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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

 

景和在午夜时分才睡下。华中气候湿润一点,一到雨夜他就浑身酸痛。这是陈伤。

他总梦见那片树林。

原始森林的图片中,下半部的灌木总是深绿色或棕色,有时还是黑色的肥沃土壤。他梦见的那片树林却不是这样。若把他脑海内的图景复拓成为图片,那张相纸上将会是无垠的绿。而且,与天幕上湛蓝的渐变恰巧相反,他的这片小树林,从下至上,由浅入深,宛如水面倒映的叠着滤镜的天色。

他的视角似乎在摇晃的小船上。船在水面行走,浮力带来的摇晃,水与船底粘腻的吸附触感,无一不让他昏昏沉沉。没有声音,除了他这双眼睛,没有生物活泼悦动。树林,无数瘦削或粗壮的树种,沉默地站在这浅浅的一片绿之中,缓缓晃荡着,叶片拍起一层层绵延的浪潮。

景和没认出这是什么树种。这树笔直,身形瘦削,直顶天穹而去,让他觉得很像一个什么人。

这个人应该也如这树一样,情绪收敛,眼神深邃,身形笔直。树代替了他住在景和的梦里,迎来一阵又一阵柔和的,异世的风。

他在前几年春天去过一次港岛。

短途旅行,从临近城市口岸去自由港,近些年来很时兴。

从这边的地铁下来,去乘港铁。每个城市站台的建筑风格都不同,他饶有性质地观察着头顶的站牌和四周的人群。有列车呼啸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这时候他看见站台另一侧,港铁红得特别的门缓缓洞开。视野之内的所有车门都在做相同的动作,一时间恍若异世界奋勇朝他而来。

是带着鲜艳颜色的新奇东西,打破了他寻常生活的认知。是钱和优越的另一种世界。他冷眼旁观,内心却趋之若鹜。

欲望之于他是未上釉的瓷器。线条单薄但气质清癯,可以握在手中,但难以把玩。感受它的圆润,却无法避免它的粗粝。

陆景和爱重它,听从他。所以他一脚踏空,从空气溶洞里遭遇了实质性的破风。

他感觉到的奇异并不是脑内一闪而过的幻象,而是叠在真实世界上的另一层粒子。覆膜隔绝了现实,重构了另一种虚无。他在虚无里遇到最终丢失的爱人。

溶洞的底层处于真空状态,他的呼吸被强行停止,肺部的翕合像失水的鱼。那时候也是一阵风,闻不出味道,带着湿润的善意,向他吹来。

景和抬头,在现实和虚幻的重叠处看到无尽的长廊。

这纯白的走廊和他高中教学楼外的很像。午间休息的时候,整间学校都无比安静。只有阳光透过栏杆铺洒在洁白的瓷砖上。他打扫卫生,拎着沾水的拖把,站在长廊的尽头向另一头望过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无尽的延长线上走出来。

他看着那条被虚无的光扫过的、闪着暗淡星光的走廊,心想,你迟到了十二年。

他的心脏已经在旧的频率上加了一轮崭新的跳动,厚重的大衣熨妥地附在他胸口,被迅速升高的体温蒸出春意盎然。

aiber就是这个时候来接他的。

这个人很漂亮,骨相明晰眉眼深邃,一举一动都带着春风一样温润的意味。陆景和被他牵着,快三十的人像小朋友一样乖,跟在来历不明的人身后走。

他从未怀疑过aiber来意不善,他想,从见到这个人的和军靴更衬得他气质无比刚毅。小美人又咽了口口水,就听见他丈夫简短地说,晚上跟我去酒会。

少校迅速离开了。炸酱面端了上来,小美人满足地吞了一大口,管家站在一旁跟他解释,晚上就是订婚宴。小美人不置可否,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流心蛋。亮黄色的流状蛋黄缓慢地流出薄薄的焦脆蛋白边缘,沾上了棕色的面条,他抬头看着管家。

“将军会到场的。”

小美人弯起眼睛笑了。

少校虽然对他冷淡,但明面上的事情总是办的滴水不漏。礼服一早就备好了,小美人虽未曾试过,却十分合身。他翘着嘴角拨弄衣角,想必是哥哥给的尺寸了。他只见到自己那一套,纯白色的礼服,衬了淡金色的边,这一身未免过于亮,可胜在他年轻且面孔漂亮,也压得住。那滚边大概是织进了金线,在灯光下显得低调又奢华,小美人很满意,就多问了一句少校的。

管家却显得很为难。小美人心里一沉,果不其然管家给出了他猜到的解释——他的这位便宜丈夫,实在是太他妈的忙了。忙到根本没时间挑样式、试礼服。小美人突然觉得有点酸酸的,但脸上并不显露出来,他只是牵着衣角很矜持地笑了,对管家说,谢谢您帮忙挑了礼服,很漂亮。

他这么一折腾,很快就到了该出发去酒会的时候。小美人歪在车后座里给哥哥发信息。

他都能晚上回来睡了,怎么就不能自己挑一下礼服啦?

