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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是万人景仰的南阁王,煜皇最宠爱的兄弟。

满朝文武无不羡慕他,据说只有他的话语能左右皇帝的意愿,全国女子无不爱慕他,他俊美的容貌甚至能让仙子倾心。

他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人,但明若溪发现自己异常贪心,因为他寻遍全身上下,没有找到快乐的影子,却只看见寂寞。

那些羡慕他的男人倾心于他的权势,当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却骂他是走狗: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倾心于他的容貌,当面百般讨好,背地里却骂他花心。

他有三个哥哥,却早已反目成仇,一个自立为王,一个远走他乡,一个当了皇帝。母亲很久以前就死于皇宫深苑,音容笑貌于他的脑海中,没留下一点印象。

他独来独往,心里不快乐,表面上却要自得其乐。

他爱穿雪青色的袍,飒爽的英姿在皇宫的长廊上静静游走,有时候会忽然停下来,看栖息在衣袖间的一片阳光。

阳光无声无息,像他的影子,同样孤独。

煜国人惯称的雪青色,就是中原人口中的“淡紫”

他居住的地方,叫做煜国。他是万人景仰的南阁王,煜皇最宠爱的兄弟。

满朝文武无不羡慕他,据说只有他的话语能左右皇帝的意愿,全国女子无不爱慕他,他俊美的容貌甚至能让仙子倾心。

他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人,但明若溪发现自己异常贪心,因为他寻遍全身上下,没有找到快乐的影子,却只看见寂寞。

那些羡慕他的男人倾心于他的权势,当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却骂他是走狗: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倾心于他的容貌,当面百般讨好,背地里却骂他花心。

他有三个哥哥,却早已反目成仇,一个自立为王,一个远走他乡,一个当了皇帝。母亲很久以前就死于皇宫深苑,音容笑貌于他的脑海中,没留下一点印象。

他独来独往,心里不快乐,表面上却要自得其乐。

他爱穿雪青色的袍,飒爽的英姿在皇宫的长廊上静静游走,有时候会忽然停下来,看栖息在衣袖间的一片阳光。

阳光无声无息,像他的影子,同样孤独。

煜国人惯称的雪青色,就是中原人口中的“淡紫”

他居住的地方,叫做煜国。

寂静的御花园里,一张龙榻置于牡丹花丛前,一排编钟摇荡在风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屹于百步之外。

煜皇胧月夜倦眼微闭,半躺在龙杨上,衣著一派休闲,传承自中原的编钟被乐师轻轻敲打,柔和悦耳。

“轩夷国贺——”

远处,司仪官正手持礼单,念著一串名称。

今日是诸国进贡的日子,因为胧月夜的四十华诞即将到来。

胧月夜像所有国资丰厚的帝王,对这些小小贺礼不屑一顾,甚至连听也不愿一听。

煜国一向强富,邻近小柄无不惧怕,每年进贡无数,妄想以此避免战争。但他们错了,强大的煜国在乎的并不是微薄的进贡,而是天下的领土。尤其当胧月夜接承皇位后,这样的野心变得愈加明显。

编钟的乐声在他耳里似乎更有价值,闭目养神最适合他此刻的需要。

“轩夷国使臣觐见——”

离著百步之遥,见了等于没见。

但那位轩夷国的使臣并不这样想,他手心含汗,满腹激动,却又不动声色。

这是他跟胧月夜之间所能达到的最近距离,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了。

御花园里忽然扬起一阵风,有人看见一道黑影跃起,而后箭一般冲向煜皇,那是意图行刺煜皇的轩夷国使臣。

他扬手一抽,瀑发顿时散乱,发中,有一把短剑。

剑锋像一朵凛冽的花,绽放在空中。

本来一切顺利,剑光能直达胧月夜的心窝,但龙榻的边旁有人凌空一挡,凛冽的剑花瞬间凋谢,行刺的人捂住咽喉滚落地面,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袭雪青的袍。

“把剑藏在头发里,你是第一百四十个,下次记得换点新鲜的花样。”袍的主人微微一笑,手中正捏著那把行刺的短剑。

剑不知什么时候被折成两截,希世利器沦为破铜烂铁,模样滑稽。

“可惜呀,”袍的主人又说“人和剑,都可惜。”

使臣努力记住那张脸,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记忆了。

“你是”绝美的俊颜不可能属于别人“南阁王明若溪?”

“猜的没错。”明若溪点头。

“他们告诉我,胧月夜不足为惧,只需当心你我后悔没听他们的”一口气没提起,人头终于垂下。

“把尸体抬下去,”明若溪瞥一眼四周吓傻了眼的侍卫“送还轩夷国,就说是我们的回礼。”

他表面上镇定吩咐,心里却暗暗苦笑。

“胧月夜不足为惧,只需当心你。”——刚刚,这刺客的最后一句话,假寐的皇兄一定听见了。胧月夜向来善妒又多心,有了这句挑拨,将来说不定会怎样对他。

几次三番,对皇兄的密令阳奉阴违,甚至放走了他的心腹大患——西阁王未流云。一笔笔账记下来,他可以预想自己死无全尸的情景。

现下还留著他、哄著他,只是因为还用得著他。

“皇弟,你来了”胧月夜悠悠醒转,伸个懒腰“咦,换了曲子了?可见朕睡了有一会儿了。怎么大夥都愣著?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刚有人想行刺陛下。”明若溪躬身道。

“是吗?行刺?呵呵,”胧月夜笑“有皇弟你在,朕就知道不用担心。来来来,沏了你爱喝的龙井,快坐下。”

惊天动地的行刺在谈笑间一带而过,可怜方才一名死士,性命散若轻烟。

明若溪默默坐下,等待即将发生的下文。

胧月夜对一个人示好,总有目的,受他的恩惠愈多,处境就愈危险。

这杯龙井茶喝下去,怕是要用性命来交换。

他再清楚不过,这位皮笑肉不笑的二哥,又有要紧事要让他去办了。

“听说皇弟最近很清闲,一天有大半时间陪著老太妃们吃喝玩乐。”果然发话。

“老人家年纪大了,怪寂寞的,微臣只是想尽孝道而已。”

“唉,老太妃们的脾气我也清楚,”胧月夜摇头感叹“年纪大了,却跟孩子一样任性,不好哄呀!这宫里上上下下,也只有皇弟你最能讨女人欢心。”

“那是因为微臣我最没出息。”

身子虽已坐下,茶却不敢多饮。胧月夜的眼睛里容不得比自己逍遥的人,还是保持低调为妙。

尽管这和谐的气氛如同兄弟两人闲话常家,却处处蕴含机关,稍不留意,一个懈怠,踏入陷阱将万劫不复。

“皇弟,你游戏人间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找个贴心的人定下来?”

二哥怎么忽然提出如此尴尬的问题?明知他花名在外,天底下哪有良家女子肯以身相许?贴心的人当然寻得到,只要花得起银子,随便哪座青楼的花魁都甘愿充当他的知心人。甜蜜的话语串串燃烧,能让耳朵听到发腻,如果你不在乎真假。

“皇弟,不是朕说你,连你三哥的下堂妻你也要招惹——这下好了,全煜都的名门千金都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你呀,真不让朕放心!澳天为兄也像替你三哥操办的那样,为你设一场选妃宴如何?”

“别!别!”明若溪连连摆手“我不是三哥,不用寻找前世情人!微臣还盼著留个自由身,继续享受几年呢!陛下您就别操心了,饶了我吧!”

“唉,毕竟是年轻人”胧月夜-生感叹“不像朕,猛然回首,年岁已近半百!这些日子夜里总睡不安稳,皇后过世也有三年多了,朕最近一直想找个替代她的人。”

这款款深情的中年男子,真是他熟识的胧月夜吗?

那个心机深沉、奸诈狡猾、心狠手辣的胧月夜,那个从不让陌生人近他百步之内的胧月夜,那个连与嫔妃欢爱也要事先搜净其身子的胧月夜,说出此等话语,简直诡异之极,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明若溪心中疑惑,却面不露色。

“朕寻了又寻,终于相中一名女子”沉默良久,他吐出答案。

“那是天大的喜事呀!”明若溪抚掌道“为何皇上如此忧虑?”

“皇弟,你来看”

袖子轻轻一挥,立刻有宦官抬了绣屏放于两人眼前,拉开一道华美的幕。

那不过是一幅普通的美人绣图,手工还算精致,白绢的底,闪亮的丝,绣出一袭玲珑倩影,在淡淡的桃树下吹著萧。

“你看这女子相貌如何?”胧月夜满眼迷恋,指点间全是兴奋。

相貌还算秀逸。只是,画是死的,人是活的。再美的人绘到了画上,也神韵全无,他明若溪不会单凭一幅绣屏评论人品。

“美。”当然是违心之说。

“是呵,太美了,真是天下男人不能抵挡的美”胧月夜喃喃自语“皇弟,你若见到她本人会更为惊艳。”

“她已入宫?”最近不见有选秀之举,这女子从何而来?

“前天入的宫,朕远远的跟她说过几句话。”胧月夜蹙起眉心“她是别人送我的一份贺礼。皇弟,你可猜得出此人是谁?”

“皇上万民拥戴,恭贺您华诞将至的人多如繁星,臣愚昧,猜不到。”

“晴如空。”他一字一句说出心腹大患。

“是大哥?!”这回,连明若溪也吃惊了。

东阁王晴如空自立为王已近十年,几次三番攻占煜未果,怎么忽然突发奇想,呈现友好姿态,进贡一名美人?

这女子到底是求和的使者,还是派来的奸细?

“皇弟,你现在所想的,也正是为兄担心的。”胧月夜叹道“谁都知道,这龙椅本该是你大哥的,可惜先皇将它传给了朕东阁王心里不服也是应该。如今,他若真想化敌为友,朕比谁都欢喜,只怕他余怨未消”

“陛下还是将此女子送还吧,留在身边,多余担心。”明若溪接话。

“朕也知道,只是这女子她太美了。”

嘿,绕了半天他终于听懂,原来,胧月夜既想坐拥江山,又想怀抱美人。

那晴如空也算聪明,出了这么一道危险的题目供君选择,他大概早已料到胧月夜的顾虑,却偏偏寻出个绝色佳丽双手奉上,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他知道自负的胧月夜喜欢艇而走险的游戏,若参与进来必定万难缠身,但若全然放弃却又心有不甘。

两个对立的君王,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早把对方习性摸透,不断地变换花招,玩一场天地间的较量。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就把这名女子送还,倒真在心智上输了——对方定会取笑胧月夜胆小如鼠吧?

所以,胧月夜会要这名女子的,非要不可!

