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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窗外,隔着一条小河,有一扇窗,亮堂的窗里同样框着两个男人。程望江认得其中一位,某所的军官,和他哥有往来,那被搂着的另一个,想必就是军官新近找的男妓了。是了,和云郊房间正对着的那栋被海棠树包围的小楼,是座妓院。好在妓院的老鸨自诩有格调,接待的都是些上流社会人士,还有海棠作掩护,才没让云郊看出什么。

那军官不知道在发什么疯,大概是要逗怀里的人开心,突然冲着海棠树开了一枪,浪费掉一颗子弹。阳历四月初,花照例开满了一树,海棠花是女人红艳艳的唇,不娇却弱,一朵朵扑簌地落下了,摇晃着聚成一滩血,融进和她们丈夫一样沉默而了无生机的土地之中。

枪响之后,是男妓没多大感情的笑声。那笑声裹着枪声躁动的尾音,平滑地翻过窗户、穿过花树、渡过河面,和程望江一个公正的评价“白痴”,一齐钻进云郊的耳朵,叫他愈发头晕目眩。

云郊全心全意地相信程望江,便不认为他还会撒谎。他才为了曲解自己意思而感到难过的程望江焦急,才把程望江忍不住的笑意理解成一次压抑的呼吸,才要聚起不多的一点力气要同程望江道歉说自己以后不顶嘴了,下一瞬面前的世界便明亮一些,开阔几分。

云郊眼中的世界向来不大,长宽不过一扇木窗,只能装进一些缓慢流动的景象,而现在许多陌生的事物都挤在一起爆发开来,可惜它们并不缤纷。

一个意义不祥的鞭炮炸开了,一树海棠雨一样地干涸了,一个干巴巴的笑散进高远的夜空。那句白痴又是不是在说他呢?

因为他把今夜搞得乱糟糟的。他毁了今夜。

这样的想法让云郊心下一沉,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是木愣愣地任凭程望江摆弄,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姿势是多么难堪淫贱。

他的两条腿被程望江的手臂箍着分开,大腿贴在腰的两侧,腿窝的肉陷进程望江的指缝,被撕扯出几道凹陷的肉痕。平日里藏在衣服下的那些叫他感到羞耻的地方,此刻全都水盈盈地露在了月光和他人的注视里。前胸蒙着一层薄汗,阴茎似乎已经去过一次,女穴翕动着,吐出清色的液体,顺着臀部的线条,把后穴打湿后,才一滴一滴、黏腻地掉到地上,声音微弱得就像他的呼吸。

“郊郊,你又在想我哥了么?”

程望江打断了云郊的呼吸。

云郊想着程望江,只想着程望江,想了太多次,竟然连程望江的哥哥、他的丈夫叫什么,也忘记了,自然就要否认了:“没有……”他本该继续说“我只想着你”的,可他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正被陌生人盯着。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隔着摇晃的花枝,云郊分明看到有个矮一些的、更阴柔的那个男人,冲他刮了刮脸颊,随后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在笑他此刻有多不要脸。高一些的男人,则低头擦拭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有人、有人在看我们,程……”云郊睁大茫然的眼睛,和微笑的男人对视了。他突然觉得冷,慌乱地扭动起身体,想叫程望江的名字,又觉得被那两人听到的话会给程望江惹来麻烦,便改了口,“坏家伙,让他们看到你的脸,不、不好。我们,回去床上,帘子也、拉起来。”

“嗯,不想我哥就好,但也不要想别人了,这里只有我和你。郊郊,只想着我,不要管其他的事,不要再让我难过了,好么?”

程望江倒是不怕那两人,他的眼里只有云郊。他似乎也陷进戏里了,越说到后面,语速就越慢,语气也越来越沉,像是果真被心中郁结着的悲伤包裹着了。

这些话尽管虚假,却有份量,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云郊的心中,将本就脆弱的心撞出一道道裂痕,流出眼泪、愧疚和绵绵爱意,让云郊完全忘记了那道嘲讽的视线,忘记自己赤裸淫荡的身体。

他不再挣扎了,仰起头,听话地答应了程望江:“好,我不想别人,我只想你……程望江,程——哈啊!”

云郊的喃喃细语变成了短促而高昂的呻吟。得到回应的程望江抬高了云郊的屁股,粗长的阴茎擦过臀沟,毫不怜惜地插进女穴,快速抽动起来。平坦的小腹被顶得可怜地鼓起来了,形状与颜色都好似成熟的桃子,轻轻一碰,就要流出甜蜜蜜的汁液。

这姿势其实并不好,总让云郊的身体往下坠,坠一分,程望江的那处因此就顶得更深一分,深到要进入另一个小口。有那么几次,程望江好像抓不稳云郊的腿,云郊的身体停滞片刻,便要急急地落下撞到程望江的两颗阴囊,简直要将它们也一并吞进去。

肉体交媾,发出响亮的啪啪声,羞得云郊紧紧抓住程望江的手臂,身心一并依靠着程望江,仿佛程望江是海里唯一的船。

一开始,云郊依旧觉得痛,他不愿再说出来让程望江扫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好让痛苦的呻吟泄不出来。