小美人觉得有点委屈,但是反过来一想人家大概也很烦躁——任谁突然受了上司命令要娶根本不熟的人也要郁闷的。他没想能让少校多惯着他,只是总想跟哥哥实时播报一下自己的生活。

他知道哥哥最担心自己。

但他不知道他的将军哥哥脸色比那个被迫娶了自己的少校还要不好。

信息是在将军往酒会赶的路上弹出来的。将军以为自己亲手把弟弟交出去,一切就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不见他、那么多天没见他,也就不再多想。但小美人简短的几句话,却好像这个人鲜活的模样从文字里跳到眼前,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娇憨模样。他以为自己即将斩断的邪思,随着那个弟弟已经和少校同房的事实燃成了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

他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弟弟白皙幼细的腰臀,和那个含着泪水抖着睫毛的模样。他想象着男人的手掐上小美人的腰,扣住他手腕按在床单上,将他一身折腾出青痕红斑。他的绝望竟然多过嫉妒,像是恶龙守护的珍宝被人偷走了。那个小男孩在他的记忆中还那么清白,像雪一样纯洁无暇,转眼间居然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红着脸。他感觉到自己的牙关已经有轻微的咯吱声,像是什么东西压实了雪。他想到,是我把他送出去的。

是我把珠宝拱手相让。

如果此刻司机回头,他一定会看到一张因为愤怒到极点而极度平静的脸。他们那个高贵的将军,此刻的心里扎满了黑色的念头,yu念像丝线一样紧紧勒住血肉,让他痛苦不堪又无比思念。他盯着那个明明灭灭的光脑屏幕,心里几乎被魔障占据了。

就这样乌云罩顶般冲进酒会,就看到小美人被拽着手腕往脑袋上浇了一杯酒。闹事的是个相当年轻的军官,少校还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就冲着自己上级的夫人发难了。将军揪上这个无名小卒的衣领时,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就像敌军刚刚往指挥部扔了量子炮武器而他在上一秒跃迁离开星系一样,他放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看了少校一眼。少校脱了披风围在小美人身上,相当利落地在遮掩下给小美人脱掉了粘酒的礼服外套,因而错过了那一眼。

他不会想提前知道的,假如当时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的话。你很难用语言去描述那种困兽般的眼神,那一刻他不像帝国的将军,他像刚刚受过重创惨胜的凶兽,尽管虚弱万分,依然毫不犹豫地向同伙露出了爪牙——那种杀意容不下任何人站在他面前喘息。

少校头也不回地带着小美人上了二楼的休息室。他走了没有几步就听见一声闷响,随后是痛苦的呻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声。随后是一片长长的静默,他打开休息室门的那一刻,大厅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将军一行人和那个军官,像水滴一样氤氲蒸发了。

但此刻小美人尚处在懵圈中,上校为他松腰带时他才缓缓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被红酒淋成一绺一绺的头发,傻了。他想说不定此刻可以去评一个最惨订婚奖,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少校正在忙上忙下,而他自己——光着腿,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白色内裤。他一个纵身扑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太丢脸了,太丢脸了,简直不能面对明天的帝国日报。他都能想象到头条那个加大加黑的字体,震惊!将军之弟的订婚宴上竟发生这件事!

他望着浴室里淋湿毛巾的少校,内心止不住地祈祷,哥,你务必记得叮嘱媒体啊!少校回过身来走向他,手里托着湿漉漉的毛巾卷。小美人脚趾疯狂抓床,脑子里全是卧槽卧槽卧槽,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诱人。他像个从水里捞起来的小猫,湿漉漉热乎乎,毛发打着卷紧贴皮肤,显得瘦削可怜,眼神涣散神情恍惚,红酒渍在锁骨上斑斑点点露出来,他还无意识地扒拉了一下衬衫领。厚厚的羽绒被底下露出他的脚,趾头圆润可爱,紧紧扒着床单,绷出紧张的惨白色。少校在床边停下脚步,刚刚为他脱衣时胸口扣子抻掉了一颗,从小美人这个角度看不清,少校示意他靠到床边来,小美人一紧张就就掉链子,站起身啪嗒往前一迈步,被子绊了一下,连人带被子摔倒了少校怀里。