只是sp;只是怎么个要法还得跟他最亲密的皇弟商量。

“陛下希望微臣做些什么?”明若溪适时问。

“老太妃们不是一直夸你有女人缘吗?”胧月夜阴森森地笑起来,往绣屏一指“代我去陪陪她,摸清她的心思,看看这危险有多大。”

呵,他就知道,这杯龙井茶不是白喝的。

“她的名字,叫暮紫芍。”胧月夜补充。

紫色的芍药,一个艳若春花的名字,可惜开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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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香苑”

那里是宫中最华美的处所,世世代代居住著美丽倾国的妃子,包括多年前先帝最宠爱的兰昭仪。

人们说,住在此地的女子都有著惊人的美貌,但最终却难逃红颜薄命的厄运。男人们喜欢这里,虽然这里的女子以不贞闻名;女人们向往这里,虽然这是一座蕴含死亡与诅咒的庭院。

香苑像大煜宫里一个诡异的谜,散发诱惑的芬芳,遥遥吸引著万众的目光。

明若溪带著贴身小随从,款款奔赴这危险之旅。

绕过水阁,放眼望去,一带碧池。春天的蝴蝶在阳光中嬉戏,轻盈的翼于花办间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仿佛雨后的虹。

“小四,你可闻见了什么?”明若溪忽然止步。

“小四闻到花香,好香!”小随从笑嘻嘻地答。

“不,不是花香”他微微摇头,茫茫地望住那一片湖水“虽然的确是香味,却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

“也许是娘娘们抹的香粉吧?”小四知道主子喜欢在困脂堆里打滚,沾些香粉味不足为奇。

“庸脂俗粉怎能跟这香味相比!”明若溪轻哼。

“那小四就不知道了,”他傻呆呆地咧著嘴“小四的鼻子没王爷您的灵。”

“嘿,说得我跟狗一样!”玩笑地敲他下一记脑门,神色倏忽黯淡下来,喃喃自嘲“可不是,我跟狗也没什么区别”

“小四虽然没闻到什么,却听见了什么,”迟钝的小随从仍旧兴奋地比手划脚“那棵大树的后面,有好听的声音哦!”果然,从绿叶间传来的,忽高忽低,时而呜咽,时而轻吟浅唱的,似是萧声。

明若溪自幼听惯了宫里的丝竹班子,马上察觉这并非煜都盛行的乐风。然而这乐风仿佛一条潺流小溪,格外清新引人注意。

他不由停下脚步,拨开林丛,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一望,眼睛像被点了穴,转动不得,也舍不得转了。

淡如烟的湖水上,有枝蔓低垂,一个女子寂寂坐在树枝的尾端,身轻如燕。她赤足,素衣,美丽的脚踝上吊著一串金饰,身体随著柔软枝条上下起伏时,金饰便触到明镜的水面,叮的一晃漾出水纹,花瓣般的足趾也瞬间润湿。

吹萧的,正是她。

那萧深紫发亮,衬著她雪白的手腕,缥缥缈缈的音符便从腕间逸出,像仙子撒向天庭的一捧碎花。

许多年后,明若溪想起当时的情景,仍不由自嘲地发笑。

自诩遍阅群芳、不会动情的他,竟也有发愣的一刻。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依然会被美色迷惑的普通男子,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胧月夜明知危险,却执意要把这名女子留在身边。

她的确美丽,当她不再只是绣屏上一缕空洞的影,而是活生生走到他面前时,他相信天下男子都会为之窒息。

同时,他还发现,那淡淡的不为人知的奇香,正是从她身上散出。

萧声停了,春花一般明媚的面庞在掠起发丝的瞬间,把目光投向岸边发愣的男子。

她面对陌生人,并没有惊慌,只清浅地一笑。

“二位怕是走错路了吧?”甜淡的声音说。

明若溪这才看清她的颊边有一颗蓝色的痣,挂在眼下忽明忽暗,似一颗晶亮的泪,又像一粒绝美的水钻。

“臣明若溪,奉皇上之命,特地来问问紫姬娘娘在这儿住得可好?还缺些什么?”他机敏回神,躬身道。

“明若溪?”暮紫芍略一沉思,恍然大悟般笑“南阁王明若溪?”

“娘娘知道微臣?”

“当然,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会不知道南阁王明若溪。”

“因为都把微臣当魔星吗?”明若溪苦笑。

“不,因为都把王爷您当作理想中的人。”

“娘娘过奖了。”他没料到自己竟会这么出名,连千里之外的她也闻晓。不过,做为送进煜宫的礼物,除了煜皇,她应该了解宫里每一个人。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进京的一路上听来的。一句话,当每个女子都这样说的时候,可见不假。”

此时,已有婢女捧著衣物站到岸边,她看了看自己赤著的足和一身不正式的著装,脸一红“让王爷您见笑了,我自幼喜欢玩水,见了宫中的澄净池子,忍不住。”

于是双手一撑,打算跳下树枝。

其实湖水并不深,她若跃下来,只及腰间,但明若溪忽然不想她被湿漉沾染。

“娘娘且慢,虽说已是春天了,可这水还凉得很,容微臣搀搀您。”

他抽过一条斗篷,蜻蜒点水般施展轻功跃到树枝间,扬起风儿轻轻将她的身子一裹,坚实的臂膀一带,便将她送回岸边。

“王爷真是好功夫!”暮紫芍赞道“难怪女孩子们会把您当作理想中的人,刚刚还谦虚呢!”

“哦?女孩子们的要求这样简单——举手之劳,这谁不会呀?”明若溪笑笑。

“其实天下女子的要求都很简单,只是男人们把我们想得太复杂了。”

她信手一挽,秀发便乖乖束起,简洁的髻,无花无饰,却说不出的好看。长袍在说话的当儿也套在身上,只是不愿穿鞋,那足踝上的金饰仍旧叮当摇晃。

“我是乡下人,平时习惯赤足,王爷不介意吧?”忽然回眸解释。

“随娘娘喜欢。”

要赤足也要有赤足的本钱,若天下女子都生得如此花般足趾,再漂亮的绣花鞋也是多余,穿来何用?

“王爷请坐,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茶点,虽然粗陋,却还能尝个新鲜。”

她招招手,便有果盘糕饼迅速摆上。明若溪注意到,她的两名婢女都很安静,其中一个目光尤其空灵,始终直视前方。

“小玉看不见,”暮紫芍似猜透了他心中的疑问,毫不隐晦地解答“自幼失明。”

“哦?”明若溪微微吃惊。看那婢女虽然瞎了双眼,行动却与常人无异,小径上满是碎石子,她端著滚烫的茶壶竟没被绊著。

“她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对周遭事物的了解,有时候比明眼人更清楚呢,王爷您不必为她担心,”暮紫芍指了指另一端“那是小莲,自幼失聪。”

“呃?”

一个瞎子,一个聋哑,这紫姬娘娘身边的人可真诡异!

“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睡,不分主仆,都是主人收留的孤儿。”

主人?当然是指他的大哥晴如空。

“主人专门收养残疾的孩子,世间很少有像他那样的好人。”

好人?真的是慈悲心肠吗?呵,收养她们的最终目的,怕是要用她们一生的幸福来报恩吧?

明若溪知道,大哥跟二哥是一样的人,一样不会做无偿的买卖。但看到暮紫芍满脸感激的模样,又不忍心点破。

“专门收养残疾的孩子?”他只玩笑着回答“我看娘娘您就完美得不得了。”

“我完美吗?”她也笑,不过这次的笑容中有一丝涩意“我的残疾其实不亚于她们”

她没有说下去,他也不急于打听。

“王爷今天造访,到底是奉了皇上的什么差遗?”她轻咬一片果肉,雪梨的汁濡湿樱唇,又是一派惊世骇俗的艳丽“我初来乍到,十分愚钝,王爷有话就直说吧。”

“皇上只是说,娘娘您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微臣便是,不必客气。”他将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开。

“真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若星空不是太高,天底下的男子定会竞相把月亮摘下来供她当枕边的玩物。

“娘娘请吩咐。”

“我想到城里逛逛,成吗?”

这个愿望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凡宫里女子,问及所需,无不索求无度的取求金银衣饰。她却只要逛逛?

“娘娘想去哪儿逛呢?”马车出了宫门,明若溪问。

“王爷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这会儿还不是娘娘呢,”暮紫芍答“待会走到大街上,被人听到您这样的称呼,多奇怪呀!”

的确,现在叫娘娘早了点儿,若她真的已列入嫔妃之册,这宫门也没那么容易进进出出了。

“那微臣称您嫂嫂如何?”他灵机一动。

“嫂嫂?”她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就叫嫂嫂吧。”

口头上虽然应允了,可是他却能听出那语气中一丝隐隐的不情愿。

此刻的她换了灵便服饰,披发分两绺垂下,不再是那个衣袂飘飘的仙子,倒像邻家小妹那般可亲。为了不至于引来太多关注的目光,她入乡随俗,趿了一双煜都女子惯穿的丝履,两腿一摇一晃,不太自在,却只能忍耐。

车内空间狭小,她的脸离他近了,笑容也放大了。

“王爷您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嫂嫂吧?”她忽然问。

“比起中原帝王的三宫六院,微臣的嫂嫂其实不算太多。”他昧著良心安慰。

“哦?还不多?嘿嘿,毕竟是男人的眼光,这样还嫌不够。”她撑起下巴,如同听故事的小女孩“给我讲讲宫里的趣闻吧,我可好奇了!”

“嫂嫂想听些什么呢?”明若溪莞尔。

“嗯,可以给我讲讲您的另外一些嫂嫂——讲讲她们平时都做些什么,一年能见著您的哥哥几次,她们之间是否和睦,无聊的时候怎样自得其乐”

“嫂嫂不怕听了以后会吓坏?”

“我入宫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怕,您尽管说吧。”

“臣的嫂嫂们平时无外乎荡秋千、下棋、弹琴、调胭脂、试新衣裳;她们有的人能天天见著我哥哥,有的人一辈子也难遇天子真容;除去互赠砒霜、设计陷害,如果只是在花园里斗斗嘴,她们之间也还算和睦;与普通女子相比,身为嫔妃,不用操持家务,不用计较油盐柴米,日子当然无聊。”

“这就是我将来要过的日子”暮紫芍幽幽吐一口气“那身为您的嫂嫂,是聪明一点儿好,还是胡涂一点儿好?”

“凡是攀上贵妃之列的,当然是聪明的女子,可要想在宫里过得开心,适当的时候应该胡涂一点,不愿看到的事就当做没看见,不痛快的想法就不要去想。而且,臣的哥哥只是想要一个漂亮的枕边人,不需要一个足智多谋的大臣,太过聪明的女子,他不喜欢。”

“王爷您真坦白,小女子受教了。”

坦白?呵,他明若溪向来对宫中之事守口如瓶,今天却不知撞了什么邪,说得的确多了一点点

或许,是对面那双闪烁期待之光的眼眸,打动了他。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如此诚心地向他请教,宫里那群“嫂嫂”一向如孔雀般孤高,昂首阔步,拖著长尾的裙自他面前走过。她们自诩聪明,并在煜皇身边毫无顾忌地滥施自己的聪明,妄图把整座宫庭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她们忘了,最终决定一切的是胧月夜,而最了解胧月夜的人,是他明若溪。只有他的建议,才是最中肯的建议。

暮紫芍很谦虚,也许是什么人在入宫前教导她一定要谦虚,所以她能抓住要害,先向明若溪打探。

不论她怀揣的是什么样的目的,她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因为他已经传授了她宝贵的经验,不顾后果,心甘情愿。

是那散自她身上的淡香诱惑了他吧?有时候,真怀疑那香味是否是一种剧毒,专门为对付他而设,或者,为对付天下多情的男人而设。

“嫂嫂想去哪儿逛呢?”他想起刚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马车已驶在煜都宽敞的街道上,拂著杨柳的河岸一碧千里,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花香,还有青草的味道。

“我想去一个平时去不到的地方。”

“茶楼?戏园?说书馆?”

“喝茶在哪儿都能喝,至于听戏、听说书,这些玩意宫里还不够多吗?嗯王爷您最常去地方是哪儿?”

此语一出,明若溪不觉脸颊一热。“臣常去的地方当然是男人们爱去的地方。”

“是青楼吧?”暮紫芍满腹新奇地眨著眼“咱们就去那儿,好吧?”

嘿,这位未来的娘娘,要求真是稀奇古怪,先是要出宫逛逛,这会儿竟还提出去窑子里见见世面。寻常的女孩哪会有如此的想法!不知她是真的好奇,还是别有用心?

