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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世曲

 

欣赏完他的表情,应传安把手从他胸口拿开,搭回椅背,脸上笑嘻嘻的。

陈禁戚扯不和她计较,整理好被她揉散的衣襟,仰头追问:“他同你说的蒋家的事?”

“是。我问他的。”

谈话没了下句。他侧头去玩手边矮桌上摆的牡丹花,一片一片薅,把层层叠叠的花瓣揪得磕碜极了。

毁誉从来不可听。应传安是知晓的,但她更惊于话都说到这了,他还对此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她问:“殿下没什么想说的吗?”

“一点破事,重提它做什么。”

应传安瞥了眼那被他辣手摧秃的花,这小动作可不像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既然他不提,她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略怜惜地拈起一瓣牡丹,花瓣质感如同丝绒,是真正的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这等国色,殿下怎么半点不怜惜。”应传安扯开话题,低头俯身问。

他看着一桌残红顿了一会儿,才放开掉手中的花瓣,侧身避过她,慢条斯理道:“种都种了,摘都摘了。较起真来,摆个几天枯死和碾碎成泥有什么区别。”

应传安笑笑,往后退到安全距离。

无人言语,话被聊死了。她左右环顾之后看到什么,动身往西走去。

她自然不能是来吃喝玩乐混一天,郧阳的米粮交易大有问题,连税交官府的都货不对账,她之前与余家往来时有意提过,余缅对此并不像其他世家对此闪烁其词,只是话里话外稍显忧虑。

这让她想到前些日子的山匪一事,孟家二公子亲自上门警醒她莫要沾手,此非她可解,也非郧阳可解。而常家娘子所陈的讨贼之策竟然是上贡米粮诱敌而诛。

种种串联起来就非常有意思了,可以肯定,这背后绝对有事,而且不小。至于大到什么程度,还要问问真正扎根郧阳久矣的余氏。

“余掌柜。”

余缅正在水边饮酒,并未加入到赋诗中,见她走过来,挥退侍人,点头示意她到对面坐下。

应传安坐定,他没有开口,先为她斟了碗酒。余缅年过不惑,又白手起家几番搓磨过,面上憔悴细纹横生,但行起事来四平八当,很是和煦,无半点市井商贾的急诈。

“应知县是陇西人士,应当会喜欢这酒。”

话已至此,应传安抿了一口,口感醇厚,显然的烈,她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只道:“可惜传安向来不胜酒力,不然此时也能借以怀旧。”

余缅笑了两声,为她换了杯茶,进入正题。

“应知县到任已有月余,觉得郧阳如何?”

“山水富丽,九衢三市,软红香土。”

余缅徐徐饮了口酒才道:“应知县真的这般觉得?”

当然不能是。应传安斟酌片刻,从实回答:“镜花水月,祸生纤纤。”

“应知县又以为,这,纤纤,是什么?”

这一连三个问句叫应传安会心而失笑,要谈什么二人已心知肚明,她便开门见山:“这就是传安所不知的了,劳烦余掌柜详述。”

“此事应知县该是早就有所耳闻了。追溯起来,小儿还曾因此冒犯过知县。”

应传安心口一沉,道:“…北容山匪?”

本想那群山大王势力再如何壮大不过不入流的盗寇,竟然能叫余缅为此头疼。也是她还不够重视了。

余缅点头,“若能图难于易,为大于细,是为上策。然而如今…只怕时不我待。”

什么意思?

应传安低头避免继续同他对视,茶杯中倒影清晰,她眼中是难掩的诧异。什么东西能让余缅都难以直言兜兜转转绕弯子?

这样模糊又敏感的指意通常只会涉及到一处地方。长安禁内。长安禁内真正的大事只有一桩。紫薇星动。

应传安整理好神色,抬头看向余缅,方才开囗要说什么,巨大的鼓声传来。

这鼓声无半点节奏可言,惟有震天动地的气势,浩浩荡荡,短促有力,如在耳畔敲响,听去分不清远近,直压过丝竹管弦声。

噪音来的突然,众人纷纷罢袖四顾,惶乱一阵,目光最后汇向了余缅。

余缅起身,听了会儿迟疑道:“这是…鸣冤鼓?”

他示意宾客稍安勿躁,慢慢看了过来,把压力给向了应传安。

“……”

应传安长呼一口气,站起向周边人略施一礼,稳步往余家正门走。

朱门前不过三丈远,红木鼓架前有一少年,他放下鼓槌,倚在载着大鼓的板车上。

长街上有纸铜钱胡乱纷飞,白花花的扑眼,余府前正张灯结彩,府墙前有红花从院中探出,与街上这幅萧索景象拼在一起,怪异又违和。

周围已有不少被这动静吸引来的人,聚在门外看热闹。余家的侍人站在阶前愁面以对,看着那架鸣冤鼓放任也不是赶也不是。

那少年往门后细细观察了会儿,见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抬手道:“起。”

他边上的同伙立马开始弹弦擫管,敲锣打鼓,伴着方言唱腔嘹起来。

“山雪九寒天,堂春暖和晌。大儿入山曝荒野,小女归家死水边。”

“旦唱黄昏事,曙歌新红颜。红颜已作枯骨死,黄昏直下九泉烟。”

“宾客来朱门,坟头生葛荆。死者不生长作古,生者未死犹歌舞,舞到堂中央。”

“堂中添酒多笑语,笑语盈盈几悠闲。皆为生者贺,谁为死者哭!”

“…”

“我即郧阳知县。不知诸位会集在此所为何事?”

