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辰时,日出未久,擂台前却已聚集了不少人。这一场比试是由风招皇和“绿萝山”交手。虽然这一场,并非武林盟主之争,却仍是万所瞩目,众所期待。
“这‘绿萝山’的娘们,嚣张许久了,看看凤招皇能不能收拾她。”参与比试的多是男子,不免有人看不惯乔南容总是有赢无输。
“我看‘绿萝山’的功夫,确实惊人,凤招皇恐怕要使出些绝学,才能应付。”大多数的人,虽对凤招皇有信心,但是仍然不免有些担忧。
“这你们就不懂了。”有年长的一辈开口。“凤招皇所学之中,最有名的就是‘狂龙九式’,只要他使出这招,没有理由输的。”
“‘狂龙九式’?我倒是只听过,没有见过,不晓得那是怎样厉害的功夫。”众人被老者说得心痒。
“既然叫做‘狂龙九式’,那威力一定惊人吧。”姑娘们引颈翘首。
经过这些天的比试,凤招皇的爱慕者,迅速增加。
有人突然说道:“不知道凤招皇能不能掀开那姑娘的面罩。”
“是啊,是啊。”立刻就有一堆男人附和。“我看那姑娘身姿曼妙,肤润如玉,应当是个美人胚子。”
不以为然者道:“既然是美人,何必怕人看呢?”
话题一开,胜负不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乔南容长相如何,才是他们讨论的议题。
由于乔南容来自传说的地方,拥有莫测的武艺,兼之行踪飘忽,对所有人来说,她一切成谜,一切都值得臆测。
人群哄闹之际,擂台鼓响,表示比试将开始,众人霎时收止声音,瞪大眼睛。乔南容和凤招皇自两边步来,虽然没人说话,可是气氛莫名窜热。
凤招皇停步,笑看着乔南容。“比赛了这么多天,姑娘可以告知姓名了吗?”
乔南容勾唇。“赢了我,自然就知道了。”凌空一腾,向他欺近。
凤招皇脸上还保持笑容,目光却变得不同。身形一转,反守为攻,飞身扑去,与乔南容缠错。
乔南容不敢轻敌,一发现未能占得先机,旋即闪扭娇躯,改弦易辙,步走迷离,形幻万千,扰乱凤招皇耳目。
众人在擂台下看得眼花,凤招皇忽地发出一声清亮的吟啸,观看的人突感晕眩,纷纷捂住耳朵。
乔南容眉心一错,步伐稍晃,未及眨眼之际,凤招皇便已欺来。
乔南容不躲直攻,两人掌心相击,乔南容不敌,后跃数步,一个不注意,脚半踏空,身子后仰,险些摔跌,她的心跳猛地一快。
凤招皇同步飞腾到身边,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说谢谢哪。”他笑,注意到她略闪过惊慌的眼神,多了些女人的味道。
乔南容还在迟疑时,听得他恶劣地加了一句。“不说谢谢,我可要放手了。”
乔南容傲然答道:“不放手,你可要遭殃了。”她反手拉住他,在他摔不及防备的时候,借力使力,将他抛出。
凤招皇遭到偷袭,情势忽变,他被摔出擂台。人们还来不及张口,凤招皇硬生生平空翻转,飞踏围观者的肩膀。
他的步伐毫不见重量,如龙踏云端,不旋踵便已重回擂台。
凤招皇啧了两声。“恩将仇报,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招式一出,威力凌厉逼人。
“趁火打劫,你也不算高明。”乔南容眉一扬,讥他方才作为。
“我这是乘机教化,是-不知感激。”凤招皇直击她的空门。
“照你的标准,那我刚才可也算得上是事先警告的君子了。”乔南容嘴上好强,非和凤招皇回嘴不可,却因为心神稍闪,致使闪躲起来,有几分狼狈。
“-知道-会怎么输吗?”凤招皇好看地笑起。
乔南容暗咬牙。她当然知道,她好胜心太强,反而容易招致失败。
凤招皇再笑。“不错嘛!知道要检讨了。”
即便知道凤招皇蓄意挑衅,乔南容还是忍不下一口气。“先想好你会怎么死吧。”双手暴出。
凤招皇似是已然料到,动作更快,单手扣缠住乔南容,一手摘下她的面罩。
近乎直觉反应,乔南容顺势别过头。
“不能见人吗?”凤招皇低声笑道。
话语中几分无心的讥嘲恼了乔南容,乔南容倏地回头,与他相看。
“啊。”台下哗然。乔南容的面貌与他们所想的,全然不同。既不是绝色如西施,也非貌丑似无盐。
她就是个清秀的姑娘,相貌并不顶特出,但眉目间倒有着姑娘家少见的英气神采。
“啊!”又有人发出惊呼,认出她就是乔南容,就是凤招皇身边的“兄弟”啊。
凤招皇呆愣住。“怎么”他睁睁地看着她那双晶亮的黑眸。
“这就是你要看到的。”乔南容咬唇,击出薄怒的一掌。
凤招皇没有躲,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呆住了。总之,他没有闪躲,硬生生吃下那一掌,弹飞出去。
乔南容怔愕。她的那一掌,率性而为,顺任胸口恶气而发,不在原先设想之中。而他的毫不闪躲,对她而言则是另一场意外。
砰地一声,凤招皇狼狈地被摔出擂台之外。
情势遽变,人声扰攘。“这是怎么回事?”
主持本届大会的季老,扶起了凤招皇,转手交给身边的人,跃上擂台。
“我该称呼-乔公子,还是乔姑娘,抑或者-还有其他的名字?”季伯仁开口,不愠不火,却是夹枪带棍。
乔南容哪里会听不出来,他语多刺人。她冷勾了一抹笑。“您就放心地叫我乔姑娘吧。”
“很难放心吧。”季伯仁一笑。
乔南容也生起敌意。“季盟主有什么话,还请明示?”
