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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叫Ra Si

 

周一,除了漫步在查尔斯河沿岸的游客,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无人开心。

石燃背着电脑包,穿着校园文化衫,步履匆匆地在去学校的路上。

昨天他收到文森特的邮件,对方很乐意帮忙,数据都在u盘里,所以两人今天约在学校里的咖啡店见面。

石燃内心不免有些忐忑,一来两人私下见面是第一次。另外,石燃只是学院里最底层的博士生,和这种有正式任职的教授约喝咖啡就很局促。

不过,结交人脉是踏入职场重要的一部分,他硬着头皮也要去,而且也是自己有求于人,拂人面子的事石燃做不出来。

他站在咖啡店外,深吸了几口气,为自己打气,然后推开了玻璃门。

这个点咖啡店里顾客寥寥,石燃点了两杯美式,一杯热的,一杯凉的。

因为拿捏不准对方的偏好,所以美式最保险,而且两杯温度不一样,一会儿可以让文森特自己选。

“嘶,不好意思。”石燃在转身时不慎碰撞到了身后的人,手中的咖啡溅了出来。他连忙道歉。

石燃抬起头,眼前的人让他略感惊讶,随即他急切地打招呼:“rbird?”

“燃,你还好吗?”文森特贴心地从咖啡台拿了些纸巾,并接过他手中的一杯咖啡。

石燃有些尴尬地点头,“我没事,咱们去那边坐吧,rbird。”他指了指靠窗的位置。

“好。”

石燃不是头回见文森特,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和对方对视是第一次。对方虽然比石燃高出一个半头,但是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感,笑起来还带有孩子气般略微羞涩的神态,而且唇薄,一笑起来和脸颊的皮肤勾勒出一道细长的弧线,有些像酒窝。

两人坐下,石燃指着桌上的两杯咖啡,介绍起来:“一杯热的,一杯凉的,可以选。”

“这杯就好。”文森特拿起刚才自己拿过的那杯,喝了一口。

不巧,石燃那杯是热的,烫得很,喝不下去。不过他还是端起来,作势轻抿,随即被蒸气烫得嘴唇一缩,他摇摇头朝对方投去一瞥。

文森特冲他笑了一下,问道:“电脑拿了吗,可以把数据拷过去。”

“嗯嗯,带了。”石燃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他从背包里抽出电脑,打开后接过对方的u盘插在电脑上。

文森特的手很凉。石燃伸手接过u盘的瞬间,那冷冷的指尖触感划过他的掌心,仿佛一丝寒流穿透肌理,令他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石燃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文森特,他注意到对方衣着单薄,一件黑色的粗扭花毛衣,内搭着白色衬衣,下身是灰白色直筒裤,整个人瘦长而挺拔。

换一个人这样穿恐怕会直接变成五五分萝卜人,石燃又瞄了几眼。

等待数据传输的间隔,石燃跟对方闲聊起来:“天气开始变凉了。”

“波市的秋。”对方将手里拿的书放在桌角,然后目光从窗外的行人移到石燃身上:“燃,你的家乡秋天怎么样。”

石燃的家乡在中部地区的地级市,正好处于南北方交界处,冬天没有供暖,夏天湿热。十月的长乐温度会比波市暖和,但同样青黄不接地,时而风雨,时而晴朗。

石燃笑着说:“会比波市暖和一些,不过我的家乡秋天很短。”

而且他已经很多年没回过长乐了,小镇做题家一路在外求学,对家乡的秋已经没有了记忆。

剩下地只有小小的人窝在刘桂芬摊前的小马扎上,低着头观察落叶的纹理脉络,以及鼻息间的带油炒饭和晚风吹过皮肤起的颤栗。

“我的家乡也是,很短暂。”文森特认同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去过阿拉斯加吗?我的家乡就在那里。”

石燃没有去过,更遗憾的是来美国两年,来波市都没有出过,不过这不影响他继续进行一些没营养的对话:“哦哦,那一定比波市要冷得多。”

“那里确实,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波市了。”文森特拂了下额前几缕碎发,然后身体微微前倾:“你的家乡离厦门远吗?”

