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与梅塔特隆共进晚餐统御者诺迦叶
不管在哪里，对于恶魔来说，上课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少年恶魔的头一点一点，昏昏沉沉，强忍着瞌睡，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又马上惊醒，然后坐端正，挺直脊背。
终于捱到了下课。
希尔瑞斯站起来舒展筋骨，蝠翼展开，每一寸骨节发出暴烈的响声，这简直是战斗的前兆。
但他只是凑到梅塔特隆身旁，努力友好地说，“梅塔特隆，我们一起走吧。”
银发绿眸的律法天使微微扬眉，瞳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神情温和又疏离，唇角的微笑恰到好处，知性又儒雅的感觉，“当然。只是，希尔瑞斯阁下，请容吾再确认一遍，你确定要随吾共同用餐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希尔瑞斯有些不安。
难不成天使都是单独用餐，没有一起这个说法？但是他学习的课本好像没有讲啊，只是说过，天使们十分讲究礼节，用餐前会先祷告，吃东西不会发出声音，银餐盘和刀叉都必须不沾污渍，绝不浪费食物……等等。
“不，并没有。”梅塔特隆道，“只是穆斯歇尔还尚未融入恶魔的食肆，它仍然只为天使所开设。据吾所知……天使的食物，恶魔大多吃不惯。”
“没关系！”希尔瑞斯摇了摇头，两只精致的恶魔角也跟着晃动，“我也很想试一试天使的食物。”
“希望那不会让你失望。”梅塔特隆淡淡微笑道。
旁边的战争天使很想说些什么，但被其他天使制止了。
悄悄地跟他咬耳朵，“守约是天使都应该奉行的美德，安德烈，梅塔特隆必须去。”
“但是，谁知道那个恶魔会不会打什么鬼主意？”安德烈烦躁道，“恶魔总是会想方设法毁灭和伤害，更何况这个恶魔总是特意往天使身边接近。”
“你说的有道理，安德烈，这只恶魔的行为确实有些不怀好意。”萨麦尔道，“但是，梅塔特隆可是天国的书记官，他的智慧和计谋都无人能及。他不常上战场，但你知道的，他仅仅是批阅些文件，死在他手下的恶魔就不计其数。”
“而那只恶魔甚至才刚刚成年，实力也很弱。梅塔特隆心那么黑，到时候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唔，萨麦尔，你这么说梅塔特隆真的好吗……”
这边。
希尔瑞斯是有些后悔了。
圣洁明亮的大堂，云层缭绕，充满神圣的光辉，这里就是穆斯歇尔，天使们的用餐区域。
希尔瑞斯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满嘴的清苦寡淡滋味，腹中空空如也，但他已经什么抖吃不下了。他用刀叉挑挑拣拣着银餐盘中的花瓣、不知什么种类的青草、切成碎末的苹果块，旁边还有一杯用清晨露水泡的茶。
这些就是天使们全部的晚餐了。
而端坐在他对面的梅塔特隆姿态端正挺拔，雪白的羽翼收拢，及腰的银发掉落几许到胸前的小臂上，脸上带着温和但疏离的微笑，优雅地使用刀叉进餐。
整个穆斯歇尔都很安静，天使们用餐期间，必须保持安静。
而且天使不提倡浪费。
但这不是晚餐这么难吃的理由。
在希尔瑞斯看来，食物第一个标准是要熟，第二个标准是美味，而天使们的餐盘，除了好看，这两样都不沾。
生吃花瓣和青草，对恶魔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一些，托上帝的福，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味觉，再吃下去，也许下一个失去的就是胃了。
希尔瑞斯忍了忍，最终没忍下去。
少年恶魔放下刀叉，开始在认真地在身上穿着齐整的黑白礼服中翻找着什么。
梅塔特隆优雅缓慢地吃着花瓣和苹果，汁水甚至没能沾染上他的嘴角。恶魔沮丧为难的神态尽收眼底，但天使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保持着优雅温和的微笑。