“岂敢,只是乔姑娘曾经女扮男装,用意为何?引人揣测。”季伯仁直视着乔南容。
“季盟主不是只需负责评判输赢,验查身分吗?又何必揣测我的用意呢。”乔南容斜睐他一眼,微哂道:“别说我女扮男装,雌雄莫辨,就是阴阳同体也不劳盟主费心。”
围观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喧闹起来。“这小妮子是怎么了?跟盟主讲话也这样嚣张。”
“太张狂了吧。”群众发出不满的声音。
乔南容天生好强,抬了下颏,挺了脊梁,并不理会众人。“这场比试胜负已定,还请季盟主宣告。”
“这”季伯仁略显迟疑。
乔南容扫了凤招皇一眼,凤招皇挥开旁人的搀扶,一语不发,只是愣直地与她相看。
他的目光,深黝黝的,像是一潭发黑的浓血。
他受的“伤”恁重啊。
旁人的声音,在他们目光相触的那刻,嗡嗡嗡地被抽远。
乔南容别转眼眸,暗自吸了一口气,以平稳的声调,吐道:“我想,胜负应该很明显了吧。”
季伯仁隐下心中不快,朗声说道:“乔姑娘,技高一筹,确实厉害。”他的话依然带嘲,嘲她“厉害”嘲她赢的并不光明磊落。
乔南容听得出来,这次,却不与他逞口舌之快。
反正她赢了,这是事实,随旁人怎样看侍,她都不顾。
赢了,能为“绿萝山”出一口气,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她不明白,怎么,她竟连一点喜悦之情也无。
三个月后“沧龙山庄”
“干哪!”几名汉子围着凤招皇,以碗承酒,大口吞饮。
凤招皇仰头,发狠似地饮完一口。
旁边的汉子,看看他,彼此之间交换了眼神。这些汉子多是他的好友,其中有一个便是当初曾经接待过他的叶崇年。
今日是凤招皇的生辰之日,也是新任盟主继位的日子,他怕凤招皇心绪不佳,特地来看他的。
见他酒喝得这样凶,叶崇年故作轻松地笑了。“凤兄喝酒还是一样豪气啊。”
凤招皇勾唇。“遇到你们,我喝酒的兴致就高了。”
几个朋友接口。“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难得大伙儿自东南西北聚在一起,咱哥几个绝对要喝个不醉不归。”
“是啊,是啊。”气氛慢慢炒热。
凤招皇突然说道:“是啊,今天确实是好日子,连乔南容也是今天继为盟主。”
提到乔南容,几名汉子面上一僵,彼此觑看。
凤招皇是个重情讲义的人,乔南容隐瞒身分,女扮男装,又将他打下擂台,这对他来说,不只是打击也是屈辱。
江湖上的人,对于凤招皇当然有同情,有叫屈,但是不免也是有人大为惊讶,他怎么会让乔南容给摆了这一道。
凤招皇行事磊拓,侠名在外,从未有过这样招人笑柄的情形。
他将她视为生死至交,她却让他当众受辱。朋友们知道他伤得极重,是故都不在他面前提及乔南容。
凤招皇自己却是一笑。“我知道你们憋了一肚子关于乔南容的话。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忽地捧了酒坛,哗啦啦地对头兜浇下来,泼湿了整身。
“凤兄”众人还在错愕中,他却已经甩头,朗声一笑。“覆水难收,过去的事情也不回头,各位兄弟,不用为我担心。我就当没认识过乔南容,往后也和她没有瓜葛。”
“好啊。”叶崇年胸口一热,搭搂住他的肩。“你能说这话,才是我的凤兄弟。既然你心头没有牵挂,咱兄弟也把话挑开了说。要不是说她欺骗你的话,我怎么也不信你会输。你输,是输在你的情义,不是输在你的武艺。这娘们运气好,侥幸赢了几场,让她成了武林盟主;不过她可别以为当了盟主,就可一呼百诺,号令天下。我们这些兄弟,可不认她这个盟主。她当一天的盟主,我们就退出一天的江湖。”
“对。”旁边的人纷纷附和。“凤兄,咱拿出做男人的样子。四年之后,她要是有胆接受挑战,我们狠狠讨回。”
凤招皇勾唇。“我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打赢她,只是像她这样的人,我这一生一世,都不想再见到。”
感情放得极重时,是容不得欺骗与背叛的,他所选择的报复是永不相见。
这意味着,他内心深处,其实隐隐知道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不论他承不承认,他到底是知晓的哪。
盟主即位大典,照往常惯例,总是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今年各门各派一样派了人来祝贺,只是晚上留下来的宾客,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
一场筵席上,寥寥落落的,只勉强坐了一半的人,其中还有不少是“绿萝山”的人。人数虽少,场面虽冷“绿萝山”的人,倒也还吃喝的开心。
这“绿萝山”自从得知乔南容胜出,上下,上下兴奋莫名。只是这当中,自然也夹了些些的担忧与不安,因此历代山主,特命镇山四老──春、夏、秋、冬四位婆婆带了一干女子,下山辅助乔南容。
“小容。”这四位长老,是看着乔南容长大的,因此她虽贵为山主,又任盟主,她们还是这样叫她。
春婆婆笑道:“不枉费我们辛苦教养,-真是给我们女人争气。不知道这百年来,除了-之外,可有其他女人当家作主,成了武林盟主呢?”
“这我可不晓得了。”乔南容应付似的轻哂,有些心神恍惚。
“小容,-在想什么啊?”夏婆婆心直口快,有什么话就说了。
“没有。”乔南容否认,话锋一转。“这历任盟主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实在不大明白。夏婆婆,这问题您可得问季老前辈了。”
季伯仁是前任盟主,这几个月来,除了安排即位大典之外,关于交接的事情,他也是按着本分,仔细叮嘱乔南容,因此乔南容若遇到问题,还是会请教他。
夏婆婆满脸笑容,问着季伯仁。“季先生,除了我们小容之外,您还知道哪个姑娘家当上盟主的吗?”
季伯仁平着声音说道:“远的我是不知道,就近的这三十年来,我还不知道哪个姑娘像乔姑娘这样厉害。”
夏婆婆听不出他话里对乔南容的不谅解,还一劲儿朗声地笑。“呵!呵!呵!您这么说,实在太客气了。”
她爽朗的笑声,在一些人听来,只觉得嚣张刺耳。
有人低低地冒了一句话。“季盟主确实是客气了。”
这句话音量不高,却还是让四名长老听到。冬婆婆冷声寒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肃杀的目光精准地扫到说话人的身上。
她们才来没几天,不过除了无心机的夏婆婆之外,其他人多少已经可以觉察这些人对乔南容并不是真心服气。
乔南容摸着她冰冷的手。“冬婆婆,您别多想。”
冬婆婆打量着乔南容,又转看着其他人的态度,压收起怒意,转过头去。“我就说过,-不该下山的。”她嘀咕着。
春婆婆打圆场,说道:“小容总算当上武林盟主,这可是咱‘绿萝山’百年大事,怎么说也是值得开心的。”
“是啊,是啊。”夏婆婆马上就忘了旁人说的话。
秋婆婆突然冒了一句。“这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为什么来庆祝的人这么少?是因为盟主是小容,是个女人吗?”