文森特的眉眼距极近,浅褐色眼瞳特别抓人,长而蓬松的金棕色头发有条理地梳了起来,整个人确实就像丹尼尔所说——神秘的优雅感。

石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以至于当他问话时,他完全失神,一个字都没听见。

石燃怔愣一秒,又问道:“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文森特仍用低沉平缓的声音重复:“我说,你的家乡离厦门远吗,之前我去过那里,生活过一段。”

石燃没想到文森特还在厦门待过,不过长乐离厦门很远,一北一南即便是坐飞机也要花费好几个小时。

“还是挺远的,不过那边的天气确实很舒服。”石燃之前在国内读研时跟着老师去那边参加过学术讨论。

“有机会可以去你的家乡看看。”文森特喝了口咖啡,然后微微侧头看石燃的电脑:“东西弄好了吗?”

石燃低头查看,文件已经显示传输成功。

他拔下u盘还给文森特:“好了,谢谢,rbird。”

“叫我文森特就好。”文森特笑道。

石燃还是不习惯这边的直呼其名的文化,而且在国内叫老师,前辈习惯了,猛地还真是改不过来,“谢谢你今天的帮助,文森特。”

等下,石燃还有一节课要去上,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跟文森特打招呼道:“等下,我还有一节辅导课要去。今天和你聊天很开心,期待下一次见面。”

这种话听起来很客气,但是石燃今天对文森特确实有改观。对方不仅在休息日迅速回复消息,还主动提出帮助,态度出乎意料的友好。如今看来,是自己以貌取人,觉得文森特不好接近了。

“我也是,期待和你下次喝咖啡。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他点了点手里的咖啡。

起身时,石燃才注意到,桌角那本书的书脊沾了很多咖啡渍,他有些过意不去:“你的书,不好意思,我回头再给你买一本。”

“什么。”文森特目光随着石燃起身,他没有注意到对方说的是什么,随后又顺着他的视线转到了那本书上,他随意地说道:“没关系,快去上课吧。”

石燃还是有些歉意,他跟对方又道了回歉,才匆忙离开。

透过窗户,文森特斜倚椅背,指尖轻抚过红棕色的咖啡渍。书的封面绘有一个人像,渍印恰好划过那空洞的眼眸,宛如泪痕。

他的目光始终斜睨,紧随着石燃,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眼神中的锐利被克制的沉默所包裹,直到对方的身影在道路尽头隐去。

咖啡店和上课所在的大楼相隔甚远,石燃一路上连跑带走的,而且已经来不及吃饭了,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上课的教室。

他立在a203的门口,从细长的窗口窥视,还好上一节课还没结束。

石燃长舒了口气,然后沿着墙边,坐了下去。

现在他和一些本地人一样习惯将书包扔一旁,没事就坐地上等,也不管会不会脏。他掏出手机先给刘桂芬即时回报行踪,然后又想搜索刚才文森特那的那本书。

石燃还是决定给人家买一本新书,毕竟是自己的过失。他回忆着那本书的封面,好像是一个红底人像,看不清脸但是西装革履的。

石燃试着将关键词打了上去,没想到还真得搜了出来,那本书叫《美国精神病人》。

他大致浏览了下这本的内容,主人公是精英人士却深陷于极度扭曲的人格,对社会进行了报复。

他没料到,那个如沐春风、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的文森特,竟喜欢这种风格的书籍。是他们这个学科过于枯燥,可能大教授都需要更多的刺激,石燃挑着下垂的眉眼,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而且对文森特又添了层新印象。

随着上一节课的学生陆续步出教室,石燃站起身,走进教室。

今天是期中前的辅导课,主要就是对前半学期内容的回顾,以及对学生问题的解答。内容虽然多但不复杂,他坐在讲台前,调试着电脑设备,进行课前准备。

楼梯口,陶隼和陆巡一行四人正在跟随着人流往上走。

陶隼戴着口罩走在最前面,陆巡和一对男女走在后面。

“陶隼,你今天来绝对不会失望,这个助教讲得细,而且课后还会把ppt发给大家。”陆巡拍着陶隼的肩膀,倒着走在楼梯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他转向身后的女生,继续说道:“多亏安澜消息灵通。”

旁边的男生也附和道:“跟着澜姐有肉吃呗。”

陆巡耍宝一样转了个身,揽过男生的肩膀,“耿于兆,你就这点出息,跟着女神吃肉。”