现在看清了,少校,胸肌,真美好。

小美人还没想清楚这个时候咽口水会不会被发现,他就觉得男人喘息不太对,他抬起头看向少校,下一秒被毛巾兜头盖住,少校一只手擦着他头发,一只手托住他下巴,温柔又不容他反抗地亲了他。他的双手还被抵在少校胸前,被迫享受了一下福利,他整个人都要烧糊了,像是从热汤里烫了一秒又拎进冰块里,他晕乎乎地想,要是,要是他爱我,该多好啊。

少校放开他,轻轻揉了一把小美人软软的头发,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他想去看看外面的处理进度。然而他刚刚下楼,就撞上了匆匆出现的将军。男人面目眉头紧蹙,神情看不出问题。他正要开口问,将军就挥了挥手,很疲惫似的,说让他去看一眼。

“这个军官,似乎是你的故人。”

将军的眼神一点一点移到他脸上来,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少校却有一种在密林被高空的鹰隼捕捉到的惊悚。他点了点头,迅速往外走去。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将军推开休息室的门,见到的就是那样的场景。小美人蜷缩在床边,唇色水润眼神迷蒙。一副刚刚被人疼爱过的模样。他刚刚压下的怒气忽然又如纸灰里一点火星一样,内里熏染着,霎时间轰然着了一片。他当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气狠了还是小美人被吓到说不出话来。他怀着绝望的愤怒把人压在床边,死命地扯开他单薄的衬衫,掐住了他的脖子。小美人一时间吓傻了,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撬开唇齿,q犯得彻彻底底。哥哥的舌头好像带着火一样灼烧着口腔敏感的黏膜,那热烈的暴戾的吻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怒火像网一般捕获了他。呼吸之间全是男人身上的味道,那股硝烟笼罩和权力浸润的味道将他团团围住,呼吸之间全是这个人。好像他化作了分子一样细小的千千万万,要和他纠缠不休。他哭都哭不出了,无力地抓着男人的衣服,细白的手指一屈一伸,他张着喉咙想喊,让哥哥放开他,但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了。只有那股烈火,那团绝对温度一样的热源将他们包裹其中,像是令人窒息的命运一样如影随形,他在心里哭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他说,哥哥!我是你的弟弟呀!

他的哥哥不是他的哥哥了。

大战一触即发。

小美人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枯坐了三个月。他形容憔悴,肉眼可见地没有生机。像失去水分的藤蔓一样,他消瘦得很快,干枯得教人心疼。他不愿再去回想那绝望的一天,像是饥荒里最疯狂的那一年一样黑暗的那一天。巨大的冲击和伤害反向治好了他到处搜寻食物的毛病,他觉得自己为食物焦灼的心被剜掉了一块,好是好了,但是疼得他头晕眼黑。

少校什么都没说。至少是在他面前。小美人心灰意冷。他并不知道那个奇怪的突然对自己发难的军官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愿意去查的话,他就很容易知道,上校那位不可说的白月光并没有死,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星际最大海盗头头。那位军官正是他埋伏在帝国军队中的爪牙之一。至于为什么突然对小美人出手,做了如此愚蠢的事,仔细一想就能咂摸出别的意思来。

少校这三个月也没有回家。

他和将军即将备战出兵,对手正是那位不可言说的海盗头子。小美人听说过这位黑白通吃的赫赫威名,但他心如死灰,什么都不想关心。要出发的那天少校在他门外站了一上午。他知道。

他没有开门。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潮热的布料蒙住口鼻,让他觉得也许下一秒自己就会窒息而死。那样不好吗。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如何面对哥哥和丈夫,对于他来说是完全不想思考的谜题。最钻牛角尖最黑暗的时候,他也会阴暗地想,明明是别人做错了,为什么承担痛苦的却是我呢?

他的沉闷一直持续到前线传来了不得不告诉他的战报——帝国在与星际海盗的遭遇战中险胜,将军重伤。

他从床边坐起来,几乎看不清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眼里一瞬间漫上了泪水,他说:“你说什么?”

“夫人……”

小美人乔装登上了偷渡去边线的运输船。他那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什么也不想计较了。他的亲哥哥现在或许正面临着绝望,强敌压境,生命垂危,这时候还有什么怨恨可计较呢?他往前线奔走,管家默许了。或许全国人都觉得将军无法回来。他当然也想过这个可能,他拉紧斗篷,至少要见哥哥一面。

他不能让最后一个亲人孤单地死在无人区。

“其实你都知道……他并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孩子。父亲当年收养他,视若己出。”熟悉的声音,虚弱的,忧郁的,哥哥的声音。

“我爱他。”

“他小时候走丢过一回,又撞上饥荒了。找回来的时候瘦脱形了。我那时许诺,我要让他一辈子快乐。”