她问得犀利,气氛又转为尴尬。
乔南容却是一笑。“婆婆,只有-们把我当成女人。山外的人都认为女人应该娇柔婉媚,像我这样既凶悍、又无美貌的,算不上是女人。”
她一句自我解嘲的话,化解了绷紧的氛围。
季伯仁看着她。他依然不喜欢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其他女子少见的慧黠与风采。
乔南容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招呼着四位婆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今日可是中原武林盟主即位之日?”三个眼大鼻高、腔调怪异,打扮奇特的男子旁若无人,大步跨入筵席之中。
他们手中拿着一只锦盒。看似来道贺,面上却写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乔南容还不清楚他们的来历及来意,只得向季伯仁看去。
季伯仁收了视线,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那三个男子已经不耐烦地问道:“这盟主是在还是不在?”
“我就是。”乔南容以手势示意四名婆婆稍安勿躁,自己则站了起来。“请问几位有何要事?”
“早听说是个姑娘,原来是-啊。”男子上下打量着乔南容,那语气之中,已经可以嗅到轻视的味道。
乔南容也不勃发怒意,只是单刀直入地问道:“看各位的样子,不是中原人士,远道而来,必有要事吧。”
男子嘿地露齿。“我们是代表域外十三派,前来祝贺新任盟主的。”
一听到域外十三派,餐桌上的人开始窃语,有人甚至露出警戒与疑惧的表情。
季伯仁虽然还是不动声色,目光却紧随着这三个男子。
这三个男子似是很满意这样的反应,其中一人打开了锦盒。盒子中赫然见到一颗骷髅头。
“啊。”这东西哪里有祝贺之意,分明是来触楣头的,各门各派的人骚动不安,却没一个人为乔南容站出来。
“欺人太甚!”夏婆婆啪地起身,勃然大怒。
乔南容勾唇一笑,将她压下。“夏婆婆,来者是客,人家千里迢迢送了礼来-这样说,可失礼了。”
谁都没有料到乔南容是这样的反应,大伙儿一时愣了晌,不知她打算如何。
三个男子以为她应当怒极失控,却不料她竟这样镇定,彼此交换了眼神。
乔南容对三人一笑。“我想你们送这礼物来,应当是希望我受到亡灵的保佑吧。这番心意,实在令人感动。三位还请稍候,我差人备礼,让三位带回。”
乔南容这番话,说的是正是反,三人一时还摸不着头绪,只得先看着她。
投向乔南容的目光,不只是这三个人,还有其他的人。
乔南容环顾四下的情形。除了“绿萝山”的人之外,在这里,她是没有支持者。她很清楚,域外十三派是敌,而这里的人不是友。
他们睁大眼睛,就是要看她怎么处理。
乔南容眉一扬。谁都休想看她的好戏的。
她手比着,要一个自“绿萝山”来的婢女过来。
“招儿。”她唤着婢女的名字。“过来这。”等婢女走来,她附在她耳朵旁边吩咐了几句。
招儿变了容色,乔南容却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快点去吧,别耽误了贵客的时间。”
“是。”招儿得令,快步离去。
众人睁睁地看着招儿离开,没有任何一个人猜到乔南容的用意。
乔南容展了一枚笑,招呼三人。“还不知道三位贵客本身是何门派,又当如何称呼?”
这三个人原来见乔南容不过是个小姑娘的样子,态度本是高傲,可看了乔南容应对的冷静老练,倒也收了轻视的心。“我们是‘青海门’的‘玄机三子’。”
自报姓名,不是为了和乔南容为友,而是认认真真地把她当个对手来看。
乔南容满意地笑了。“‘绿萝山’乔南容,中原盟主。”她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愿在人前辱没了自己的身分。
盟主的地位,她本来无意。可是一见到敌人出现,她体内血脉遂热。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不管别人祝不祝贺。她总归是中原盟主,绝对不能折了自己的气度。
招儿抱了一堆东西匆匆跑来。“拿来了,盟主。”
旁人远看,只瞧到似是几件白衣,还不明白乔南容的算计。
“很好。”乔南容接过来,一展,竟是三件孝服。
“啊。”四下哗然“玄机三子”脸色一变。
乔南容笑道:“三位费心送了死人头来,我怎么能不送回一份合适的礼物呢。只可惜三位来得匆忙,我一时寻不到好的款式与布料,还请见谅。至于这大小,也不知是否相合,要不,我先为诸位换上。”
她一番话说来,都保持笑容,倒叫“玄机三子”眼前一亮。“好个丫头。”
乔南容傲然勾唇。“不是寻常丫头,是中原盟主。”
季伯仁一听这话,也不禁露出钦佩的神色。乔南容年纪虽轻,又是姑娘,但是进退有据,确实是有盟主的架势气派。
“那就看-本事了。”“玄机三子”暴然出手。
乔南容以兔起鹄落之势,旋飞而出,与“玄机三子”身影缠错。
为免受到波及,名门正派人士纷纷走避,场面大乱,多数人急于旁观。
“玄机三子”下手刚猛,可是乔南容倩影更见机巧。
她临敌对仗数次,虽说耗损不少真气。可是她天生好强,资质颖悟,反而自对敌之中参到武学中的精奥之意,几次比试下来,武艺更加炉火纯青。
安坐在位子上四位婆婆满意地笑开。“小容性子倔傲,让她参加比试,多磨个几次,果然是好事,功夫是越见精进了。”
乔南容扣架住“玄机三子”中的一人,旋身应敌之际,竟真的替他套上一身孝服。
之后,她转到他背后,制住他的脖子。“胜负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乔南容朗声道。
其余二子,相互对看一眼,放下手来。既然乔南容已经在最不伤人的情形下,展现了她的武功,没有必要再打下去。
乔南容放开那人,手比了个请的动作。“如果没有要事,还请三位慢走。”
先前被她制住的那人,丢下一身的孝服,说道:“盟主确实好功夫,不过,我们还会再来拜访的。”
“既然这样──”乔南容一笑。“一句话托你们带回。告诉你们头子四个字‘谨祝安息’。”域外十三派送了骷髅头来,这句话,就是她的回礼。