礼貌，但也足够疏离和漠视。
只是可惜浪费了一餐食物，梅塔特隆淡淡地想。
下一秒，恶魔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魔术瓶，里面装着星星糖，他把它们摁成粉末，然后洒到了他和天使的餐盘里。
恶魔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多么大胆震撼，仿佛理所应当一样，拉过天使的手，尖利的爪尖在白皙细腻的手掌心轻柔地写字。
“好吃的，尝尝。”
洒完糖以后希尔瑞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嗯，怎么说呢……虽然达不到美味的程度，但勉强可以入口了。花瓣和茶叶的涩也不再那么明显，而是伴随着回味的甘甜，显出多层次的味道来。
可惜没有带更多调料，他把仅有的糖分给了梅塔特隆，这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天使，如果现场还有其他天使，他也会分给他们的。
对于贪婪的恶魔来讲，没有比分享自己的东西更能表示自己的友好的了。
地狱特制的糖，很甜的。
希尔瑞斯努力地表达和比划。
天使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修长雪白的手指捏着刀叉，慢慢吃掉了洒上糖粉的食物。
他微笑着看向恶魔，轻声道，“谢谢。”
希尔瑞斯很高兴，有了糖粉的甜味，他咽下食物的速度快多了。
“我得先去恶魔宿舍了。明天见，梅塔特隆。”吃完晚餐，到了要分离的时候了，明天还有课，希尔瑞斯还要幸幸苦苦找他的宿舍。
“明天见，希尔瑞斯阁下。”梅塔特隆微笑着礼貌回应，单边眼镜后的眸色深沉，意味不明。
……
“轰——！！！”
恶魔宿舍被轰出一个大洞。
撒旦钦点的堕天使统御者，也就是俗称的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诺迦叶展开背后的六片漆黑羽翼，站在空中，居高临下望着下面或躺或趴在废墟中起不来、哀嚎遍野的大恶魔们。
“132只恶魔，居然一个也没去上课。反倒是天使那边，一个也没有少。你们久违的让我在天使面前丢脸了啊。”
“这一次，只是断手断脚，下一次，我会直接腰斩。”
“我操你全家的！诺迦叶，你这该死的天使！”大恶魔巴尔手脚都被砍断了，他费力地用魔力接上伤口复原，一边对着诺迦叶破口大骂。
诺迦叶淡淡地说，“我不是天使，我是恶魔。”
“呸！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跟那群虚伪狠毒的天使就是一伙的！天天只会找恶魔的麻烦，要不是撒旦赐予的力量，老子早就操死你！”
“呜呜呜……我的腿，我的腿……完了完了，我不好看了，我要撕烂你的脸！”
“堕天使算什么恶魔？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恶魔的模样，有本事你找那群天使去！怎么，怕上帝净化了你么？”
“我并不畏惧上帝，我也不会偏袒谁。”诺迦叶收起手中的剑，眯眼看向恶魔们，“如同天使违反了法则，我也会一视同仁，你们心里很清楚。别给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明天，都给我去上课。”
“我靠！凭什么！老子少说也活了几万年了，老子才不去呢！”
诺迦叶：“这是上帝和魔王共同制定的和平共处原则，你是想亲自面质撒旦吗？”
“搞笑！”大恶魔们接好了躯干，面目狰狞，借力跃至半空中，从四面八方包围诺迦叶，目露凶光，“那个什么鬼原则压根就是投降书！恶魔从来没有和平这一说！什么学习、上课，都是天使那些鸟人才搞的玩意儿！”
“撒旦不是说，与天堂休战的前提是共同对抗克苏鲁吗？凭什么不让大恶魔上战场？反而把我们跟狗似的栓在这儿，跟那群虚伪的天使玩过家家？！我宁愿死在神魔战争的战场上，也绝不接受那群傻逼玩意儿的教化！”