“就当是我最后一个命令……你心里还有那个人,我知道。此人痛恨帝国,痛恨贵族,你未必没有同样想法。我去后,无论如何,你要护幼弟周全。”

“就当是我请求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

“许宴,我真是羡慕你羡慕到死。”

“哥哥!”瘦小的身影扑了进来。他躲过许多关卡,用管家给的通信证。如今亲耳听到自己身世,已经泪雨滂沱。少校中途便将他拦腰截下,他眼里全是泪,一路风尘仆仆,白皙的脸蛋蹭了泥和草叶,混上泪水简直可笑无比。少校却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把他关在家里不放出来。他恨透了将军,却也可怜他。但他更可怜自己,少时伴侣反目成仇,幼妻被掠,现如今还要答应仇人的请求。

他冷笑一声,一把薅下小美人的兜帽。

将军骤然受惊,已经被医生护士七手八脚送进了营养舱。小美人死死拽住少校衣角。他几乎是尖叫着问:许宴!你想做什么?

少校扣住他手腕,一只手指轻轻按住他嘴唇,眼神鹰般狠厉,警告意味浓厚。小美人正欲挣扎,就被他一手刀砍晕了。

他醒来时便被锁在这里了。少校的私人舱。四周均是惨白的合金属墙壁,他试过敲打,严丝合缝。手腕被拷在床背上,链子极短,他只能靠着床脚坐着。周身干净清爽,大概是被打晕之后给他好好洗了一顿。他苦笑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把脸,大概也少校也觉得他脏吧。

舱门猝不及防地开了,少校走进来,军靴的厚底敲出沉闷的,规律的响声,像把心攥紧了。他抬起下巴对着这个人的脸,鬼使神差地露出了那个讽刺的笑容。

“我不知道,原来帝国的少校大人,竟然这么快就憋不住了?我哥哥刚刚重伤昏迷,你就绑架将军家属,要把所有知情人的嘴堵死,你是现在就要造反了?忍了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少校沉默地看着他,眸色深沉,瞳孔似有压抑的怒火燃烧。他知道自己年少的恋人,是贫民出身,帝国的贫民窟,富裕星球上黑暗森林般的地方。他一路踏着鲜血和罪恶走到军队里来,走到了卑微之身所能抵达的天花板般的地方。他理解这个人背负的黑暗的一切,却难以翻覆帝国成规。他眼睁睁地看着恋人假死逃离,目睹着,总是有意无意地“被”知道他的一切。他其实有过绝望,这算什么呢?将我当作无论如何都不会揭穿的,值得戏弄的玩具吗?

他早知道会有手脚埋伏,却不知道这个人如此之近,甚至近到了一朝发难都带着挑衅意味的地步——你怎敢,怎想爱上别人?那个时候他的心一片冰凉。

他什么都没回复。他亲手处决了那个军官。然后转身撞上了那个满身都是伤,恍惚的,虚弱的妻子。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就像个笑话。他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地上,满脸颓丧还要打起精神硬着头皮挑衅他的人,喉咙里挤出一阵低沉的,郁结的叹息。

他蹲下去强硬地把人搂紧怀里,轻轻拍着小美人僵硬的背,拍着拍着他居然笑起来了,笑声低沉像鬼魅,他说:你怎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小美人被关在私人舱里整整一个月。他觉得自己屈辱得像个军ji。不见天日无人交谈,少校一旦有空就要抓住他狠狠地用行动告诉他道理。糜烂的生活过多了人是真的会从心里开始发烂的,他总是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身体大张的蹬待着。原本不是这样,他反抗过后,脚链也被绑上了。

他那个时候眼泪流了一床。他压着嗓子不哭出声。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哥哥走了。

战时状态,那一抔灰不知去了何处。深夜里他嫌恶地与这个人拉开距离,小心地不抖响锁链。他总算活到明白眼泪倒流是什么滋味的年纪。

将军的尸体送进水晶棺里了。即日要送去火葬,安防严密,但架不住恶人有心。于是将军醒来时看到了他以为不可能见到的人的脸。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见到了死后的世界。少校的那位白月光笑得前仰后合,眼神闪着淬毒的光芒,他像毒蛇伸出蛇信子一般伸出嫣红的舌头,很不耐烦似的舔了舔嘴唇。

他的声音竟也像及了毒蛇的嘶鸣,他说,伟光正的将军,总算等到一个机会做快活的人了?

“你想不想和我做个交易?”