“好刁的嘴。”“玄机三子”腾了几分怒气。不过,乔南容的武功和傲气,还是让他们印象深刻。“还有机会见面的,中原盟主,-可得保重啊。”
他们已经有了宣战的意思。
乔南容挺了脊梁,自招儿手上拿起一叠冥纸,用力一压,冥纸之间,就像黏过一样贴和,她随手丢给“玄机三子”扬眉说道:“承蒙几位的关心,这也是我一点心意,给几位路上花用。”
“玄机三子”丢下,哼地一声怒走。
这一走,中原和域外一场战事难避。季伯仁有了领悟,低低对乔南容说道:“魄力有余,沈着不够。”他对她的要求,苛了。一则是源自对她的不满与不喜欢;另一则他并不晓得,那是因为他对她竟渐渐生了期许。
乔南容更不明白这一层,横看他一眼。“老谋有余,胆量不足。”
季伯仁眉一竖,吐了一口气。“盟主所该做的事情,不是带人打了胜仗,而是避开战端。”她那高傲的态度,常常能恼了他。
乔南容轩眉。“我不求战,但绝不避战。不过你放心,一旦开战,我绝不败战。”湛黑的眼眸睁亮。
季伯仁看了她一眼,先是静了半晌,然后才不以为然地吐了两个字。“嚣张。”
“说对了。”乔南容想也没想,接口一笑。“若不嚣张,今天我就不会是盟主。”
她这样的张狂,让人忍不住生气,却又让人忍不住服气。
季伯仁不说,可是他心底多少是服了她一层。这样的狂傲,他以前只在凤招皇身上看到,没想到乔南容也是一样的人。
突然之间,他隐约了解为什么凤招皇会将她视为生死之交,又会和她反目成仇。他们两个都是同一类人,立场一对上,只能水火不容了。
夜深,招儿为乔南容备好药浴。“盟主,可以去洗了。”招儿唤着乔南容,甜甜地笑起。
乔南容突然定睛看她,招儿让她看得奇怪了,说道:“盟主,-怎么一直看我?”
乔南容微哂。“我在想,山下的男人,喜欢的应该是像-这样的姑娘。”她所指的“山下的男人”其实就是凤招皇。
招儿不解这件事情,拈了抹笑。“我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我喜欢的是盟主。”她说着,俏脸还泛开淡淡的绯红。
乔南容稍怔,尔后大笑。
招儿噘起丰润小巧的嘴。“我是说真的。以前在山上时,不知有多少人喜欢盟主呢。我这趟下山,见了那些男人之后,更觉得盟主才是一等的人。刚刚那些男人贪生怕死,哪有盟主的魄力和傲骨。”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乔南容想到的,还是凤招皇。
“有这种男人吗?”招儿仰看乔南容。“就算有这种男人,我喜欢的还是盟主。”她喜欢乔南容别有风采。
乔南容一笑,勾住她的肩头。“-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招儿辩驳。“我们不是只差一岁吗?”
乔南容赫然想起,她们的确只差一岁。怎么,一趟下山,她竟觉得自己好像大她许多。
乔南容笑起,笑容里渗出几分苦涩慨然。
招儿见她不语,自己说道:“盟主,-说我不懂什么是喜欢。那-说,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啊,”乔南容敛起笑容,低低说道。“喜欢是想到一个人,心会发疼,那才是喜欢。”
“盟主有喜欢的人了?”招儿敏感地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乔南容心虚地笑。“丫头,想得恁多。”她摸摸她的头。“我要去洗澡了,不跟-说了。”
招儿攀住她。“我来服侍盟主。”
“不用了。”乔南容露出安抚的笑容。“我在山上这么多年,-几曾看过我入浴时找人服侍了?帮我个忙,别让婆婆们知道,我洗的是药澡,我就很感激-了。”
“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招儿捂住嘴巴。
乔南容逸笑,轻捏她的脸颊。“谢了。”拿了衣服,转身进入浴室。
一入浴室,宽解衣服后,她便没身埋入药气氤氲蒸腾的浴桶中。
烛火不明,可是隐隐还照出她身上几道瘀痕。那些都是最近和人打斗时,所留下来的。若不是这几日得空,她还无法好好治疗这些伤。
这一阵子来,她虽名新任盟主,其实并没多少人服她。甚至,季伯仁移交给她的下人,对她也是阳奉阴违。
她晓得,那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她能获得盟主之位,不过是侥幸而已。
乔南容实在不甘心,除了打败凤招皇,确实是意外,其他的每场比试,都是她拚命对打,才能获胜的。
她心神一激动,气血逆走,吐了一口血出来。
乔南容抹揩过嘴角,赶紧震慑住心神。
她得照顾好自己才行。就她猜想“域外十三派”的人,不久之后,应该会对中原武林宣战才是。
她现在是盟主,势必要统领中原武林去应敌。不论前途多险恶,她都会扛下这责任。
“打败”了凤招皇之后,乔南容心里总有一个念头──若不是横出她,现在的盟主,应该是凤招皇的。
她欠了凤招皇,该替他管好这武林,四年之后好还给他。
“沧龙山庄”夜深,月寂静。
凤招皇痛饮之后,已经生了几分醉意,他本来还要再喝,却让叶崇年等人拦下。“别喝,别喝。”
“不是说不醉不归,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凤招皇皱眉。
“我们能醉,你可不能醉。”叶崇年笑道。“给你带了贺礼来,你若醉倒了,可辜负了我们一番心意。”
“什么礼物?”凤招皇看他。
他们几个兄弟嘿嘿笑起,一个人还跑到外头去。
“这么神秘?”凤招皇一笑。“不会是女人吧。”
“还以为你醉糊涂了,没想到脑子这么清楚。”去外头的那人回来,冲着凤招皇一笑,身子一转,一个软媚妍丽的女子跟在他后面出现。
“真是的。”凤招皇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好好享用吧,不打扰你了。”叶崇年带着其他弟兄离开。
这些人说撤就撤,一哄而散,留下凤招皇和那名姑娘对看。
气氛一时冷下,姑娘粉颊透红,几分尴尬地觑盼着凤招皇。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进一步。
凤招皇清清喉咙。“叫什么名字?”
