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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犹豫

 

“总之,我会去抢夺。”翡翠定下结论。“至于后续的事,等抢到晶核再说吧。”

金知连连点头,只有得到晶核,后续的事情才能继续下去。

他相信翡翠的决定。

战甲修复速度良好,应该能赶在垃圾飞船到来之前修好。

翡翠和冕花离开安全舱,漫步在红薯地内。翡翠思绪混乱,步伐便有些停滞,走几步停顿一段时间。

她抬起头,用前肢拨开红薯叶,清澈的天空下,阳光穿过叶片落在她和冕花身上,虽然炎热却让身体沉浸在暖意之中。

“你要和他一起离开103星吗?”冕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收回前肢,让叶片重新遮盖她们的身体,落下大片阴影,她在阴影下将身体靠住叶片根系。

“我…”

“我要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冕花说:“毫无保留。”

她的声音有了变化,听上去让翡翠很有压力。

“大概是不想。”翡翠回答模棱两可。“在我出生之后,过了一段流浪时光。后来被一只蜘蛛收留,就居住在那间山洞;她对我很好,就像我与她是同族,是她的直系后代一样。”

“这段关系伴随我成为成虫,而她因年老死去。”翡翠头部转向冕花,竟然能从轻缓的语气听出温柔与怀恋。

“我知道大部分103星的虫族,都不喜欢这颗星球。无止境的争斗和厮杀,一定让许多虫族厌烦,可是没有选择的权力。”

“但我习惯这颗星球,它对于我而言,有美好的回忆,有胆小的朋友。虽说气候糟糕,还有堆积如山的垃圾,可这不是它的错。”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也许它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就可以变成适宜居住的星球。”

“我始终对外面的星球抱有警惕之心。早已经习惯103星生存规则的我们,已经刻上这颗星球野蛮的标志。”

“我们…有可能被其他星球接受吗?”

冕花转过身。“那是你和那只雄虫考虑的事。”

翡翠撑起身体,想要走向她。“如果…最后真的决定离开103星,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冕花笑了声,听上去像打嗝,连她都惊讶自己的反应。

“你真蠢。”她头也不回地说。“你甚至不了解我,就说要带我去星空。”

“我这样热爱杀戮的雌虫,说不定会在离开103星后,杀了你们抢夺飞船独自离开。”

翡翠沉默,她看见冕花背对着她,并起前肢,一只中足正在轻微拨弄身下的土地。

她声音更轻。“你不会开。”

冕花语塞。伪瞳孔旋转。“我可以胁迫那只雄虫。”

“金知的确有些胆小。”翡翠笑道。“但不代表他懦弱。”

“况且,一只打算这么做的虫是不会把想法说出来的。”

冕花跳到一片较低的叶片上,躲避翡翠的视线。

“你总像这样,带着善意揣测其他虫吗?”

翡翠托着头思忖。“我以为与你居住的这段时间,已经算是比较熟络的关系。”

“你没有伤害我。”

冕花足打滑,中足和后足滑动几次才撑住身体。

“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翡翠奇怪,慢慢走向她。

“你在生气?”

她猜测:“是…因为我要离开103星吗?”

冕花突然转过头盯着她。

翡翠被吓到,又向后退去。

“你想多了。”冕花语气冷漠。“我适应一只虫如何生存、厮杀、抢夺。不论谁离开,都不会对我产生影响。”

她转回头,阴影让她的身体变得黯淡。

孤独是为她而鸣的战曲。牵绊这种无用的东西才会成为她的弱点。

冕花摇晃脑袋,这段时间,她一定是生病了,或者是虚拟屏的影像吸引了她。

竟然让她遗忘厮杀,与另一只雌虫挤在狭小温暖的洞窟。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翡翠补充。“如果真的会离开103星的话。”

冕花像是故意与翡翠作对。她说:“你刚刚说过,已经适应103星的规则。”

“我更是如此,我习惯杀戮,这样的我除了103星,还有哪颗星球会收留?”