“将军的幼弟,可真是个美人。”/end

大奶壮汉的故事

总裁是个大奶壮汉,这个年代,男人大奶子也是一种美好的特征,于是追求总裁的人很多很多。然而,总裁虽然是个男同,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壮汉大零,这使得他的情路十分坎坷,以至于年近而立,还没有找到男朋友。都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总裁却很不幸地违背了这个规律——他的公司破产了。

总裁向法院提交破产申请,开始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偿还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债务。他的房产铺面都已拿去抵押,如今寄居在一个月八百的地下室里,连流量都舍不得买。晚上要跟人联系,只能举着手机跑上地面,站在一楼住户的防盗窗底下蹭网。

总裁的商路被竞争对手搞死了,他只能卖力气。白天去给人卸货,戴着口罩招呼冷链运输的冻库商品。晚上蹲在油烟机出口底下上网。

他想搞个兼职,最好钱多事少离家近。总裁运用多年经商的聪明脑袋思虑许久,决定找个人包养自己。他美滋滋地想,万一有个有钱人,钱多好忽悠,还恰好喜欢大奶壮汉,那他岂不是可以卖卖力气,为钱做1?

总裁想得很美,没想到现实更加美好。他在乱七八糟的网站上留下资料,章1

卜一这学期课刚结,微信群里学生刷起屏:

卜老师辛苦了/玫瑰/玫瑰

卜老师辛苦了/玫瑰/玫瑰

老师,多少给点分吧jpg

……

卜一看了一眼热热闹闹发表情包和复制玫瑰eoji的群,有板有眼地回复:“祝贺大家!这学期都辛苦了,应该答得都不错吧!”

学生们纷纷掏出表情包库存,什么流泪猫猫头,尽量哭得很小声的杰瑞……一时间实验课的微信群里七彩纷呈,热闹非凡。卜一发出消息后本来已经放下手机,准备开电脑,但开机流程还没走完,手机却振动不停。

他拿起来看,发现是有学生了他。是个平时就比较活跃跳脱的男孩,用词相当谨慎:“老师,可不可以八卦一下啊,之前那次半路把你接上车的人是谁啊?”

他一马当先,群里立刻暂停了刷表情包,开始附和着问起来。a大两个校区隔得远,跨校区做实验的时候多。卜一次次押车,学生对他很熟悉。卜一为人温和,甚至有些软弱,年轻气盛的大学生对脾气这样好的老师很有好感,因此格外敢于八卦。

那一次,临开车了有学生内急还没回来,卜一下车去找,没想到那小孩是带了耳机压根没听见点名,司机开车时间固定,并没有因为卜一停留。一车学生因此丢了卜老师,都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谁承想,开到半路后排学生喊起来:“卜老师在后面!”于是一群人纷纷扭头看——一辆车缀在校车后头,不远不近,副驾驶正是卜一。比保时捷911车标更引人注目的是驾驶座上的人,极凌厉的眉眼,口鼻精致,隔着几层玻璃望过去,简直如同cg人类跳进了现实。

这下男生女生全体激动了,有暗戳戳讨论车价的,也有偷拍的。在a大所在的城市,车也许算不得什么,可这样一张脸却是见之难忘。最稀奇的当然是,平平无奇,甚至性格有些懦弱的卜老师,如何又与这样的人搭上关系呢?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驾驶座上,没人注意副驾驶失魂落魄的卜一。哪怕有过一个人瞥过一眼,也能发现卜一的不正常。他的状态并不像是搭上好心人的顺风车,也不像是和认识的熟人平和相处,更像是一只被强行和猫塞在一起的仓鼠,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只差把自己缩进座椅下头。

卜一急急忙忙划掉微信,把手机用力反扣在桌面上。他的嘴唇又开始颤抖了,血色渐渐褪去,显得异常落魄。脊柱像是火里抽出的碳条一样烫,短短一会儿后背已经挂满细汗。

他缩在椅子上,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手掌的颤抖。这是身体忠诚的应激状态,没有给他任何出逃余地,只剩下蜷缩成一团颤抖的余力。

门响了一声,卜一没抬头。捏着批完的卷子,课题组长刚准备开口说话,就被卜一的状态吓到了。他急忙接了水过来,问:“卜老师是怎么了?”

卜一捏着纸杯,努力把声音放平:“没什么,就是刚刚胃有点难受。”

副教授立刻了然,讲师多多少少都有些胃病,都是常年不注意饮食落下的,他帮卜一找出胃药来,化进保温杯里,放下卷子出去了。

卜一捏着一杯棕色药汤直发愣。

微信群里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学生们也渐渐沉寂下来,切掉微信,手机上多得是会吸引注意力的事情,并没有谁真要追根究底送卜一的人是谁。

有些时候,痛苦正来自这些东西。施暴者无知无觉,毫不在意,痛苦的只有守着秘密的人。从小到大,保守秘密,承受痛苦,似乎一直都是卜一的责任。无论是做学生,还是留校任教,他似乎一直是不被注意的那一个。他像是组成灯笼的纸罩,永远在围观旁人的光辉。会为人注意,是因为恰好被火烧到。

他没有分享到卜尉的光辉,却被卜尉的火烫得不成人形。

十年了,怎么还是这样?

