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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窒息

 

房间里一片死寂。

季平渊这个不该出现的人暴躁登场,像一脚踹碎了冬日温室的玻璃门。寒风呼啸而入,潮湿暖热被扫荡一空,只剩下一屋子空荡荡的冷冽肃杀。

在冷到几乎凝滞的气氛中,没有人敢说话。

客人们经历一次短暂的震惊,然后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重新投向事件的中心。

季平渊也许是在做戏,有些人是这样想的。但他的动作完全不像只是在做戏。

他的五指如铁枝一般箍在燕羽的咽喉处。燕羽发出一声痛苦又急促的呻吟。他被迫仰起脸,泪水从眼眶滑落下来。

季平渊低吼道:“说话!”

燕羽张开嘴,嗓子里只发出不成调的格格声响。他勉强摇了摇头,然后举起双手,试图去抓锁住咽部的手指。

季平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垂眼冷漠地看着对方的五官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没有半点要放过他的意思。

“现在你明白不听话的后果了吗?”

燕羽再次摇了摇头。这次的摇头毫无意义,因为他已经难以思考了。

他只觉得痛。

难以描述的痛。

他的身体内部在燃烧,肺部憋得快要爆炸了,心脏在鼓膜上敲出狂躁的声响。他张开嘴,试图吸进一点氧气。这个尝试格外艰难,让他整个身体都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会死掉。

这个概念模糊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会死掉!

他开始扭动身体拼命挣扎。

在这一刻,所有仪态、教养、尊严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从这种非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用力拉拽自己的手臂,想要从季平渊的手中挣脱出来,又伸出腿,胡乱去踢季平渊的膝盖。

季平渊始终不为所动。燕羽的挣扎力度对来他说并不比小猫抓挠强多少。他站在原地,扼着燕羽的喉咙,直到对方因为缺氧而渐渐丧失力气,才冷淡地开口:“想活命就点头。”

燕羽停下了挣扎。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份空白好像只持续了一秒钟,又好像足足持续了一个世纪。时间在这一刻对他来说失去了正常的意义。不知道之久之后,他终于迟缓地意识到,季平渊在向他要求投降。

他在要求一场彻底的诚服。

燕羽缓慢地、屈辱地点了点头。像一个亡国的公主,终于低下她高傲的头颅。

“很好。”季平渊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感情。他慢慢松开手指,“我希望你是真明白了。”

大量氧气顺着气管涌入肺部。燕羽捂住胸口大口喘息了几下,紧接着弯下腰,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死亡的阴影仍在他的身体里盘旋不去。他的腿软得厉害,连带着整个人都向地面滑落。

季平渊对他几乎要咳出内脏的咳嗽声置若罔闻,直到这一刻才伸手抄起他的腰,强硬地把他拽起来。

他转身看向房间里余下的那几位。

“很抱歉,”他在咳嗽声中平静地说,“我没有调教好我的人,今天晚上打扰到各位了。”

但除了燕羽之外,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季平渊从进门到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个字,都跟抱歉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只想阐述一件事——

燕羽是他的。谁敢动,就是找死。

这种场合中,交换性奴很常见,但主人对奴隶表现出疯狂的占有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太多的恩怨情仇因此而起,有些最后甚至发酵到难以收场的程度。

而在今天这种情形下,恩怨显然是季平渊和斯坦伯格的。

余下那三位客人又把目光转向斯坦柏格。

中年胖子脸上堆起友善笑容,眼神却满是思考和算计。

准将军衔已经进入高级将领范围,但季平渊现在只是主星防卫中心的一名副职。这个职位算不上位高权重,他在首都社交圈的地位更多来自于他背后的凯伊元帅。这个地位本应该随着半个小时前小凯伊的当众指名而更上一层楼——

如果季平渊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话。没有出现在一间娱乐室的休息间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偏远星域来的土包子争风吃醋的话。

这简直就是当众往小凯伊的脸上扇耳光。

而疼爱的小儿子和听话的狗,凯伊元帅会更偏向谁,毫无疑问。

但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斯坦伯格选择暂时退让。他瞟了一眼燕羽,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怀好意:“那季将军可得把人看好,别再让她到处乱跑了。你的小美人不会每次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我会的。”季平渊回答,他向斯坦伯格挑衅地扬起下巴,“毕竟,这么像公主的可不是太好找。”

斯坦伯格叹了口气,“很遗憾今天晚上我们没有机会共享极乐了。”

他走到餐台边,拿起一杯酒,向季平渊举了一下杯,“祝你们接下来的夜晚愉快。”

季平渊扬了一下眉,“谢谢,也祝你愉快。”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燕羽。

他和这个死胖子废话了这么久,这家伙居然还在咳嗽。

季平渊顺手从旁边的餐台上拿起一杯饮料递到面前。

燕羽伸手把饮料推开。

“我要水。”他用沙哑虚弱的声音说。

季平渊冷笑起来。真是娇贵的公主,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指使人。他一口喝干饮料,把玻璃杯重重地砸在餐台上,然后不管燕羽是不是还在难受,就直接抓着他的腰,拖着他向门外走去。

“季将军。”在他离开房间之前,中年胖子忽然又开口说道,“我之前的提议会一直有效。”

季平渊回头看他,“什么提议?”