她声音低沉,像是闷雷。“我不会停止争斗,我生来——”

“只为死在杀戮中。”

翡翠怔怔,身前粉白相间的斑斓色彩,似乎旋转起来,与这片浓绿以及缝隙透露出的湛蓝融合。仿佛闪着细碎的磷光,像是脉搏一样,充满生命力地跳动。

那有力的力度,沿着低伏的风,钻进她的心底,连带着让她体内的某些东西,也发出同频的律动。

“真美。”翡翠喃喃自语,有些失神,无意去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就那么望着冕花的背影,恍惚间理解什么叫做没有臣民的女王。

只要见过她,稍加了解她,就不可能不愿追随在她的身后。

纵使孤冷如悬在天际的皓月,也会让虫忍不住向她奔赴而去。

下一刻,冕花足忙足乱的滑稽姿势打断翡翠的走神,她从叶片上掉下来,趴伏在地面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腹部尾端的粉红色似乎更红了。

翡翠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尴尬而不安地转过身,前肢忙乱地拨弄红薯叶,又去挖掘地面土壤。

似乎叶片也无法再遮挡阳光,落在身上的阴影也带上温度,逐渐让她们在叶片拥挤而逼仄的空间内呼吸加重。

翡翠磕磕绊绊地开口,“我要去镜子酒馆,银月应该会提供给我很好的建议。”

“你去吗?”

用足撑起身体,冕花走到翡翠身旁,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点头。

片刻后,翡翠与冕花一前一后出现在镜子酒馆外。

其他慢悠悠向这里飞来的雌虫,看见冕花时,纷纷停在空中不再过来。

落在后面的一只豆芜菁,看见翡翠时,有想过来的意思,但当目光注意到冕花,她立即调转身体离开这里。

翡翠推开酒馆的门,示意冕花跟进来。

冕花向里面张望,警惕地并起前肢,里面那只蜘蛛的感知非常敏锐,之前注意到她藏在外面的树上。

冕花挪动步伐,跟着翡翠走进去,门关闭。上方昏暗的灯光落在她们身上,本来喧闹的酒馆一瞬间寂静下来,那些雌虫目光在冕花身上微作停留,而后整齐移开,喝着花粉酒都沉默了。

桌面上早已备好两杯花粉酒。银月交叉足,摆出严肃的模样,可转来的眼神带着打趣的笑意。

翡翠磨蹭地走过去,冕花跟在她身后,见翡翠捧起酒杯,她也有模有样地捧起。

银月控制眼神尽量不瞥向冕花,她可知道这只雌虫的防备心多么强。

“什么事找我?”

翡翠回头看向身后的雌虫,又转向银月不语。

银月了然,按动身后柜子上某个按钮,一道屏障盖住她们。

屏障升起时,冕花警觉地抬起前肢,确定无危险后,好奇地触碰屏障,接触的地方一阵阵涟漪扩散。

“是你告诉金知有能源晶核。”翡翠继续说:“你早就知道他筹备离开103星,对吗?”

银月笑而不语。

“是你告诉金知外面那些星球有多么美好?”

这次银月开口了,她先是摇头,然后才说道:“他一直生活在103星糟糕的环境中,不论外面星球如何,他都会认为比103星好。”

“他的确向我询问过外界的事,以及如何获得公民身份。”

“我怎么忍心拒绝一只天真的小雄虫。”

翡翠过于凝重庄严的反应逗乐银月,她说:“位于炭暝星系中心地带的几处星球,的确满足金知所有幻想。虽然以103星罪犯后代的身份,想要获得公民身份会困难一些。但并非不可能。”

“以晶核碎块的能源,能支撑我们抵达那里?”