旁边下楼的行人嫌弃地对着陆巡瞥了一眼,而后者丝毫没有注意仍在夸夸其谈。

安澜快走两步,摆脱了两人的喧嚣,她跟上陶隼:“陶隼,你怎么不加我微信啊。”

陶隼轻咳了两声,微微和安澜拉开了些距离。

周末跟陆巡玩到夜里两点,又被拉出去吃烤肉,一冷一热直接冻感冒。他侧过脸,嘴角微弯:“周末生病了,没来得及。”

安澜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掏出手机,将屏幕伸到陶隼面前:“没事,现在加也一样。”

陶隼头晕得很,要不是期中最后一节,他才懒得跑来学校,毕竟波市离学校还有段距离。他呼了口气,掏出手机扫了对方的二维码,又装回裤兜里。

身后的陆巡和耿于兆也跟了上来,四人一同进入了a203教室。

这堂课的人气果然名不虚传,六层阶梯教室已是座无虚席,放眼望去,尽是攒动的人头。陶隼环顾四周,发现找不到四个连在一起的空位,便跟陆巡说:“陆巡,咱俩坐这。”他指的是靠近走道的座位。

可旁边的安澜却先一步坐了进去,随即向陶隼招招手:“这有位置,陶隼过来坐。”

不好驳女生面子,陶隼也没有多言,顺从地坐在安澜的身旁。陆巡和耿于兆则选择了紧邻的一排座位,他们之间就隔着一个阶梯过道。

这节课陶隼大致有把握,今天来也是因为考前最后一节课,被陆巡硬拖着过来的。他打开电脑,慵懒地支起头,瞥见台上的助教低着头正忙着准备什么东西,眼神渐渐放空。

“中午好,我是ranshi。欢迎大家来我的课程回顾,今天主要是对之前的学习内容回顾。”石燃站起身,步伐自信地走到讲台前,他的身体斜倚在讲台边缘,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担任助教的课程了。从青涩紧张得躲在讲台后面低头自顾自得输出,到现在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地站在台前侃侃而谈,石燃自觉已经成长了不少。

陶隼目光先是随意一扫,然后又猛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他的目光一滞,随即蹙眉紧盯着对方。

“你好,你可以叫我燃。”陶隼的记忆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石燃的话语。

口罩下的嘴唇微微吐气,陶隼轻声自语:“ranshi?”

他迅速坐直身体,打开学校网站开始搜索石燃的名字。

果不其然,他在经济学院下找到了有关石燃的相关资料——ranshi石燃,现任经济306课程的助教,博士生候选人,研究方向是残障福利与城市经济循环,曾经在国内2本硕连读。

一瞬间,那天醒来时的复杂情绪,如盘山倒海般再次冲刷至心扉;那感觉,宛如消散的缕缕烟雾,悄无声息地复而席卷入肺腑。

陶隼掠过电脑屏幕,目光锁定在滔滔不绝讲课的石燃身上。和那天晚上酒气骚动下的心情不同,仿佛是宿醉后喝到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清茶,现在陶隼心头畅快得很。

陶隼环抱双臂,靠在椅子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有意思。”

“什么?”旁边的安澜注意到了陶隼的异样,她瞥了一眼对方的电脑屏幕,问道:“这个助教人挺好的,我之前经常去他办公室,人很nice。”

“我知道。”陶隼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石燃。

安澜眸色一抖,她不明白陶隼指的“知道”是什么。今天是她主动叫上人,第一次来上这个助教课的。

陶隼难得认真地跟着石燃的进度,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记笔记,然后又对安澜说:“下次可以叫上我,一起去走这个很nice的助教。”他刻意在nice上拖长了声音。

“我都可以,到时候联系我就行。”安澜有些喜出望外,那天去ter她还觉得酒局组得没意思,直到陶隼过来。这个人的长相很符合自己的审美,人很阳光大方,也知道他是双。

这年头遇到好男人要抓紧,谈个帅哥总比找个猪要好——起码看得过去。所以她才会主动找陆巡要陶隼的微信。

后半节课是问答时间,有些人觉得没问题后就会陆陆续续离开,教室里一下子就松散了起来。

陆巡把石燃叫了过去,“这里的知识点也会考吗?”因为知道石燃是国人,所以这句他讲得是中文。

学校有规定,授课需要英文,石燃可以在私下跟他们讲中文,但是课上不行。

于是,他还是用英文回答:“我建议都看一看,虽然教授出的题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按照之前历年考题来看,我建议你可以留意一下。”