“如果你玩腻了,或者……”斯坦伯格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或者什么,“请把她转卖给我。我会用最漂亮最干净的奴隶来跟你交换。”

季平渊嘲讽地轻哼一声。

“你这么喜欢,不如自己去找一个?定制一个性爱机器人也不难。”

斯坦伯格慢慢收敛了笑容。

“季平渊,”他说,“别太过分,你得意不了多久的。”

季平渊冷冷地回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平渊抓着燕羽的胳膊,把他粗暴地搡进车门。燕羽被绊了一下,狼狈地摔倒在座位上。

季平渊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他一言不发,但呼吸异常粗重。

燕羽把自己撑起来,端正地坐好,然后开始整理乱掉的假发和衣裙。像一个战士在上战场前整理自己的装备。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完全不受控制。

季平渊说:“现在你知道害怕了?”

害怕?

燕羽有点茫然。

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事实上,现在他的心情异常平静,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也没有刚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的心有余悸。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刚刚完成初始化的机器人,除了该预装的模块,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他回答。

可他的手一直在抖。他甚至怀疑它们不是他的手,而是什么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在发条回归原位之前,它们不会自己停下来。

季平渊嗤笑了一声。

“今天晚上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就怕成这样了。”他说,“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他陡然拔高了音量。燕羽被吓得身体反射性地弹动了一下。

“我……”

“你什么?”季平渊打断他,“你知道那个房间的房间号是什么吗?”

燕羽移开了目光。

他讨厌季平渊此刻的眼神——好像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担心他的安危一样。

“有区别吗?”他回应道。

“什么意思?”

燕羽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轻声说:“你和他们,想对我做的事情,有区别吗?”

季平渊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没有区别吗?”

莉莉正是在这个时候打断他们的。

“很抱歉。”人工智能说,“我不得不打扰一下。这里是禁停区域,车辆停留不得超过三分钟,否则将做拖车处理。现在已经过去两分钟三十六秒了,而您还没有告诉我目的地,将军。”

季平渊对它吼道:“闭嘴!”

莉莉执着地说:“在闭嘴之前,我必须告知你,如果您坚持不指定目的地的话,我将开启随机巡游模式。”

“滚!”

莉莉不为所动地回答:“好的,即将为您开启随机巡游模式。接下来我将闭嘴,直到您需要我或出现其他特殊情况。”

柔和悦耳的女声消失了。因为没有人要求开灯的缘故,车内的感应灯光也熄灭了。被突兀打断的对话一时之间也没有再接续的迹象。

于是在黑暗和安静中,飞行车缓缓升起,开始了自己漫无目的的巡游旅程。

燕羽把目光转向窗外。首都永远是不夜城。一条条如薄纱轻雾般的引导光带从窗外掠过,像冬日极光一样如梦似幻。

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显得异常荒谬——

一个淫欲派对的门口居然不允许违规停车。一个淫欲派对的门外夜景美丽得宛如童话。

规则和混乱,肮脏和美丽,它们之间好像只有一门之隔。

又或者它们全都是这座城市的真面目。被权力、金钱和欲望堆叠出的城市,当然是纸醉金迷的。

燕羽很轻地笑了一声。

季平渊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区别。”燕羽接上之前断掉的话题,“没有本质区别。

“你想要这具皮囊,他们也想要这具皮囊,就是这样。”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还在抖动的双手。

这具皮囊是好看的,和这座城市一样。但仅此而已。皮囊之下盛的是一个怯懦、虚伪的灵魂。为了维护自己可笑的自尊心,他明明已经恐惧到出现躯体反应了,大脑却还在欺骗自己并不害怕。

“原来这就是你的没有区别。”季平渊说。然后他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嘲讽。

“你被抓进去的那个房间,房间号是nn2。”他说,“第一个n代表非暴力,第二个代表无接触。第一个c代表被控制,第二个c代表允许高潮,最后一个数字是识别码。”

他突然扬起声音,“听起来像是挺文明的玩法是吧?”

他一把抓住燕羽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是你喜欢的那种,没有插入,甚至没人会碰你,但能让你高潮,一定能充分满足我们的公主又骚又爱装纯的浪荡本性。”

燕羽的身体抖了一下。现在季平渊的手一靠近他的颈部,他就会有窒息的错觉。

他愤怒地反驳道:“别叫我公主!”