银月看向冕花。“你们可以抢夺柱尾蝎的星舰。”

她举起足打断翡翠要说的话。“虫族敬重强者,你只要展现出你足够强大。罪犯身份算不得什么,抵达那颗星球,立刻就会被赋予公民身份。”

翡翠敏锐捕捉到漏洞。“等等,如果展现强大的方式,是从柱尾蝎驻地抢夺星舰,并成功逃往那颗星球也能被允许。那这样的星球真的能如金知如愿般安稳吗?”

“当然。”银月冷笑:“繁荣的星球律法严谨,不允许攻击雄虫,也不允许雌虫互相攻击。”

“但是…”她笑道:“会划分出擂台战区,如果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擂台战区内可以无限制厮杀。”

翡翠震惊。“这就是你说的安稳星球?”

银月摊足。“对比103星而言已经算是安稳了。”

她凝视翡翠,语气意味不明。“谁让目前进入议会的虫族,没有谁提出禁止大屠杀,禁止无故争斗的律法。”

“也许,未来会有一位仁慈的女王出现。她会提出修改和增加律法。禁止无用的战争,无聊的厮杀。”

“那太遥远。”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这样的女王?

“金知抵达那颗星球,见到这一切一定会很失望。”

“总归比103星要好。”银月问:“你真的打算一起离开吗?”

“今天我已经被问过太多次这个问题。”以至于一提起来,就让她头痛。

“我想还是等抢到晶核再考虑其他的事吧。”翡翠视线飘忽,犹豫很久才问道:“银月,你认为我应该离开103星吗?”

银月足挡住头,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样子。

“听从自己的心。”银月啜饮酒液。“我可给不了你答案。”

“我们一生会面对许多次抉择,大部分无论怎么选,最后都会后悔。”银月的足用力攥紧酒杯,而后猛地松开,推到桌面上,酒液摇晃。

“我希望你选择的答案,会在多年后回想起时,庆幸当初没有选择另一种可能。”

翡翠在心底默默叹气,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建议。

“别这么失落。”银月伸足抬起翡翠的脑袋,冕花也转过视线,盯着银月的足。“贸然给你过来者的建议,反而会打乱你的思绪。”

“你要知道,所谓的过来者都是失败者。”她把落寞藏进酒中,一口饮尽。

“最后,你还是要听从自己的内心。”她说:“距离垃圾投放的时间,还有一阵子,足够你慢慢想。”

翡翠无奈摊开前肢,夹住自己的脑袋。的确,能改变一生的决定,必须由自己想明白。

她带着冕花离开,冕花将空杯放回桌面,走时扭过头,她看见银月热情地和她挥舞足,用极轻只有落在后面的她才能听清的声音说:“留在翡翠身边。”

冕花若无其事,不作任何反应。

和翡翠回家后,又过了几日平静的生活,她看见翡翠心不在焉,偶尔就在床垫上发起呆,一动也不动。

临近垃圾投放日之前,金知传来通讯,战甲已经修复好,不过因为时间迫切,加上液态金属数量不多,除身体部位只能包裹住前肢,剩余四足没有战甲覆盖。

金知强烈要求翡翠独自前来取战甲,冕花就乖乖留在洞内。

趁翡翠不在家,捣鼓虚拟屏的画面,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之后,翡翠回来。战甲成了腹环样式,被她贴在冕花腹部。冕花僵硬地抬起身体,暴露出柔软的腹部,神情呆滞。