很圆滑的回答。如果说助教不会接触到考题那是假话,但直接说这里不考或者一定会考,那意思就很明显。大学里的学术诚信非常重要,石燃不会厚此薄彼更不会刻意偏袒。

“好吧。”陆巡耸耸肩,又朝过道那边望着他的陶隼抬抬下巴,用口型示意“马上就走”。

陆巡刚才就发现陶隼在盯着自己,所以便以为他是想走了。

可对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陆巡的动作。他支着头,审视般的眼神全落在背对着自己的石燃身上。对方微微趴在略低的课桌上,卫衣半遮着屁股,因为站立的时间太久,两腿还时不时地交换着支撑。

这让他想到在浴室里,石燃脱光撅着屁股迎合自己的样子,比现在的姿势趴得更低,他一手揽着石燃的小腹抬高,一手打在饱满的臀肉上,声音也不是现在这种正经圆滑的语调,而是带着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口罩下的嘴角已经勾得飞起,什么感冒头疼也去而不复返,只剩一颗咕嘟咕嘟,烧起来的心在接近沸点。

周围剩下的人不多了,陆巡和耿于兆收拾好东西起身,起身走向陶隼。

“陶唔!”陆巡刚张口,陶隼就腾地起身,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的话音。

这个动静不小,连远处正在给别人讲题的石燃也不禁转过头来,以为是有学生在叫他。

石燃看到是刚才提问的学生,头发颜色很高调,符合他对一些有钱学生的刻板印象。那学生身后还站着一个戴着口罩的高个子男生,以及一男一女两位同伴。

正当他想上前询问他们是否还有疑问,那高个子男生迅速抓起桌上的电脑,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陆巡带出了教室。

他扫视了一圈,发现教室里的学生已经所剩无几。按道理只要学生都离开,他是可以提前下课的。

于是,他就没多想,继续今天的收尾工作,争取早点下班。

从早上到现在,石燃除了匆忙间吃过的一片面包和一杯烫口的咖啡,他的胃已经空空如也,饥肠辘辘的他已经迫不接待下课,冲向食堂。

刚才出去的一行四人站在a203教室门外。

“艹,你丫的刚才干嘛呢,我都快窒息了。”陆巡左右晃动着被捏得生疼的下颌,虚晃一拳在陶隼的肩膀上。

安澜和耿于兆同样有点懵。

“是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陆巡怎么了。”耿于兆和陶隼见过几次不熟,倒是和陆巡经常喝酒,比较熟悉。刚才瞧见俩人扭在一起,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着出来了。

陶隼夹着电脑,用纸巾擦拭着手掌。他刚才捂住陆巡的嘴是为了防止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却被对方弄得满手口水,恶心得要死,他嫌恶地擦完手,纸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靠在墙边。

安澜继续看着陶隼,对方时不时地还在往教室里看,她顺着视线望过去,教室里的人零星几个。她有些好奇地问:“你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哦,没有。”陶隼收回视线倚靠在墙边。然后又跟陆巡说:“刚才你声音太大,人家还在上课呢,所以才拉你出来。”

“靠,那你也太狠了吧。我就是嗓门有点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巡得亏是个好脾气的,见陶隼跟他解释了原因,脸色瞬间好转。

他走过来,拍拍陶隼的胳膊,指着自己的下巴,半开玩笑地说:“这算工伤啊,你得请我吃饭。”

陶隼看了一眼陆巡指的地方,没刮胡子,有点肥肉,手指戳上去时,脸上的肉还在微微颤抖,有点像石燃的屁股。

陶隼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抬起下巴,回应道:“你先减减肥吧,回头再请你。今天我有事儿,你们先走吧。”

“你有什么事啊?咱们不是说好了等下去学校附近吃饭吗?”陆巡有些不解。

“就是有事,改天再去呗,我又不会跑。”陶隼想到上课前,几个人说好了等下一起聚餐,有事没事的聚餐是他们的常态。

接着,陶隼又想起了安澜刚才说去过石燃的办公室,于是便跟她打招呼道:“安澜,下次去这个人办公室的时候叫我啊,咱们回头联系。”