明若溪一阵接著一阵的诧异,这一整天,他的诧异比一辈子还多。

但她这别出心裁的请求,他还是得答应,因为胧月夜要他陪著这古怪的新娘,不动声色,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刺探那深藏在脑海深处的想法。而他自己,也愿意陪她。

“嫂嫂要不要换件男装?”他咳嗽一声。

“不,我就扮作王爷您的婢女好了,呃逛花楼,能带著婢女吗?”

“唔一般而言,没有哪个男人会带著婢女的,因为婢女都是夫人们的眼线。不过,若是真的带著一个在身边,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自然也欢迎。”

她天真无知的大胆提议让他直想发笑。

然而笑意生生忍住,吞进肚里,他引著她穿过红灯映照的院子,在喧嚣的人声中走向名满煜都的花楼。

“唉哟,是王爷您呀——”一声喜洋洋的招呼,已有鸨母站在台阶前恭迎,那夸张的尾音还未拖够,忽然看见明若溪身后的女子,打了个愣“这是谁家的姑娘?”

“小四病了,没能跟来,硬要派他妹妹小芍供我使唤,唉!”明若溪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四哥哥真忠心,王爷您可调教了个好帮手!”鸨母又绽笑脸“不过我说小芍姑娘,这可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你就放你主子一天逍遥吧,暂且回去,等酒宴散了,我们自会雇车送王爷回府。”

“不,哥哥说我一定要照顾好王爷,如果偷懒,他就扣掉我的嫁妆!”暮紫芍一本正经地挺直腰,把不知变通的小婢女模仿得唯妙唯肖。

“好好好,进来进来!叫这儿的姊姊们抓果子给你吃!”鸨母也不坚持,拉过她的手,猛一打量“哟,王爷,不是我奉承,您这婢女可真算得上是国色天香的人才呀!看小四哥哥那模样,竟有如此水灵的妹妹,啧啧啧!”

“怎么?嬷嬷你想打她的王意?省了吧,小四要知道他妹妹有闪失,会找我拚命!”明若溪嘴角扬笑,私底下却把手一抽,将暮紫芍牵了过来,暗自握紧,大步朝厅堂走去。

两人掌心相触的一瞬,似有蓝电一闪。她愣了愣,他也怔了怔,但双手最终还是牵在了一起。

走在前头的他,步履如飞,不敢看跟在身后的她。而可以注视他背影的暮紫芍却默默低著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之间绷著紧张的一条线,直到落坐后,手松开,线才断。

但线断了,心也顿时空了。

“王爷,您来了,想死碧奴了——”

“王爷,月儿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只牵挂著您——”

一时间,仿佛有千万只蝶朝他俩扑过来,一方空间内,脂粉飞扬,金钗银饰晃著缭乱的光,彩绣密布的罗裙旋转如风,又如瀑。

空了的心被这妖艳瀑布猛一冲激,暂时忘却了失落的缘由,或者,故意不去细想。

明若溪扬起笑脸,左拥右抱,哪个姑娘也不得罪。他看不清暮紫芍的表情,她站在灯影底下,老老实实的,真的活似一个不起眼、不多话的奴婢。

几位美娘自然也瞧见了这个罕见的可人儿,不过并没有像鸨母那样多嘴地问东问西——只要客人付账,她们就陪笑,哪怕客人身边跟著一只老虎也不关她们的事。

“王爷,今儿还玩那个游戏吗?”有人问。

“游戏?”明若溪一呆,随即想起,他每回到这儿散心,总喜欢跟美娘们玩一个刺激的游戏,但此刻她在角落里看着,他不希望自己呈现出让她瞧不起的浪子形象。

“王爷,来嘛!”另一人立即撒娇“月儿今儿正好画上了新制的胭脂,王爷您可一定要试试!”

“对呀,对呀,”又有一人拍手“这回保证您认不出!”

“今儿倦了,”明若溪推辞“咱们弹弹琴,唱唱曲就好,玩游戏太辛苦,闹得慌”

“就是因为有闹才好玩呀!”月儿嘟嘴“王爷,您是见我们有备而来,怕输了丢面子吧?又或者”瞧瞧暮紫芍的影“怕有人不高兴?”

“我的样子像是害怕吗?”明若溪故作轻松地四顾大笑。

“王爷您笑得这样大声,就表示您现在很害怕。”

青楼女子别的不会,察言观色的功夫天下一流。她们好不容易盼来机会,可以在那个“游戏”中大捞一把银子,哪肯就此放过?况且,明若溪今天对她们的生疏,也叫人生气——不管那原因是什么,哼哼,先泄泄心头之愤也好!

“呀!莫非那个小姑娘是夫人派来盯著您的?不对啊,王爷什么时候娶王妃了,咱们怎么不知道?”

于是众美娘叽叽喳喳。

“好好好,几位姊姊,怕了你们了!”再说下去,心事真要被她们说穿!明若溪急急打断“规矩照旧,开始吧!”

不过是一场游戏,她看得惯便好,看不惯也罢了。她是他的嫂嫂,未来的皇妃,一个居住在大煜宫深处、一年难见几次面的人,在她脑子里留著一个谦谦君子的大好印象又有何用?

她不会成为他的,永远。

还不如让她看清他放浪形骸的面目,藉此,掐断他那未成形的妄想

一声应允,美娘们顿时拍手称好。只见马上有人拿出一条漆黑的绒布,笑嘻嘻一缠,将明若溪的眼眸缠上。

“王爷,您可要留神喽——”

五彩缤纷的裙围著坐于椅子中的男人转了又转,边转边唱著欢快的歌谣,不让他分辨出脚步声,最后,众美娘终于站定,其间一人悄悄驱步,立在蒙眼的明若溪面前。

勾勾手,奴婢便递过一只酒杯,她将甘醇饮入唇舌间,却不吞下。

&nbbsp;然后,勾住明若溪的脖子,将那美酒嘴对嘴喂入对方喉中。

“王爷猜出来了吗?”众美娘齐声问。

“嗯”明若溪微微笑,徐徐吞下佳酿,指尖一抚被润湿的唇,再轻轻一嗅唇上沾染的胭脂,笃定道“你是月儿姊姊!”

“哇——”众美娘齐声惊呼。月儿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天特地抹了新制的胭脂,王爷您还是能分辨出谁是谁?您的鼻子真不是常人能比的!”

绒布条拉开,明若溪重见光明,他洒脱地一挥手“胭脂香,酒也香,月儿姊姊的唇更香!想必各位今儿一定赌我猜错,对不对?但看在这良辰美景的份上,那下注的银子我不要了,姊姊们留著买花吧!”

“好耶!”众美娘欢呼“王爷您真大方!”

玲珑身段再次将明若溪围住,免费香吻奉送不停。透过这层层叠叠的胭脂云朵,他往角落里一瞥,暮紫芍竟没有了踪影。

“我的婢女呢?!”明若溪一惊,弹眺起来。

“王爷放心,她在廊上站著呢!”有人吃吃笑“小姑娘没见过香辣的场面,像是被吓著了,躲得远远的”

“她胆子小,我去瞧瞧。”明若溪推开美人们的环绕,暗吸一口气,止住喘息,步入游廊。

暮紫芍对著月亮站著,仰望星空,闻著庭院里的晚香。

“她们喜欢打赌,赌我分辨不出她们,可惜每次都输。”明若溪静静走到她身后说。

“不过王爷每次都把赌注分给她们,对吗?”暮紫芍笑着回答“所以,她们才会乐此不疲。”

“这个游戏没把你吓著吧?”

“怎么会呢?我听说宫里也时常玩这种游戏,不同的是,蒙著面的那个人,是皇上,而围著他的女子,则把酒泼到自己的身上”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跟这儿的女子,是一样的。”

呵,头一次有人敢把嫔妃比作妓女,那么皇帝岂不成了嫖客?

他无言。猛一思索,才发现刚刚他忘了称她为“娘娘”也不叫“嫂嫂”只说“你”夜的掩映中,两人终于有了一次不再生疏的交谈。

“吵著要你带我到这儿来,就是想亲眼看看这种场面,”她回眸,银色的月亮映得她的眸子一片深蓝,忧郁的颜色“看见了,心也放开了,将来在宫里就不怕了。”

她也说“你”不再叫他“王爷”

原来,她故意到这最下贱的地方,看最最香艳刺骨的景色,然后,可以把自尊心全数抛开,做宫中最妖娆的女子。

这就是人跟人相互比较的好处,堕落的时候可以一起堕落,谁也不必害怕。

明若溪正想劝她一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犀利的叫喊,叫喊中,有他的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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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溪,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薄情郎——”

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目光凶狠,手持厉刀,向两人站立处袭来。

明若溪微微一皱眉,本来只在举手之间就可以将此女制住,但他却犹豫了

乍看这女子,大剌剌跌跌撞撞的模样,似被怒火激伤的妒妇;然细细观察,却可以发现那挥刀的姿势实是训练有素,其中内力深不可测。

再看那刀刃所指的方向,表面上朝著明若溪,暗地里却挥向暮紫芍,

一瞬间,电光石火,他什么都明白了。

不,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她所要袭击的对象也并非她所喊的——“薄情郎”明若溪,而是他身边的绝代佳人。

发出的掌风立即收回,明若溪知道,他此刻不能出手相助,他应该跟那幕后的主使者站在同一阵线上,等待事情的结果。

然而,他觉得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刀划向暮紫芍的刹那,一阵心悸震动了他。

仿佛害怕失去最心爱的东西,他不想让她有毫发损伤,尽管此刻的一切只是一种试探,不会真的伤了她的性命。

他忆起从前的一块贴身美玉,无意中摔碎了,玉碎的那一刻,他痛惜不已。

现在,同样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要出手相肋,不让碎裂的声音再次撞击他的心。

于是掌风一发,持刀的女子应声倒地,用极其诧异的表情盯著他,甚至忘了叫骂。

“你没事吧?”明若溪轻牵暮紫芍的手,缓缓拍著她的背,柔声道。

她一直愣著,手足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发生,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刀锋还是不可避免地划著了她的肌肤,在手臂的位置,血渗出衣袖,虽然只一丝,也让他心痛不已。

“没事。”她的声音中没有惊慌,也许是被吓呆了,也许是天性沉著镇定。

“明若溪,你这个负心人,薄情郎,猪狗不如”倒在地上的女子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刀已飞出数丈之外,只能继续用嘴巴来攻击。

“她是王爷的旧相识?”暮紫芍问。

“大概是吧。”明若溪只得承认,虽然他从没见过这张脸。

“呵,王爷的旧相识恐怕太多了!”她笑他不确定的语气“快去安慰人家一下吧,这女孩子想必也没什么坏心眼,不过是想出出气而已。王爷即使让她骂两句,打两下,也要暂且忍一忍。”

“嫂嫂教训得是。”明若溪莞尔,在她耳边答应。

人家都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了,她还这样单纯地为之开脱——这让他的心又有了一丝温柔的牵动。

“得雇辆车子把这女孩子送回家去才好,看样子她不像风尘中人,”暮紫芍转身走进屋里“王爷放心,这儿的姊姊们会照顾我的,我就待在这儿等你。”

美娘们皆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的险象环生,这会儿才一齐还魂,于是龟奴们备车,鸨母张开讨好的笑脸、提药箱、赔不是,众位“姊姊”则团团把暮紫芍围住,嘘寒问暖,整座窑子又忙碌起来。

明若溪感激地看了暮紫芍一眼。呵,紫芍,这名字没取错,那雍容华贵、处处为人著想的姿态,确似花中之王。

他没有再说什么,拖上那个行刺的女子往外走。

上了车,拐过街角,四下无人。

“是陛下派你来的?”他终于开口。

“原来王爷已经识破了属下,”先前满睑可怜相的女子,此时眼中闪过厉厉的光“为何刚才不愿意助属下一臂之力?”