腹环一接触到肉体,立即融化包裹住冕花全身,然后退到前胸和腹部,形成美丽的银色花纹。

翡翠将上次冕花送来的剩余能源液倒入,并告知她如何启动战甲。

冕花有些不适地扭动身体,发现虽然是金属,却极为柔软地贴合住肢体,比她曾经捡到的那些碰撞几次就碎裂的武器好太多了。

转眼,又是垃圾投放的日子,天竟又下起雨,也许是冬季前最后一场雨。雨丝冰冷,似乎夹杂冰霜,有些上冻,砸在身上有微微的痛意。

出行时她们产生分歧,按照翡翠的想法,当然是潜行过去,躲藏在草丛中,等待从垃圾中发现晶核时,再突然出现抢夺晶核离开。

而冕花则认为直接飞过去,迎着垃圾飞船抢夺最好。

最后,小小争论几番后,冕花选择让步,穿行在草丛根系躲避雨水,再从树木叶片下飞过,然后躲进垃圾区附近的草丛中。

天气越发森冷,雨丝像密集的银针,成片成片砸下,将一些草叶折断。垃圾区很安静,早已赶到的雌虫,藏进垃圾堆中躲避雨水,远处一些雌虫加速向这里飞来。

空中出现熟悉的光晕,驱散黑压压的沉重夜幕。

一颗颗雌虫的头从垃圾堆中伸出,仰望苍穹放大的朦胧光辉。

直到那艘昆虫样式的飞船完全暴露,它开始沿着轨迹投放垃圾,接近南部时,翡翠注意到从高空大量坠落,只有一半残骸甚至有的只有侧翼的小型星舰。

那看上去像死去飞鸟的尸骸,一具具坠落。冕花视线穿过昏暗的雨幕,在摔得四处迸溅的残骸中搜寻晶核。

那是绿色的结晶体碎块,碎裂的可能大小不一,不过既然没有被柱尾蝎收回,铁定是小到嵌进机体,懒得费力去找的还没有她们复眼大的小东西。

冕花不擅长等待,有些焦躁地活动身体想要窜出去,翡翠只好抬起一条中足,轻轻按在她背部,很奇怪的是,她立刻就安静下来,头部直挺挺地抬着,伪瞳孔移向翡翠的足。

时间迅速流逝,十几分钟后,垃圾投放完毕,飞船离开。垃圾区依旧寂静,只有雨丝噼里啪啦的响声,那些雌虫在等待其他虫率先抢夺。

这也许将是冬季前最惨烈的一场厮杀,需要别开生面的冲锋号声。

落在垃圾山丘上方的雌虫,只能忍受雨丝的拍打,时间长了,身体都变得冰冷,仿佛要被冻住。

她们不愿再忍耐下去,纷纷飞下山丘,前往新掉落的垃圾中翻找需要的物资,最好是能源电池和治疗液等急需物资。

冕花压低声音问:“还不出去?”

“再等一等,她们并没有翻找星舰残骸,现在出去,她们误认为你要抢夺她们需要的东西,一起围攻你怎么办?”

冕花的声线微有一丝轻快,她说:“还有你。”

翡翠郁闷地想,没错,一旦冕花出去引起注意,她再紧接着出现,到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会被一同围堵。

这种命运共同体的特殊体验,很是奇妙。冕花腹部左右摇晃,分开滴落的雨丝。

躲藏在垃圾堆下的雌虫们也爬了出来,参与争抢,一些雌虫已经厮杀起来。

“出去吧。”冕花伏低身体。“你去翻找晶核,我挡住她们。”

翡翠摇头:“我挡住她们,你去翻找。”

面对冕花疑惑的目光,翡翠解释:“你拦截会招惹到其他雌虫,但我不会,而且你的战甲很费能源,能不用最好不用。”

翡翠说:“我数三声,你直接到星舰残骸那里搜寻晶核,我挡住她们。只要看见你找的不是能源电池,治疗液等之类的物资,她们也不愿意找你麻烦。”

冕花点头。

“3”

“2”

“1”

冕花冲了出去,在雨中划过一道锋利的粉色线条,使雨幕都仿佛短暂断开。

她目标明确停留在成堆的星舰上方,用前肢挥开碎裂的舰体,伪瞳孔灵活转动,搜寻晶核的身影。

翡翠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停在冕花勤奋的身影前方,警惕那些随时可能扑过来的雌虫。

然而形式不如翡翠所料,那些雌虫反而呆住,怔愣地看着她们这对组合。

她听见有雌虫茫然地低语:“那只螳螂竟然会和同族打配合?”