耿于兆看了眼朝着陶隼笑着点头的安澜,他的女神对着另外一个男人笑,这让暗恋安澜很久很久的耿于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没有说话。

等到陆巡几个人走后,陶隼再次拿出手机,打开了石燃在学校官网的个人简介页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慵懒,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学长老师啊。”

下课后,石燃背上小书包以火箭般的速度冲出教室,丝毫没有注意立着门外的陶隼,陶隼见状,也跟着石燃一并下了楼,两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学校会为学生提供不同价位的alpn*,石燃买的一周畅吃三天的类型——最便宜的那种。

他通常会在周一到周三这几天集中使用,因为前三天的课排得满,他没时间做饭,这几天日子最苦,所以吃点好的慰藉下心灵是很有必要的。

一路上石燃都在思索“今天该吃什么”,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食堂。

学校有六个食堂,今天他来得是最大的一个,上下两层,占地面积有他高中一个操场那么大。

除了提供各式各样的餐饮选择外,这里还有一间书店和校园周边商品店,但是石燃从来没去过,因为这边的书都太贵,他一般都是在网上下载盗版,要不就是淘宝花几块钱买个电子版。

至于校园周边商品,在石燃看来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资本主义敛财。本地学生有校园荣誉感,喜欢一入学就买各种印有学校logo的周边,小到袜子,大到没什么用处的摆件统统拿下。

他之前有次去食堂,穿过周边店的时候,看到一家老小买完带有logo的衣服后就集体换上,甚至连牵着的狗都有一件同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校园里,那场面给石燃留下的印象很深。

石燃今天穿得也是带学校logo的衣服,只不过这是上次参加学院活动时,人家免费送的,质量不比店里卖得差。

今天自助餐厅的主题是“东南亚日”,石燃挑选了几样菜品后,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陶隼一路上跟着石燃,左拐右拐生怕跟丢了人,而且又怕对方发现,还得时不时地溜着边走,刚才周围的路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他站在餐厅外,喘着气,望着独自坐在四人桌旁的石燃。

——这家伙倒是吃得欢呢。

为了避免石燃认出自己,陶隼特意脱掉了外套,摘下口罩,稍微对着反光的玻璃整理下有些乱的头发,然后将衣服随意系在腰间,推门进入餐厅。

“学长。”陶隼两手一拍,按在桌子上,像第一次吓石燃那样给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石燃瞬间怔住,刚夹起一筷子带肉片的越南粉哗啦一下重新回到碗里,溅起的汤汁甩在衣服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微小痕迹。

眼前这个男人是跟他前两天刚滚过床单的人。

察觉到对方认出了自己,陶隼拉出椅子,坐在石燃对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石燃的惊慌反应。他手肘撑在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是学长吧?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上过”

“我记得!”石燃迅速打断了陶隼的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陶隼说的是中文,但是石燃还是及时打断了他要继续说的话。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要么戴着耳机,要么正与同伴交谈,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升腾起的紧张感。

“我来上课啊,你忘了,我们一个学校的,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陶隼的脸上挂着一副偶遇多年未见好友的欣喜表情,而石燃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石燃并非没有想过在学校里可能会遇见陶隼,但这样的概率实在太小。大有好几个校区,上百个专业,每个人的课程表都不一样,这么小概率下的碰巧真的是过于碰巧了。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不知道说什么话,到最后只剩下干巴的笑挂在脸上,那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像是一个程序设定出现bug的微笑娃娃。

陶隼看着石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也在逐渐崩坏。他装作遗憾地说:“那天你怎么没告诉我就走了,我还打算跟你一起出去吃饭呢。”

那晚睡前,陶隼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这话拿出来倒成了攻击这个落跑甜心的长矛,一下一下直戳石燃的五脏六腑。

“呃,呃,临时有事就走了,不好意思。”石燃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那种事都是你情我愿的,但是石燃这个人平时一本正经规矩惯了,有时候那个话到嘴边就顺口说了。

“噢——”陶隼故意拖长了声音,继续探问:“学长是哪个学院的,说不定我们有一样的课呢。”

石燃并不打算向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透露太多个人信息,他平静地回道:“我是做研究的,平时不怎么来这边,今天是有事才过来的。”

“噢,有事!还得是学长,事情就是比较多。”