季平渊根本不理会他。

“你知道实际上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吗?”他继续说道,“可没听上去那么美妙。那个房间叫‘春台’。房间里有两个台子。底下的是擂台,会有持续一整夜的格斗表演。除了必须空手和只有一方彻底爬不起来才能退场之外,格斗本身没有规则。这种表演当然很刺激,但它不过是另外一个台子的助兴剂而已。而在高处的那个台子,就是春台。”

燕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他已经明白那个房间的玩法了。

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过。即使是在根本没有法律和规则的地下淫乱派对里,那种玩法也是恶意最重、最让人恶心的一种。

“大多数时候,春台上至少会吊着两个人。每个人都至少有三个机位对着,一个机位对着脸,一个机位拍全身,还有一个机位,”季平渊顿了一下,说,“你知道会拍哪里。”

燕羽的身体僵住了。季平渊的描述很简略,没有任何画面感,但足够让他感同身受。第三个机位会拍的那个地方猛烈地收缩了一下,就好像那里确实有一个镜头在拍摄一样。

他不自觉地抓起腿上的裙摆,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手已经不再抖动了。

他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同时闭上耳朵,不去听季平渊后面更可怕的描述一样——

“吊在春台上的人,大脑里掌管性高潮的区域会直接被电击。下面擂台上的人每击中对手一次,他们的性高潮区域就会被电击一次,而电击的强度和击中的力度相一致。当然,每一次电击都会让他们高潮,所以这种电击感比毒品还让人上瘾。可是,当你已经感受过大电流刺激下的极致快感,就会不满足于普通的高潮。所以围观的人就会拿春台上的人打赌,看谁会先哀求擂台上的人打得更重一些。所有上过春台的人,无一例外,在下来之后全都变成了只想不停被电击的怪物。只要给他们高潮,他们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他们连死亡都不在乎。

“——这就是你以为的,没有区别吗?”

燕羽抿紧了嘴唇。

这分明是狡辩,他想,是强词夺理。季平渊不是他的恩人,更不是他的救世主。

可是十分钟前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到他的脑海里——

机器侍者坚硬的、无法摆脱的手指。男人们露骨的眼神。还有抚摸,斯坦伯格异常温柔所以格外令人作呕的爱抚。那种粘腻的、充满把玩意味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皮肤表面。

如果季平渊没有出现,他会被当众强暴,被轮奸。然后那些男人难道不想看到一个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双性被吊在春台上,像母狗一样敞开腿,张着嘴,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哭着索取更多电击高潮的淫堕模样吗?

燕羽突然打了个冷颤。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紧随其后的是死里逃生的强烈庆幸感。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互相拉扯,让他陷入一种无比混乱的状态。

是季平渊救了他。

也是季平渊毁了他。

他本应该死掉的。被高温离子枪一枪融化,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死法,干脆利落,几乎没有痛苦。是这个人非得让他活下来。活下来,面对那些赤裸裸的恶意和羞辱。活下来,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懦夫,是个废物,是个心软的笨蛋——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对这个恶魔心怀感激。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

季平渊冷笑一声。

“靠什么?”他问,“靠你藏在指关节里的那几枚玩具吗?”

“我可以用它杀人。”

“杀谁?斯坦伯格还是你自己?”

燕羽仰着脸,直直地瞪着他。在黑暗中,只有季平渊的眼睛是亮的,它们映着窗外的导引光带,闪着冰冷的、无机质的光。

季平渊眯起眼睛。他松开燕羽的下巴,一把抓起他的左手,把它举到两个人之间。

“现在不抖了吗?”他嘲笑道,“刚才在房间里,你的手抖得像个超过两百岁的老头。你就想靠这只没用的手来保护自己?”

他嫌弃地扔开那只手,宣告道:“宝贝儿,别天真了。靠这玩意儿,你杀不死自己,也杀不掉斯坦伯格。你根本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解脱。只要你用了这些小玩具,就被当场逮捕,被控故意杀人,被送进监狱。你猜,在这个过程中,你会经历些什么?”

燕羽再度想起那个私狱里的女人。她那么美,那么乖,那么可怜。她总是嘴角挂着笑,向所有人乞求凌虐和羞辱。

而他会被调教成比她更下贱的模样。

骨头再硬都没有用,精神再强悍都没有用。电击、药物、催眠、思想植入……那些恶魔有的是办法。他可能连一个小时都坚持不了。

他垂下眼,轻声地、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会见到地狱。”

这是一句事实,同时听上去又更像是在隐晦地认输。

季平渊满意地轻哼一声。

整个夜晚,从莫伦倚靠在栏杆上,宣布那个荒谬的决定开始,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更确切地说,那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把他的情绪推向更黑暗的深渊。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个天真的、傲慢的、愚蠢的美人终于肯直面自己的错误,他那些浓郁的、阴暗的负面情绪才终于消散了一点。

他想,只要公主肯再乖一点,肯再听话一点,今天晚上也不是不可以先放过他。

然而下一刻,燕羽突然又抬起眼。他说:“可把我拉进这个地狱的人,是你。”

季平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脸的大半都隐在阴影里,但被导引光带照亮的那一小半却带着强烈的挑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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