章2

卜一其实并不喜欢熬夜,然而工作性质使然,他难以违抗生存方式。这天即使经历过“胃病”闹剧,依然还要伏案工作至深夜。他的办公室在楼道最深处,无论是离电梯还是洗手间都远,当初老师们挑办公室时就没人喜欢这间,卜一知道的晚,留下的也就是它。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卜老师脾气好——谁不是这样想呢?这个性格懦弱,脾气极好的沉默同事,即使只剩这样的办公室,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卜一锤了锤后颈紧张的肌肉,用力眨酸涩的眼睛。这几年的工作留下的问题太多,他落下了不能吹冷风的病根。眼睛在空调房里也会不舒服。闻者无不可怜,卜一却还是那个样子,问他,也就只有一句话“可能是没有这个福气。”

窗外的风刮得极响,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声,路灯的光远远地落在他窗边。这个小个子靠着椅背,阖上眼睛睡着了。他其实没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陈茵打的电话,掐着11点打的,很客气的样子:“你大哥今年有空,说在家里过年,你的时间怎么样?”

卜一一时间就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

他高中毕业后,与家里的关系几乎是一夜间降到冰点。他一味地要把志愿填到外省,隔着十几个小时火车的城市,父母和卜尉都不同意,他却执意不改。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卜一会让步——就没有见过卜家小儿子不听话的时候,为志愿执拗,大概也就能撑个一天。没人觉得卜一的意见重要,他也从没有过不顺着父母的意见。然而,这一次,卜一却像一头刚刚分娩的母兽一样性情暴躁,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改变想法。对于从来温顺的孩子偶尔的叛逆,一些父母会容忍,而一些父母会加倍地感到被冒犯。卜家夫妇俨然是后者。他们强行篡改了卜一的志愿,同时勒令卜尉看住“发癫”的弟弟。

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属于某件事的时间段一结束,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问题所造成的伤痕也会消弭无形。这是年长一代的傲慢和无情。卜一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了,他用切水果的刀扎伤了卜尉的一只手,深夜骑上自行车,赶在截至时间之前把志愿改了回来。

如果说,上帝能为绝望里的人开一扇窗,那卜一的这扇窗就来自父母对卜尉的信任——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卜一会忤逆自己到这种地步。

卜一失去了来自父母的一切经济援助。他一点也不后悔。

后来的一整个月,在烈阳底下打工赚车钱和学费的卜一都有一种怪异的兴奋。他晒得像块炭,迎着炙热阳光踩自行车也热情洋溢——他觉得自己打开了世界的另一扇大门,他戳破了父母为他围上的隐形衣,如此恶劣的行为一定能赢来关注。

他的期望在开学前夜彻底破灭。

那一夜的情景依然如此明晰,父母没有给他多一点眼神,卜尉也没有为消失的录取通知书作任何解释。他站在家门口,面无表情,凝视着兄长。

所有人都带着看你能怎样的不屑,但卜一没有再发泄过。他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只是拎着早就打包好的行李出了门。

他依照计划登上火车,卜尉在最后一刻把通知书从窗户里扔了进去。

也许他还留有一点做兄长的薄幸。但那对于卜一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卜一回过神来,声音平静:“学校事多,我不回来。”

陈茵似乎早已料到:“你等一下,你大哥有话跟你说”,她尚未把电话递给卜尉,通话结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世纪初时,录取通知书尚是一样入学重要凭证,卜一打定主意,读不成书也绝不低头。他这样决绝,比当初晒成黑炭更为让父母震惊。此后十年,他没有回过家。态度明显,以至于陈茵对他越来越客气,母子间生疏到近乎冷淡。卜尉在其间努力斡旋,从未收到卜一的任何回应。开始那两年,卜尉研究生尚未毕业,对这种亲子关系也许还有期待,等卜尉的公司逐渐起步以后,他也无暇再参与这旷日持久的冷战了。