可渐渐的,女穴被真正肏开后,云郊便又觉得舒服了。比起疼痛,他更忍耐不了的是这样酥酥麻麻、传遍全身的快感,一阵一阵地捣着他,让他骨头都要软掉,腿根微微打颤,最后一点力气,也只能堵住几次呻吟。

云郊的女穴早先已被程望江调弄得敏感至极,这一个多月来又总不愿让程望江进来,委实空虚难耐得很。程望江才顶弄了没多久,说得粗野而具体一些,连阴茎都还没真正硬起来、还没被淫水润透呢,云郊就去了一次。

尽管身上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云郊还是习惯性地仰起头,想去找程望江的嘴唇。以往这个时候,当女穴高潮的痉挛传到阴茎后,不论自己去了与否,程望江都会短暂地停下动作,理好云郊脸上的碎发,同他接一个绵绵的吻。情色的水声之后,程望江心情好了,还会偶尔地夸云郊“好孩子”。

云郊像期盼着程望江到来一样,期盼这个吻。

可这一次,他仰起头等待,等得脖子都有些酸了,嘴唇却仍旧空落落的,因为程望江并未停下,鼓胀的阴茎仍在云郊体内进出。

云郊的眼睛变得迷蒙,自下而上地装进程望江青筋暴起的脖子与一小片侧脸。月光冷冷地在那结了一层白霜,云郊凝神注视片刻,唇上的寂寞传到心上,让他想去用自己的热度融化这层霜。他的身上太热了,程望江碰到的每一处,都像被火烧着那般滚烫。

明知云郊在乞求什么,程望江却没低下头,他任凭云郊像仍未睁开眼睛的小狗一样,任凭干燥的嘴唇和湿润的舌头胡乱地刮擦过自己的脖颈,将炽热的吐息印在唾液留下的水痕中,抽插得更加用力。

阴茎拔出来时,大股的爱液也跟着被刮出云郊的身体,聚成一条毒蛇,湿漉漉地缠着程望江的腿滑到地上,又化成几颗明亮的星。红色的柱身才退出一点,女穴便依依不舍地吸得更紧一些,程望江于是愈发狠戾地捣进去,榨出更多清色的粘液。

与快要瘫软成一滩春水的云郊不同,程望江的力气简直源源不断。哪怕怀里抱着个人,腰正一挺一挺地顶弄,程望江还能平静地告知云郊一件事:“郊郊,我想你生一个我和你的孩子。”

“唔……?”云郊被肏得晕乎乎的,没听清程望江的话,给出的回应是嗓子深处挤出一声闷哼。

“郊郊,为我生一个孩子吧,我想要。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应当会同你一样的漂亮可爱吧?”

听了这话,云郊下意识地想,为什么他们的孩子不能像程望江一样高大强壮呢?这样,他就可以教自己的孩子去保护别人了,像他这样体弱多病,有什么好的?

随后,他杀死关于孩子的幻想,后知后觉这件事的荒谬——就算他果真能像女人一样生出孩子,也不该是程望江的,哪怕他是那样的喜欢他……

可他毕竟已经嫁给了程望江的哥哥!

虽然此事更加不合理,形同一个安宁世界的诞生。可为了爹爹和姝姝好,云郊能忍受一切,这便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全部价值了。

“不可以,哈啊,程望江,不要……”不知道要如何在身体上反抗,云郊只能讲些软绵绵的话,他希望程望江可以听进去,拒绝的话却被肏得越发断断续续,到最后化为泛着媚气的呻吟。

程望江这时才肯低下头,施舍般给云郊一个落在鼻尖的吻:“郊郊,我说过,要听我的话吧?你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是不是都被我顶起来了?”

云郊得到了程望江的吻,又以为程望江也听了自己的话、放弃关于孩子的事,便泪眼朦胧地低了头,乖巧地去看,看到自己的阴茎被顶得一颤一颤的,肚脐上方两指远的肌肤明明暗暗,程望江顶到深处,那处便亮,程望江抽出来,那处便暗,就像永不停歇、依照程望江意愿而动的浪潮。

“再过几个月,这个地方就要变得更大一些了。郊郊,你知道原因么?”

云郊晃了晃头,下身的快感越聚越多了,某一刻,一种异样的酸意,突然从两人的交合处春潮般急切地翻涌而上。云郊觉得有什么液体,不是一贯黏腻的淫液,而是别的,更加泛滥、更加清澈、更加羞耻,就要从他的体内喷出。

“不知道……程望江,我、我要小解!求、你停一下,啊,唔,为什么……”

为什么动得更加厉害了?云郊问不出来,程望江这般用力,毫不留情地顶撞进最深处,把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的要撞坏掉,想说的话全成了破碎高昂的呻吟。