“若芙。”姑娘软声回答。
这是一个好听,可是寻常而且易忘的名字。不像“乔南容”那三个字,放在一个姑娘家身上,让人不容易忘记。
凤招皇拉回神思,对她一笑,温柔地说道:“-回去吧。”
若芙一听,娇颜失色,蓦地跪了下来。“若芙做错了什么事情,公子要将若芙赶走?”
“没有,没有,-想太多了。”凤招皇温言安抚她。
若芙抬头,瞅睇着他,心儿忽然怦跳得厉害。玉容染彤,她细声吐道:“若芙是第一次接客,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公子教我,不要就这样赶若芙走。”
她一眼看凤招皇器宇轩昂,又见他体贴温柔,心下不知生了多少好感。只道自己的初夜,若能献给这样的男子,也是福分了。
“-是第一次”凤招皇喃。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跳到在妓院的那一夜,那个被他唤做“晓雾”的女子身上。若他没有猜错,那个“晓雾”应该是乔南容吧。
那天他被打下擂台之后,乔南容并没有来找他,他也愤而离开“九龙山”那乔南容是不是“晓雾”是他心里的疑惑,是他心里的猜测,无从证实。也许也许也没有必要证实。
若芙见他有几分恍神,羞低下头。
凤招皇回神,瞧她娇羞的模样,知道她是会错意,起身说道:“这样吧”他想跨步出去,脚步却踉跄下,好在并没跌倒。
若芙听得声音,旋即趋步搀扶住他。“我扶您上床。”
她的身上轻逸着勾人的软香媚甜,凤招皇并没推开她,由着她搀扶。
汲嗅着若芙身上的香气,凤招皇想到了“晓雾”身上的气息。应该没错啊,那股子特有的幽馨,应该就是乔南容身上的味道。
她的味道,也是有她的个性,不甜不腻,神秘而深幽。
“您休息吧。”若芙体贴地把凤招皇扶到床上,甚至弯下身子,温柔而贴心地替他褪下鞋袜。
意识到鞋子已经被她脱下,凤招皇竟然脱口。“要是她,绝对不可能做这件事。”他若敢喝得烂醉,只怕被她翻踢下床,哪里还会替他脱鞋。
“啊。”若芙呆愣了晌。“公子说的‘她’,是谁啊?”
“喔。”觉察自己失言,凤招皇一笑。“没事,我醉糊涂了,开始胡言了。”他摸了摸头,不明白这昏沈沈的脑袋,怎么净是乔南容的影。
“我帮公子放松吧。”若芙轻手轻脚地替凤招皇按揉头皮。
凤招皇本想推开她,后来却沈浸在她温柔适中的手劲下。
“呼。”他舒服地发出喟叹。
“喜欢吗?”若芙展开满足的笑容,快速地除下鞋子,半跪在床上,为他从头皮按摩下来,放松他的肩膀。
“嗯哼。”凤招皇闭起眼睛,享受她的温柔。
若芙按揉着他宽厚的肩膀,脸上漫开红潮。她在妓院中看多了脑满肠肥、俗鄙不堪的客人,她实在不愿委身于那些人。
今天,她好不容易见到凤招皇这样的人。若是得他眷顾,说不定,她就有机会飞上枝头。
她这么想着,索性把头埋入他的肩膀,双手环住他的腰际。“公子。”她软声在他耳边撒娇。
凤招皇霍地惊醒,仓促地拉开她的手。
“嗯。”若芙娇嗔一声,再度缠上他的腰。“您就这么讨厌若芙吗?”她语带委屈地问。
“我怎么会讨厌-呢?”凤招皇握住她纤腻细滑的手。
“既然这样”若芙轻轻抵蹭着他。
凤招皇一叹。“我一定是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放着这样可人的女子不要。
若芙轻问:“怎么这么说?”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凤招皇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我每次都和不同的女人欢好,-能接受吗?”
“这”若芙微愕。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又怕答错会惹恼他,只得说道:“只要公子开心就好。”
凤招皇听出她世故的回答,勾了一抹笑。“我要-真心回答。告诉我,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若芙沈静片刻,终于说道:“没有哪个女人甘心和其甘心和其他人共事一夫的。不过,只要男人能对我们好,我们也就认命了。我在妓院里,听得嬷嬷说过,男人是不可能只跟一个女人的。我们只能尽心服侍,努力取悦男人,或者遇上个喜欢我们的男人,还有这么一丁点的可能,能将他留在我们身边。”
“女人可不可能不认命呢?”凤招皇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
若芙还是很尽责地回答。“像我们这样的烟花女子,是不可能不认命的。我想要是官家千金,有娘家在后头撑着,也许可以不认命吧。”
凤招皇勾唇。“我认识一个姑娘,我看,她是宁可不嫁,也不愿意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
“有这样烈性的女子?”若芙皱眉。
“有。”凤招皇笃定地点头。
若芙把他的话,和他的行为串在一起,隐隐猜测到一些事情。
她悄悄缩了手,幽怨地问:“您是为了这个姑娘,才不要若芙的吗?”
凤招皇苦笑不答。这要他怎么说呢?
