激你一次好了。”
梅开二度更加持久,李晓滢y道紧窄比贾敏刺激,但也很难让何天宝达到高潮,折腾了一个钟头,何天宝实在累了,把李晓滢翻过去改成狗姿势,一边在后面慢悠悠地干她,一边摸出香烟来点一支,就把烟灰弹在她后背上,抽完一支烟,他缓过气来,双手掐著李晓滢的细腰开始新一轮穷凶极恶的衝击,撞得她娇小的身子彷彿要飞起,向前滑动,脑袋时不时撞到车门上。
李晓滢咬著嘴唇任他蹂躏,绝不抱怨。
何天宝又心软了,把她身子摆正,换成女人初经人事时最喜欢的传教士体位,慢慢缠绵著。
李晓滢婉转呻吟,小声说:“狠心贼。”
“我还是想不通,你明知我是强奸犯狠心贼,巴巴地跑来找我做什么?如果你真的口味独特喜欢被虐,贵国比我更狠的男人有的是。”
“我才不是喜欢被虐,我是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何天宝愣了。
“你长得帅,还有……那天晚上你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做女人的好处。”
“你就是喜欢我的ji巴。”
“是,我就是喜欢你的ji巴。”
“那你亲亲它吧。”何天宝把紫胀的阳ju从李晓滢的y道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女孩迷离地半睁著眼看了看,张嘴把混著两个人淫水的阳ju一口含住。
何天宝听说过男人被女特务拉下水,没想到自己居然迷倒了一个日本女特务。他当然难以相信,反覆检验,根据他受过的训练,李晓滢还真是对他神魂颠倒。大概这女人体质特殊,受性事的刺激和影响特别强烈。
李晓滢没有疑心贾敏的身份,说一开始就知道何天宝有老婆,她身为日本人又是特工,当然不能嫁过来作小老婆,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情人。李晓滢从不提家里的事情,不过何天宝看她神色,估计也是孤儿才会干上这行,有时因此觉得心里测然,对她温柔体贴。
李晓滢的编制属于满洲国,实际上听命于关东军,“七七”三周年刺杀事件之后被从关外抽调进来接管北平防谍工作,抗团的组织松散很快被破获,关外调来的人手超出需要,李晓滢就被派来监视金启庆,关东军和华北驻屯军都觉得汪精卫的手伸得太长。
李晓滢来北平的时候,赶上金启庆最惨的日子。金大爷刚刚投奔南京,属于不被信任的人,同时南京政府刚刚粉墨登场几个巨头忙著争权夺利谁也顾不上他。金启庆因为手紧打发了所有的佣人,只剩下南京发饷的辉子,李晓滢就扮演了一个收费低廉而且住在崇文门外花市儿的老妈子,金大爷在六国饭店有客要摆谱她能随叫随到,成了金启庆身边的人。
李晓滢说她监视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金大爷留在北平只是单纯的故土难离,会给汪精卫办事是因为没钱——穷得只能雇半个老妈子。这样的草包如果真是间谍,那不必日本军队疑心,他的上司早就动手免除后患了。
又一次幽会结束,两人满身大汗地躺在浙皖沪会馆后院的小房间里。
何天宝抽烟,李晓滢趴在何天宝怀里感慨:“你真厉害……我现在头还晕呢。”
何天宝问李晓滢她还会监视多久,李晓滢也不知道,惨然一笑:“不用你虚情假意、假装捨不得我,你是有妇之夫,媳妇儿又比我漂亮,我是快活一天是一天。”
何天宝心里反躬自省,为什么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一上来就认定跟自己是露水姻缘,自己到底是被祝福了还是被诅咒了,搂著李晓滢说:“我不会不管你的。”
李晓滢一双大眼睛盯著他:“骗人。”
何天宝抚摸著李晓滢的头发,岔开话题:“你跟我在一起,怎么跟特务交代?”
“我的任务是监视汪精卫在北平的人,以前是金启庆,现在你也是我的任务。”
李晓滢故作无所谓地摸出何天宝的烟来吸,说:“女特务使美人计,天经地义。”
“你也算美人计,让你吞口精都不肯。”
“我他妈的都让你射到我嘴里了你还不知足?”
李晓滢忘了装深沉,气愤地轻轻踢了何天宝一脚,说:“臭猪!没良心!杀千刀的!”
何天宝用胳膊挡开她的腿,说:“别闹,当心伤著自个儿。”
“我跟你闹著玩你就当真!”李晓滢更生气了,起身穿衣服,嘴里都都囔囔:“无聊了叫我来,弄完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什么意思!赶我走就明说!”
何天宝跳起来哄了她一会儿,李晓滢立刻高兴起来。何天宝搂著她聊了会,东绕西绕把话题绕到那天在东便门附近的烟馆门口看到贾敏的事情。
“好啊,刚才哄我,就为了打听你老婆的事情!”
“你也不希望我真的没良心,对不对?”何天宝吸一口气,肉麻兮兮、声情并茂地说:“滢滢乖乖。”
“我看你倒想是要给我使美人计了。”李晓滢笑著说:“我在那儿是替我一个老乡的班儿,她盯的事情更小,是条走平汉线去湖北的走私路线。”
“那烟馆是走私贩子的?”