卜一彻底自由。他十年如一日,读书时申请假期留校,毕业后直接留校,那种全部青春献给教育的架势令人肃然起敬。他只强硬过一次,一倔就是十年。

陈茵没有再说话。

章3

卜一挂了电话,洗了把冷水脸,重新回到电脑前。像是有感应一样,他打开微信。被他设置为免打扰的对话框里果然多了消息。

卜尉:明天下午到南站。来接你吃晚饭。

卜尉的关怀总是这样强硬,只有他施舍的可能,没有别人挑选和拒绝的余地。卜一干脆反扣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他并不是为了赌气而冷战,某种概念上,那年的闹剧加速了他脱离家庭的步伐。a市的物价虽高,卜一以校为家,倒也还囫囵得过去。只是年近三十,却还蜗居在小小三十坪的宿舍里,确实有些不太像话。

这都是卜尉的态度。卜尉硕士毕业后开始创业,公司小有规模后开始尝试投资,当年看来是一步险棋,但架不住他的真材实料——如今旁人都要喊一句卜总,卜尉还躲在象牙塔里磨洋工。连做儿子,他都是没出息的那一个。

话又说回来,这也就是在卜家,他才会这么可怜。大学老师,不论到底什么职称,说出去总是光鲜的,可是比在精明且多金的兄长身上,卜一就显得很逊色了。其实他也没想过要争些什么——他很怕卜尉。当年扎了那一刀下去,他连着整两年都做噩梦。梦里是一片粘腻的血色,沉郁近黑。卜尉的凌厉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卜一,犯了错要负责任。”语调和从前训斥他时没有半点分别。他好几次喊着“大哥”哭醒,室友还笑过他。

每每凌晨两三点醒来,浑身都是冷汗。这样挣扎的曾经,现在也变成了相当久远的记忆。卜一总以为,亲兄弟间,这一页很容易揭过去,可上一次卜尉半路接他,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下了车才发现t恤已经湿了大半。卜尉看他的眼神,戏谑里带着一种沉沉的审视。两个人多年不见,竟然有往仇人发展的趋势。这并非卜一所愿,但也实在无力回天。

卜尉的车开到小南门,停了两分钟。他开了车窗,拨电话的同时点了一只烟。卜一说过来大概要五分钟。他夹着烟,并不吸,烟灰懒懒地凝在原地,轻微裂开的样子像干涸的土地。

他食指微动,一段烟灰就消失了。

卜一的身影从路那头转过来,隐在树荫底下。

卜一长相随陈茵,个子也不高。他小时候总被笑话是“娘娘腔”,如今快到而立之年,还是一身白皙的皮肉,小小一张脸,眼角微垂,乖得像只兔子。

半只烟被夹在指节中间捻动,卜尉微眯眼,盯着那个微微佝偻,向门卫打招呼的身影,抬起手深吸了一口,升起车窗,不再看他。

卜一出了校门,往四周望了一望,朝他走过来。小个子绕着车转了半圈,折腾开门,小心翼翼坐到副驾驶上。他吐出烟气,握上方向盘,连看都没看卜一一眼。卜一被呛得直咳嗽,一时间又找不到车窗,眼泪涌了一半生憋回去,像个委屈大了的孩子。

卜尉叼着烟,找出抽纸丢给他,接着开车。卜一忙着开车窗,并没有注意到他嘴角的微笑。

章4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卜一吸了两分钟二手烟,脸色越涨越难看,最后终于憋出一句。就这一句话还说得吞吞吐吐,声音小得仿佛面前有个声控炸弹。

卜尉灭掉烟,从抽纸旁边摸出东西丢给他。卜一定睛一看,是颗大白兔奶糖。他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卜尉把他当孩子哄,永远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无论他多努力,做的多辛苦,他都是看孩子的眼神,这是来自兄长的优越感,也是卜一避而不谈却最痛恨的东西。

他抿着唇,剥掉糖纸,咬了半块下来。仓鼠一样,腮帮子裹着半块奶糖,用后牙细细地磨。小时候家教严,卜一很馋糖吃。卜尉念初中的时候,尚不是现在这样,还是可爱可亲的哥哥,放学回来也记得给小学生弟弟偷偷带糖。

那个时候小卜一就很珍惜,糖都是分两次吃。好几次临睡前,卜尉都能从他兜里掏出半块奶糖——糖纸裹得严严实实,糯米纸化了一半,还留着两颗门牙牙印,像是珍惜地舔过好几次,却舍不得吃。他哭笑不得,觉得卜一又可怜又可爱。一晃十多年,他这样子还是一点没变,可是再没有当时那样乖了。

卜尉看着他捏着剩下的半块大白兔,心里隐隐像有兔子在挠。他带着卜一开到闹市区,却停在美食街。最后两个人衣着整洁,坐在大排档两两对望。

卜一没意见,有意见也绝对不会吭声。他很害怕卜尉撸着串就要来跟他算账,于是一面灌酒一面吃肉,争取不抬头。卜尉长得好,衣冠禽兽的气质相当亮眼。往夜市摊一坐,举手投足都是风景。前来搭讪的男女集体忽略了一旁埋头苦吃的卜一,齐齐向卜尉发出邀请:小哥哥加个微信呗?