他只知道“晓雾”那夜的倔,对他确实是个打击。倒也不是说他自此之后,就不爱女人了,只是
这样说吧;他很像是撞邪了,反正自此之后,他总会想到她的话语、她的身影,自此后,他就很难毫不迟疑地进入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体。
若芙得不到他的回答,只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难过地说:“我想,她一定是有万般好处的姑娘。”
“万般好处?”凤招皇笑出声来。“她这人又不漂亮,又不温柔,还很倔强,半分姑娘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他一一数落,奇怪的是,语气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透出连他都没觉察的温柔和迷恋。
若芙敏感地听出他话里恋多于怨,苦涩一笑。“她能得公子眷顾,必然有过人之处。”
凤招皇眉一扬。“她哪里有得我眷顾,她都快把我气死了。这女人”她女扮男装骗了他,还把他赶下床,踢下台,却什么解释也不给他。
他凤招皇这辈子,没这么气过一个女人,也没这么这么念过一个女人。
凤招皇看着若芙,眼眸一黯。
在这样一个惹人怜惜的美人面前,他想到的,竟然还是乔南容。
过了生辰之日后,凤招皇托辞要增长阅历,别了家人,独身再闯江湖。没有人知道,或者连凤招皇自己也不那么清楚。他的目的呵,其实是想在旅程之中忘了乔南容。所以,他选了一个方向,远离中原,一路西走。
向西行去,时序虽还是秋,日夜温差却大。凤招皇眼见日已偏落,并不贪路,翻身下马,早早进了旅店歇息。
旅店中异常热闹,一堆异域打扮的男女,叽叽咕咕地吐着番语。
店中小二一见凤招皇入内,赶紧趋步过来。“爷,对不住。咱店小,都满了,只得请您到别的地方去休息了。”
凤招皇看了一眼店内,直觉有怪。这地方还不到交界处,不该有这样多外邦人才是。再者,依他看来,这些人该都是练武的。
他和善地一笑。“小二,我跟人挤一挤,歇个腿就好了。给我一壶酒,几样下酒的菜吧。”
也没等小二回答,他大步一跨,逐自向不起眼的角落边走去。
见到凤招皇来,那一桌子的男女,停了对话。
凤招皇对他们一笑,比手划脚,表示只想休息一下,吃个东西,马上就走,请他们让他在同一桌坐下。
那一群人当中,一个明媚的姑娘,瞧他比得吃力,用生涩的中原话,和他说道“没关系,请。”
凤招皇面露大喜之色。“-会说中原话?”
女子笑笑。“一点点。”
凤招皇比起大拇指。“说得很好。”
旁边一名汉子用异邦话语阻了女子和凤招皇谈话。
凤招皇几分尴尬地扯了一抹笑,坐了下来。
小二过来送上酒菜,凤招星还特意以手示意,请女子等人一起用。“请。”
“不用了。”女子盈盈倩笑。
另一个人拍了拍女子的肩膀。“‘玉蜘蛛’,别和中原人说太多话。”他以番语和绰号“玉蜘蛛”的女子交谈。
“喔。”玉蜘蛛撇撇唇。“你放心,我不会和这中原人说什么话的,我只是觉得这中原人挺讲礼好客的。”
有人插话。“-没听人说过,中原人最为奸诈,还是少沾惹他们。”说着,他的视线射向凤招皇。
凤招皇对他一笑。他心里对这人的说法,实在是十分认同。对,他现在也是奸诈的中原人之一。明明他就懂得番语,偏偏为了能多听他们对他的评语,他佯装不懂番话。
“玉蜘蛛”说道:“不也听说中原女子最为柔弱,偏偏这次他们武林大会中,就是女人胜出。我看,听说的事情也未必都是对的。”
那人一笑。“女人当上盟主,那正表示中原武林没有人才,气数已尽。”
一听这话,凤招皇心中暗怒,一怒他们轻蔑中原武林,二怒他们言语之间,对乔南容不以为然的态度。
乔南容胜他,确实是意外,可是那不表示她没有能耐。
“玉蜘蛛”也是不满地反驳。“‘黑蜘蛛’,我看,你才没弄清楚情形吧。‘青海门’的‘玄机三子’曾吃过那中原盟主的亏。她虽是女人,却是身负奇艺,不可小看。”
“黑蜘蛛”勾唇。“‘玄机三子’脸上挂不住,才替她吹嘘的吧。”
“玉蜘蛛”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要是你去比,必定会赢喽?”
另一个绰号“褐蜘蛛”的人眼见他们为此争执,说道:“好了。谁也没见过中原盟主的能耐,在这里也吵不出个道理来。照‘青海门’的说法,中原盟主确实还有几分厉害,只是中原武林各派对她未曾服气。这中原各门派之间,本就不是相互合作,如今新出盟主,未获支持,各派之间,更如散沙,这正是我们一举夺下中原武林的最佳时机。”
“要不是见这时机难得,咱‘毒蛛门’也不会加入‘青海门’所串结的‘域外十三派’当中。”“玉蜘蛛”又道。“只是中原武林屹立许久,功夫博深,我们真有机会一举夺下吗?”
“黑蜘蛛”皱眉。“‘玉蜘蛛’-这是怎么了,不断地替中原武林说话。难道-是春心动了,想嫁中原郎吗?别多想了,中原男人怎么能满足-呢。”
“玉蜘蛛”玉颜泛红,娇叱一声。“‘黑蜘蛛’你找死。”她手一扬,自袖口处飞射出柔韧的白丝。
凤招皇在旁见到,眼睛一亮。
他向来喜欢游历,对“域外十三派”亦多少有些了解,只是当中还有许多派门的功夫,他是只曾听闻,未能目睹。
“褐蜘蛛”阻止不及“黑蜘蛛”也已经错出白丝。
“打上了。”与他们同行的几个门派,一时之间显得躁动兴奋,显然他们也少见“毒蛛门”的绝活。
人群喧闹,小小的旅店,满出鼓噪的声音。
白丝在手“玉蜘蛛”抽缠灵变,直如生了八只手脚的蜘蛛。她与“黑蜘蛛”对上,看得旁人眼花。
凤招皇神情逐渐凝肃,如果一个“毒蛛门”都如此不好应付,那“域外十三派”一来,乔南容要如何处理?
他一时没有觉察,此刻他担心的是乔南容的处境,而非中原武林的安危。
“黑蜘蛛”和“玉蜘蛛”打翻数张桌椅,人群撤到外围,分成两派,一派为“玉蜘蛛”喝采,一派替“黑蜘蛛”叫阵。
凤招皇目蓄精光,看准缠错的白丝。
就他所知这种白丝既柔韧且绵缠,一旦缠黏上人之后,就是用刀剑砍-,也无法挣开。除非是他的宝剑,加上他的内劲,看准一点,才能割断。
凤招皇眸湛精光,飞身而出,剑光一冽,应声割裂白丝“黑蜘蛛”和“玉蜘蛛”战得方酣,顿失依凭,砰地一声,摔跌出去。
凤招皇快步扶了“玉蜘蛛”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要伤了和气。”他说得好心,好像他是为了双方和气,才出手相阻。
“玉蜘蛛”甩开他,警戒地瞪对上他。“你是什么人?”她用中原话问。
虽然说,凤招皇一走进来,她就看得出他必是练家子,可她没想到他功夫这样精深,因此吓了一大跳。
寻常时,遇到这种情形,凤招皇都会撩甩过头发,用最好看的姿势、最好听的声音,报出“凤招皇”这三个字。
不过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只是笑笑。“无名小卒而已,哪有什么名字。”他的笑容十分克制,一点都不嚣张,仿佛他真的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玉蜘蛛”花容骇然而变,旁人紧张地问她:“他和-说了什么?这人是什么来历,-可问了?”