陶隼自认为是个心胸开阔,直来直往的人。但现在的石燃和第一次见面的反差太大,这种隐秘的,属于师生之间的偷情感让他更兴奋,而且一想到这个人那天跑路他就来气。

所以,他就是想嘴欠,想逗他,想看他窘迫的样子,只要看着他吃瘪,陶隼心里就爽快,就像是在麻将桌上直接看透了对方的底牌,无论对方出什么招,在他看来都是死局。

很快,作恶的念头就涌了出来。

“学长今天有空吗?”陶隼看似随意地问道。

一句很平常的话,换个熟悉的人问,石燃可能会觉得对方要找自己谈什么正经事,但是跟上过床的人问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石燃目光随意扫在这个笑容满面的人身上:“没空,今天有点忙。”

“那你几点能忙完。”陶隼不慌不忙地问道,他的目光落在石燃面前那碗几乎未动的越南粉上,接着说道:“学长,你先慢慢吃,我不急,刚好我也还没吃饭。”

话音刚落,陶隼便站起身,动作自如地走向旁边的吧台,自取了几盘子东西,顺便打了一大杯可乐,又坐了回来:“快吃饭啊,学长,看我干嘛。等下冷掉再吃对胃不好。”

这个人今天是要缠死他了吗?石燃的视线随着对方来来回回,最后定格在自己面前确实已经有些冷掉的白色小碗上。

饭还是得吃,毕竟付过钱的。

于是,石燃开始专注吃饭,之后对方再问什么,石燃只是不时地发出“嗯嗯”和“唔唔”的应付声音。他只想赶紧吃饭完,找机会溜之大吉。

陶隼当然没有让石燃如愿。

等石燃吃的差不多了,陶隼直接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石燃旁边,甩都甩不开:“你等下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晚上请你吃饭。”

石燃摆摆手,跟他客套道:“不用,不用。”

“别啊,上次没跟你吃饭挺遗憾的。我今天没课,你先忙,我等你。”

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忙不忙的问题,石燃不理解对方这么大个人了,这么明显的拒绝都听不出来。

难道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都被保护得这么天真,好赖话都听不懂?

带着这样的困惑,石燃说道:“改天吧,我今天还挺多事情要做的,可能会很晚。”

“没事,咱们学校附近吃的还挺多的,你住哪里?”

说住宿舍就会暴露,但说住得远同样还是会被问。石燃再三犹豫,还是将陶隼拉到一旁,语重心长道:“是这样啊,你挺好的,但是咱们就是,呃,就是没必要那么多交集。”

有些话不必说太明白,但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方能不能听懂,他看着陶隼等待对方的回应。

这是在跟我划清界限呢。

休想!

一阵沉默后,陶隼装得像是一下子垮掉的堤坝,瞬间蔫了下去,连带着语气也一下子软了下去:“可是我想和你有交集。”

一句话又给石燃打了个措手不及,看着刚才还阳光开朗的帅哥瞬间变忧郁了,他挠头不知道说什么。

石燃天生性子软,从小只要别人一跟他示软,他就不知道怎么处理,然后就会开始圆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石燃咬着嘴唇,目光游移在陶隼身上,他找补道:“我是说平时闲了可以,但是临时这种,我不一定行。”

陶隼一看有戏,立马说道:“那你什么时候闲,你加我微信,留个联系方式呗。”

话音刚落,他就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名片,递到石燃面前。

石燃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机,加也不是不加也不是,到最后瞧着一脸期待的陶隼,还是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加上了。

“加了。”石燃把手机放回兜里,提了提肩膀上的书包打算闪人。

陶隼看人想走,立马拉着他的书包袋子,跟拎小鸡一样把石燃提溜到自己面前。他低头盯着石燃,故意在他耳边吐热气:“学长,我会提前约你的,你放心。”

石燃眉头一提,眉尾下拉:“回头再说。”

落荒而逃的石燃今天真得有事。他平时不是在学校给学生上课,就是在办公室处理导师的项目,自己手里好几个论文压着,一直没什么动静。今天本来打算下完课,美美吃一顿,然后去图书馆静心敲字,结果就碰上个“熟人”。

石燃转过头,目光匆匆掠过那位“熟人”。对方还站在原地跟他挥手,似乎要把他盯穿了一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随后像一头看见红布的公牛,脖子一梗,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而那位“熟人”陶隼,看着开溜的石燃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