“我也没看清她到底去过哪一家,走私贩子的窝点叫“神仙窝”,不过哪几家都有走私货卖。”李晓滢说:“你老婆没淮儿就是去买点儿走私货,看你大惊小怪的。”
李晓滢向何天宝转述了她从日本人内部听到的百团大战。
这次八路军手笔很大,不是以往那种小打小闹,而是从整个华北的铁路线都陷入战火中。日军震骇,蒋介石连续通电嘉奖第十八集团军,又命令阎锡山卫立煌等人的国军也参战。其实此时日军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迅速稳定住了局势,国共双方之后的攻击都得不偿失。
何天宝自知理亏,冤枉了共匪,还在养了外宅,甜言蜜语地打发了李晓滢。
第二天星期五,早早回家,先说第二天不去商会,要陪贾敏出去玩玩。
当晚贾敏先去睡了,她先挂起了两人中间的床单,母子俩各睡大炕一端,何天宝有些蠢蠢欲动,翻来覆去一个钟头毫无倦意。
从床单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贾敏低声说:“想过来就过来吧。”
何天宝说:“我……还是……”他竟然气短,说不出声音来。
贾敏轻轻笑:“想吃又怕烫——你小子有点儿出息好不好?”
何天宝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猛地翻过身,掀开母亲的被子,钻进去抱住了她,两人开始接吻,然后就有些生涩又有些性急地互相探索,像初识情味的新婚夫妻,又像萍水相逢的浪子与荡女。
折腾了一气,何天宝喘吁吁地躺倒,搂过满身是汗的贾敏,玩弄著她的乳头,笑问:“……假惺惺,刚才跟我决裂、还挂床单,这会儿怎么又叫我过来?”
“谁让你这笨蛋连女人吃醋都不会哄?”
“那是因为我对你以诚相待掏心掏肺。”
“呸,以诚相待还在外面勾三搭四?”
“我一时糊涂,我发誓……”
贾敏抬手指挡住他的嘴,说:“不用发誓,我也不需要你忠贞不二。这事儿是我糊涂——咱俩是注定了的露水夫妻,吃醋就是瞎耽误功夫。”
何天宝没来由的一阵心酸:“知道吗?我是真的捨不得你。”
贾敏扶住他下巴,低声说“我知道。”
何天宝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今晚我好想你。”说完,她温软的嘴唇吻住他的嘴。
第二天两人在天桥逛了一天。
贾敏始终冷冷淡淡的,像是个发脾气的妻子。
何天宝就像个好丈夫一样小心伺候著,陪她一处处地逛,看马戏,看手彩戏法、看江湖人卖弄口才卖大力丸咳嗽药,又时不时买些小吃小玩意,看她有些累了,又说:“这儿有个茶座儿,我们坐下喝杯茶歇歇腿吧。”
这个茶座是露天的,北平人叫做“雨来散”,就是一片空地扫干净撒些水,摆上几套桌子条凳,旁边支个灶,遇上闹天儿下雨,茶客一哄而散。
老板端来茶壶茶碗,要给两人倒上,何天宝摇手说:“不必了,我就爱自己倒茶。”老板搁下家伙招呼别人去了,何天宝端起茶壶替贾敏倒茶,小声说:“按照广东风俗,我这叫做斟茶认错。”
贾敏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什么错儿?”
“咱们虽然有误会有摩擦,到底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贾敏拿出香烟装在烟嘴上,何天宝帮她点著,贾敏吐口烟圈,慢悠悠地说:“看吧。”
何天宝说:“我之前对你防备太甚——这样,我做点儿实际的,我回头给你加一万军票,怎么样?”
贾敏忽然一僵,冷冷地问:“你以为我是在向你要钱?”
何天宝立刻摇头,说:“不是,只是我知道你们不宽裕,现在咱们不是国共合作团结抗日吗?当然有钱大家花。”
贾敏眉头微蹙,看何天宝,问:“秀儿回来了?”
何天宝摇头,说:“算了,我还是说出来吧,我看到你去东便门的神仙窝烟馆,我也知道那里是走私贩子的窝点。是你自己走私还是帮你们的组织走私?”
贾敏笑笑,说了“当然”两个字就不说了。
突然下起一阵太阳雨,还下得挺大。
何天宝脱了衬衫,遮著贾敏的头,拥著她跑进附近的一处旧宅门的门洞里。
贾敏整理头发,说:“也不用故作慇勤来哄我,一点儿太阳雨嘛,用得著遮遮蝎蝎的……”正说著,外面雨越发的大了,乌云遮住阳光,正午的天阴得好像阴得好像黄昏一样,雨幕密得看不清几步外飞快收拾东西的卖艺人,雨声遮蔽了一切声音。
何天宝忽然凑过去吻在她唇上。
在三十年代的中国,当街亲热可是惊世骇俗的举动,贾敏一下子就软了,只觉得满脸火烫,竭力闪开,低声说:“小冤家,小祖宗,别闹,这是大街上。”
何天宝搂住她腰,说:“那你说你不生我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放开我……好好,我不生你的气了。”
何天宝无赖地笑笑,松开了手,笑吟吟地看著贾敏。
贾敏说不下去了,也看著他,目光中的寒冰化开,似嗔似喜似愁。
两人对视了良久,贾敏忽然问:“为什么放过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跟我一刀两断的机会。”贾敏垂下眼帘,望著自己的茶杯,“你冤枉了我们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之前的……关系,不过是个错误。既然你我都承认国共必将一战,现在我们闹了彆扭,咱们就此划清界限,恢复正常的距离。不好吗?”