“玉蜘蛛”以番语回应。“他说,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啊!”四下哗然,震惊错愕,议论纷纷。
一时之间,叽叽咕咕的番语横流。
如果说拥有这样的功夫,还只是无名小卒,那中原武林的功夫岂不是太过吓人。纵然说中原势力崩解,他们这趟远来,也未必讨得到好处。
凤招皇对着众人,露出最和善的笑容。
凤招皇离开旅店之后,无心再往西行,于是驱马转回“沧龙山庄”家人见他不过月余竟然返家,不免奇怪。
“大哥。”小他将近十岁的弟弟──凤行人,特地赶到他房间看他。
“二弟。”凤招皇放下行李。
凤招皇性情、相貌与爹相似,甚得他爹的喜爱;这个小弟,性格温弱体贴,与娘较能相亲,由于两人性格迥异之故,并非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不过,凤招皇对这个小弟仍是疼爱有加。
“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凤行人问道。
凤招皇笑笑。这理由说不清楚啊。
凤行人也不追问,只是说道:“大哥既然回来了也好,我正有一封信要交给大哥。”
“什么信?”凤招皇一笑。
“武林帖。”凤行人自怀中抽出一封信。“是新任武林盟主乔南容发给大哥的。信我没拆,说些什么,我倒是不晓得。”
凤招皇急急拆了信。信上说明“域外十三派”以比武为由,意图挑衅中原武林,望武林同道集合于九龙山,共商应敌大计。
凤招皇喃喃-道:“果然”他唇一勾,似笑非笑。
“是怎样的大事,让那乔南容发派武林帖给大哥?”关于乔南容与他大哥之间的事情,凤行人多少知道一些。
凤招皇一笑。“‘域外十三派’集结起来,要对付我中原武林。乔南容一个人应对不来,要来求大哥了。”
“那大哥愿意帮她吗?”凤行人问。
凤招皇笑而不答。
“大哥还在气她吗?”凤行人又问。
凤招皇点头。“我这辈子没这样气过一个人。”
凤行人剑眉微蹙。“那大哥打算为了报复她,而撒手不管吗?”
凤招皇答道:“我也没要报复她,我要的是她的解释、她的道歉,这是她欠我的。我就在这里等,等她亲自来求我。”他说话的神态,难得地,带了几分激动。
凤行人忽地一笑。“之前大哥曾说了‘果然’两个字,看来大哥早就算到她会寄发武林帖来。你是特地赶回来,等她来求你的吗?”
没想到竟让凤行人看穿,凤招皇尴尬地勾唇。“算是吧。”
“我从没看过哪一个姑娘可以这样影响大哥。”凤行人展开温雅的笑容。“大哥可是喜欢她?”
“这”凤招皇让他问哑了,半晌才道:“你怎么这样猜呢?”
凤行人笑看着他。“大哥向来是个洒脱磊落的人,你是不屑恨恼一个人的;就是最气,也不过是将那人视若无睹;再说,你素重江湖义气,也不会趁人危难之际相胁。我想,大哥或许是喜欢上她了,才会一反常态。”
“这”凤招皇吞吐半天,终于释出一抹笑。“难怪娘总说你的心思特别细腻。也许是喜欢吧,大哥自己也不大明白的。”
是喜欢吧,所以才会盛怒难消,才会怒到不愿见,却又牵牵挂挂地不能忘。
“恭喜大哥。”凤行人笑开了一张好看的脸。
“哪里值得恭喜?”凤招皇无奈地摇头。“那家伙又傲又倔,想法又固执,怎么也难弄明白她。”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吧。”凤行人拉着他坐下。
凤招皇沈吟半晌,说道:“这样说吧。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女人爱慕,那必是庸儒之才。男女之间,没有春风相度,怎么叫做风流。可是,她竟然为了这事与我争执,你说,她这性子不是太固执了吗?”
凤行人不语,显然有些不同意,却又不知怎么明说。
凤招皇觉得怪了,接口又说:“你看爹吧,他在外面虽是风流,不过他对娘可是千般万般的好。他和娘不就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神仙爱侣。娘看得开,不也过得快活。”上次他虽听若芙讲述过女子的心境,可他总觉得那也许不是常情。
凤行人与他对看,摇了摇头,一叹。“大哥,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可是,你既然提到娘了,我只好大胆地说。”
“有什么话这样严重?”凤招皇直瞅着他。
凤行人正色。“你只看到爹的自诩风流,却没看到娘的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凤招皇皱眉。
“娘背着爹、背着你,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她不想容忍爹的风流,又怕人说她善妒,不够雅量,只得强颜欢笑。”凤行人低声叹息,停了一下后,他还是吐露道:“大哥以为若非心头郁结,娘怎么会这么早辞世。”
“”凤招皇如遭棒喝,闷头不语。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没人和他说过,他也不曾想过。
话既然已经说开,凤行人索性把他对爹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倾吐。“我从不觉得,爹是真心爱娘的。他若顾及过娘的心情,就不该忍心这样对待娘。”说着,他的声音竟微微拔高起来。
凤招皇愣看着向来温和的凤行人。
凤行人面有窘色。“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爹,这样太不孝了。可是若有一天,我有喜欢的姑娘,我绝对不会这样对她。怎么可以自己快活,然后放着喜欢的人痛苦。”
过了好半晌,凤招皇才勾了一抹笑。
他好像慢慢比较清楚了,为什么乔南容那夜的话缠绕上他的心头后,他便无法再像往常一样风流快活。
是啊,他怎么能让他喜欢的姑娘伤心。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早就喜欢上她了。
凤招皇搭揽凤行人的肩头,微哂。“我都不知道,我的弟弟是这样好的一个男人。”
凤行人俊脸微热。“大哥不怪我这样说爹吗?”