大恶魔们愤怒地叫嚣着，魔气浓郁的程度甚至将月亮也染成了血红色，花草瞬间枯萎，宿舍彻底支撑不住，倒塌下去。
诺迦叶看了眼狼藉的现场，冷冷道，“嫌自己过得太好？还敢打塌殿堂？宿舍修缮的费用，你们自己出！”
“沃日？！！”
恶魔们都惊呆了。
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那个洞不是你轰出来的吗？！
气得心绞痛。
心绞痛的恶魔气到无法控制愤怒，对着堕天使一拥而上……
……然后成功被打到自闭。
“安静点儿了吗？”诺迦叶环视一周。
大恶魔们趴在地上，疼得起不来，即便如此，也依旧高傲地仰着头，表现出自己的不屑和倔强，然后一声不吭安静如鸡。
这时候怂，无疑是在所有恶魔面前丢脸。
但不怂吧……打得实在太疼了，诺迦叶这孙子是把他们往死里揍啊！
“少，少来，我们只是不跟堕天使一般计较。”巴尔牛逼哄哄地抬头，然后在诺迦叶看过来的一瞬间立马低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君子坦荡荡，小人藏鸡鸡。
识时务也是恶魔一大特点。
“还是太蠢。”诺迦叶如此点评他们，“一向以狡诈和欺骗出名的恶魔居然连这点东西都想不到，真为同类，真是让我觉得丢脸。”
大恶魔：“……”
“哼，你以为撒旦和耶和华共同建立撒暮因，是为了教化恶魔？别天真了，恶魔要是能被教化，也不会存在这么多年了。”
大恶魔：“……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啊！”
“和平共处原则并不只针对恶魔。事实上，最后的考核对天使恶魔都没有任何优势。不仅恶魔要接受上课、考试，天使同样也要学会适应恶魔的生活和态度，对有洁癖和道德标准高的天使同样是很大的挑战。眼下天堂地狱的共同危机是克苏鲁，没有撒旦的同意，你们连撒暮因都出不了。更何况……”
诺迦叶嗓音低下来，冷清高傲的声线里充满了燃烧的仇恨与诱惑，“天堂地狱和平共处原则只有简单的条例和规定，可操作空间非常大。睡觉、打架、做爱，维持恶魔平常生活可不构成违法，只要咬死无意中，不承认主动挑衅，谁都拿你们没办法。天使杀死我们的亲人，将我们驱逐至深渊，在这里，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你更近的接触到天使了。如果他们开战，就是违反和平原则，毕不了业，天使一样也别想出去！”
大恶魔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恍然大悟。
嫉妒的恶魔喃喃道，“要不说，阴还是堕天使阴啊……”
兼具了天使的轻巧智慧和恶魔的狡诈狠毒，以及看乐子的爱好。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恶魔宿舍？”
希尔瑞斯扇动蝙蝠翼缓缓下落，看着一片狼藉的废墟，和七零八落的大恶魔，有些茫然，随后警觉地看向诺迦叶，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
这踏马谁？哪里来的小恶魔？怎么好像还没成年？——这是在场所有恶魔的心声。
“……他们违反了规定，我正在给予惩罚。”诺迦叶说，他也有些纳闷，回头数了一遍恶魔们，确定是132位。
怎么突然多出了一个？
身上的气息不算弱小，但也不强，估摸着甚至没有一千岁。
应该不是误入的，撒暮因神殿只有上帝和撒旦钦点的人选才能进入。
难不成是撒旦突发奇想送来一个？
以那位魔王不着调的性情……嗯，很有可能。
“你是监管者吗？”希尔瑞斯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然后更紧张了，“抱歉，我今天迟到了，没能赶上恶魔的队伍，也没去报道处报道，现在还没有身份号码牌……但我保证，这种失误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犯了，让我干什么都行，能别把我遣送回去吗？”
否则他一定会被地狱里的其他恶魔嘲笑到死的！
也没有任何一个单位会要一个被撒暮因神殿遣送回来的恶魔。