“我也想过。”何天宝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但是捨不得。”
贾敏有点意外,垂下眼皮,伸手抚摸何天宝的手背,低声说:“孩子气。”
何天宝将另外一隻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随便你怎么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我只知道我眷恋。”
贾敏有些忘情,抬起一隻手温柔地抚摸著何天宝的脸,自言自语说:“多情的傻孩子。”
“我再弄笔钱给你,你就不要去了,风险太大。”
贾敏摇头:“我们的生意太大,你就是贪污了你们商会所有的经费也不够。”
“什么生意?”
“去烟馆,卖的当然是烟土。”贾敏撇撇嘴,取出象牙烟嘴禽著,从香烟筒里抽出一支插好,何天宝习惯性地帮她点著,然后就后悔了,顺手给自己点了一根,好像这样就能平衡均势。贾敏吸了口烟,眯著眼看何天宝,说:“实话实说吧,在跟你演戏之前,我是帮根据地卖鸦片的。”
“……”何天宝仍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中国禁烟禁了一百年了,但从来都是难以禁绝。日本人来了之后,为了收税,公开发牌照给烟馆,卢沟桥事变之后沦陷区百业萧条,只有烟馆越来越多。共产党要从沦陷区赚钱,也只能从鸦片下手。
北平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很快就小了,但路上却积了许多水,何天宝跑进雨中,拦了辆洋车,扶贾敏上车坐了。经过金鱼胡同西口的羊肉床子,何天宝买了些熟菜回家,贾敏安排碗筷,两人静静地吃了饭,一起收拾了桌子。
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听广播。
贾敏说:“你吃饱了喝足了抽著烟喝著茶,说吧。”何天宝苦笑:“说什么?”
“说中国百年颓势半壁江山,都毁在鸦片上了,我为什么要卖?”
“你是谁?”
“我本来是贾敏,15岁之前是女学生,之后是女革命者,被你爸爸强奸嫁给他所以我是妻子,生了你所以我是母亲,二十七岁我成了女间谍,然后又当女革命,中间当过几天女鬼,侥倖不死我就是贫农李燕子,亲自操铡刀的刽子手——说起来戴笠应该多谢我这个小师娘,这些年我铡过的ab团派好像还有d什么的全是铁杆共产党——三十六岁变回女间谍,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我首先是你的敌人,然后是你的情人,无论我们再怎么演戏也改变不了的,我是你的妈妈——你肏了几十次、还边肏边在心里憎恨著的妈妈。”
刚下了雨天却仍然阴著,初秋的晚上已经有了凉意,一阵凉风吹来,贾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何天宝第一次觉得她楚楚可怜,他拉她的手,说:“冷,过来一起坐吧。”
贾敏松开他的手:“不冷。”
何天宝又去抓她的手:“我冷。”
贾敏抽身进屋拿了床薄被出来盖在他身上,说:“现在你不冷了吧?安静听戏。”
今晚播的是《二进宫》,即使是何天宝这种戏盲都爱听,谭富英裘盛戎张君秋的录音,掐头去尾,很快就到了最热闹的三人对唱部分“怀抱著幼主爷把江山执掌”,正唱到“哪一个忠良又有下场”的时候,忽然停电了。
收音机上的红色指示灯和房子里的电灯同时熄灭,小院里瞬间漆黑一片。
何天宝觉得这好像自己和母亲这段禁忌关系,一场光辉热闹,突然戛然而止。
他不说话,贾敏也不说话,两人就坐在那里,一同慢慢地没入黑暗。
贾敏拿了支烟,何天宝习惯性地抢著划了火柴,贾敏吸了口烟,低声说:“小宝,我们的关系,还是从此恢复正常吧。两个敌人,凑合著演几天戏,一拍两散永不再见。”
何天宝说:“我不干。”
“什么话?”
“我做不到,我喜欢你,喜欢拥抱你,亲吻你,占有你。”
贾敏把脸埋在双手里,指缝间的烟头在黑夜中颤抖:“真是冤孽……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重新拿我当妈呢?”
何天宝忽然说:“让我看看你卸了妆的样子。”
“啊?”