这一周,石燃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陶隼突然出现。幸运的是,他确实没在学校碰见过。

——但对方转而开始微信轰炸。

陶隼几乎天天都在跟他联系报备,比他跟刘桂芬联系的频率都高,就像是那种异地恋及时报备的男友一样,就差几点洗澡都要告诉他,而且还一直问他有没有空。

最后石燃被磨得不行,还是答应这周五晚上,两人见面,地点还是他家。

在拥挤的地铁上,石燃缩在角落里,一边拿着手机跟陶隼确认来接他的地点,一边还得护着胸前的书包。

他这周还要赶一个论文,所以打算跟对方那啥完,加加班赶东西。

石燃的头靠在地铁车厢内,自己这是在千里送菊,还是那种为了送菊要抽空才能干自己事儿的牛马。

但他转念一想,偶尔约几次好像也无伤大雅,反正都是解决各自需求,就当调剂自己无聊的生活了。

两人约的地方就在地铁口附近,石燃下了地铁很快便走到了。他站在路边来回张望着拐角的车,波市有些地方的车道窄,一辆一辆的过得飞快,带起的冷风吹得石燃的脸微微泛红。

很快,一辆白色车辆在接近石燃时闪了两下灯,随后缓缓停在他的面前。石燃没有犹豫,直接上了车。

“等很久了吗?”陶隼一边启动车,一边伸手碰了碰石燃的脸颊:“要不要先买杯热的。”

“没事,不用麻烦了。”石燃微微偏头,他不适应对方这么自然的亲昵动作。毕竟,他们只见过两面,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陶隼的气息让石燃有些喘不过气。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陶隼打着方向盘,驶出刚才闭塞狭窄的小道,并入主干道。

越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霓虹初上的景色便越撩人,石燃眸子里快速的闪过夜晚的灯光。

“不去你家吗?”石燃问道,他原本以为会直接去陶隼的住处,而不是先去吃饭。

陶隼快速地瞥了石燃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半开玩笑地说:“乖,你不饿吗?做爱可是很耗费体力的,不先吃饱我可没劲儿。”

“好吧,你随意。”石燃回应道。

“学长,和我相处这么难受吗?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有交集啊。”陶隼似乎察觉到了石燃的不自在,他开始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这一周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去找他,但是逼得太紧目的性太强,他采取的是怀柔政策。

石燃看了陶隼一眼,摇了摇头:“不是的,跟你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怎么都行。”

其实,石燃对陶隼的印象其实不差,活好人帅,这在他看来是难得一见的。而且还是中国人,没有文化差异。

但有些抗拒也是真的——因为同校。

他担心的是同校的身份可能带来的问题。华人圈子虽然看似很大,但八卦传播的速度却非常快,而且陶隼看起来就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自然身边爱八卦的人也会很多,再把他的身份扒出来,他其实怕的是这个。

作为一个没有公开出柜的普通人来说,他不想过多的暴露自己,只想安安静静的没事调剂下生活,然后好好毕业。

陶隼见石燃眼底一片乌青,自然知道这个博士生被压榨得很,便随了他的意,直接拐道买了双人汉堡套餐,开车直接返回了家中。

还是16层,还是一个夜晚,不同的是,两人这次坐在餐桌上,拿着薯条沾同一份番茄酱。

这个心情怎么说呢,有些微妙。

像是情侣的悠闲夜晚,石燃想,然后他接过陶隼递给他的汉堡,默默地吃了起来。

“你是一个人住吗?”石燃突然问道,像是吃饭时那种和人闲聊的时候。

“嗯,一个人。”陶隼看了眼石燃手指上的蛋黄酱,递给他一张纸巾,“怎么,你想跟我住吗?周末都可以,随时欢迎。”

“”石燃接过纸巾,擦了擦嘴。他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对方话不过三句,就开始不正经:“我就随便问问。”

陶隼有点强迫症,看石燃那根手指上的酱都快滴下去了,忍不住抓住石燃的手,帮他擦干净:“你也是读博,呃,不,读不懂你。我也是读不懂你。”

陶隼本想说“你也是读博的人”,却及时改口,差点说漏了嘴。

“什么?”石燃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而且还注意到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些酱料。看着对方越过餐桌,细心地帮自己擦拭,石燃有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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