想必是胧月夜秘密训养的贴身侍卫,口气才会如此大胆。

明若溪淡淡答“你也看见了,她的确不会武功。”

“若再刺得深一点,她或许会还手。”女子不服。

“若真的伤她太重,你想皇上会饶过你吗?”

“这”一语击中,女子不敢出声。

“皇上只是要你试探她一下,并非叫你伤她性命,但你刚才出手似乎重了一点。”他打开帘子“我就送到这儿,你自个儿回宫吧。”

“王爷不怕我把刚才的事禀报皇上?”女子无功而返,自然不甘心。

“刚才的什么事?”明若溪回眸浅笑“我出手救下她的事?别忘了,我本就是皇上派来保护紫姬娘娘的,若她出了什么岔子,才是罪不可赦呢!至于你的任务失败,那是你的事。”

女子攥住拳,狠狠咬牙。

“小姑娘,我教你个方法,若皇上问你怎么没试探出个结果,你就具实禀报,说是我阻拦了。别咬牙切齿的,会让你变丑!”

嘿嘿两声欢笑,雪青色的袍翩然飘动,夜色中一只大鹏飞起,抛下呆愣著的女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刚才的地方。

暮紫芍一边嗑著瓜子,一边与美娘们聊著天,伤口早已缠好,见明若溪回转,盈盈一笑。

“王爷,这么快?”

“她家就在附近。”

“咱们王爷欠的风流债太多,幸亏刚才那位家住得近,也幸亏只来了一个,若所有有关系的女子统统同时出现,王爷的马车伯是要围著煜国跑十圈都不止!”月儿深知明若溪一向为人随和,肆无忌惮地打趣。

“王爷这样的人才,不欠风流债反倒会让人觉得奇怪。”暮紫芍与其他人同时点头。

“敢拿我取笑,大胆!”明若溪解开袍子,懒懒一倒,半躺到卧榻上。这一夜的折腾,竟让他有一丝疲倦。从前就算玩乐通宵也神采奕奕的他,几时变得如此心力交瘁了?

“王爷”暮紫芍忽然说“你的袍子划破了。”

明若溪一怔,看看那袖子,一道裂开的口子狰狞触目,想必是刚才碰撞间遭的殃。

他暗骂了一声。

“怎么?这件袍子是王爷的心爱之物?”暮紫芍从那细微的神色推出结论。

“穿了好几年了,做这袍子的师傅最称我心,可惜上个月辞世了。”

他堂堂一国王爷,每日坏十件袍子也不足为惜,只是这件穿著最舒适自在,所以心有惋惜。

“王爷,若不嫌弃,我愿试著替你缝补。”她轻轻抚著那道裂口“毕竟,这是为了我才划破的。”

“你会做这活计?”看那一双雪白至几乎透明的手,让人实在不忍它遭受针线的折磨。

“手艺若不好,王爷别笑我。”

他没有推辞,或许有什么让他不愿意推辞,虽然他明白自己本该拒绝。

夜幕的大钟这时敲响了,从大煜宫的方向传来,仿佛地府催魂的声音,当当当,惊起晚归的一群飞鸟。

“咱们该回去了。”明若溪不舍地说。

“是啊,该回去了,”她的语气里有同样的留恋“以后,恐怕没什么机会出来了。”

终于,明若溪明白了她执意要到城里逛逛的缘由,这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没有羁绊的狂欢,往后就得乖乖待在宫墙里,耗尽这辈子剩余的时光,仿佛沉到幽潭的深处,一直往下沉,没有尽头。

“皇弟,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胧月夜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帷帐重重间,有轻风微拂,细看,却是美人摇起的孔雀羽扇,拂起午后微凉的风。而这位一朝天子,此刻衣衫敞开,热汗涔涔,不用猜测,就知道是欢愉过后的逍遥模样。

刚才香发松散,匆匆从侧门出去的,是肖贵妃吧?也许看错了——胧月夜的嫔妃太多,一百个聪明人的脑袋恐怕也记不下来。但就算如此,左拥右抱的他,仍乐中于寻觅新欢,可见天底下最好色的男人是皇帝。

“臣无能,事情至今没有进展。”明若溪回答。

只一日的相处,就让他探出暮紫芍的底,纵然能看透人心的神仙也会觉得为难。不过,或许是他故意让自己变得愚钝,一日未查出来,他还可以藉此名义跟她相处两日、三日心中有种微茫的期盼,盼著这种相处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你没有进展,朕这边倒是有答案了。”胧月夜悠悠道。

什么?明若溪的心里打了个踉跄。

答案的好坏本不该是他担心的——如果好,皇帝哥哥身边又多了一名新宠;如果坏,只是大煜国内少了一名女子罢了。可他就是忐忑不安,仿佛自己成了暮紫芍,在等待煜皇的裁决。

“皇弟,你先说说,你对此名女子印象如何?”胧月夜不紧不慢,先留个悬念戏耍。

“臣觉得,做为女子,她无可挑剔。”

“哦?何以见得?”

“貌美,性子不急躁,能识大体,不似一般庸脂俗粉。”

“可她有个致命的缺陷。”

明若溪一惊,眼眸垂下,掩盖悬著的心。

“朕连夜派人潜回你大哥的领地,据说,这名女子在那儿很出名——人人称她为彗星美人。”

“彗星美人?”这炫丽的称号倒适合她的惊人美貌,只是“为什么?”

“因为,她出生之时彗星正好划过当地夜空,她又生得出奇的美丽,所以得此称号。皇弟,你可知道,彗星,民间俗称扫把星,是晦气的象征。这名女子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双双意外身亡。”

呵,原来,这就是她的缺陷。昨日,当她告诉他,她身边的两个奴婢一聋一盲时,也曾幽幽的说“我的残疾其实不亚于她们”现在他完全领悟了那话中的含意。

“皇弟,你可注意到,她颊边有一颗蓝色的痣?”

当然,那滴蓝色的泪像是烙在了他的心里,思绪漫游的一瞬总能想起。

“那颗痣,民间俗称伤夫落泪痣,不少寡妇的颊边都有。”

一时间,答案拼出完整的图案,明若溪刹那无语。

“唉,皇弟,原来你大哥还是在怨朕,所以送来这样的女子——伤夫落泪,红颜祸水,他是想咒朕早日驾崩呀!”

“那么皇上就赶快将她送还大哥身边吧。”提议脱口而出。

“可是”胧月夜的指端在床榻间轻轻敲击“探子打听回来的消息未必准确,或许,这一切只是毫无根据的迷信。朕堂堂一国之君,岂能被怪力乱神之说混淆视听?既为天子,定有天神护体,百毒不侵,若是连区区一个弱女子都害怕,你大哥不就可以乘机散布流言,说朕这九五之尊是假冒的。”

明若溪差点想轻笑出声。原来皇帝哥哥找来诸多藉口,还是舍不得放了暮紫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知这经典名言出自谁之口?改天,要好好查查书。

“陛下预备怎样做呢?”洗耳恭听。

“皇弟,你是朕唯一贴心的人,这件事若传出去,对紫姬不好,对朕,更不好。所以,朕只敢把这事交给你去办。”

“陛下说的是什么事?”他的皇帝哥哥常常别出心裁,玩出令人头痛的花样。而忠心的他,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缚住手脚,跟随天子的指示。

胧月夜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答——

“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么危险。”

乍听这话,满脑子一片胡涂,待到耳边余音散尽,明若溪才猛然领会。

看看她是否真的危险?

不,这不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她是否有伤夫的命,得找个人亲身“尝试”

“臣不敢!”他立刻跪下,震惊让他激动,这个荒唐的建议,对她,对自己,对眼前最敬爱的哥哥,都是一种恐怖的亵渎,连想都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的?朕特准你这么做。再说了,朕的女人你又不是没碰过”胧月夜笑容阴森“还记得你告别童子之身的那夜吗?”

一句话劈得明若溪哑口无言。

是呀,他并非什么纯净男子,当年引导他初夜的,就是胧月夜赠给他的嫔妃。煜国民风开放,一女可以事二夫,兄弟间也可以享用同一个女人——也许,这并不关民风,当身下的伴侣只是一个泄欲的工具时,跟谁不可以?

然而,那是暮紫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无法麻木,也无法忍住对这一提议的恶心感。

“可是,当年的柳才人是皇上您不再要的,可紫姬娘娘她”鼓起勇气,他表明心志“她若被臣沾染,将来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谁说她将来会在宫中立足?”胧月夜嘴角微微一扬。

“陛下您不是说,缺一个皇后的人选吗?”

“朕有这样说过吗?”呵呵的笑声回荡于寝宫之间,狰狞万分,仿佛在嘲弄明若溪的无知“皇弟呵皇弟,朕只是说,缺一个像皇后那样贴心的美人。宫里被册封的嫔妃还少吗?朕不要一个矩矩规规的娘娘,朕要的,是一个可以勾起朕激情的女子,那水一般的身体,那火一般的眼眸,那谜一般危险的气质皇弟,不瞒你说,朕现在每晚想着她,想到不能入眠。”

人若被y邪控制,再尊贵的人物也会变得像禽兽,胧月夜此刻的表情就叫人不敢相认。

“朕已经打算好了,若她果真无害,朕要把她安排在宫外,寻一处世外桃源的美景,盖一座清雅小楼,朕要时常去那儿,抛开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也不管宫里的吵吵闹闹,只跟她一个人,吹吹萧,品品画,多好”嘿,诗情画意的一幅图卷,若不知个中缘由,还真会被打动。

可是,若真有这么一天,善妒的胧月夜真会善待那名白布有染的女子吗?恐怕想像美好,到了现实,她的下场会惨不忍睹。

“皇弟,朕的这一切幸福,现在得靠你呀!”终于说到关键“答应朕,好吗?”

温和的声音如同慈父,徐徐传入耳里,让人觉得稍微摇一下头便是残忍。

胧月夜总是这样,即使叫他杀人全家,也能用最婉转的语气下达最冷血的命令。那刀刃下的一壁鲜血跟此刻的温情脉脉相映,触目惊心。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笃定,他的口吻是那样的清淡,似乎他知道,明若溪一定会答应。

他没有猜错。眼前的臣弟一躬身,答道:“遵命。”

听话的明若溪怎么可能拒绝呢?他是他的天子,他的恩人,他最亲近的哥哥。

于亲情,于恩情,于君臣之情,他都不可能说“不”

他只觉得全身飘飘荡荡,后来胧月夜还吩咐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大概是他替这最亲爱的哥哥办的最后一件事了。事后,这一朝天子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

对呵,从前阳奉阴违地做了那么多事,胧月夜心知肚明,此刻终于找到藉口可以铲除这不听话的叛徒了——玷污皇嫂,多大的罪名!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但他顾不得担心自己,他只想到一个问题:她听到此事,会怎么样?

恨他们兄弟狼狈为奸?唾弃他为人的不齿?还是嘲笑他的愚忠?

不论怎么想,他在她的心目中肯定不会再是一个正人君子了,甚至算不得一个“人”了。

出了寝宫,明若溪在恍惚间朝一处荒废的院落走去。

这儿没有人,杂草布满小径,墙头残砖上长出一丛丛轻盈的蒲公英,风一吹,绿野中满是白色的绒毛。

声音,也没有。偶尔一只云雀在不知哪儿的树上鸣叫两声,更显宁静。

这儿是他从前居住的地方,很久没来,也不愿意来,因为这一草一木会勾起他伤痛的回忆。

呜呜呜

是谁在哭泣?