“你每晚都先安排我睡了,关了灯,才去洗漱卸妆;每天又都比我早起;做ài的时候你一定关灯。从来不让我看见你卸了妆的脸。如果你让我看看,也许我就会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贾敏吸了口指缝间的烟,把剩下的半截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伸手扶著膝盖,站了起来,说:“好。”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站住,背对著何天宝说:“把你的照相机架起来吧。”
何天宝愣了一下才醒悟,一跃而起,匆匆忙忙地架起照相机,淮备闪光灯。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止,贾敏走出来的时候,刚好来电了,堂屋的电灯刺眼地亮起。贾敏彷彿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震慑,愣在门口不动,沐浴在雪亮的光中。
贾敏穿了件丝绸睡袍,领口系得很紧,下面露著两条小腿。她脸上的妆卸去,彷彿老了好几岁,真的像个四十岁的女人了,她皮肤依然白皙,面庞稍显松弛,眼睛周围多了些皱纹,即是卸了妆而且满面疲惫,仍然看得出是美人,但也看得出是迟暮美人。
睡衣里没带胸罩,隐约可见乳房硕大的形状,同样隐约可分辨出这对硕大美好的乳房已开始下垂,双腿笔直,但膝盖和脚踝处满是依稀可见的青筋,所谓岁月的痕迹。
贾敏微笑,慢慢脱下睡袍丢在一边,站在当地,看著儿子,眼光深不可测,满是沧桑,彷彿秋天飘满落叶的江河。
何天宝低头看照相机,微微调整光圈快门,说:“我数到三请微笑,不想微笑也可以——你这样有种微微腐朽的美,不是,是成熟的美。一二三……”
闪光灯冒出一股青烟。
贾敏原地不动,问:“照好了?”
“好了。”
“看清了?”
“看清了。”
“你过瘾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我不。”何天宝走过去,把母亲拥入怀中,亲吻她。
他的舌头进攻她紧闭的唇。她柔软地沉默地承受,不逢迎不反对。
何天宝一边雨点般地亲吻贾敏一边说:“我就是认为你很美,我觉得你美就行了。”
“何必自欺欺人?”贾敏撑开他,拉著儿子的手摸自己的脸,“这脸上有皱纹,不化妆就不敢见人。”又拉著他的手向下摸,“乳房开始下垂,小肚子总是鼓鼓囊囊的——怎么比得上你的日本小特务?”
何天宝愣住。
“别忘了你妈是干什么的,你一晚一晚地泡在什么商会,我能看不出来?”
雪亮的灯光下,她漆黑的、沧桑的眼睛凝视著他。“你只是像每个特务一样,空虚寂寞,紧张焦虑,朝生暮死,所以特别想女人。我只是碰巧在你身边的女人而已,没什么特别。你不要自欺欺人。”贾敏冷笑,“我知道,我也是特务。”
何天宝目不转睛地回望母亲,终于松手,缓慢地、惊慌地后退。
今夜贾敏没有挂布帘,何天宝自己躺在大炕的一头,睁眼看天花板,心里有一种挫败感,像是多年前某天早晨醒来,父母都不见了,身边只剩下姐姐。
他的脑子急速运转著,来来去去无数念头,一会儿想要不惜一切把贾敏留在自己身边,一会儿又想要衝进厨房,拿出米缸里的手枪回来杀掉这个女人。
不知道为了什么。
贾敏忽然叹口气,起身拉亮了电灯。她卸了妆的脸和半掩的前胸沐浴在明黄色灯光下,说不出的疲惫。
何天宝看著她,也慢慢坐起。
贾敏说:“反正你也睡不著,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鸦片的故事。”贾敏说,“你翻来覆去的,就是纠缠这个是吧。”
“你说。”
“抗战三年,我们根据地有将近百万军队,可你们的蒋委员长还按著最早的一个军三个师给我们武器弹药,我们用什么打鬼子?就算我们自己造,製造弹药的火药和化学品总要钱买。还有我们的伤兵,他们也是为国负伤的,现在日本人封锁海岸线,盘尼西林吗啡手术刀注射针头,哪一样不是天价?”
何天宝想反驳,但忍住了,等她说完。
“我们的鸦片以前是卖到沦陷区的,但是现在热河土恢复生产,平津一带的市场我们越来越赚不到钱。就在这时,有条路子送到我面前——就是神仙窝烟馆那些走私贩子提供的。你知道武汉东边有块还在国军控制下的飞地。”
何天宝点头,武汉沦陷后鄂东没有望风而降,负责人是鄂东行署主任程汝怀。
“我们今年的收穫,主要就是要卖给他的。这个程汝怀在你们那边比起来,算是很能干的。”
何天宝忍不住都囔一句:“什么能干?发国难财的王八蛋。”
“你还是听我说完再骂不迟。”
贾敏柔声说,“程汝怀是湖北本地人,人脉广所以能控制局面,日本人组织不起来可靠的伪军,就是我们也渗透不进去。今年最让他头痛的问题,不是日本人,而是保卫他的五战区,也就是李宗仁李品仙的桂军。桂军打仗厉害,敲诈地方更厉害。今年河南湖北都闹灾歉收,重庆分派给湖北的军粮任务是一百五十万石,一百万给桂军。桂军说不够,又加派一百万,现在桂军非要程汝怀九月之内交出二十万石粮食,不给就要自己动手徵粮了。程汝怀害怕桂军祸害乡梓,只能筹钱去湖南买粮,筹法币他无论如何也凑不够,所以就想到用法币买烟土,再去湖南换粮。”
这个乱世中,烟土可以当做跟黄金白银一样的硬通货,何天宝是知道的,听到这里点点头。
“我们的烟土会由游击队送到游击区边缘,交给齐燮元的华北治安军,治安军送到鄂豫边境的老河口,交给中央军汤恩伯的部下,他们再押送去鄂东给程汝怀和他的乡绅们。而从鄂东送去湖南换米,则由汪兆铭的伪军接手,进了湖南就交给张治中的国军护送给本地米商,湖南商人用米换了鸦片,再把这些鸦片交给送新兵团去云南的军官运到衡阳,从那里卖到广东江西去。贵军的风俗,押送新兵的长官都让新兵每人挑七八十斤的担子帮自己走私。平时挑布匹盐巴之类,利润不高,新兵死亡逃亡率大概是五到八成。因为帮我们运鸦片赚得多,所以这批新兵会得到较好的待遇,也许能少死几个……”
贾敏从游击队开始,每说到这条鸦片链条上的一方就屈一根手指,说到这里晃晃弯起来的七根手指:“我们的烟土害了大后方吸大烟的百姓,但是为八路军筹钱能治好很多敢于为国捐躯的勇士,给南北伪军和中央军都赚了外快,给桂军买了粮食,又从军阀手里救了游击区的一方百姓,最后让你们多得到几个新兵——你说我们是好人坏人?”