卜尉笑容不变:“已经有对象了。”

卜一一顿,赶紧又叫了一扎纯生。

路人把卜一从头打量到脚,也不相信卜尉对象是他。可是卜尉笑脸在前,卜一又是一声不吭,看着倒很像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于是一堆桃花闹闹哄哄又走了。

卜一拿头顶对人,自然没有察觉他们的眼神,他只听到卜尉说有对象,多少松了口气。兄弟姐妹之间就是如此,只要有了自己的小家,关系自然会不复从前,就算不消退,也会重新进入另一个阶段。他盼着卜尉赶紧走进新人生,他也可以剪断这最后一根风筝线,自由自在起来。

他又灌完一扎酒,感觉饱得不能再吃了。抬头一看,卜尉早就没吃了,这会儿正慢条斯理地理签子。见他不动筷子,就扬起一个笑容:“吃好了?”

卜一刚想说话,就打了个酒嗝。他这会儿没镜子,看不到自己脸已经绯红。卜尉结过帐,回头朝他招手。仔细一看,这人已经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卜尉回忆了一下他点的啤酒量,忍不住扬起唇角。

卜一昏昏沉沉间觉得不对。

他扒着车窗往外看,问:“为什么这么亮?”

他宿舍在郊区分部,路灯并没有这么亮。他又怔怔看了一会儿,冒出一句:“我是回学校么?”

卜尉的笑声响亮起来,他的回答短促有力:“不是。”

卜一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眼睛溜圆,像鹿一样水润可爱。

章5

卜一想站起来,却噔的一声撞到了头。他捂着脑门可怜兮兮地坐下来,看着卜尉开车。想伸手扒拉他又不敢,只能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卜尉。

“那我去哪儿?”

卜尉挑眉:“去我家不好吗?”

“不好。”

卜一干脆利落地回答,一面说还一面摇头:“不去你家。”

他没有看卜尉的脸色,自己嘟嘟囔囔:“我不喜欢你。”

卜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由不得你。”

声音很轻,但是还是被听到了。卜一喝了酒就跟孩子一样,他转过脸盯着他哥,用力地问:“你哼什么?”

卜尉踩了一脚刹车。卜一被惯性推到向前一倒。卜尉拎住他衣领,捏着他下巴转过来对着自己。“我说,由不得你。卜一。”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凌厉起来。卜一愣愣地,后背又开始灼烧。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高中毕业的夏天。那个暑假太热了,他的背晒伤,脱了一层皮。这层皮长了十年,到如今,那种灼热的痒和痛仍然没有放过他。下巴被紧紧地捏着,整个头部都动弹不得。卜一用眼神凌迟他哥,没有成功,下巴被捏得发麻。

卜尉终于松开了他。他的口气里透着一股暗暗的不快:“听话。”

他手里的小东西眨了眨眼,泪水登时落下来。卜一的眉头绞成一团,下唇被捏得微张,露出洁白的齿列。卜尉终于舍得松开手,重新发动车子。这里离他在a市的房子尚有一段距离。他收手后也有些后悔,其实他本意并不愿与卜一闹得这么僵,毕竟是亲弟弟,又已经成年,实在是回不到小时候道个歉就算完的地步。他们之间的嫌隙已经够大,容不得半点差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到卜一身上就格外容易失去自制力,甚至兴奋得有些不正常。

他没有再看卜一。

车驶进车库时,卜一已经睡熟了。其实酒后睡眠大多不沉,他睡得相当不安稳,梦里也皱着眉头撇着嘴。卜尉没有开灯,就坐在那里看着他。

这些年,他变了不少。脾气,性格,都与少年时期有所不同。只有这张脸,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痕迹,就像十八岁的卜一套上了一副眼睛。最大的变化,是他的眼睛。从前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时,卜一就不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安静温顺,一双眼睛乌黑,但没有多少活泼的光泽。如今几近而立之年,他的眼睛显得更加疲惫,那种温顺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和,让他失去了所谓壮年男性的侵略性。他像是一个过早跨入生命末期的怪人,卜尉执着于找回他幼年时期的活力,却发现他从未有过。

他开了车门,绕过去把弟弟抱了下来。

他来a市不多,好在一直有专人打扫,以备不时之需。卜一睡主卧,他正准备去洗澡,刚出门就听见他那没出息的弟弟啪地翻到了地上。卜尉一个头两个大,放弃了睡客卧的想法,准备打地铺。他只能指望家政确实有好好清理过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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