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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没有信心了

原以为自己能让她幸福,谁知道情侣间无理取闹、疑神疑鬼的争吵在所难免,如同魔咒。

最害怕出现的场面就在眼前,她的眼泪滴滴滚落,决裂的话语冲口而出,他知道那是她一时心直口快,所以他并不生气,却害怕这样的争吵会伤了她自己。

她已经对他不满意了,他可以感觉到。即使以此问她,她定会摇头否认。

这段时间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的心呢?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感,他也能了解

童年的恐怖记忆再次浮现出来,那时候,他的父母也是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吵得翻天覆地。刚开始,他们也许只是讲讲气话,后来,争吵愈演愈烈,气话变成真话,外遇也成真。

他不要自己跟她之间本来美好的爱情也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现在退出可以保留一份还算美妙的回忆,那就让他当个负心人,退出吧

早就跟她约定:如果有一天,她对他失望了,就分手。

呵,幸好有这个约定,算是先见之明吗?

为什么爱得再深的人都会有争吵的一天呢?难道爱情真的不能永恒?

他该庆幸自己不相信婚姻,也不打算跳进婚姻的牢笼,更不允许自己给任何一个女孩子承诺。虽然,他真的很想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夜有点凉,她饿着肚子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哭,会不会有事?

一只脚已经踏下楼梯的乔子寒,深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自认虽然是一个随性的人,但对自己的女人可从来没有随便过,他总是很在乎她们,认真地照顾她们,尽量不要让她们受到伤害。

何况,伊菊是他至今最喜欢的人,那么,更没有理由丢下她不理了。

他决定回去为她煮一碗面,就算不能给她更多,但至少他不能让她饿着肚子伤害自己的身体。

钥匙就在他掌心里,让他可以轻易地回去身边。那把小小的钥匙,微凉的金属触觉,贴着他的肌肤贴久了,也变得温暖,这令他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转身步过漫长幽暗的走廊,他悄悄地重新打开她的门,看见她仍旧呆坐在月光里。

不过,她面颊上已挂满泪水,左手按着胃的位置,浑身颤动不止。

她在泣不成声地低喃着什么,乍然他听不清楚。可是随着她的泣诉起伏,他终于听懂了——

“希诚希诚”

她,在叫着昔日恋人的名字。

乔子寒霎时身形僵若石像,若不是一缕凉风擦肩而过唤醒了他,也许,他会在门边站至天明。

不,他没有生气,她在怀念着从前的恋人是应该的,这说明她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女孩。他该为自己爱上了这样一个好女孩而高兴。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在抽痛呢?

他不会嫉妒一个死去的人的,即使那个男人活着,他也不允许自己嫉妒他。

只不过,自己照顾的女人,哭泣的时候竟喊着别人的名字,让他有点伤感。

听说,人在最脆弱的时刻想到的,才是自己最爱的人。可见她最爱的,始终是罗希诚。

他并不打算跟罗希诚争,也争不过

恐惧左右着乔子寒的心,让他下了决定。

“子寒——”

也许是站得太久,她终于发现了他,踉跄着跑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子寒不要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乱讲的你不要生气”

其实,当他一离开,她就后悔了。回头想想,先前的争吵的确无理取闹的成分比较多。

何必为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弄得他俩不开心呢?不值得。

“我知道那个唐妙儿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嫉妒,不喜欢你也对她这么好子寒,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真的!”

她踮起脚吻他的下巴,嘴里不住解释,眼神透着焦急,只怕他不肯原谅她。

“我知道,”乔子寒忽然淡淡地笑了,按她坐回床边,语意格外温柔“饿不饿?嗯?我煮一碗面给你,好不好?”