她们用惊奇的眼神打量翡翠,仿佛她是技巧高超的驯兽师,已经向世虫展现出她精湛的能力。成功驯服身后那只恐怖雌虫。

曾经被东部驱逐,又在南部大杀四方,引起追杀的无冕之王,竟然在勤劳地翻找物资,而不是直接抢夺!

有雌虫警觉地说:“那只绿螳螂一定会什么诡谲的手段。”

“她蛊惑了冕花。”

“真可怕,她将她训成嗅觉灵敏的猎犬了吗?她竟然甘愿搜寻物资。”

翡翠感到烦躁,这些雌虫的窃窃私语,一定要大声地喊出来吗?

翡翠忍不住喊道:“我们不准备抢夺生存物资,只需要星舰碎片。”不知为何,大声喊出‘我们’这两个字眼,让她有些羞耻。

一对愣神的雌虫中其中一只,悄悄伸出足将身旁的雌虫踹开,然后抢夺看中的物资,急忙飞离这里。

一只雌虫开口,她根本不搭理翡翠,直接询问冕花。“喂!你也变得懦弱了吗?竟然会和这只雌虫在一起?”

“因为她救了你,你就感动地追随在她身后吗?”

“真不敢置信。”她冷笑:“冕花,某一天你竟然也会甘愿俯身追随在其他雌虫身后。”

冕花翻找的动作顿住,翡翠并起前肢,小心翼翼转过头看向冕花,她怕这些雌虫激怒冕花,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她却只是扫了翡翠一眼,那只绿色雌虫,被雨水打得不时晃动脑袋,厌烦那些水珠。面对她总有些心虚和警觉的姿态很有意思。

像是渴望靠近猛兽的无辜幼崽,强壮的身躯使她畏惧,呼出的灼热腥气,使她惶恐。她却依旧慢慢挪动步伐,走到猛兽胸口,轻轻将头部靠在绒毛中。

她一言不发,继续搜寻晶核,连眼神都不愿施舍给那只雌虫。

身旁不远处的雌虫叫喊道:“她根本不搭理你。”她得意地笑着:“你都不配和她说话。”

“闭嘴!”那只雌虫气愤,与嘲笑她的雌虫打起来。

其余雌虫见冕花的确只在星舰残骸中翻找东西,当然不会有找她麻烦的想法。

偶有一些想在星舰处搜寻的雌虫也不敢贸然过去,想着等冕花离开后,去翻找她到底在搜寻什么。

翡翠确定雌虫不打算围攻她们,便慢慢后退到冕花身旁,和她一起翻找晶核。

眼神总是不经意间瞄向冕花,十几次后,冕花开口。“你要说什么?”

不远处雌虫们,纷纷闭上嘴,虽然依旧忙碌在垃圾堆,却仔细听着她们的谈话声。

翡翠踌躇。“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声音平静,比之一开始没有任何起伏的腔调,现在听着倒有了些许情感在内。

她发出一声气音,听着像含蓄地笑。“我的确住在你家。”

四周整齐停下的动作,使空气仿佛于瞬间凝固。

翡翠不适地挪动身体,来到冕花对面,正对那些雌虫打量的目光。

“我没有想要你跟随的意思。”她解释,也是说给那些雌虫听。

冕花会留在她家,完全是出于一种复杂且特殊的原因。

绝不是那些雌虫所幻想的那样。

前肢夹住一块星舰碎片,然后用力撕扯变形,丢到一边。

冕花不再回话,将一块块残骸掀开后,通通拉扯得扭曲变形。

翡翠压下心底疑惑,抬起残骸查看。她似乎兴致一瞬间变得沉闷,好像有一点生气。

有雌虫嘀咕,声音幸灾乐祸。“她拒绝了冕花。”

“那只雌虫根本不需要她。”