“当然是坏人,你们全部都是坏人!”何天宝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有苦衷就可以贩毒、就可以敲诈地方、就可以纵兵洗劫、就可以伤天害理,那么有苦衷是不是也可以卖国了?汪兆铭有没有苦衷?”
贾敏温柔地笑。
“你觉得我年轻幼稚,是不是?”
“是。”
“你自己睁开眼看看,世界被你们这些不年轻不幼稚的、练达务实的大人搞成什么样子了?”
“是。”贾敏居然没有反唇相讥,仍然微笑著,眼中有泪光闪动。
何天宝放松了紧绷的脸,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好久没想起来,居然还记得。”
何天宝挪到她身边,贾敏抿嘴笑笑,伏到他怀里,毫无徵兆地、悲恸地哭泣起来。何天宝拍著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贾敏哭了很久,才平静下来,说:“没事儿了,睡吧。”
“有话想说吗?”贾敏摇摇头,躺下面向墙睡了。
第二天早晨,何天宝天濛濛亮就起身去买了早餐,回来贾敏还没起,他把早餐留在桌上就去商会做事了。
苏浙皖商会的招牌挂出去半个月,何天宝终于认识到这份工作根本不是什么一方大员什么驻外大使,主要内容只有陪笑脸和碰钉子。北平政府铁了心跟汪精卫分庭抗礼,何天宝什么也办不成。
临近中秋事情多,北平人讲究“三节算账”,相熟的商家之间平时不花钱只记账,到端午中秋除夕再要账。现在经济不景气,各个商号都有不少欠款收不回来,苏浙皖商会挂了招牌,就有许多商人找上来,要求他们帮忙讨账或者协调三角债。
金启庆老奸巨猾,早早地包揽了送节礼的事情,满四九城乱跑地给各机关送节礼。何天宝忙著给各种买卖铺号行商当中间人调停账务,早饭午饭都在应酬,这天中午的饭局在什刹海会贤堂,做东的是一位姓吴的鸦片贩子。吴某手段了得,居然拿出张陈公博的片子。
陈公博是汪精卫的文胆,汪伪政府里的奇葩。国难当头还会投奔汪精卫的人,要么是汪精卫夫妻的亲戚,要么如周佛海般贪财,要么像褚民谊似的好色,又或者像邵氏军跟蒋介跟蒋介石有私仇,只有这位陈公博,是真的信仰汪精卫,相信他带头投降是满腹苦衷曲线救国。这样的人物会替鸦片贩子出面,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吴某坦然相告,原来南京政府开张几个月,要维持政府和军队开支,唯一靠得住的财源就是黄赌毒。财政部长周佛海自己捞钱彷彿千手观音,让他掌管公款维持收支就不灵了。陈公博也只能卷起袖子下海,帮鸦片贩子活动关系。
何天宝上下打量这位吴某,他方脸大口,干净爽利,完全不像卖鸦片的,他向何天宝说明来意。宏济善堂的大本营是沪宁杭一带,现在上海鸦片生意好得出乎意料,江南不产鸦片,他们主要从南亚和中东海运,费用高而周期长,他们就想到要採购廉价的热河土。可是沪宁杭一带的日本军队和汉奸跟华北是不同的两个系统,指望发公文可能三年五年也打不通这条渠道,所以盛老三派他来北平活动关系。
盛老三貌似是南京政府大红人,但何天宝心中有数,汪精卫不喜欢瘾君子更不喜欢这种钱袋子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早晚要把鸦片从盛老三手里收回来。按照官场的规矩,不管这鸦片贩子如何弄来的,有陈公博的这张片子在,何天宝就只能照办。何天宝立刻满脸堆笑,拍胸脯说自己一定全力去办。
吴某说:“我说句话您别介意,我听说过几天您就要回南京了……这事还请您务必尽快抓紧办。”说著拿出一个纸包,掀开一条缝让何天宝瞄一眼,然后把纸包放在桌上。
何天宝看清了包著的东西,心花怒放,立刻跟吴某成了朋友,不管做得到做不到先狠拍胸脯作了通保证。
何天宝回商会打电话叫了个外卖送回去给贾敏。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响了,是邵氏军的秘书,说周佛海已经开始在汪精卫陈璧君那里给何天宝上眼药了,还催著江世孝赶紧交接工作到北平来。话里话外,邵氏军对于何天宝没有帮盛家的鸦片买卖铺路而不满,要他尽力帮助吴某,暗示说这是最后机会了。
放下电话,新来的听差进来说有位王先生求见,自称认识何理事。何天宝立刻说请,他在商会里除了跟李晓滢胡天胡地,唯一的乐趣就是欺负那几个南方鸦片贩子,不替他们办事,还隔三差五地叫一个过来请客,其中有位姓王的最可笑,每次付账时满脸的肉都会一起抖动。
人带进来了,何天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来的人不是鸦片贩子,而是特务头子王天木。王天木变节前是军统四大天王,他上次在金启庆请客时突然出现“蹭饭”,又说什么在三道高井见过何天宝,不知道是对他起了疑心还是试探。
何天宝热情地让座:“不知道是您到了,怠慢怠慢。”又叫工友:“老郑,泡茶。”
王天木看著何天宝,那是老特务才有的眼神,友善又猜疑,彷彿能洞悉人心。他坐下先笑,然后才慢慢说:“何先生果然还记得我。”
“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您啊。”
王天木跟何天宝寒暄了一会儿,忽然转换话题:“我今天路过这里,进来打扰,冒昧得很。”
“王先生是大人物,愿意跟我閒聊,那是给我机会学习,不过您是不是什么事呢?”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在东安市场吃饭,我见过何先生的夫人,想请问一下,你夫人的头发是在哪里做的呢?”