“好。”楚伊菊连连点头,搂着他的双手却不肯放“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当然了。”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垂,似在叫她放心“手放开一下,好不好?我要去厨房给你煮吃的。”

他往瓦斯炉走去,她却仍然黏着他,跟着他的脚步,像无尾熊那样从后面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宽大的背,在他煮东西的时候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艰难地煮完了面,乔子寒一口一口轻哄她吃下,待到她打了个饱嗝,替她擦净嘴角,他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菊,我们分手吧。”

刚刚露出甜蜜表情的楚伊菊像是没有听懂,抬眼怔怔地看他。

“你在说什么?子寒,可不可再说一遍,人家刚才没留意啦。”她笑。

“你听得懂的,不要假装,好吗?”乔子寒忍不住哀了抚她的脸“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仍是愣愣地,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可、可是为什么?我已经道歉了,也保证以后再也不无理取闹了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是说真的。”他凝视她的眸。

“可为什么呀?我哪里做得不好,子寒,你告诉我我会改的,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好笑。”

“菊,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约好的,如果哪一天,你对我失望、不满意了,我们就分手。”

“可我没有对你不满意呀!”

“你有的,菊,”他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每当有女人来找我,你就不开心。我不想让你不开心,可是,我也不能保证以后再也没有女人来找我。”

“我不介意,真的,”她使劲地摇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以后,我再也不会无理取闹了”

“菊,你觉不觉得你过于依赖我了?从前,你绝不会这样委曲求全,我喜欢、欣赏的那个坚强楚伊菊已经不见了。”

“有吗?”她努力地笑,可无论怎么牵动嘴角,表情都僵在那儿。

“也许你自己没有察觉到,同样,你也没发现其实,直到现在,你仍然忘不了罗希诚。”

“希诚?”她诧异“不会呀,我已经好久没想起他了!”

“是吗?”他苦笑“就在刚刚,你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刚刚?楚伊菊觉得自己的思绪混沌不清,眼神也随之朦胧迷幻。

“我叫了他的名字吗?我不记得了刚刚,我坐这里,好像哭了,又好像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可是,我说了什么,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是在叫他吗?”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他心疼地看着她努力思索的模样“总之,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到这儿来”

“不要!不要!”她如梦初醒地惊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臂“我不要分手!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理!”

“也许,你应该试着过一段没有我的生活,试着自己站起来,不要再依赖我。”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嫉妒罗希诚,是因为从童年残存至今的恐惧他抽开她的手,缓缓起身。

趁着他现在心还没有完全软下来,快快了断。

“不要担心,我不在了,方琳会照顾你的。”他说。

然后,乔子寒再度推门而去,这一次,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没有再响起。

楚伊菊眼睛瞪着那晃动的门,忽然“哇”的一声,先前吃下的东西全然吐了出来。

她吐呀吐,吐出了清水,吐出了胃液,似乎要把整个痛至极点的灵魂、整颗被敲碎的心,全部吐出来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可恶!骗取了她的信任,骗取了她的心,当她以为可以一辈子依赖他的时候,甚至可以为了他隐藏自己的妒意和不开心的时候,猛地抽身离开?

是他先接近她的,给了她幻想,现在,却要把这幻想击碎?他怎么可以这样霸道?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吗?刚刚,她一直在摇头,难道他没有看见?

她扑倒在床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呵这种可怕的感觉又来了,照顾希诚的那两年,她也是这样,欲哭无泪。

从前,不了解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才明白,一般的伤感可以用哭泣来渲泄,可是,伤感到了极限,却无从渲泄。

她睁着眼躺着,天亮后,方琳来了。

“子寒打电话给我,要我来看看你。”方琳一边说,一边替她收拾污秽一地的房间。

他还想到叫人来看她?这算是关心,还是虚假的安抚?

楚伊菊听到衣柜门响动,一条炫目的裙被扔了过来。

“把这个穿上,跟我出去吃晚餐!”方琳命令。

“我不想吃”昨晚吃的全都吐了,现在她胃好痛,什么也吃不下。

“没出息的东西!”方琳叉着腰骂“总是为了男人弄成这个样子!这回你打算怎么办?又是绝食?跳海?”

“我不会的。”她不要用死亡来威胁他回到自己身边,这样,除了遭到鄙夷和嘲笑,一无所获。

“对!这样才对!”凶恶的女人顿时绽放笑颜,拍拍她的肩“我们要振作精神,让那些抛弃我们的臭男人看看没有他们,我们也能活得好好的!快换衣服吧!”