明若溪拨开树丛,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坐在荒凉的台阶上抹著眼泪。这儿还有人?

“别哭啦,”他忽生同情,蹲下打量那他“为什么哭呀?”

“呜母妃不见了,她不要我了”男孩哽咽的声音那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头抬起的一瞬,他看到那张小脸上布满伤痕跟泪痕,顿时,他明白了。

那就是他!是小时候的他,孤独可怜,无助地坐在清冷的黄昏里。

那时候,母妃刚刚去世,本有温暖堡垒护卫的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关爱。

母妃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宫中最有才华的女人。可惜,受惯了宠爱的妃子最最承受不了失宠的打击,有才华的女人通常都是郁郁寡欢、顾影自怜。

当父皇另觅新欢,不再踏入此地时,母妃也崩溃了。

明若溪记得最后几天,已经神智失常的母妃穿上最炫丽的衣裙,戴上最昂贵的首饰,站在台阶前翘首盼望。

“溪儿,看见你父皇了吗?他答应过要来看我新编的歌舞的,他一定会来的。”她说。

父皇最终没有来。母妃于一个清晨将自己缢死在悬梁上,仍是盛装打扮。

母妃死后,他的处境可想而知。妒忌母妃的娘娘们,幸灾乐祸地嘲笑他;调皮成性的兄弟们,肆无忌惮地打骂他;就连宫女和太监们,也因为少了赏钱而常常忘了送饭给他。

父皇因为子女甚多,早已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儿子——或许记得,但顾之无暇。

于是,昔日热闹非凡的华宫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冷宫。他的脸上,也自然布满了伤痕和泪痕。

直到有一天,胧月夜出现在他的面前。

年长他十多岁的胧月夜,一直以来在中原求学,回宫后无意间看到了这个可怜的弟弟。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机,他处处关怀他,保护他,把他训练成一个能干的人。

而明bsp;而明若溪受了这从天而降的关爱,自然满怀戚激,拚出整颗心,拚出整条命,效忠他的二哥。

二哥能坐上龙椅,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吧!而达成心愿后的二哥待他也不薄。

其实,东、北、西、南“四阁王”的交椅,未必轮得到他坐最后一把,只因为那一长串欺负他的兄弟们都被胧月夜清除掉了,他才有今日显赫的地位。

他是该报答二哥的,无论做什么。并且,也一直一相情愿地认为,两人之间的友爱是出于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无关利用。

“王爷,原来您在这儿呢!”忽然一阵脚步声,小四溜了进来“我就说,您肯定在这儿。”

“你又知道!”骤然回神的明若溪笑笑。

“王爷您若遇上烦心的事,就一定会到这儿坐著发傻,小四我最清楚不过了!”小四得意扬扬“怎么,这一回,又是皇上交了难办的差事给您?”

呵,聪明的小随从,连他都可以看出,这次的差事是天底下最最难办的一桩。

“找我有事?”明若溪只问。

“是老太妃们找您打麻将呢!她们说,三缺一,快叫溪儿来!我就被她们赶来了。”

他无奈地站起来,挥挥身上的灰往回走。

“王爷紫姬娘娘好像也在老太妃们那儿。”小四犹豫地嘀咕了一声。

白色的蒲公英擦过发梢,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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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水阁,就听见笑声。

老太妃们今天格外神清气爽,边摸牌边碎碎地说著闲话,看样子又赢钱了。

不对呀,一桌麻将,总有输家,为何每位老太太的脸上都绽开一朵鲜花?

明若溪瞧见了那坐在中间的绛紫色身影,呵,他明白了。

“溪儿,快过来,帮哀家看看牌。”孟太妃招呼。明若溪走近,站定的位置正对著暮紫芍的脸,她抬头投给他一抹礼节上的微笑。

两人之间隔著麻将桌,这样近,却又这样疏远,仿佛他们根本不曾认识,不曾在晚香浓郁的院里说过亲近的话语,仿佛昨日那一段旅程只是一个梦。

“老祖宗今儿似乎赢了不少?”明若溪道。

“都是赢紫丫头的,这孩子老实,对麻将这玩意不太在行,尽被咱们欺负,看着都不忍心,所以才把你唤来。”孟太妃笑。

“是我笨手笨脚的,只怕扫了老太妃们的兴。”暮紫芍低著头道。

“哟,这是什么话?”众太妃齐声赞道。

“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孩在身边,怎么会扫兴?真想认你做干女儿,可惜你又是皇上的人,唉你没瞧见前儿个咱们跟肖贵妃打牌的情景,那个女人呀,仗著皇上近日宠她,愈发得意上天了,才赢她一张牌,就险些掀翻桌子,还骂我们是老不死的!哼,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咱们这群老怪物就偏不死,专等著看她这个贵妃还能当几天!”

明若溪暗暗吃惊——这群老太太平日从没骂过哪个女孩子,只说她们轻浮、没涵养,比不过自己年轻的时候,今天居然为了称赞暮紫芍连肖贵妃都骂上了,而她们相识的时间不过这短短数日而已——也许,真正令他吃惊的,不是老太妃们的态度,而是暮紫芍笼络人心的速度。

“溪儿呀,不是哀家说你,这两天你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怕又是去招惹城里的姑娘了吧?上次罗兰的事儿,咱们可是拉下老脸向罗尚书求情,你才能平安无恙。伤疤还没好,你小子就忘了痛了是不是?”

“我哪敢呀!”明若溪连连摆手“这两天我都在府里用功读书。”

说著瞄了暮紫芍一眼,只见她正咬著一颗蜜饯,甜甜的嘴角偷偷笑。

“大姊,我看最好整治这孩子的办法就是替他说门亲事,”郑太妃道“找个比他更坏的孩子,管住他!”

“对对对,”另一老太妃点点头“夏侯国的那个小鲍主挺蛮横的,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就她吧!”

“饶了我吧”明若溪差点跪地求饶。

“就这样决定了!”老太妃们毫不理会他的哀鸣,自顾自讨论“明儿就跟皇上提这事,叫他去说亲!”

“老天爷——”他不再傻待著,连忙转身逃跑。

身后引来一片笑声,似乎很喜欢看他抱头鼠窜的滑稽模样。

“小四,你主子溜了,怎么办?来来来,你这孩子先替他打一轮。”他听到老太太们说。

一口气跑到附近的凉亭里,有人尾随而至,笑盈盈地说:“我还以为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逃跑的时候。”

回头一看,竟是暮紫芍。

“娘娘?”明若溪声音中有自己听不见的惊喜。

“说了暂时不要叫我娘娘,”她背著手步上台阶,手里拿著什么,故意不让他瞧见“我宁可你叫我嫂嫂。”

两人距离拉近,昨夜的感觉又回来了,明若溪一时不知所措。

“没想到嫂嫂跟老太妃们这样熟。”半晌,他没话找话。

“不过是陪老人家们打几圈麻将罢了,赢了银子,心里一高兴,自然愿意随口夸我两句。”

“可并不是所有嫔妃都愿意让别人赢自己的银子的。”

“王爷又知道我是故意输的?”暮紫芍一挑眉。

明若溪不答反问:“嫂嫂今儿输了几回?”

“一回也没赢。”

“嘿,麻将这玩意总是有赢有输的。如果全赢,我会怀疑对方出老千;同样,如果全输,我也会怀疑对方在使诈。”

“呵呵,”暮紫芍大笑,神态娇憨可爱“想必王爷你也经常这样做,所以老人家们才会这样疼你。”

疼他?呵,从前母妃刚去世时,可没人疼他。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讨好别人,才被别人疼。对他而言,所有的情谊都是交换获得的,像一桩桩买卖。

老太妃们喜欢同他打麻将,喜欢他那张能逗人乐的嘴巴,还喜欢他刚才逃跑时的可笑姿势,他就是这样,一步步扮演著跳梁小丑的角色,才能最终登上别人心中的戏台。

如今,地位虽然显赫,但戏不能唱一辈子,看似繁花似锦的梨园,终究有曲终人散的一天。他想想未来,常常觉得雪一般的冷而苍茫。

“其实,”暮紫芍又说“老人家吃穿不愁,又在这深宫大院里,赢那几两银子又能做什么呢?她们只不过是图一时的高兴罢了。用几银两子换一颗心,这样想想,咱俩也不算吃亏。”

咱俩?听上去真像狼狈为奸的一对,但却渗入肺腑的亲切。

“你说,她们知不知道咱俩在故意讨好?”明若溪低低地问。

暮紫芍没有立刻回答,她露出背著的手,手里托著一个小小的包袱。

“我猜今天可能会在老太妃们这儿遇见你,所以就把它带来了,”包袱抖开,雪青色的袍子抖落一地“好像揣皱了些,没办法,一直藏著,又不能让她们瞧见那是他的袍,她果真缝好了。

手艺不算精湛,若仔细瞧,仍可瞧见那缝合的地方。那道裂缝成了疤,永不磨灭。他倒希望它真的永不磨灭,因为上边有她的一针一线——有她的心思。

“我替王爷换上,好吗?”

她红著脸,展开那雪青色的翼,包笼他。纤纤玉手系著胸前的带,左一勾,右一搭,缓缓的动作充满柔情。

他盯著她垂著的眼睫毛,那专注神情温暖得像泉水一般注入他的心。

从来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亲手替他缝衣结带,她们只会贪恋他的身体,扯破碍事的衣衫。除了很久很久以前,母妃的手。

母妃的手也是这样红润温柔,在天刚亮的时候,早起鸟儿的叫声中,轻轻推他起床。

他记得母妃喜欢在发间插一朵新鲜的牡丹,她替他穿衣的当儿,他就悄悄抚摸那鲜活的花儿,瓣上仍洒著未褪的露水,微微一触,娇娇滴滴。

还有那清淡的体香

他现在,就可以闻到暮紫芍身上那特殊的香气,仿佛多年前的记忆,穿越时空扑面而来。

“王爷不满意我的手艺?”暮紫芍不解他脸上的失神。

“不我只是,想起了我娘,”明若溪痴迷地望着这张如花容颜“你很像她。”

“呸,”她努努嘴“王爷是在说我老?”

“我娘可是从前宫里最美的女子,而且,她也不老,她死时只有二十五岁——她永远活在二十五岁。”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并没有特别安慰他什么,但这一丝同情的神色就足以抚慰他。

“王爷,你刚才不是问,她们知不知道咱俩在故意讨好吗?”暮紫芍忽然在他耳畔低喃“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呵,他当然知道,她在故意讨好他!

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愿意无偿地为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做这些事,或为情,或为利,而她的目的,他大概可以猜到。

“王爷,紫芍初来乍到,却深知宫廷险恶,我一个外乡人,想在此地生存下去必须得找些依靠——你不会笑话我的心机吧?”

笑话她?他有什么资格笑别人?他自己就是一个得了依靠才生存下来的人。当然,他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紫芍,你想不想出宫去?”刹那间,胧月夜那个荒唐的命令钻入他脑海,一阵刺痛中,他冲口而出,忘了自己竟叫著她的名字。

“出宫?”她微愕,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名字,还是听到了“出宫”二字“为什么?”