何天宝愣了,说:“这个……我真不清楚,好像是北兵马司附近的一家小理发店,叫上海美发、上海发廊之类的。王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我新交了个女友,她留的是女学生那种齐肩发,不好看,我想让她也烫一个你夫人那样的。”
“咳,她也是来了北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烫发了,我倒觉得从前那种好看。中国人嘛,直头发,清清爽爽。”
“怎么,短发也能烫吗?”
何天宝茫然地看著他,陪笑著问:“您什么意思?”
王天木还是那副表情看了看何天宝,换了话题继续閒聊,两人又说了些閒话,王天木告辞走了。
送王天木出门,何天宝回到办公室,靠在椅子上,只觉得衬衫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这家伙也许是问到当初跟何天宝一起从南京出发时的“魏秀”留的是短直发。何毓秀那张证件照的摄影糟到惨不忍睹,又把头发拢到了耳后,看不出她的短发到底留了多长。
他坐在房间里连续抽了五六支烟,终于下了决心,离开商会开车回家。回到金鱼胡同,小院大门紧锁,何天宝转身出来,八婶和白奶奶在大门口水龙头旁边洗菜,见到他甩閒话,说没见谁家小媳妇见天满街逛的。
何天宝出来满街乱找,遥遥看到贾敏从胡同西口走回来,慌张又惊喜地迎上去。
贾敏问:“你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今天王天木去找我,好像猜疑你的身份,我担心你有麻烦。”
“你刚才帮我叫的外卖,伙计送来的时候把家伙留下了。我吃完了反正没事儿就走过去还给他们。”贾敏有些感动,握住了他的手:“我没事儿,回去吧。”
两人回了24号院,八婶和白奶奶还在公用水龙头那儿聊天,说:“小两口手拉手回来啦?”
“还是你们这小两口没孩子的感情好。”
“蜜里调油似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了门,贾敏扑到何天宝怀里,问:“担心啦?”
何天宝热烈地吻她,说:“我确实吓著了,以为王天木会对你不利。”
“没事儿,王天木把他知道的军统那点儿事儿卖光之后,日本人就不待见他了,他现在就算想找咱们麻烦,也得找北平的官僚层层上报,起码得几天工夫。”
何天宝听出她话里有话:“几天工夫……那几天之后呢?”
“招娣来过一趟,带来消息说南京接替你的江世孝已经离开原职了,过了中秋节就到北平来。他是见过秀儿的,我诈死的计划,就定在农历八月十六。到时候我们去妙峰山上香,在山路上製造一起假车祸,然后你扶灵回南京。”
何天宝喉头硬咽,说不出话来,只是更激烈地吻贾敏,然后开始脱她衣服。
贾敏并不反抗,只是说:“到房里去……小宝乖……咱们先进房。”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堂屋,何天宝把贾敏按在桌子上,从旗袍侧边开衩处伸手进去抚摸她的大腿屁股下体,又想把旗袍褪上去。
贾敏说:“小疯子……轻点,我的旗袍!”
“差点儿忘了,我有好衣服给你。”
何天宝神神秘秘地给了贾敏一个纸包,说:“洗了澡换上这个吧。”
贾敏打开看了看,没懂是什么,拿出来摆弄了一会儿,才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东西,笑啐了一口,说:“流氓,哪儿淘换来的这东西?估计是洋船水手带来的,天知道什么葬婆子穿过的——我不要!”
“放心,干干净净,战前巴黎出的新款,有人从上海买了孝敬我的。”
“什么人犯的著这么大手笔来收买你?”