“可我真的不想吃”楚伊菊把头埋到枕中。

“不要以为我只是拉你去吃饭这么简单!”方琳凑到她的脸边说“今天的晚餐很重要,因为,我还约了几个编辑和发行人。”

“关我什么事?”她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作家,哪有资格见编辑和发行人?

“当然跟你大大有关喽!”方琳奋力地点头“因为,你就要成为明日的写作之星、当红的美女作家了!”

“我?”楚伊菊失笑“我?”

“不要怀疑!我打算把你推到台前,不再做乔子寒那小子的枪手!从今以后,你所有的,将用你自己的名字‘楚伊菊’出版!”

这算是继“分手”之后,听到的又一重大新闻吗?

楚伊菊不由得坐起来,眨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你确定用我的名字出版,能卖得出去?”

“怎么不能?有我方琳帮你包装,半年之内,包你红透半边天,乔子寒那家伙不就是我捧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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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替他找到新的枪手了?”

“谁?乔子寒?”方琳哈哈笑“他?他已经宣布封笔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封笔?

“这是今天的报纸,文化版的头条新闻!至于他跟出版社未完成的合约,他说他会付一笔巨额违约金。”

楚伊菊揉揉眸子,细细,久久不能言语。

“昨天晚上三点半,他打电话把这间报社的总统从睡梦中轰醒,透露了这条耸动的新闻,人家总编好给他面子呢,马上连夜催人加班,撤掉当日头条,换了这则消息!”

昨夜三点半呵,是在他跟她分手以后这样做,算是对她的赔偿吗?

“所以,你学姐我当机立断,也马上给出版社打了电话,说我要向他们推荐一位旷世才女,补偿他们失去乔子寒的损失!总之呢,谁有稿子,你学姐我就站在谁的身边!从今以后,我们一起把那负心的小子甩掉,开始全新的生活!”

靠在床头的楚伊菊身子晃晃荡荡,像是剥离了灵魂。而飘向远方的灵魂,此刻只重复地低喃着一句话——他,竟然封笔了?

全新的生活开始了。

方琳没有骗她,半年之内,果然把她变成了红得发紫的美女作家。

不仅男人喜欢她,女人也喜欢她。

男人们把她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美丽的梦,而女人们则把她当成知心好友。书局的员工,常常可以看到几个孤独的男人,在架前默默地翻着她的,眼神无比温柔;或者,有三三两两手牵手的女孩,指着她书中的一个句子,相互神秘一笑。

人们说,她的仿佛闺阁隐私、窗前雏菊。

呵窗前雏菊?她喜欢这个比喻。

虽然,现在走进阳光的她,光华亮眼,但她还是会偶尔怀念那一段躲在幕后的日于。那时候,有一个男人在她身边,隆冬的季节,会替懒惰的她煮一碗面。那时候,她是一朵真正有人呵护的菊。

不像现在,半夜里饿醒了,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

子寒消失了,连方琳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这个城市逐渐把他遗忘。他的书迷偶尔会在网路上提到他,但也只是浅浅地一提,怀念的字句马上被新的文字覆盖。

“刚刚跟出版社通了电话,他们打算为你的新书做一个新的版型,并且用一种特殊的纸印刷!”

秘书敲打书稿的房间里,方琳正滔滔不绝地说。

“上次那本已经有导演看中,想把它改编成艺术电影,拿到欧洲电影节参展,获不获奖无所谓,反正你的知名度又可以再一次提高!”

楚伊菊懒懒斜靠着,偷偷打了个呵欠。每次交了稿之后,她都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断了好几根,再多的睡眠和美食都补偿不了她失去的脑力。虽然,现在她根本不用自己打稿,方琳为她请了专用秘书,她只需躺在床或沙发上,闭着眼睛说出自己想到的句子。

从前,怎么没有如此疲倦的感觉?