“我想你大概是被迫进来的,现在如果你想出去,趁来得及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提出如此冲动的建议。这个建议会让他死无全尸,但他就是提了,义无反顾,绝不后悔。

“不,我不想出宫,”暮紫芍笑“我只要王爷你在宫里关照我一些就够了。”

明若溪脸色一煞白。仅仅被一件袍子打动,就说出了冒失的话语,而对方竟然不领情?

可笑呵,昔日那个机智周全的明若溪何以沦落到如此蠢笨的地步?

但这一刹那,他没有多余的脑力去反思自己的愚笨,他只想到一件事——她,不愿出宫?

“小姐——”小玉捧进一个小小的暖钵,递到暮紫芍手中。

虽然已是春天,但夜里依然寒凉,缩在锦被中的暮紫芍常常浑身微颤,睡到天明,脚心仍不见暖。

这小小的钵子是她在家乡常用之物,专门对付讨人厌的冷天。进宫的时候,由于匆忙,明明忘了带,怎么

“是主人派人送来的。”小玉虽然眼盲,却马上猜到了她此刻的疑问。

“呵,原来是义父。”暮紫芍微微点头。

也只有东阁王晴如空,这从小一手把她带大的人,才深知她的习性。哪时冷,哪时热,记得如此之牢,让她感动万分。

“小玉,马上磨墨,我要给义父写信。”她这一感动,立刻披衣跳下床。

“小姐,您还是歇著吧,主人说,宫里耳目太多,白纸黑字的东西还是少写一点好,免得麻烦。”小玉一动不动“主人还问,事情进展如何了?”

“我已经把衣服给明若溪送去了,看样子他已经被我打动,接下来的事不会那么难办了。”暮紫芍眸子一沉,像是对什么事忽然不忍心,但这不忍心只是一瞬间,闪逝而过。

“小姐打算怎样做?”

“胧月夜不肯见我,一定是有所提防,只要能够说服明若溪助我见那奸贼一面,义父的东西我定能取回。”

“明白了,小玉会设法告知主人这一切,”小玉缓缓替她盖上软被,暖钵揣进床的深处“小姐,还有一句话,主人让奴婢转告——南阁王明若溪俊美绝伦,天下女子无下爱慕,但小姐您应该跟别的女子不同。”

“呵”暮紫芍轻笑“让义父放心,我从没把自己看成是女子。”

她只是晴如空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一点,多年以前她就知道了。

不,她并不介意这样的命运,也不在乎晴如空对她的疼爱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利用。他抚养她成人,这点回报是应该的,而且这世上疼爱她的,也不过只有这一个人。

烛光熄灭了,婢女掩门而去,暮紫芍闭著眼,难得一天安宁的时刻。

她的睡眠很浅,夜里不是被恶梦纠缠,就是被思绪纠缠,黑暗中,身子歇下了,脑子里却像有另一个人醒著,彻夜不眠,弄得她疲惫不堪。

“这孩子模样确实标致,就是出生的日子不好,唉您也不必太伤心,大不了让她早一点嫁出去。”恍惚中,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

“我怎么这样命苦,生下这个扫把星!”另一名妇人呜咽著回答“看看她脸上那颗痣,嫁出去,不是害了别人吗?我现在左右为难,想把她送到山上去,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我下不了这个手,但留下她又担心迟早是个祸害”

类似的对话,多年以来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小时候不懂得它的意思,只知道,母亲经常向邻家阿婶哭诉,泪眼汪汪地瞪著站在一旁的她,好像不太喜欢她。

现在长大了,终于明白了,她就是那个人见人怕的“晦星”美人。虽然,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但谁出了事都把罪责推到她身上。

比如,父亲劈柴劈到手;比如,母亲到河边洗衣时,跟在一旁玩耍的弟弟掉进了水里;再比如,隔壁那户人家新娶的媳妇染上痨病

但凡周围发生了什么,人们头一个会想起她,都说,咱们这儿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自从她出生以后就祸事不断。

她记得每年除夕的晚上,母亲就塞给她一个馒头,搬张小板凳,让她独自坐到门外去。

然后门一关,插上闩,她就待在寒冷孤清的巷子里,看着门上晃晃荡荡的环和那满脸凶恶的门神,听冬夜的风呼啸而过。

家家户户开始吃年夜饭,享受团圆的时刻,窗内有隐隐的笑声——父母此刻也是这样对著弟弟笑吧?但她被一扇门隔在外面的世界,看不见。

好冷好饿

她冻得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也没有力气流了。

远处有隐隐的狗吠,偶尔一个晚归的夜行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她,又匆匆而过。她甚至有些羡慕邻居家那只阿黄,至少它可以吃饱,而且待在门里。

这时候,城墙上会绽出一朵烟花。她痴迷地望着,觉得那是上天送给她的新年礼物,虽然放烟花的人与她永远不可能相识,但寂寞冬夜唯一抚慰她的,只有这瞬间即逝的炫丽花朵。

终于有一天,事情发生了——母亲像是铁了心,拉著她往山上走。

“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呀?”她兴高采烈地跟在身后问。母亲很少带她出门玩耍,每次总是带著弟弟。

“去采野果子。”母亲冷淡回答。她可以看出,那皱著的眉头下心事重重。

到了山上,太阳就快落下去了,天边一抹瑰丽,漫山褊野被涂上彤色,奇妙万分。她蹦蹦跳跳,开怀大笑地迎接夕阳拥抱。

“娘到那边去采野果子,你一个人在这儿玩,不要乱跑,知道吗?”母亲那天的语气特别温和,眼神里有一丝隐痛,篮盖一掀,她最喜欢的大饼搁在里边“这是娘特地为你做的,慢慢吃。”

她受宠若惊地抱过篮子,与大饼愣愣相望。娘从来不会专门替她做东西,怎么今儿忽然对她特别好?嘿嘿,她就知道,只要乖乖听话,就会等到娘疼她的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母亲低著头朝山后边走,愈走愈快,头愈来愈低,最后几乎是飞奔著消失了。

她搂著篮子,吃一口大饼,吸进一鼻子山问的野花香气。太阳渐渐也消失了,瑰丽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娘娘”仿佛间,听见狼叫,她有些害怕了。

这么久了,娘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有危险?她紧紧地抱著篮子,往山后面走去。

“娘,我不是不听话乱跑,我只是伯您遇到大灰狼。”她喃喃自语,转过山角,愣住了。

山后没有果子树,只有一条不知通往哪儿的大道,仿佛茫茫大河,没有尽头。

娘去哪儿呢?

她在大道边坐下,整个人傻了。此刻的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对著一条陌生的大道瞪著眼睛。

不,不要乱动。她告诉自己,只要走错一步,这可怕的大道就会把她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永远也回不了家。

坐著坐著,她睡著了。醒来时,额上滚烫,手脚冰凉,像是染上了风寒。有人,把她抱在怀里。

那个人就是晴如空。到山间狩猎的他,在道路旁看见了这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决定把她带走。

很多年以后,暮紫芍仍然害怕宽阔的道路、狭窄的巷子,还有黑漆漆的山林。童年时留下的恐惧,至今未散。她喜欢的,只有烟花,过年的夜里,常常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把一朵朵银紫颜色的云放上高空,默默看它燃烧、绽放、熄灭。

她没能再见到家人,听说丢弃她之后不久,爹娘在一次意外中身亡,而弟弟虽然被晴如空寄送到另一户人家,可以时常见面,却因为认定她是克死爹娘的扫把星,不肯认她。

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一对抛弃她的父母,一个不肯认她的弟弟。不,她此后的亲人,只剩下一个人——义父晴如空。

晴如空没有嫌弃她的出生,教她琴棋书画,把她调教成花中之王。所以,他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做的。

“小姐、小姐”朦胧中,一双手推著她。

暮紫芍骤然醒来,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小玉站在她的床边。

“小姐,太阴殿的公公来了,说皇上要见您。”小玉说。

“现在?”她诧异地一拂面,随即笑了“呵,请那位公公先坐坐,容我梳洗一下。”

胧月夜终于忍不住要宠幸她了吗?可见明若溪这个靠山还是找对了。不过缝补了一件袍子而已,他就替自己办妥了这样一件大事——有时候,收买人心,不一定要银子。

暮紫芍匆匆著装,没有过分打扮,只在唇上抹了一点儿胭脂,哭红的眼睛用冰水敷了敷。西子股的淡妆溺嫔,使夜色中的她更显动人。

素色长纱一披,挪步太阴殿。

推开雕花的门,竟没有胧月夜的身影,大厅里清清冷冷,只站著一个人。

“王爷?”暮紫芍不解地望着明若溪“怎么,皇上也召了你?”

他垂著眸子,不说话。

“公公,这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呢?”暮紫芍刚想回头询问,宦官却早已退出,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皇上不在这儿。”明若溪轻声说。

“什么?”暮紫芍一惊“是王爷想见我?”

“不,应该说,是皇上让臣来见您。”

“呵,”掠开发丝,她镇定道“王爷还是明说了吧,紫芍很笨的。”

“皇上听说紫芍姑娘出生之日,空中曾有过蔚为壮观的景象,不知是真是假,所以特地叫臣来问问。”

“紫芍姑娘?臣?王爷什么时候变了口气,我以为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暮紫芍忽然仰头大笑“好,既然王爷问起,我也不便为难您,实话实说,我出生的那日,的确有彗星划过夜空——这样的回答,可以让您交差了吗?”

“紫芍姑娘颊边那颗痣,民间俗民间俗称伤夫落泪痣?”

“没错,好像是这个名字。”

“既然如此,东阁王为何送紫芍姑娘这样的人进宫?不怕伤了龙体?”

“因为我的义父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迷信;他同时也认为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应该不会盲目听信怪力乱神之说:他更加肯定紫芍是一个完全能把皇上伺候得妥妥当当的人。所以,紫芍到这儿来了,虽然我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但却代表了东阁王和东域领土所有百姓的诚意!”

她高高地昂著头,骄傲得如孔雀般让清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心里像是充著一股气——气什么?她也不明白。只知道,他用这种陌生的语调质问她的那一刻,恼怒就闷于胸中,驱之不散。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百年来,民间都流传著这样的说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真的伤了龙体,东阁王要如何担待?”

“那王爷您说要我们如何?”

“紫芍,”明若溪终于抬起眸子,眼神深邃复杂“刚才的话,是做微臣子的我代问的,现在的话,是做为朋友的我想问的——你愿不愿意出宫?”

呵,他还是把她当朋友的。

暮紫芍的语气微微轻了下来“为什么王爷总想说服我出宫?”

“因为”颤动的嘴唇欲言又止,几经徘徊,话语终于出口“皇上要我替他试一试”

“试什么?”

“试你有没有传说中的危险。”

呆立半晌,总算明白了其中含意。激愤的情绪霎时波涛汹涌,深深吸了数口夜间寒凉的空气,仍不见平复。

他们兄弟把她当成什么了?千人睡万人骑的妓女?还是毫无感觉的玩物?难以想像,堂堂一国之君,竟会提出如此污秽不堪的建议,就算她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女人,这种作法难道不怕侮辱了他的兄弟?

指尖不断颤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明若溪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疼痛,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拢入掌心。手的冰凉直传体肤,冻著了他的心。“紫芍,不要难过,我送你出去我立刻想办法送你出宫!”

“不,”暮紫芍深深吸进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溢出半颗“我不走。”

“你”看了那悲伤的面孔,却听到这相反的答案,他愕然。

“王爷,您肯要紫芍吗?”她忽然凄凉地笑,笑容落在他的心尖上,仿佛下了霜。

不,这个时候,她不能走。即使受再大的屈辱,她也要替义父拿回那件东西。这条命,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值什么钱,何必故作高贵?