“看不起我?”何天宝笑,又自嘲地说:“好吧,其实是你同行,沦陷区的鸦片贩子,想要找路子买热河土。”
贾敏眨眨眼,说声,“等著。”走了出去。
何天宝听她进了洗手间,等了很久,才听到洗手间门开关的声音。
跟著贾敏在门口说:“要不咱们等晚上再看吧。”
“我等不及了。”贾敏似喜似嗔地哼了一声,还是走了进来。
这是一件低胸短睡裙,开口极低,堪堪遮住乳头,把两个大乳房併拢托起,挤出深深的乳沟,加倍的波涛汹涌,裙子是用尼龙做的,除了乳头和下体三角地,其它部分都是镂空的。她站在门口,扶著门框,叉腿翘臀,摆出一个诱惑的姿势,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屁股。
何天宝看得血脉贲张,走上去把这肉感美妇抱住,跳舞一样转了几个圈子,把她按在桌子上,摩挲她光溜溜的下体,舌头抵在她嘴里,脱掉了自己的裤子,阳ju在母亲的阴阜上蹭蹭,感到她已经湿了,捅了进去。
“新买的桌子……你再给压塌了……”贾敏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抗议,下体已经在耸动迎合。
两人边做ài边脱光了彼此的衣服,先在桌上干了一会儿,贾敏洩了一次身子,休息了一会儿又要。这次她彻底进入了状态,香汗淋漓,双腿像蛇一样盘住何天宝的腰,忘情地顶著,让儿子的阳ju尽量更深地进入自己的身体。何天宝一手抱贾敏后背一手抓住她的屁股,站了起来,在堂屋里走动。
贾敏这才明白他要干什么,一声惊叫,何天宝的阳ju已经顶进了她的y道。
“轻点儿……你这样……好累吧?”
何天宝抱著贾敏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说:“我不累——你喜不喜欢?”
“喜……喜欢。”
“小骚货,大点儿声,说清楚,说你喜欢什么。”
贾敏咬著何天宝的耳朵说:“小骚货喜欢被你捧在手心里干。”
何天宝索性边震动手臂边走,几步迈出大门走进了院子。
满院鸽子纷纷走避,衝天飞起。
贾敏又是叫又是笑:“疯子……小疯子……”
“叫我什么?没礼貌!”
“你这肏你娘的小疯子,说什么礼貌?”
“亏你是大家闺秀,说这样的粗话——我要教训你!”何天宝双手托住妈妈的湿淋淋的大屁股,双臂震动,贾敏如遭电击,嘶声尖叫。
光天化日,被儿子抱在手里肏弄,还情不自禁地叫床。贾敏又羞又怕又亢奋,浑身颤抖,y道也在颤抖。何天宝也不管她怎样低声抗议哀求,一路穿过院子,走到门口,把她后背顶在大门一侧的柱子上按住,凶猛地衝刺起来。
此时还不太晚,院门外隐隐听得到八婶和白奶奶的声音,贾敏魂飞魄散,死死咬住何天宝的肩膀,双手在他背上又掐又抓。
何天宝越衝越起劲,就是不射。贾敏奋力用他肩头的肉堵著自己的嘴巴,仍然不可自制地发出呜呜声。
何天宝这样也是又累又兴奋,毫不停留地衝了几百次,他抱著贾敏,从院子里一直走进东屋,疲惫地滚倒在炕上,休息一下。
贾敏伏在他身上,轻轻咬他胸口,又是皱眉又是吸气:“人家后背被你撞得疼死了——死人不淮装睡……小流氓,臭流氓……我不等诈死就要先死了!”
何天宝躺在那里,懒洋洋地随她说任她咬,听到这个“死”字,忽然心中一凛,问了句:“怎么死法?”
贾敏美目一扫,用最小的声音说:“快活死。”说著抱著他的身子蹭啊蹭。
何天宝故作姿态地皱眉:“好热的天……”
“天儿热才要歇晌嘛,来,跟妈妈睡个午觉……”
母子俩缠绵了一会儿,同时情动,又开始做ài。
贾敏很快又高潮了一次,累得瘫了,叹息说:“我是不成了,你还不出来——你自个儿折腾吧。”
何天宝翻身上马干了一阵子,贾敏连洩几次,下体开始变得干热,痛苦起来,披头散发地哀叫。天气确实很热,何天宝也是汗流浃背,他突发奇想,下炕从冰桶里捞出一把冰块,一颗颗塞进妈妈y道。贾敏本来四仰八叉地瘫在炕上,忽然受到这样的刺激,惊叫起来,何天宝塞完冰块儿塞进ji巴,肏弄起来,贾敏四肢挥舞,大呼小叫。再一次冲上高峰。
两人躺著聊了一会儿,又听了一阵子电台,何天宝饿了,想起堂屋桌上还有,何天宝嚷热,赤裸裸地走到院子里,瘫倒在葡萄架下的躺椅里乘凉,拿起桌上的小茶壶,闭著眼嘬著。
&贾敏也光著身子鬼鬼祟祟地跟了出来,爬上躺椅,一手拿开何天宝的茶壶,一手托著自己的乳房送进何天宝嘴里。
何天宝边吸吮乳头边揉捏乳房。贾敏吃吃笑,说:“摸起来如何?”
何天宝讚扬:“好像变大了,我辛苦劳作,收穫不错。”
“是啊,你每天除了干你娘就不想别的。”贾敏挑逗地说,一隻柔软的手探下去握住儿子的阳ju。
“如果你还要,就得多出点力气。”何天宝边揉搓母亲的乳房,边把她的头往下按。
贾敏横了他一眼:“你要是真不成了,还会想这个?”