大概从前有他在自己身边,她可以放心地写,反正他是世界上最高明的编辑。

“新书出炉后,你可能要在各大书局举办几次签名特卖会,电台和电视台的专访安排在下星期,周末我替你约了几位评论家吃晚餐,他们都是各大报刊杂志的专栏作家,经常联络有好处。还有,这次的周边商品你看做什么好?手提袋、书套、名信片都做过了,唉,想不出新鲜的玩意了”

楚伊菊不答话,她知道方琳一向自有主见,不用她多嘴。

她就像一个傀儡娃娃,该她出场的时候才出场,面对公众说的话、笑的神态,方琳都会替她设定。

虽然,答应方琳做她的经纪人,的确毫无自由可言,但当初她之所以会点头,也并非完全是被伤心沮丧经冲昏了头脑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依赖和懒惰吧?

曾几何时,她已变成了没有大树搂抱就难以生存的无尾熊了?子寒说过,从前独立坚强的她,已经不见了。

呵,子寒说得对,正是因为曾经的独立和坚强让她受了太多苦,所以,她现在才会贪图安逸,赖在别人身上,过一天算一天。

外面的空气看起来清新怡人,为了挽救自己被方琳催残的耳朵,她好像应该出门走走。

好久没活动,脚有点肿,随手一按,足背上就会出现一个浅浅的坑,像棉花似的,很好玩。

别人都以为她的生活繁华似锦,其实,她仍是那样孤单朴素的一个人,经常裹着宽大的罩衫、头发乱七八糟地束成一把,买街头小吃充饥。

于是,楚伊菊不理会方琳的叨叨絮絮,径自下了楼。听说不远处那间便利店卖的鱼丸不错吃,她要去尝两串。

谁知,她才走了两步,就看见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唤住她。

“楚、楚小姐方姐叫你回去。”

“我买了鱼丸就回去!”

“好像发生了大事你还是现在就、就回去吧。”

楚伊菊无奈地耸耸肩。骗死人不偿命的方琳总有借口管住她!自从子寒走掉的那天,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能让她紧张的“大事”了。

“什么事这样十万火急!”她进了门,朝方琳嘻嘻一笑“该不会是我被退稿了吧?”

退了正好,她可以把稿子拿回来仔细修修。现在她再也找不着从前那种打磨文字的乐趣了,只因为没时间。

“比退稿更糟”方琳严肃地转身看着她。

楚伊菊从没见过方琳的脸色如此可怕,阴沉、死灰得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难道”难道是有关于子寒不好的消息?

他失踪了这么久,她常常会在夜里,脑海中浮现出天灾人祸的恐怖画面,哭着从睡梦中惊醒。

“有人说你抄袭,”方琳徐徐道“吕主编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他压不住这条消息,明天就见报。”

“我抄袭?”楚伊菊差点笑出声来“我抄谁?”

“最可伶的是”方琳幽叹“他们说你抄了乔子寒。”

“哈哈哈!”她终于跌倒在沙发上“我抄了乔子寒?”

“他们指出,你新出版的天堂鸟一书,与两年前乔子寒所著的黛菲的选择,除剧情描摹外,明确仿造的句法,多达六十二处。”

“是吗?”楚伊菊看了看传真,摊摊手“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在抄袭——不过,我抄的是我自己,黛菲的垃择也是我写的,这个你该知道。”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呀!”方琳抓住她的肩“小姐,怎么会出这种事?你写稿的时候,就不知道改一改吗?”

“我有改呀,每一次我都尽量不重复自己的创作,我也知道抄袭别人可耻、抄袭自己可悲,”她正色地凝视方琳“可是,学姐,自从我遇到你,已经快四年了,你不可能要求我每个月写一本却本本不相同吧?所以,我只能做一个抄袭自己的可悲的人。何况,如果不是故意挑剔,你会发现天堂鸟和黛菲的选择是立意截然不同的两本书!”

“可是你现在这么红,就是有人要放意挑剔你呀!”方琳吼道,吼完后紧紧咬住下唇思索“怎么办?抄袭,好大一个罪过,弄不好会毁掉你的前途!包麻烦的是,乔子寒的出版社跟你的不是同一家,否则万事好商量。怎么办?”

“问我?”楚伊菊恢复笑颜,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只懂写稿,公关事务不是一向归学姐你管吗?”