“……”诺迦叶一时失语。
这么有礼貌的恶魔，他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该不会是天使伪装的吧？
而且，这小恶魔说的什么？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撒旦允许你来的？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诺迦叶语气怀疑，来到撒暮因神殿的都是有名的大天使和大恶魔，实力在整个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为了避免意外的战争和杀戮，上帝和撒旦不会挑选弱小的族类，以免被对面轻易杀死。
“当然……这里不是撒暮因神殿吗？”希尔瑞斯愕然，难道他真的走错了？
“不，没事……”诺迦叶坐实了心底里的猜测。
大恶魔们窃窃私语。
“幼崽？不，好像成年了……”
“成年了也没一千岁啊，这也太小了吧，翅膀都还没长硬实呢！”
“不是吧，撒旦什么眼光啊，挑了个刚成年的过来？”傲慢的大恶魔贝利亚不可置信，挑了挑眉，尖利的爪子缓缓伸过来，想抓撕少年恶魔的礼服和翅膀，“恶魔幼崽？穿这么严实坐什么？看着就闷。”
傲慢的恶魔态度也很傲慢，他丝毫不在意希尔瑞斯的意愿，这么弱小的恶魔，他可以随意拿捏。
希尔瑞斯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思绪一片空白，顿时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蝙蝠翼探出尖刺，利爪越发锋利，他盯着轻慢无礼的大恶魔，在力量的压迫下，瞬间血液中的愤怒都在沸腾，贪婪也在慢慢苏醒。
他感到莫名的干渴，还有兴奋，激动到浑身战栗，尾巴乱晃，眼瞳红到滴血。
愤怒的恶魔天生渴望战争，而贪婪痴迷于力量，越是强大的敌人，越能激发他们嗜血的渴望。
但是……
天堂地狱和平共处原则！
撒暮因神殿禁止私斗！违反者列入黑名单！一辈子不许再进来！
希尔瑞斯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止住自己暴躁不安的血脉和思想。与此同时，贝利亚被诺迦叶无情的一脚踹到了足足五十米高的天空，然后重重摔下来，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该死的堕天使！”
“有事吗？”诺迦叶看着尚且稚嫩的小恶魔。
希尔瑞斯连忙摇头。
开玩笑，在监管面前，怎么能承认自己想干架呢？！
清醒过后，他满身冷汗，后怕又懊恼。还好还好，幸亏没打起来，他刚成年，还没办法很好地压制返祖的血脉，总是很躁动。
为了给监管者留个好印象，希尔瑞斯没管一片废墟的恶魔宿舍，找了个地方当做自己的窝——事实上他以前住的山洞也很狼藉破乱，因此没察觉出一样。
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倚靠在墙面，坚定地用圣十字架贯穿了自己的腹部，然后对着诺迦叶保证道，
“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有圣十字架固定，他就不会脑子一抽在撒暮因神殿打架了！
这个办法在恶魔界其实很流行，类似于人类上班喝咖啡保持清醒。
诺迦叶：“……”
大恶魔们：“……”
目瞪口呆。
他们第一次不带任何威胁性，而是单纯地疑问：
你找死吗？！
希尔瑞斯再次睡过头了。
熟悉的光明神殿，熟悉的空无一人，熟悉的绝望感，恶魔拼命扇动蝠翼，如一道飓风般冲进了圣教堂，带动的气流甚至吹翻了几只停放的座天使。
正在任课的堕天使诺迦叶对他进行了由衷的赞赏：“不错，你是今天第一个到的恶魔。作为嘉奖，你的惩罚轻一点儿，去那边站着吧。”
希尔瑞斯：“……”
冰冷漠然的堕天使目光停留在他的腰腹，像是关心又像是随意地一问：“身体，没事？”
希尔瑞斯愣愣地点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