冕花松开前肢夹住的残骸,扭过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那只雌虫顿住,急忙六足飞速滑动,跑远了。

在冕花拆解十几艘星舰残骸后,终于从损毁烧灼的断面,找到三颗碎裂晶核。嫩绿的不规则形态。被冕花放进翡翠的口袋。

翡翠也翻找出两颗,这里的残骸已经被她们翻遍,大部分还被冕花揉的扭曲。

翡翠不确定五颗晶核,能否支撑飞船所需能源,但是这里的确再也翻找不出了。

她压低声音:“我们回去吧。”

冕花点头,“回去。”她喜欢这个带有‘共同’含义的字眼。

我们…

翡翠与冕花腾空离开,一绿一粉的两道身影,在雨幕中化为两点斑驳的色块。视线扫过下方虫群,翡翠又看见那只豆芜菁,她站在一座山丘高处,遥遥地凝望着她。

不等雨停,翡翠就将晶核送到金知那里,他早已焦灼不安地等待好几个小时。得知她们很轻易找到晶核,没有受到攻击后,金知将晶核送入墙壁,翡翠的话点醒他,要想离开103星,不能抱有天真的幻想盲目去做,很有可能害了她们。

所以金知准备向银月交换星际路线,以及繁荣星球的生存环境和规则。他需要好好研究过后,选取对她们最有利的计划,再由翡翠做最终决定。

金知捧着一堆营养液交给翡翠,这是足够她和那只雌虫度过整个冬季的量。

这个冬季,他会特别忙碌,而且相互之间无法再见面。雪季是103星环境最严酷恶劣的时候,虫族无法离开藏身的地方。

忍了忍,金知还是忍不住说:“她遇见你后,违背本性的温顺的确出乎意料。甚至还会配合你去搜寻晶核,但不代表她就彻底对你没有危害。”

“我知道你心软,也许…对她产生某种特别的情感。你想把她留在家中,就留下吧。但我希望无论如何你能以自身安危为重!”

翡翠张开口器,想要说什么。

金知无奈笑了声。“别辩解了。我知道能接触同族的感觉一定很美好。何况她是那样一只强大特别的雌虫。”就像你一样。

你们有着相同又不同的闪光点,在我眼中,就像两颗散发不同光辉的启明星,也许是命运无意的推波助澜,使你们在无垠星空悄然相遇。

金知跳下悬浮椅,走到翡翠身旁,扁小的头轻轻靠住她的足。

“翡翠,我只希望你能活着。”一切如你所愿地活着。

翡翠拍了拍金知的头。“我们都会活下去。”

翡翠和金知告别。

朋友,冬季后见。

回去山洞,翡翠却碰到意外情况,冕花等在洞口,要与她分别。

她仰着头,显出一种特别的固执,但视线却不与翡翠对视,前肢也防备地挡在前胸。

“冬季就快到了,你有足够让你安稳度过的地方吗?”

冕花闷不吭声。

翡翠向前走了一步。“你为什么突然想离开?”

冕花沉声说:“我本就该离开。”她说:“战甲已经修复,晶核我也帮你拿到。”我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

“我知道了,你又想搞两不相欠那一套。”翡翠从冕花身旁走过,喘了几口气,仍觉得胸口憋闷。

这只雌虫总想和她划清界限。

“和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为难吗?”翡翠说:“还是你在意那些雌虫说的话?”

冕花把脸转向墙壁,在一起…

她的腹部垂下,又猛地高高翘起。

“也许救你时,的确是我昏了头。你救我也只是不想欠我。”

翡翠转过头,恰好看见饱满而肉嘟嘟的腹部,正有规律地呼吸着,黄色的纹路从尾尖一直蔓延向冕花后胸,她立即慌乱地收回视线,差一点撞到床垫。

“可…可是我们相处得不是很好吗?”她压住声音里不受她控制而泄露的一丝沮丧。

“103星也许只剩下我们两只螳螂了。”翡翠继续说:“也许我们能…”成为她和金知一样的关系。

她想这么说,冕花打断她,终于与她对上视线,却是冷漠与压抑。

“因为我也是螳螂。”

“什么?”翡翠不解。

“接近我,挽留我。”冕花缩紧身体,腹部慢慢放下去。“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同族吗?”