恳求无方,云郊想并起腿憋住尿意。程望江察觉到这微小的反抗,便将云郊的腿分得更开,害他的下身又酸胀几分,尿意更盛,快要溢满而出。

云郊实在没办法了,干脆伸手探到自己肿胀的女穴,希望能好好地堵住。

可他才摸到自己被肏得合不上往外翻的阴唇,还来不及用手来感知程望江在他体内进出的轨迹究竟是怎样的粗暴而深入,一股浓郁的液体,便烫到了女穴的尽头,悉数射进那个将要孕育孩子的宫口。

“唔——!”云郊说不清楚,是那注滚烫的白浊,还是程望江那句带着轻佻笑意的“郊郊,解在这就好了”,让自己终于忍不住,在程望江怀里,像小孩子一样,淅淅沥沥地尿了出来。微弱的水声盖过吵闹的心跳,一点点地将云郊淹没在羞耻之中。

潮吹过后,云郊抬起模糊的眼,发现河对岸的海棠树暗了下去,那两个人走了,没看到他最窘迫的一面。低下眼,他又看到窗边来不及去掉的青苔被他的尿浇得更青了,明天,或许就要长满整个窗台。

真奇怪啊,他现在想着的居然是这两件事。

明明有许多事更加过分。

云郊可以容忍这些事。他可以自己被程望江里里外外地吃了个遍,可以容忍程望江不依不饶的嘲弄,可以容忍一个出卖他的家庭,但他就是无法容忍如此一件小事——在一场情事中,因为难以抑制的快感,喷出了污秽的液体。叫他身不由己的事又多出一桩。

云郊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又小又脏,他心中的第三件事,连同自恨的眼泪一起流了出来:“脏。”沙哑的一声,像折断的小雏菊。

“两个人欢爱,又是把小解的地方连在一起,又是要流许多的汗,已经是一件脏事了。郊郊,你现在才知道么?”

程望江第一次射在云郊的女穴,并未急着拔出来,反而边同云郊调情,边更用力地贴向云郊,好让流不出来的精液进得更深,深到足以让他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挺着孕肚的云郊,颤抖无助、甘甜诱人、只能依赖他的云郊。

程望江觉得有趣,愈发兴致盎然地为云郊的痛苦推波助澜:“尿这么多,明天怕是得下大雨了。怎么办啊,郊郊?你把今夜毁掉之后,还要把明日的婚礼也毁掉么?”

一个嘲笑的反问,并无多少恶意,完全是出于低劣的本性,毕竟程望江以前还说过比这更过分的话。

可在今夜,却偏偏让云郊全身的血液都凝在脸上,身子冷硬得像一块淋了雨的石头。嘴唇抖了好半天,他才嗫嚅着说:“那……我不要了。程望江,我们睡觉去,好么?唔……我困了。”

“不——行。你里面夹得这么紧,分明就是不想我抽走。怎么可以向我撒谎呢,郊郊?不听话的坏孩子,就要被先生惩罚才对。”

程望江抱着云郊回到床上,轻飘飘地拒绝了云郊的请求,开始他所谓的惩罚。于是这个夜晚对云郊来说,便从你情我愿的欢愉转向了彻底的疼痛。

程望江罔顾一切生理的、伦理的规矩,只希望今晚就让云郊怀孕,好把生活这一潭死水搅动出新生命的恸哭。他反复地撞向脆弱的女穴,搅得精液都被打出细密的泡沫。

肏到后面,肏得太狠,云郊好几次都忘记身后的人是程望江,痛得只想要逃走。他狗一样向前爬着,才伸出一只手臂抓紧床单借力,便又被程望江十指相扣地抓回来,卡着脖子接吻。程望江也算好心,知道云郊害怕,便干脆将他翻了个身,抱在怀里面对面地肏。

等程望江终于抽出自己的性器时,云郊连将腿合拢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这样仰面摔回床上,茫然地睁着什么都看不清的眼,浑身只有黑白红三样颜色,被肏得散掉的墨色乱发,抽搐的下体挤出的乳白色精液,连连高潮后通红的肌肤。每一样颜色都泡在他止不住的眼泪与汗液中,缓缓地流动,流进程望江的眼里,他又一次将狼一般凶狠的视线锁在云郊身上。

程望江仍觉得不尽兴,但云郊的女穴已经被肏松了,不再那么紧致地裹着他。

今夜,程望江比以往都还要精力充沛些,这事来得毫无缘由。可一看到云郊的泪水、性器就又挺立起来,这便合理许多了,程望江喜欢云郊哭。

他柔声叫了句郊郊。

云郊听到了,缓慢地转过头,他向来如此听话。在惨白的月光中,云郊对上了那道几乎要把他吞吃入腹的凝视,立刻便知道之后还要再发生些什么。

可程望江的惩罚太狠了。他的肚子被顶得好痛,女穴也合不拢,火辣辣的要烧起来,仿佛程望江的那根还在里面,实在无法经受更多的折磨。他想拒绝,又知道毁掉今夜的自己没有底气,只能尽一切的努力弥补。