“听说,乔子寒原来的那间出版社今年亏损很多,他们有心要利用这件事制造话题,东山再起我还听说,他们会请乔子寒亲自对照认定,然后向我们发律师信”

请子寒亲自对照?这么说他要回来了?

楚伊菊不觉心中一阵惊喜,这场祸事在她看来并非一无是处。不过,为了体贴方琳暴躁的神经,她只得不动声色。

“喂,你去哪儿?”方琳的怒喝声从背后传来。

“去买鱼丸。”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吃?!”

嘿嘿,可怜的方琳学姐呀,这个时候除了吃美食放松心情,还能做什么呢?何况一想到子寒即将回到这座城市,那颗跳跃的心就不允许她还优待在屋子里。

又是一个深秋的季节,天很高,风有点凉。

她买了鱼丸,独自坐在附近的小鲍园里品尝。目光掠过周围景色,回忆也掠过她的脑海。

彤色的残阳从树冠上映下来,映上她的眼帘。她抬头望去,一如那时候凝望着那棵圣诞树,满眼亮晶晶的。

就在那天,也是这样寒凉的日子,她取义,引伸出连她都感到惊奇的“弦外之音”

新闻界向来只会听到他们想听的,所以,她大可不必浪费唇舌解释。

然而,生活总是这样,在你绝望的时候,总会施舍给你一扇亮窗——上帝真的来救她了!

“那不是乔子寒吗?”忽然一个声音说。

“在哪?”所有的人立刻把头转过去,因为,那个声音是从背后发出的。

楚伊菊也把头转了过去,身子一阵颤抖。

经过了漫长的两年,她终于又听到他的名字了,这名字那么近,就在眼前。

她瞪着眼睛,努力地张望,想看到心中埋藏的身影。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如同所有的记者一样,他们只看到彼此间黑压一片的身体,没有人真正弄清,乔子寒到底在哪儿。

“唔”焦急中,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楚伊菊的嘴巴。

如果是平时,她会以为自己遭遇了劫匪,可是现在,她听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扬起,一颗心在战栗中压住。

“菊,是我。”那人说。

真的是他他终于、终于回来了。

那一声亲密的呼唤,搭在她唇上温暖的大掌,迎风而来的青草般怡人的气息,还有,他贴着她背脊的宽阔胸膛——除了他乔子寒,还有谁呢?

楚伊菊的泪瞬间滑下,滴入他的掌心,像抹上绿叶的露水,两人相亲的肌肤顿时平添一层润湿。

乔子寒似乎也微颤了一下。

“快跟我走。”但很快的,他就恢复了镇定,带着她在众记者寻找“乔子寒”的混乱中,突出重围,拐进小巷。

一踏入这安全地带,楚伊菊就本能地从他怀中挣脱,靠着巷内的墙,定定地看他。

他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昔日飘逸的发被削得短短的。

不过,那双眼睛,在黝黑中更显明亮,笑容少了戏谑、多了一份温和的感党。

阳光透进小巷,在墙上画着一个又一个金色的小圆圈,在他俩周围不断跳跃。她的心,也随之忐忑不安。

她在这边,他在那边,一左一右的墙,分别靠着。面对面,很近的距离,却良久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寓你是不能回去了。”还是他先开的口。

“嗯。”她低下头。

“计程车在巷口,可以载你到饭店住几天,等记者们发现了别的趣闻、不想理你的时候,再回来。”

“嗯。”她的鞋跟踢着身后的墙。

“放心,这个城市的怪事很多,他们会很快忘记你的。”

“嗯。”她像是爱理不理。

乔子寒叹了口气,忽然向她靠近,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菊,我说了这么多,你除了‘嗯’,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吗?”

呵,她要对他说的太多了,比如这两年他到底去了哪儿?比如他有没有想念过她?比如,这次回来,他还会再离开她吗

可这些话,就算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回答。

既然当年他那样绝情地离开自己,现在,她也要以牙还牙,故作冷漠,除了最最简单的字,再也不跟他说别的!