她转过身,足向后退去。

翡翠怔住,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透过冷风从洞口吹来的失望,她却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知道自己必须解释,尽管她一时之间还没有弄清楚要解释什么。

冕花已经有了动作,注视几秒,像要把她的身影装进复眼带走,留着慢慢解气一样。她冲进雨幕中离开了。

翡翠追出去,在漫天杂乱的大雨中呼喊冕花的名字,飞在空中搜寻她的身影。

那只雌虫近日一直住在她这里,没有储存食物,也不一定有温暖的住所。冬季马上就要到了,她这样倔强的性格,很可能冻毙在某处坑洞内,也不愿回来找她。

冕花速度太快,如果不想被她追上,翡翠就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翡翠在雨中气愤地用口器咬断草叶。

在雨中伫立一会儿,最后只能回去。雨丝越发冰寒,气温逐日递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她到底为什么生气?

翡翠没有关闭洞口,夜晚睡得不安稳,几次醒来听着外面的声音。

翌日一早,外面灰蒙蒙的,依旧下着雨,翡翠冒雨来到镜子酒馆,愤愤不平地将前肢放在桌面,面对惊讶的银月,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日的事说出。

银月捂住口器,会心一笑,又摇了摇头。

“你这么说,她会生气很正常。”

银月示意她先喝花粉酒,驱散身体的寒气。

银月解释,“看来她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本来还在笑,接着仿佛想到了谁,笑容突然收起来。

“她希望你挽留的虫是她,而不是同族这个身份。”

“像冕花这样骄傲的雌虫。”银月托着脑袋,用挑逗的语气说:“我想,她想要的是成为唯一。”

“你将她带回去,治疗她,接近她,挽留她。”

“逐渐加深你们之间的联系。随着时间流逝,你必然要面对一个问题。”

“你需要亲自定义这段关系。”

银月郑重地说:“你知道冕花被东部驱逐,不单单是她到处抢夺其他雌虫的物资。还因为她过于强大,杀戮太多雌虫,不得不让她们共同围堵她,可纵使这样的情况下,东部仍旧有不少雌虫希望能追随她。”

银月轻笑:“她被东部驱逐那日,有不少雌虫叫喊只要她同意她们跟随,就与她杀穿东部,占领那里。”

“哪怕她来到南部,你去问一问,愿意跟着她的依旧不会少。”

她的语气变换,像是骄傲又像悲伤。“在虫族体内,掩藏一条根深蒂固的基因。我们追随强者,我们崇拜强大,最原始的母性,是慷慨,是猎杀,是我们亲手为女王奉上的桂冠。”

她轻轻托起翡翠的脸。“翡翠,你不能驯服一只骄傲的雌虫,又不愿为她戴上王冠。”

怦…怦

如琴键连续按动的嗡鸣曲调在她体内响起。她一时间不知是被这声音震慑,还是被银月的目光震慑。

“…我没有驯服她。”翡翠喃喃说。她只是救了她,并几次带她回家。

银月突然大笑起来,她想到与自己的女王初遇的时刻。

“翡翠,驯服可不是为她戴上枷锁。她已经愿意接受你的意见了,不是吗?”

银月艰涩的音线听出些许寂寥。可惜,她的女王早已不愿听她的话。一意孤行地与她背道而驰。

银月趴在桌面,大口大口喝下花粉酒,佯装出醉酒的样子,嘀咕道:“做虫要有始有终。可不能轻易就把别虫带回家。”

她腹部的亮斑的光穿过酒杯,让酒液中仿佛落进一轮圆月。

最后的话,不像是对着翡翠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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