于是,程望江只等了几次呼吸那么久的时间,便听到了一句乖顺的“嗯”。云郊仍定定地看向他,只是这视线偶尔会被涌出的泪珠打断。

程望扇了扇云郊肿胀的女穴,手指立刻被淫水和精液的混合液沾得湿乎乎的,月光落上去,扯出黏腻的银丝。

银丝颤抖着,断在云郊的腿间。程望江边将手探向云郊的后穴作简单的扩张,边去亲吻他的睫毛。

吻得嘴巴也染上同样的盐味了,才起了身,将云郊的腿并起抱住,直直地插进仍然窄小的后穴。

“郊郊,不要哭了,你的这里还没用过,不是么?你乖乖的,我就陪你到天亮,决不会再弄痛你。”

云郊乖得已经失去自己的性格了,但程望江的话却还是让他不争气地欣喜。他就这样,边幻想起两人依偎着迎接天亮的情景,边成为一样任由程望江摆布的玩具。

到了黎明前最黑最冷的时候,程望江终于放过了安静得像早已昏死过去的云郊。

那阵,月亮也隐匿在云层之后,夜风和云层一样浓,正绕着二人窥探一场情事的结局。程望江在吞没一切的黑暗中,隐约摸出云郊后穴的形状,一道形如女穴的细长的缝。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也同样朦胧,淡而执着地萦绕在鼻尖,那是血腥味。鲜红的血珠从被撕裂的后穴里一颗颗冒出,滚落到床单上,连缀成仿若处子破身时才大概有的一小片落红。

程望江倒不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不过是皮肉伤,痛一阵,总会好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云郊身上的汗。云郊身子弱,风一吹就要被刮倒,就是带了些汗水的重量,也抵御不了什么,被微风刮倒擦破皮之后,反而还得染上风寒。

程望江可是见识过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云郊的,实在不想让小家伙再受苦一回。可他才给云郊裹好被子盖好风衣,才穿上衬衫要离开为云郊寻一桶热水、一方毛巾擦干净身体,手腕便被捉住了。

云郊闷闷的声音从风衣下穿出来:“不是,说……要陪我到天亮的么?程望江,你不要走,不要……”

原来郊郊没睡。程望江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开心,他俯身摩挲云郊的胸口,温柔地哄他:“我不走,只是去打水给你擦身体,乖,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了让云郊相信,他又认真地撒了个谎:“郊郊,我不会食言。”

“嗯……信你。”一声软绵绵的应答,截断在沉重落下的眼皮中,瘦弱的手也松开了。

程望江转身离开,目的地是河对面的妓院。

郊的知觉,是在后半夜才慢慢地回来的。先爬回他身体、蟒蛇一样紧缠着他的是万般的痛。头是昏沉的痛、嗓子是干燥的痛、下体是被撕裂的痛,被程望江抚摸过的各处皮肤,则是一种空虚的胀痛。

这些痛要么太钝,要么又太锐,作用在他身上,倒都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叫他一醒来,就难受得再也回不到方才那个毁了婚约、与程望江一同逃向天涯海角的白日梦中。

现实里,他不能自私地求着程望江带他逃走,但现实自有它的美妙。此刻,程望江温热绵长的呼吸,胜过云郊一切的梦。

眼皮再重、被雪埋着一样的刺痛,这些微小却陌生的声响还是逼得云郊睁开了眼,深灰色的世界,便被程望江的睡脸照亮了许多。

盯着那张脸,云郊一时之间想着的,不再是关乎今夜与最后一夜的纠结,而是程望江之前说过的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郊郊,我怕冷”。

可就是这样一个怕冷的人,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双手抱臂侧躺着就睡着了,能蓄着点温度的风衣和被子全给了别人。

须知云郊向来善良单纯,记性有时也不太好。一见到程望江这样,立刻就忘了身上的痛都是谁带来的,还要好心忍着痛起身,把只盖得住一人的破布被子让给那坏家伙呢。

犹豫一会儿,云郊又抖开风衣,将它大半盖在程望江身上。剩下一小片,伴着一只空荡荡的袖管,被他小心翼翼地充作被子。宽大的袖管盖过胸口,悬停在后背,就好像程望江抱着他入睡了。这样的想象让云郊感觉到莫大的安心,他忘记更多的事,复又睡去,浑然不觉那风衣沾染上脂粉的味道,变得愈发廉价。

廉价的风衣在清早离开了云郊。程望江捏着云郊的脸,硬是把他捏醒了,留下两个红红的印子,随后才告诉他天已经亮了,自己就要走。

“嗯……你不要走。”云郊下意识地挽留,浑身暖洋洋的,叫他睁不开困倦的眼睛,程望江轻佻的嘲笑于是落在耳际:“那你以后睡相可要好一些了,郊郊。怎么睡着睡着,把被子睡到我身上、人也睡进我怀里了?”