“求求你,帮帮忙,江湖救急……”
贾敏笑骂:“没良心的,整天逼你亲娘舔你这根东西……”嘴上这么说,却拉何天宝在石墩上坐下,拿个垫子摆在他脚前青砖上。
“别耍花枪,我知道我家的小婊子最喜欢舔这个了,对不对?”
“你叫我什么?”贾敏绷著脸,媚眼中却带著笑意,手隔著裤子揉碎何天宝的命根子。
“亲媳妇儿,好媳妇儿,乖乖媳妇儿。”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一口咬断了你这坏东西!”贾敏跪下身子,褪下何天宝的裤子,早已跃跃欲试的小何天宝立刻跳了出来,贾敏长大了嘴巴,将y茎连同阴囊一口含住。
何天宝想起那天肏弄女特务小嘴的事儿,抽出ji巴,湿淋淋地往母亲嘴里送,贾敏皱眉看他一眼,张口迎合,舔了一会儿,她实在有气无力,何天宝双手抓住她的面颊,像肏屄一样狠肏,中年熟妇承受力就是强过年轻姑娘,贾敏涨红了脸皱著眉,勉力承受,何天宝终于射了出来,像滩泥一样栽倒在她身边。
贾敏仰躺在他身边,嘴角曳著一丝白线,喃喃地说:“小王八蛋……你真狠心……”
何天宝满脸飞红:“对不起,刚才我……情不自禁。”
贾敏啐了一口:“呸!情不自禁个屁,你是原形必露吧,小流氓。”
“对不起,辛苦你了。”何天宝满足地抚摸著母亲的脸庞脖颈胸口,恋恋不捨掌下这具滑嫩的肉体。
贾敏说:“下次你要这么……弄我嘴的话,先说一声,让我有个淮备。”
何天宝感激地看她,贾敏娇媚地夹了他一眼,说:“乐了……乐了……想乐你就别绷著啦。”
何天宝拉过贾敏抱个满怀,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温柔地吻她,他的嘴唇沿著她的脖子乳房,一路向下,身子随著退下躺椅,吻到她弹性十足的屁股,滑腻的大腿内侧,然后突然舔了她阴唇两口。
二三十年代的左派青年有相当的性自由,一度流行过“杯水主义”,共产党的根据地里结婚离婚同居的也很随便,这叫革命。贾敏结识过不少男人,但从未享受过这种口唇服务,惊得整个人僵在那里。
何天宝伏在妈妈两腿之间,用嘴唇禽住她的阴蒂。贾敏“啊”的一声,瞬间魂飞天外,嘴里浪叫连连,“小男人亲丈夫乖儿子~~”的乱说,跟著身子猛地向上弓起,何天宝见识过,立刻向旁边让开,一股淫液从贾敏的y道里射出,哗哗流淌,半截躺椅都湿淋淋的,在月光下闪著淫靡的光。
贾敏浑身发抖,两眼目光涣散,直勾勾地看天,嘴里颤抖,轻轻哭泣,说:“抱我,抱我。”何天宝爬上去抱住贾敏,贾敏立刻蜷在他怀里,热烈地吻他,一边哭著,一边低声呼唤:“小宝,小宝,小宝,小宝……”
何天宝搂著母亲亲吻安慰,像是刚刚开苞了一个小姑娘。
“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性高潮,我的头现在还是晕的……这话我只说一次,从今开始我对你死心塌地,——信不信由你。”
“你不想诈死了?”
“小宝,我好想跟你一起私奔,我们到香港去,到澳门去,到新加坡去,到南美洲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南极洲我都肯去。”贾敏看著何天宝,神色惨然,“可惜我们是母子,我们注定了不可能长久的。”
贾敏忽然开始热烈地亲吻何天宝,急匆匆地一路向下。
何天宝笑:“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是做什么?刚折腾了一下午,你就是想再战三百回合也得容我喘口气啊。”
这天母子俩就没再穿回衣服,在每一个房间、小院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厨房、浴缸……缠绵。
折腾到第二天天濛濛亮,何天宝实在是无精可射,怎么也弄不出来,说:“天都亮了,要不咱们就到这儿吧。”
“拿搪是不是?……等著……”贾敏吸口气,换成女上位,挺腰摇臀,骑了几百次,见何天宝还是没动静,调整一下汗津津的屁股大腿的角度,上身伏低,乳房凑到何天宝面前,低声叫:“儿子……好儿子……儿子……好儿子……肏妈妈的好儿子……现在轮到妈妈肏你……儿子,儿子,儿子……亲亲妈妈的奶子…
…乖小宝喜不喜欢妈妈的奶子?小宝喜不喜欢妈妈肏?”
一对钟形乳房在何天宝面前晃动,因为下垂的姿态显得格外硕大而诱惑。何天宝忍不住跟著答应起来:“妈妈,妈妈,喜欢妈妈……”忽然一股热流涌向下体,gui头抖动,射出了最后一点精水。
贾敏仍旧骑在何天宝身上,一挺胸,两个乳球微微晃动,得意地笑著说:“臭小子——老娘既然生得出你,岂有挤不干你的道理?”
然后两人计算何天宝一共射了几次,贾敏说是六次,何天宝说是七次。
何天宝笑:“你这哪儿像是当妈的,简直是西游记里吸取元阳的女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