多少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扫把星”的称号,没想到这名字就像耻辱的烙印紧紧黏著她,恐怕永远去不掉。

衣带轻轻解开,露出一片抹胸。“王爷,现在就要试吗?”

“不”明若溪赶紧将她的衣带结上,不忍看她糟蹋自己的模样。

“怎么?王爷怕了?怕我这伤夫的命会克了您?”又是一笑,笑中带著嘲讽。

“我不怕,也从不相信克夫这类无稽之谈,”他认真地望穿她的眸“紫芍,你要知道,如果我真要了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想要你。”

他他在说些什么?今夜的脑子受到太多冲击,她一时间竟懵懂了。若是平素的怀春少女,听到这样的表白,会顿时满脸羞红吧?风流倜傥的明若溪,竟然有一天会主动说想要一个女子?从来都只是女子们想要他,什么时候乾坤颠倒了?

但暮紫芍此刻恍恍惚惚,告白中的深情,像是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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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溪坐在床侧,听温泉池子中沽沽的流水声,虽隔著纱幔,但他知道伊人已经沐浴完毕。

月光很亮,映到床头,褪掉雪青色的袍,他此刻一袭翩然的白衫著地。摘了束冠,头发乌黑如瀑,直至脚踝。这样的美男子,应该自信地面对即将出浴的佳人,但他却心怀忐忑,害怕她厌恶自己的身体。

纱幔一掀,他看见那串足上的金饰叮叮作响朝他走来。

“王爷”

莲足距他三步之遥,像是犹豫了,悄然停住。

暮紫芍也是一袭雪白,脸颊因为温水的浸泡,被腾腾白雾薰得微红。

“紫芍,我再说一遍,如果你现在想走还来得及。”明若溪尽量不看她娇艳欲滴的模样,抑住一颗狂跳的心。

“紫芍既然已作决定,断不会后悔的。”莲足趋步上前,一只玉手搭上他的肩“王爷紫芍只是想说,今夜得全靠您,紫芍从来没有不会”

嘿!明若溪笑了。这个小傻瓜,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晴如空再怎么大胆,也不敢送一个白布有染的女子进宫。

她的第一次,将属于他。

想到这点,他的心跳得更狂了,仿佛有深渊般的浓情漫进他的胸口。没有人知道,这还是他头一回碰处子。放浪形骸的他,看似百无禁忌,其实他有一条秘密的自律——不碰处子。他的女人以青楼花魁居多,偶尔一些送上门来的风流千金,貌似清纯,实则早已阅人无数。

他会弄疼她吗?听说,那初夜的一抹鲜红,会让很多女子从此害怕闺房之乐。他该怎样对她,才算温柔?答应二哥这无理的要求,不是没有私心的,他亦想藉此亲近她呵,男人,真是无耻!

“紫芍,不要怕,有我在”他轻轻将她带上床侧,揽入怀中。

洗浴饼后的发散发一股渗透肺腑的幽香,他又闻到了这令他朝思暮想的味道。一直想问,这到底是她天生的体香,还是后来的薰染。

这香味足以令他意乱情迷,明若溪感到下身已然硬挺。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暮紫芍睁大眼睛,天真地问。

“现在要做的,就是先闭上你的眼睛。”明若溪忍俊不住,大掌抚上她的眼眸,待到睫毛微垂,他才俯下身子吻住她的唇。

像是试探,柔软的舌轻轻描绘唇的曲线,并不急于索取止渴。他要让她先习惯自己的气息,一点,一点,放松戒备的身子。只有这样,接下来发生的事,才不会过于疼痛。

虽然这瞬间他有些许疑惑——晴如空派来伺候煜皇的人,怎会如此“无知”?至少,事前的“训练”应该有一些。

但他情愿相信怀中的女子天真无邪,希望这沾染尘世的一刻,完完全全属于他。

“哈——”忽然,暮紫芍笑了起来,抽离他的怀抱,笑得花枝乱颤。“王、王爷我实在没有办法跟您这样我一直把您当朋友,这样真的好奇怪”

明若溪愣住了,他那样专注地投入,身下都已有了反应,她居然在笑?

呵痛楚渗入骨髓,她不爱他,所以无法专注,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奇怪”如果是一个稍微对他有意的女子,早已双颊潮红,娇喘不止了。

“不过,王爷紫芍倒有一个好法子,能让咱们不那么尴尬。”半晌,笑意遏止,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法子?”他绷著脸,听著自己声音的嘶哑,却要故作镇定,与她出谋划策。

“这是她们给我的,”手一张,一枚药丸立在掌心“她们说只要咱们一人一半,吃了这个,今晚就不会觉得难堪了,等醒来的时候会忘记一切。”

她们,当然指的是她那些贴身的老妈子们。这颗药丸,他当然也清楚是什么。

很理智的做法,吃了春药,自然春潮澎湃、神志不清,做了什么,无论多么惊天动地,一觉醒来之后都会统统忘记。

但他在看到这东西的一刹那,被愤怒攥住,几乎想随手一甩,打落那药丸。

不,他不要忘记这珍贵的一夜,他要清清醒醒的,看她在自己药身下辗转哦吟,看她的欢愉和疼痛,他要记住爱她时的感觉。

然而,这段记忆,他肯悉心珍藏,她也许视之如草芥。就算强硬挽留,留下的,也许已不是期待的。

那就满足她的心愿吧,谁让他如此宠她,不惜一切地宠她呢

药丸无言地纳入口中,他不顾她惊叫出声,猛然堵住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温柔,不再只是描绘般浅浅的试探,这一次,他的舌凶猛地往前推,在翻天覆地的搅拌中,让那颗坚实的药丸渐渐融化。

药力发挥迅速,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暮紫芍那双变得不一样的眼睛——那眸子不再天真无邪,而是饱含渴望与激情的,如水般渗出氤氲的雾来。

她的呼吸乱了,手攀上他的肩,抓紧他的肌肤,指甲利利,一道道血痕霎时闪现。

“王爷、王爷”她不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么,只是扭动著身子,娇柔呢喃。

“叫我溪。”明若溪攥住她胸前两团雪白,拇指绕著已经硬挺的樱桃,给她意识蒙胧前最后的愉悦。

“溪——”

这一声呼唤胜过任何催情剂,明若溪撕裂衣衫,贯穿她的身体。

烛光灭了,低吼与呻吟中,那股幽香愈来愈浓,像是要塞人七窍。明若溪颤动的身体,连同怀中激荡的她,也随著这夜游的芬芳,攀上云的顶端。

戏台上粉墨轮番登场,时而是花旦依依呀呀地甩著水袖,时而是引来一片喝采的武生翻著筋斗,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明若溪跟著众人笑,跟著众人鼓掌,但唱词一句也没听进去,那戏文中精彩的桥段也似懂非懂,没看明白。

他的心在游移,目光透过芸芸众生,凝聚在那绛紫色的身影上。

孟太妃六十大寿,宫里自然要热闹一番,各国公王齐来道贺,行晚辈礼,围著这位高权重的老人,百般讨好。嫔妃们也齐聚一堂,恭恭敬敬地坐著,不怎么说话,因为她们知道老太妃只喜欢跟孩子们说话。

暮紫芍夹在她们中央。

现在,谁都清楚她不久后会成为真正的“紫姬娘娘”胧月夜天天派人往她宫里送各式奇珍,只为博她一笑,如此的恩宠连肖贵妃也嫉妒。

皇上能得此佳人,他这个忠心的弟弟算是头等大功臣吧?明若溪讽笑地想。

若不是他身体力行,证明了暮紫芍的无害,胧月夜也会不放心地宣告对这名女子的痴情。

已经一个月了

这段日子,圣明的皇上时刻派人关心他的安危,留意有无疾病或祸事发生在他身上。待到发现他与平常无异,照样吃喝嘻笑、照样光顾青楼时,谨小慎微的胧月夜终于龙颜大悦,接下来,就是等个吉日,好好享受美人了。

然而,这一个月,是明若溪有生以来最痛苦难熬的一个月,不是害怕自己会忽然诡异地暴毙,而是被思念折磨得彻夜难眠。

从前,没有肌肤间亲密无瑕的接触,爱也只是爱在心里,仿佛种子埋在泥里,瞧不见,亦可不必理会。但那夜之后,食髓知味,爱恋的种子发了芽,加上思念的灌溉,愈发繁茂昌盛,开出欲望弥漫的花,伸出诱人的枝条,直伸到心空的无尽处

他没有办法克制这刻骨铭心的疼痛,只能努力不见她,不理睬她,整日流连青楼,用酒和莺歌燕舞麻醉自己。

但上天偏偏要跟他作对,今儿,还是遇见她了。

遇见了又能怎样呢?她不爱他,那唯一美好的一夜,竟想用药力迷住魂魄,抹掉记忆。只有他记得那刹那进发出的灿烂,又有何用?

呵,忘了吧,忘了也好“若溪哥哥——”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名美貌少女,歪著脑袋打量他“你为什么不看戏,只盯著杯里的酒?”

他认识这名少女,好像是夏侯国君的小女儿,名字,他却不太记得。

“若溪哥哥,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明儿你带我到城里玩吧!听说煜都有许多新鲜玩意,我都没见过。”少女捉住他的臂,晃呀晃,像是请求,又似命令。

“明儿我可能没空。”明若溪努力笑着回答。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若溪哥哥陪我玩!”她瞪著眼睛,蛮横至极。

“雪燕,不要烦扰你若溪哥哥,”一旁的夏侯皇妃开口“你以为他是你那些不成器的兄长,整日就想着玩呀?你若溪哥哥可是朝中的重臣,明儿说不定有要紧事得去办。”

“他能有什么事呀!”孟太妃发话“不过是逛逛青楼,喝喝花酒!夏侯娘娘您别夸他,一夸他就得意!唉,这孩子真让哀家头疼死了,叫雪燕管管他也好。”

“雪燕哪有资格管咱们南阁王呀!换成是南阁王妃还差下多。”

“唉,夏侯娘娘,甭提了,一提起这事儿哀家就伤心伤肺——这孩子,声名狼藉,哪有清白人家的女孩儿肯嫁给他呀!南阁王妃?哀家年纪大了,这辈子恐旧是没指望见著这个人了”孟太妃哀叹。

“老祖宗您就别跟咱们这些晚辈开玩笑了!”夏侯皇妃莞尔“谁不知道煜国的南阁王是天下少女心中的理想。别人我不晓得,就拿我这个傻女儿来说,她可是整天若溪哥哥、若溪哥哥念叨个不停的哟!这次进京,以我看,她一半是来给老祖宗您祝寿,另一半是想见她的若溪哥哥!”

“母妃!”雪燕公主顿时满脸羞红,一蹬脚。各国女眷一片笑声。

“如此,咱们结个亲家可好?”孟太妃忽然提议。

“呵”夏侯皇妃受宠若惊地呼一口气“老祖宗,那甚好!只是雪燕这孩子哪里配得上南阁王呀?”

“夏侯、大煜本是一家,千百年来联姻无数,哀家记得自个儿的身体里还流著夏侯国的血呢。夏侯娘娘不必自谦,这事儿赶明儿哀家同皇上说去。夏侯王那边,就拜托娘娘了。”

“老祖宗”明若溪终于有了反应“孩儿成日替皇兄效力,又是个随意的性子,怕照顾不了雪燕公主”

“你给我闭嘴!”孟太妃一挑眉“你又不是你三哥,他有自个儿的心上人,所以当年迟迟不娶,哀家也不好说什么。你这孩子难道也有个心中的人儿?若有,尽管说出来,哀家替你作主!若是没有,就闭上嘴乖乖等著当新郎!你小子以为哀家不知道你那几根花花肠子,还不就是怕成亲以后有人碍著你、不让你逛青楼!还敢说什么照顾不了雪燕,她不用你照顾,她是哀家挑来管你的!”