“才不是,你说你怕冷,我就——”熟悉的刻薄味道让云郊醒了大半,发现自己果真被程望江抱在怀里,就连要说的话也被程望江的吻堵住了。

程望江不想听云郊争辩,觉得这会折减他施舍给云郊的几分温柔,他不需要这样的礼尚往来,他要云郊接受这个吻一样被迫接受他的好意。

唇舌交缠间,程望江的手挤进两人的缝隙,探向云郊的下体,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揉按着起先前被他肏得合不上的女穴,在确认着什么。

一吻结束,程望江看着云郊水汽朦胧的眼睛,说了句有头无尾的话:“要把这里堵好了。”在云郊疑惑的回望中,程望江笑着补全道:“早先我想给郊郊的戒指,就藏在这里呢。郊郊,你可不能让戒指滑出来弄丢了,不然,等你嫁到我家后,我就不能给你戴戒指了。”

程望江像陈述事实般向云郊宣告了这件事。还没等云郊反应过来,他就披上风衣,撂下一句关切的“郊郊,注意身体,之后再见”,便大摇大摆地穿过云郊的房门走掉了,用他愉快的脚步为他在这个巴掌大小的房间内的故事写了个圆满的句号,只留了几道云郊的思念作脚注。

云郊一直以为程望江从窗户进来,自然也是要从窗户离开的。程望江的背影被灰墙吞没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将目光一寸寸地挪向窗户,将新婚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重叠,痴痴地期待程望江还会回来。

可他看到的只是灰色的雨幕。雨下得远没有几个月前那么大,堪堪能淋湿人的肩头,云郊却还是陷入他微不足道的担心中。

在云姝闯进来前,云郊只想对程望江道歉,他没有多余的伞能借给程望江了。几个月前那个深冬雨夜,如果不是程望江愿意接受他的伞,他就遇不上程望江这样好的人。

一切同程望江有关的情事都锈蚀在清晨的雨中,云郊又怎会不知道时间不会回溯这样最浅显的道理。可他本性如此,容易太执着地爱一个人,实在陷得太深,幻想被翻来覆去地咀嚼,榨出现实的苦汁,已变得干涩噎嗓,却还是他心中仰望的珍宝。

好在云姝闯进来了。

昨晚和云郊分开后,云姝想着许多事,哭得一夜未眠,此刻她披头散发地来见云郊,眼皮红肿得上下一合,就拼出两轮泛着血丝的圆月。

这样的云姝让云郊立刻忘记了什么程望江,急急地坐起身,只想着要下床搀扶自己的妹妹。

云姝却比他更快一些,上前将他按回床上,又低下头取出一个金绣桂花的素缎荷包,声音和双手一并抖着,告诉云郊:“你……哥哥,我攒了些钱,不多,但我还有爹爹给的金项链和戒指,也都放在这里了。哥哥,你拿了这些,就往西边逃——”

“姝姝,你想做什么?”

出乎云姝的意料,总是温柔地听她把话说完的哥哥居然第一次打断了她,哥哥脸上的表情也让她觉得陌生,紧绷的嘴唇、压低的眉毛,分明是生气的人才有的模样。

云姝才不信云郊会生气,她知道他是这世界上最没脾气的人。在云郊沉默的注视里,云姝突然感到一种献身的自由与平静,她移开目光,继续说:“我要嫁给程见山。哥哥,爹爹还没有来,你快走——”

“姝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明明就不愿意嫁人!你人聪明,书念得多么好,总告诉我想当医师治病救人,你已经能够去留洋了,为什么还要为了我放弃!”

云姝深知嫁给程见山这种坏人——哪怕只是嫁人,完全是一样前途的葬送,却不想云郊要发这么大的火,明明她是为了他着想。

心里一委屈,云姝不免也拔高了声调:“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我想做的事,难道你不想做吗?我不愿做的事,让你替我做你就毫无怨言吗?你就能够为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吗?你不知道这些事有多么过分吗!”

窗外的雨下得比云姝来时要大了些,云也愈发厚重,攒动着堆叠在窗外。房间里暗下去了,昏沉沉的,让云姝想到昨晚。

昨晚,她想了一夜,反反复复地打碎在一个和平环境里学习知识的美梦,将自己的心割得滴血,终于不再逃避。

可是,发完那通火,她的身心突然一并的冷了下去。

哥哥,是怎么知道她该去留洋——不,是逃亡,他们再也不会回到故土一次了——的?

明明她和爹爹一直告诉哥哥说是要去旅游,而旅游分明是逃亡的反面,旅游的人,是有根的,是要回家团聚的。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云姝却一直以为云郊相信了,因为云郊自小就是这样顺从,从来不会有一句为自己抗争的话,连怀疑的注视都不曾有过。

那么,说出“留洋”的时候,云郊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如果他并不傻,而是什么都知道呢?就比如,他从未被当作一个人对待……这样的话,这漫长压抑的十来年,对他就太残忍了。

她宁愿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爹爹口中的“蠢货”。

如此想着,云姝又去看云郊,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希望云郊的眼神不是陌生的锐利,而是向来的温和与愚笨,好让她的余生都不要陷入迟来的后悔中。

云姝为自己想法之卑劣而恶心,却不想她的哥哥是个多好的哥哥,竟迎合了妹妹的期望,目光又恢复到无知的清明中。

和表情逐渐难看的云姝对视,云郊努力扯起一个微笑让她安心,然后很慢很慢地继续说:“我没关系的,姝姝,你是我的妹妹呀。我们,是家人。我做这些,不只是为了你,还为了爹爹。爹爹养了我十九年,我……很笨,什么都做不好,难得有个能报答他的机会,我好开心。不过分的,不过分的……”

说到最后,云郊一直在重复“不过分的”,好像是也要把自己给说服了。云姝听着,恶心裹挟着无力翻涌而上,好在云郊的话让她如找到救命稻草般,找到第三个坏人:“我恨爹爹,他早该拒绝程见山的——我去求求他,求他解除婚约!总还来得及,爹爹从来不会拒绝我的!”