“好吧”乔子寒柔声道:“既然你想不出来说什么,那就不要说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民主吗?可不可以霸道独裁一点,逼出她此刻的心里话?她知道,心里话一旦出口,情况会完全不同。她好想让他明白,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有多么想念他

但乔子寒没有逼她,他只是牵着她的手,走过又细又长的巷子。

像是瑟缩,或是因为汗水,她的手不断地往下滑、往下滑,但他却执意地握着她,甚至只是勾着她一根食指,也不愿松开。

这让楚伊菊,有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欣悦。跟她思念他的痛苦比起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

“你为什么回来?”欣悦给了她勇气,总算忍不住,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一怔,像是没料到她会对他减刑。“回来做我应该做的事。”

“包括愚弄新闻界?”她微笑地问。刚才,那声转移记者们视线的大喊,定是他的诡计吧?

“我只不过收买了一个街头少年,让他大喊了声‘那不是乔子寒吗?’怎么算愚弄新闻界?”他也笑了“何况本人真的有现身呀,只不过他们没看见罢了。”

“对,我知道你从不说谎!”

就像跟她分手的时候,也那么直截了当,可见,他真是一个诚实的人。

楚伊菊笑了又笑,直到他把她送入饭店,对她说“晚安”笑意才消失。

门关上,她先前一直压抑在笑容下的泪水,才决堤而出。蓄含了两年的伤心雨,就这样淅淅沥沥,空降滴落至天明。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惹她哭呢?希诚去世的那年,因为有他在身边,她哭了;现在,因为他的出现,她又哭了。泪水在他面前,总是藏不住。

哭,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开心?呵,她不知道。

“伊菊,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打了电话给方琳,那女人立刻大包小包提在手里飞奔而来,刚进门就大嚷。

“不回家,直接躲进饭店。呵呵,在学姐我的调教下,你愈来愈聪明了!其实那天我就想提醒你小心记者,可是你为了吃鱼丸溜得特快,害我没机会开口!”

嘿嘿,才不呢,她一向是个笨人,全靠有了某人,她才平安脱险的。

“现在我家怎么样了?还有记者包围吗?”

“没有那么多了。不过还是有狗仔躲在附近等你出现!所以,暂时不要回去。换洗的衣服我都给你带来了,还有保养品、洗发精呀,你最近看的那本书”纸袋中的东西不断被掏出,都是楚伊菊再熟悉不过的贴身之物“对了,于秘书随后就到,今天十号了,你该开新稿了!”

正嚼着一粒话梅的楚伊菊差点被果核卡着喉咙“开新稿?”

“不要以为出了一点事故,你就可以偷懒!”方琳叉着腰来提醒“哼哼,无论世界有多混乱,太阳都照常升起懂吗?”

她的学姐还真是敬业呀!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催稿?

“可是出版社还敢要我的稿子吗?”如果她真的被指控抄袭!

“为什么不要?”方琳歪头地笑“你现在是最有争议性的作家,换句话说,就是目前最热门的作家。有那么多间报社在免费为你打广告,出版社抢你的槁子都来不及呢!”

咦?楚伊菊惊奇地瞪大眼睛。这论调,跟那天方琳的沮丧简直是天壤之别,难道这花样百出的女人,又想到了什么让她起死回生的高招?

“那天一时心急没想到,事后仔细考虑,我发现”方琳的解释随之而来“其实那间出版社并不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他们只不过希望透过抄袭事件让乔子寒的书能咸鱼回身,再多卖几册,所以呢,如果抄袭事件真的盖棺论定,他们也就没戏唱了。”

方琳得意地在房间里优雅地转一圈漂亮圆弧。

“这扑朔迷离的过程拖得愈长,他们的书就卖得愈多,因为,读者一时好奇,会把天堂鸟和黛菲的选择统统捧回家。当然,人们对此事肯定会有争论,拥护你的书迷和拥护乔子寒的书迷,甚至还会吵起来!愈吵愈激烈,看书的人也就愈来愈多!”

是吗?楚伊菊疑惑地撑起下巴。这怎么好像是在说娱乐圈的事?曾几何时,不食人间烟火的作家摇身变成哗众取宠的电影明星了?

“伊菊,恭喜呀,这下子你更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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