“做儿子的当然不好数落爹,只是娘的心情,也是需要人体贴。”凤招皇忖了片刻。“若不是经你这样说,我还不能体贴娘的心情,还有还有她的想法。”
“我知道她与大哥本来就是好朋友,希望大哥能和她重修旧好。”凤行人笑开。“我也该有个大嫂了。”
凤招皇一声苦笑。“要她做你大嫂?”他摇了摇头。
别说他还没想定下来,就是他想定下来,她那性子恐怕也不按着他的想法走。
“九龙山”武林盟主庄内。
乔南容广发武林帖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江湖人士。不过有许多门派,派来的都非门派当中一等的好手。
乔南容眼见离“域外十三派”挑战的日子相距不到一个月,毅然决定亲自走访重要门派。
天方蒙亮,她便开始整收行李。
“小容。”四位婆婆敲门叫她。
“来了。”乔南容停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开门。“婆婆们,早安。”她一笑,如平常一样请安。
“能安就好了。”夏婆婆快人快语,劈头就道。“江湖上这么多事,我哪里能安。”
乔南容展颜,迎她们进来。“江湖上的事情,我能处理的,婆婆们不用替我担心。”
“怎么能不替-担心?”春婆婆愁容满面。“还以为当上这盟主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大事,哪里知道根本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冬婆婆接口。“烫手山芋也就罢了,重点是为了这群人拚死拚活,根本就不值得。”
“没错。”向来少话的秋婆婆甚表赞同。“不下山,也就算了。这一下山,才知道山下的男人竟是这么卑劣。他们恁般短视,为了保全自己门派的实力,竟然只是虚应故事地派了二流的人来。”
秋婆婆的脑筋向来清楚,只是冬婆婆的考虑比她更多。“哼,我看他们心底不服小容做盟主,想看小容这次会怎么出丑。”
“我知道。”乔南容淡淡地说,面上还带了一点笑容。
春婆婆皱眉。“-既然知道,怎么还替人家作牛作马,拚死拚活的?”
“是啊。”夏婆婆直接把她们之前讨论出来的结论说出来。“他们这么过分,把这一切丢给了-,-干脆什么也不管,和我们一道回‘绿萝山’吧。当个山主,可比当这盟主逍遥自在许多。”
“就是说。”其他婆婆纷纷应和。
她们说得慷慨激昂,竟没有注意到季伯仁匿伏在一旁听。
季伯仁知道乔南容今日要动身,本来是要叮嘱她一些事情,可是一看四位婆婆早他一步来,他只得在一旁先等着。
听到她们要乔南容丢下武林,回到“绿萝山”他的嘴角不自觉丢了抹轻蔑的笑。
他早就猜乔南容撑不了多久,一切果然如他预想一般。
他转了一个念──想来也是有些可惜,乔南容这阵子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了。
“山下的男人真是可恶至极,咱们走,看他们能怎么处理?”夏婆婆愤而丢下这句话。
乔南容摇头说道:“婆婆,我不恋栈这盟主虚位,只是绝对不能说走就走。旁人不认我这个盟主,可是我在接位的时候,就认定我自己是盟主了。我曾承诺要保护中原武林,而今大敌当前,我不能弃守。这样不只叫‘域外十三派’看轻中原武林,更要招了那些看好戏的男人们,一句‘软弱的女人’。婆婆,我们是自‘绿萝山’而来的,如何能让女人蒙羞呢?”
看她说得这样认真,婆婆们愣了晌。
季伯仁也是一震,为她的心志折服。她到底是教他不能小觑。
春婆婆首先说道:“随他们怎么说吧。我宁可让他们说咱们软弱,也不要为了他们一句‘勇敢的女人’,就为他们而死。”
“婆婆-误会我的意思了。”乔南容逸笑。“我是为我自身职责而战,不是为了他们而战。就像有一天‘绿萝山’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纵然战死,也不能逃离山上一样。”
“这不同。”秋婆婆皱眉道。“‘绿萝山’是-的家,这里干-屁事呢?”
那不是她的家,可是那是凤招皇的家。
&nnbsp;乔南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只道:“盟主就是一家之长,既然我承诺过的,就不能背弃。婆婆,如果我们处处只想置身事外,当初就不该涉入;既然涉入,就不该还想其他退路,否则我当初去夺这盟主之位,有何意义呢?”
她可是“打败”凤招皇,才取得这盟主的地位,总不能叫凤招皇输得“冤枉”她若脱逃,不但辱了自己的格,也同样让曾败在她手下的人难堪。
乔南容再道:“我可以做个不争名、不争利的盟主,但是绝不能做个不争气的盟主。”
冬婆婆冷着脸。“-开口闭口就说自己是盟主,可是旁人如何呢?别说远的,就说近的季伯仁吧,他好歹也是上届盟主,我就没看到他为这武林如何尽心尽力了。哼,他阳奉阴违,扯-后腿,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伯仁不悦地拱眉。他承认,他的确想看看乔南容的能耐,对她的协助并不算多,可是他可也没卑鄙到去扯她的后腿吧。
乔南容只是一笑。“婆婆,他只是没帮我,不算扯我后腿。”
季伯仁一愣,呆了呆。他对乔南容在口头上,一直不算和善,怎么也想不到乔南容竟然还能冷静地看待他对她的态度。
只听乔南容又道:“如果我是他的话,说不定,我也会跟他一样。”
“这话怎么说?”几个婆婆满是疑问。
季伯仁心里晃过的,也是一样的问题。他不明白乔南容怎么会这样说。
乔南容抿了一下唇,才说:“这季伯仁有个好朋友,叫做凤招皇。他本来是有机会夺得武林盟主的。可是由于他和我是识得的,和我对打时,才会分了神,让我打落擂台。季伯仁一直认为我手段卑鄙,胜之不武,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那冷淡的态度,实在也不足为怪。其实,他行事还算公允,该交代的事情,他也会交代。我倒觉得,与其抱怨他不肯协助,我倒不如自己闯出一番作为,叫他看看,这盟主之位,我绝对不是浪得,或者反而可以叫他改变想法。”
她对季伯仁的态度,虽然不曾软化,但是她对他其实不曾有怪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