云姝被云义康宠上了天,素来遇不到什么难处,以为自己想出了个什么都好、只是太迟的办法,懊悔得立刻转身就要去找云义康作最后的挣扎,却又被云郊拉住手,一个踉跄跌进他的怀里。

“姝姝,不要恨爹爹、也不要让爹爹再为难了,你该走了……不,再让我抱抱你吧。姝姝,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实在不行,等你们去那边了,你写信告诉我你的住址,我如果在程家过得不好,一收到你的信,就去找你,好不好?我们拉钩,我不会骗姝姝你的。”

坐在云郊的怀里,尘埃落定的巨大悲哀之外,云姝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裹着她,蒸出圆月的眼泪,叫她贪恋。

可这温暖到底和云郊一样单薄,在她止住泪前要拉钩前,就被云义康扯破了。

进到云郊房间前,云义康便听到了哭泣声,他下意识以为那是云郊,已经觉得心烦。真正叫他忍不住扔掉小手提箱、一把将云姝从云郊怀里拉过来的,是他发现,十九年过去,自己根本不能很好地分清这对双胞胎。

面前,两个孩子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身型也差不多,长相同他病逝的妻子别无二致。

没细看衣着时,云义康甚至将低头哭泣的云姝认成了云郊,因为他想不出来云姝还会为了什么哭泣,毕竟他已经竭尽所能给了她最好的一切,那些该叫云姝哭泣的,至多不过是一张考得不好的考卷。

等认出哭泣的孩子身上穿的居然是他前几天买给云姝的袄裙时,云义康先是觉得冷,冷一阵,呆一阵,才将目光挪向不哭的云郊,在那慌乱惨白的脸上,看到一丝臆想出来的嘲笑。

“姝姝,我不是和你说别来他这吗,你也会染上病的。好了,你回去再收拾一下。我们要先坐船,船一点走。坐车到渡口,还需两个小时。”

云义康的话叫云姝替云郊觉得难堪,她不愿走,用沉默作抵抗。

见云姝低垂着头不言不语地钉在原地,云义康不由得提高声音喊道:“云姝?!”

云义康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声地吼自己的女儿,看着云姝抖了抖肩膀,他立刻软下心来,以为她会听话地离去。可是云姝却抬起头,吞下眼泪,对他说:“我还没有和哥哥拉钩……不,我要和他一起走。”

一时之间,云义康想的,居然是云姝的哥哥是谁,他的孩子分明只有云姝一个。等发现云姝将云郊护在身后、挡住他射向云郊的视线时,云义康终于怒火中烧,拉开云姝,抬手给了云郊一巴掌。

“云姝,你再不走,今天我就把他打死。”

云义康不舍得打云姝,可他的怒气也需要一个抒发口,那这承担者便只能是云郊。云义康知道自己老了,力气不大,这一巴掌,只是为了吓唬云姝,此外便没有没别的坏处,等坐上程家派来的车时,被扇红的脸早就恢复如初了,此事就像春日化雪一样理所当然。

“爹爹——”云姝失声喊道,想冲过去搀扶起倒在床上的云郊。

“云姝,你还不走?你就是想让他死,对么?”

云义康这句冷冰冰的话,将闹剧推到一个荒诞的顶峰,除去稠密的雨声,周围一时安静无比。顶峰之后,结束的幕布跟着云姝仓促离去的脚步声砸了下来,将云义康和云郊关进落幕的黑暗中。

云义康无暇探究云姝到底想了什么,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云姝谅解他,可对云郊,他只有一小时。

在这弥足珍贵的一小时之初,他吩咐云郊把他刚刚丢下的小手提箱拿过来,把自己要带走的行李装进去作嫁妆,然后去吃早点,去等荣妈,一个瞎眼婆子,来帮他做好出嫁前的最后那些准备——装扮一番,穿上婚纱,离开。

他统共就告诉了云郊这些事,然后退到门口,为了云郊的方便,将小手提箱踢到云郊床边后,也走了。

转过身对上那堵灰墙时,有那么一刻,云义康确实为自己荒唐的举动而感到后悔,但要让云姝嫁给程见山这种人,不如让他带着她一齐死去。

故而,云义康只能不停地赌和试探,还好越与程见山交涉,他越觉得程见山想要的是云郊。他不知道这是否是自我的安慰,是自我的麻痹,所以他尽管提醒云郊别被程见山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又觉得没必要如此认真,许多为人处事的人情道理,也都懒得教给他。