明若溪苦笑。

成亲?是呵,人总是要成亲的。何况他是煜国的南阁王,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著国家的利益成一回亲。夏侯与大煜素来貌合神离,历史上联姻不断,也战争不断。虽说表面上,大煜强富,夏侯弱势,但近年来夏侯国君励精图治,说不定人家的国力已经达到了能与大煜抗衡的地步。他,一个小小的臣子,能说“不”吗?

他知道孟太妃是一片好心,也知道雪燕公主是真心喜欢自己,但他向往的婚姻不是这样,绝对不是的。

眼睛偷偷看一眼暮紫芍。她沉静地坐著,入迷地欣赏著戏台上的一出出表演,似乎方才那震惊四座的对话丝毫没有入耳。她仍是那般气定神闲的,饮著甘露,咬著雪梨,周围的一切仿佛早已化作虚无,与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即将成亲,她根本不在乎他

“那孩儿就先谢过老祖宗了。”明若溪一咬牙,躬身道。

“谢过哀家?”孟太妃藏不住一丝惊喜“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孩儿全凭老祖宗作主。”声音里满含悲壮与无奈,仿佛答应的不是一门亲事,而是一次诀别的远行。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道贺的,举杯的,奏乐的戏台上的名角们都乱了唱腔,连最最刁蛮的雪燕也傻傻地愣在人群中。

他答应了

暮紫芍咬著梨,却在听到这一“喜讯”的瞬间咬破了嘴唇,雪白的果肉上顿时染了一抹鲜红,心尖异常绞痛,所有的伪装顿时弃械投降。

不,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本是一桩与己无关的事,她应该微笑,像在场所有的人,给他祝福。但她就是没有办法抑制心中的激颤,周围的一切霎时一片茫然,仿佛喧嚣的人群化为汪洋大海,要将她吞没。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他的。

仍亿初遇的那一刻,他站在淡如烟的水边,雪青色的衣衬著俊美绝伦的脸庞,仿佛冬季初晴时的一片雪光。吹萧的她刹止了音符——这还是头一次,演奏音乐时,她没有专心。

许多话本不该说,但在他深情款款的注视下,她却说了。那一日的游历,本该处处设防,她却心怀安逸,仿佛真的是跟爱侣在漫步。

现在,他要成亲了,从今往后,他会陪著另一个女子到杨柳依依的河堤上欣赏美景,听另一个女子述说心事,他的怀抱,他的唇吻,将属于另一个人

那夜,她的确撒了谎。

当他的吻落在她的唇间,轻轻描绘著她嘴的轮廓,她并不想笑。只觉得心尖彷佛落了一只彩翼翩翩的蝶,一种微妙的甜蜜弥漫全身。她只希望那个吻能持续下去,直至地老天荒。但理智在催促她,逼她斩断这罪孽的情丝。

于是她伪装大笑,没人知道她在笑的同时,心中淌血。她该为自己的演技鼓掌,因为从他刺痛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成功地欺瞒了他。

那颗催情的药丸,在两人的狂吻中融化,却没有融化她对那夜的记忆。这一个月来,每当独处时,微微闭上眼睛,她就忆起当时的激狂,忆起他那让她脸红心跳的健美肌肤,古铜色的,壮实的,紧紧包裹着她

这一辈子,她恐怕没有办法将这个男人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出去了,他烙下的印,会是她最珍贵的记忆。

她得赶快离开这儿,这触目惊心的喜庆,再看一眼,就会让她体力不支。

“黄公公,”招手唤来近旁的宦官“我忽然感到身体不适,得回香苑喝一帖药。若老太妃们问起,请替紫芍说明。”

“哟bsp;“哟,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奴才请太医去?”

“老毛病了,没事的,别惊扰了人家。若喝了药,身体舒适一些,紫芍再回来当面恭贺南阁王。”

没有做更多的解释,转身便走。再不走,泪就要落下来。

屏退奴婢,独自在御花园中走着,似幽幽梦游,不远处,有一处僻静的亭子,再也抑不住内心起伏的她冲至亭内,把头埋在栏杆上,泪如雨下。

他在恨她吧?恨她那夜的嘻笑,恨她想抹掉那美好的回忆。所以这一个月,他不来见她,有时候远远的,瞧见了人影,他也装作视而不见。这辈子是否再无机会跟他说话了?

现在,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表白——“紫芍如果我要了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想要你。”这句话隔了这么久才穿透记忆,渗入她的耳膜,钻进她的心。

他是真心实意爱著她的。

呵,不久前,在类似的亭子里,她亲手替他披上长袍,像一个妻子对她的丈夫那样,细心周到。

没有人知道,那件袍子虽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但她在缝补时,一针一线缝进了她的情感。她清楚自己的手艺不算太精湛,所以仔仔细细缝了通宵,烛光昏暗,几乎伤了她的眼。

以后再无机会替他做这些细微的琐事了,这些令她感到幸福的事

抹著红肿的眼,暮紫芍缓缓抬起头,目光在掠过绿叶的一刹那愣住——斑驳的树影下,明若溪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那里。

“黄公公说,娘娘您不舒服”他走近,铁青的脸绷著,深沉的口吻在努力抑制著什么。

“不要叫我娘娘!”暮紫芍再也忍不住,哭喊出声“我也不用王爷你操心!你为什么要跟来?回你的宴席上去!雪燕公主在等著,老太妃们在等著,所有的人都会发现你不见了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不要!”

“紫芍”明若溪一个箭步,将她搂入怀中“紫芍,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刚刚,虽说被一群人围著,潜藏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他发现,当他答应那桩婚事时,她咬紧了唇、脸色苍白。

难道她并非像表面上那般绝情?明若溪止不住心头的狂喜,看到她一驱步离席,便顾不得所有人的目光,寻了个藉口追逐到这儿。

她哭了泪水证明了他的猜想,虽然让他心疼,却更让他欣喜。

“我在乎你又有什么用?”暮紫芍泣不成声“你迟早是别人的新郎,我不久以后也会是你真正的嫂嫂,我们没有明天没有结果的”

“不会的,紫芍,我们有,”他紧紧搂住她削瘦了不少的身子,吻吮她酸楚的泪“我们可以一起出宫,离开这儿,过我们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溪”暮紫芍怔住,没料到事已至此,他仍是那般坚忍不拔,没有放弃与她远走高飞的想法。

我们一起出宫去——唯有爱她爱至骨髓的男人,才会提出如此疯狂的建议吧?他难道不明白,如果一出宫,他就什么也不是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统统毁于一旦,他甚至会成为一个诱拐皇嫂的千古罪人。

不,她爱这个男人,绝不会让他沦落到这种地步,亦不希望有一天情爱淡去时,他会恨她。

但现在,她要把握这一刻,好奸抚慰他的心,也满足自己的心。这也许是最后相聚的一刻了

“溪,”她轻轻抚上他同样憔悴的面颊,可以触到刺刺的胡须,这个向来把自己打扮得完美无缺的男人,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这些日子,我好想你”明若溪乍听到这句话,仿佛春雷震顶,浑身木立。

“我以为你把那晚忘了。”

“没有哪个女子会忘记自己的第一次,而且还是那么美好的第一次。”她双颊绋红,低著头道。

一股激流攥住了明若溪,顾不得光天化日之下,顾不得这宫中诸多耳目,欺身上前,一举堵住了她的唇。

三十个日夜的相思,在唇与舌的纠缠中道尽,爱欲的火焰迅速窜烧,吞噬二人。

他们喘息著,盯著对方的眼睛,不用多言,已明白了对方心里所想——因为,他们此刻向往的,是同一件事。

“跟我来。”明若溪牵住暮紫芍的手,在她的默许下,往那座废旧的庭院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那杂草丛生的石阶,还有残垣断壁上摇曳的蒲公英,她满脸好奇。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我和我的母亲,”他引她步入厅堂“已经十几年了,你是第一个到这儿来的女子。”

呵,原来他带她来看他的家。这阴森冷冷的地方,有他在身边,有他的这句话,却暖意融融,如同炉火闪耀的华室。

“你的母亲”

“已经逝世了,是自缢身亡的,”明若溪指著内室一处悬梁“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那儿她就悬在那儿,穿著她最漂亮的衣服那之前没多久,她还在跟我说,溪儿,看见你父皇了吗”

“别说了,溪,我都明白。”暮紫芍打断这沉静却痛彻心肺的话语,第一次主动攀上他的肩,吻他的唇。

她的技巧不够纯熟,亲热间有掩盖不掉的羞涩,但这青涩的引诱却足以让明若溪血脉立张。

兽欲主导著他,这一回,他不再如初夜时那般耐心和温柔,铁臂瞬间撕裂她的衣,露出高耸的雪白。

明若溪甩落长袍,地面随之展开一片雪青色的池,他将已经半o的暮紫芍轻款抱起,搁在这柔软的绸缎上。

“紫芍,”他低嘎地呢喃“我的宝贝儿”

他的耸动激烈与温柔并存,似乎并不急于爆发,只想让初尝人事的她享受更多的欢愉。

太阳渐渐西斜,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屋内的色彩也从金黄到瑰红,再到淡淡的灰蓝,直至漆黑一片。

两人的高潮始终没有到来,粗喘和呻吟却一直持续。

他牵引著她,共赴两人的爱情之旅,神奇、激昂、惊心,还有一丝宁静的甜美。

这一场漫长的战斗,耗尽了两人全部的体力,汗水早已透湿覆盖地面的雪青色袍子。深吻了一下对方的额,意识渐渐模糊,他们相拥而眠。

她作了一个梦。

梦中暮色苍苍,冷风吹拂的山头,天上没有一颗星。她不停地奔跑,恐惧仿佛地狱之魔在身后追逐著她,无论跑得多快,它都能赶上。

“走开走开娘!娘!娘亲您在哪儿”

她听见有人在哭,声音战战兢兢,像迷途的小女孩。天空似有雨下,因为周围有湿漉的感觉。

“紫芍、紫芍——”忽然,有人急急地呼唤她。那声音充满关怀,把一切恐惧骤然驱散。

暮紫芍睁开双眼,面庞、发问沾满汗水和泪水,原来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是她自己。

“宝贝儿,你怎么了?”天已经全黑了,明若溪俊美的脸庞在月华中温柔深情,他紧紧地搂住她,双手抚著她光洁的肌肤,让被恶梦吓著的她平顺呼吸。

“没什么”她微微笑道“我只是梦见小时候被娘亲丢在山上的情景,没事的,我经常梦见它。”

什么意思?她经常梦见?那是否意味著她经常泪流满面地从梦中醒来?那时候,她有多大?这样的折磨又承受了多少年?

明若溪只感到心尖一阵灼人的痛,他低下头,轻轻款款地按摩著她额边的穴道,淡色的唇覆盖而上,吮去她的泪和汗。

“宝贝儿,我明儿就著手安排咱们出宫的事,你耐心一点,多等几天总之,我会在十五之前把事情办妥,等我”一边吮吻,他一边低喃。

十五?呵,谁都知道,本月十五日是胧月夜正式宠幸她的日子。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抛开一切,跟随溪到海角天涯。

然而,没有如果。她不能背弃义父,更不能陷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于水深火热中。爱一个人就要替他著想,不是吗?跟她这个扫把星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溪,”她忽然撑起身子,托住他的脸庞“其实,我们都是同样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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