大不了,就让这孩子死在程家。

可程见山这种精明的人,想必把一切都算到了,那他就由着程见山的意思,做程见山的棋子,说着程见山希望他说的话。

只是他从程家拿了那么多好处,多么明显,不是结婚,是卖孩子。午夜梦回,对着空落落的另一个枕头时,他会想这是否要让妻子寒了心,毕竟她活着的时候,一视同仁地爱着这两个孩子。

但她早已死去,而云郊没有叫他满意。他多希望云郊是男的,于是一男一女的双胞胎,总归能组成一个好字,尽管哪里都糟透了—病逝的妻子,遭人暗算以至于东山难再起的生意,身后的乱世。

是了,乱世有乱世的活法。他养了云郊十九年,云郊欠他十九年的恩,他知道云郊还不起,并不向程见山索要太多,不过是两张逃往美国的机票、十几两银元、几份到了那边可以抵押变卖的、作彩礼的黄金饰品罢了。

现在云义康已经得到这些,也便满足地退了场。房间里又只剩下云郊一人。

刚刚发生的事,像热症时的幻影,云姝留下的荷包和云义康留下的红印,则加重了这场病。

生病的时候,云郊什么都不愿去想,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按着云义康的吩咐将自己生活过的痕迹装进这只手提箱。

这过程说来简单,因为云郊并没有多少称得上“嫁妆”的物什,根本用不上挑挑拣拣,反而得塞进洗得发白的衣服作数才堪堪将行李箱装满;但又何其艰难,程望江人是回了家,可他留下来的东西还在云郊体内捣乱,戒指随着云郊的走动碾过女穴的内壁,带来细密的快感,精液也从前后两个洞内渗出,一点点濡湿底裤。

云郊回想起程望江离开时说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病得比以往都要严重,对程望江这样恶劣的行为产生了一种不计后果的感激。

这感激叫他没取出戒指,没清理那些粘稠的液体,而是放任它们继续留在体内,陪着他吃掉冷掉的稀粥,随后被蕾丝和纱包成一样纯白的礼物,孤零零地空等许久,终于被送进程家派来的车里——如果有程望江陪他,这些难以忍受的事就都是一场轻飘飘的梦。

及至车要启动时,云郊才听到大概有人在叫他,那像是云姝的声音。在云郊心里,云姝是远比程望江重要的,妹妹的声音又将他拉回现实的漩涡中。

现实便是,云郊将脸贴在窗户上,四处地望,可四处都没有云姝的身影。云郊最后合上疲倦的眼,那栋关了他十多年的小房子,成了他眼里云家最后的景象。

这栋小房子本是为仆人准备的,离爹爹和妹妹远,离街上来往的行人近。十年前他搬进来时,他的楼下还住着仆人。十年间,云义康的财富散得快,仆人比他家的财富走得更快。现在,这小房子则什么都不剩了,空落落的一片。

去往程家的路上,天是奇怪的。雨已经停了,这么阴的天,还有人在放鞭炮,不再是烟花了,而是又短又红的炮仗。不知为何,那些红纸一下子又变成了红布,变成了红色的软而滑腻的肉,像是水一样流了过来。云郊休息好些,往窗外看了一眼后,又立刻便被这红厌弃得转回去。

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程家。程家是另一番僻静的景象,云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越过高大的围墙垂到街上的千百条花枝,繁盛的花枝下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朝车来的方向站着,左手撑着一支拐杖。

车缓缓地碾过花瓣,在男人面前停下,刚好叫云郊能隔着身旁的车窗与他对视。

车窗上还留有水痕,像透明的蛇一样扭曲盘旋着,使云郊看得他看得并不真切。隔着蛇的不真切,组成了云郊对男人的第一印象,一块温润的玉,唯一的瑕疵是嘴角的小痣。但云郊看第二眼时,又觉得那痣生得刚刚好了,那大概是因为男人在对着他笑、叫他觉得亲切吧。

男人微笑着,俯身为云郊打开车门,又抬着手挡住车门顶,将礼仪做到最好,哪怕这些云郊并不懂。

云郊只是愣愣地钻出车,低声对男人说了声谢谢你,然后他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他该怎样地走进那扇铁门,去找到他的丈夫程见山呢?见到了他,又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被发现呢?没有任何人教过他这些事。姝姝、爹爹和程望江,都不在他的身边,他孤身一人。

载他来的车静悄悄地开走了,他身上的婚纱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最大的花,花瓣顶端已经被污水弄脏了。

还有婚礼。

结婚的消息,没有登报,他穿着这一身白色的婚纱,也没有去书中的礼拜堂。除了这些照例要开着的花,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场景,结婚证书上写了两家人员共十个人的姓名,在程家却只有眼前的男人在等着他。

现在,有阵风吹过,花枝抖下各色的花瓣和微光闪闪的雨珠,其中一颗落在云郊的睫毛上,随即流向眼角,最后慢悠悠地沿着脸颊流下。

男人抬手为云郊擦去了水痕,仍然微笑着,轻柔地告诉云郊:“我才要谢谢你愿意嫁给我。你终于来了。”

这就是身穿婚纱的云郊同程见山见的第一次面了。

老天好心地为这对新人着想,不再落雨,可程见山的话却像另一场雨,将婚纱淋得湿灰了,让云郊觉得自己穿的是丧服。

以前他站在爹爹和姝姝的角度考虑这些事,对程见山的愧疚,说到底,也是模糊而轻飘飘的,颇有些心理安慰的意味,仿佛只要感到一阵义务上的亏欠,替嫁这件事就叫人能够无可奈何却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一般。

及至真正见到了程见山,凭着第一眼知道他是个多好的、玉一样的人,含混不清的愧疚才晋升成为一样具体而沉重的力,向下拉扯着云郊的心。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程见山等这一天等了许久,如果不是爹爹急着要走,程见山大概还愿意等余下的一辈子。毕竟和逃亡比起来,结婚,用契约的形式将两个毫无血缘的人组成一个新家,让一个人完全献身于另一个人,到底也算一件值得等待的大事了。

那么,夹在这之中的他,到底要如何赎罪?

到了不得不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云郊却来不及想了,程见山的微笑烫着他的脸,叫他一时只得脸红心虚地低下头。

而程见山似乎是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当自己的妻子在害羞,柔声问云郊:“现在我们去我们的房间,好吗?”

问句的结尾,一只向上翻着的手遮住云郊低垂视线里的花瓣。

“我想牵着你的手,一同过去。”新的问句,被微微颤抖的手包装成低下的请求。

我们,我们的,牵手,程见山总是要让他们贴得那么近。

如此小、小到好似一声梦呓的请求,叫云郊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小心翼翼地搭上自己的手,程见山的手指顺从地滑进指间,将一片冰冷裹进温热中,略微一用力,就将云郊引向花树后的洋房。路上不见一个仆人,就是有偶然闯入的,也都被程见山摇一摇头,烟一般消散了。

走路,对于患有腿疾的程见山来说,哪怕拄着拐杖,也并不是件多容易的事。只几步远的距离,方才走到桂花树下,程见山的身体便不自觉地倾向了云郊,目光也顺应着贴去,发现的却是皱眉的云郊。

微微弯起的眉,像两片枯皱的柳叶,飘落进程见山的眼里,倒还存有一些飞扬在柳枝上的锋利,将他的话割得零碎而低微:

“对不起,我的腿有问题,是个瘸子。你还愿意来,我太高兴,本想逞强一番、像常人一样握着你的手的好好走的。但我到底太依靠你,也就牵得太用力,结果便是弄痛了你,你都痛得皱眉了……唉,我想,还是松手好了。”

程见山嘴上说着要松手,却仍紧紧捏着云郊的手,反倒还将头微微垂下去了,嘴唇更加靠近云郊的耳朵,大概是在期待着什么。

两人的距离缩短了,这给了云郊做好妻子弥补的机会。

“没……没关系,”他期期艾艾地,隐去那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顿了下继续说,“不痛。我也想……牵着你的。”

云郊耳根绯红,不敢抬头,只听到程见山很感激地,说:“好,辛苦你了……谢谢你。”

于是他们又一道走着了。这次,程见山的手臂和云郊的肩头腻在一起,很少分开。

云郊的话,并不违心。

程见山手心温暖,而天则清冷湿漉,谁都想找到一个暖和的去处钻进去。他皱眉并非因为程见山,而是因为程见山的弟弟。

同程见山走了那几步时,云郊的心里确实挂念着程见山的腿脚,担心他会太累,想为他分担一些力气,可身体却忠实地为程望江留在他体内的戒指和体液作出反应。

戒指磨出了丝丝缕缕的情欲,那条江正从他的体内攀附而下,将一片丑陋流到他和程见山走过的路上。

云郊不会感慨所谓的缘分,叫他的身与心被风吹刮着一般在这对兄弟之间悬而不定,仿佛一本蓝色封皮的罗曼蒂克的女主角。

他只会感到痛苦。

在欺骗这个巨大的罪名之下,又清楚地又罗列着通奸的种种细节。程望江告诉过他的,已经定下了婚约,就是别人的人,就要守贞,可他因为贪欲,并没做到。

贪心也是一种罪。

罪与罪撕扯着,在云郊的想象中,它们已将蔽体的婚纱给撕烂了。明明在程见山身边,婚纱的布料发出细碎的声音,他却觉得自己像夜夜在程望江身下那般赤裸,不该和程见山牵手的。

云郊想着这些,心里难受,又要忍着身上的火,也难怪他要皱眉头,这已经是很轻微的一种形式了。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好好地和程见山一起走到了路的尽头。

程见山将拐杖立在一边,要打开洋房的铁门时,云郊的痛苦具象化,变成一段立在他们身后、语气轻佻的话:

“哥,你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一生一世的头等大事,就这样简单冷清,连一桌酒也不请,一张结婚照也不拍,戒指……戒指也没有!除了我,连个亲戚都见不到,算得上什么!哦——不,不对,嫂子也没见过我的脸呢。哥,嫂子是长得多漂亮,天仙一样的,花了大价钱娶过来,结果都不舍得给别人看?那么,我倒是想好好看看嫂子的脸了,不知道嫂子愿不愿意为我转下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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