人未露面语先来。

随着站在门前正中的人又一抬手,乐声停住。

“县令来了!”

“让开点让县令出来!”

围在边上观望的人群搡噪一阵,向外散开了些,抱着乐器站在原地的一行人显眼多了。

那少年把鼓槌丢开,用郧阳方言朗声问候:“知县是听不懂郧阳话吗?这不是都唱出来了吗。”

朱门前锦衣玉饰的来者之中走出来一年近花信的娘子,素衣玉簪,眉舒目展,静若含珠。无骄无躁,无怠无嗔。

如此当颜直犯,她平静道:“说来惭愧,确实听不懂。”

这便是郧阳而今的县令?

“……知县听不懂没关系。”那少年僵了会儿,转头朝街上众人道,“乡亲们可听懂了。不止是听懂了,大多数人都亲身体会过了。”

围观众人附和一片。

他挥手,边上一面容憔悴衣着素白的姑娘上前,恭恭敬敬向前施了一礼。

“这鼓,是小女要鸣的。”

“小女家住城西,祖籍本在徐州,上个月因着乡俗回徐州祭祖,去时好端端的,回来时路过北容山,不料却遭了山匪劫道。”

她脸上悲戚,“家姐为了救我,被山匪从山上扔了下来,等我再在山脚找到,已然没了生息,身子也摔得不成样子——阿姊造了如何的孽?连全尸都要不得!”

说罢,已经泣不成声。

“……”

谈及生死,在场听者无论贫富贵贱,皆一片哗然,再就是此起彼伏的嘘声。

“我想知晓,小娘子是如何脱险的?”应传安问。

她感激地看向边上的少年,“这还需感谢宋公子!那时我们恰巧与公子同行,山匪出现时公子拔刀相助,也只勉强救下了我一人。我们本想去官府报案,谁料知县竟然一连两日不在衙中……衙役又百般推辞,今日晨间在在衙前击鸣冤鼓又是没用,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略带歉意地看向应传安。

这般行事确实有逼迫的意味,五湖四海齐会,高朋满座之时,众目睽睽之下,揭露郧阳县中盗寇横行,为非作歹,无异于直言郧阳官府失信不治,昏敝无为。而对他们来讲,这是推进案情的妙计,氛围到这了,知县但凡敢推拖半点,倾刻就能身败名裂。

果然,众人由抚掌唏嘘转为窃窃私语,

“竟然如此。”应传安点头,沉思片刻后问道,“只是不知娘子何时寻的官府报案?我任官月余,从未连续两日不应卬,也从未见过有此类事务上报。”

“这重要吗?”那少年止住岔头,“知县该想的是如何剿匪,少得再发生这事。”

应传安转头,默不作声看了他好一会儿,同他打太极:“并非我不愿…”

他打断,“多少人深受其害,先前不作为便罢了,现在怎么还是无动于衷?”

“……”应传安回头扫视一圈,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基本都在这了,现在都齐刷刷盯过来,心思各异。

往深处看去,人群叠掩后,一人抱臂而立。陈禁戚面上不显半点情绪,淡漠地远远看着。再仔细观察,也有不少人时不时往他那看一眼,毕竟这人的态度可太重要了。甚至于街上的鸣冤的百姓,是拖下去以闹事处理,还是革察郧阳县衙,都是他一句话决定的。

应传安叹气,又转头望向余缅,对上视线后倏然放下心来,直言道,“事关重大,倘若其树大根深呢?只凭我,只凭郧阳官府,如同蚍蜉撼树,难以动摇其本。”

“撼不动,便不去撼了吗?”

“打草惊蛇。量入为出,行事不成反而伤其自身,不可取。”她摇头,“何况有备无患,知之者胜,不得操之过急。”

“知县的意思是,一定会给个公道,只不过要等等?”

应传安挑眉,这孩子终于不把话讲绝了,竟然知道递台阶,笃定应下:“是。”

“那倘若我说现在就要这个公道呢?”

…好,果然还是尽往死里聊的。

“小公子说笑,剿匪事大,莫说粮草兵马起势要做准备,便是向上校呈汇秉也是要半个月的。退而言之,哪怕铤而走险先行后奏,先行所需的人力从何而来?”

难不成真叫县中不过百的县卒去赌输赢?万一败下来后果谁承担的起,死去的县卒是郧阳百姓,家破人亡的也是郧阳百姓。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声音忽地从远处响起:“颍川可以借兵。”

“……”

“……”

众人纷纷回首,陈禁戚风轻云淡,稳步走过来,走得应传安太阳穴直跳。

“殿下…”

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这是来拆台还是来搅浑水?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应传安侧过头,极力放轻声音。

陈禁戚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近圈人听清,直白道:“许久不吵架,应知县带我一起。”

“……”

“……”

他一掺和进来,本来一言不发的围观群众纷纷打起了哈哈,你一句我一句,摆摆手都散了,事情被高举轻放,堪称荒唐地了结,日后再议。

**

宴会遭此事变,宾主兴致尽失,不欢而散。

来客繁多,眼下需要应传安处理的事务也繁多,非富即贵的出点什么事她可担待不起,再加上半路出的那档子事,给她心理承受能力也上了难度。

应酬到了深夜,一女客同她最后出府,对方已经大醉,时不时凑近应传安说两句,又猛地搭上她的肩膀。

“应二娘子。”她突然大声,“应拾遗!”

“……”

“早就听闻二娘子的名号。陛下亲夸的温良恭俭,能受任郧阳知县一职,必有独当一面之力。今日的事,我相信二娘子自有考量……拾遗至今也不过二十六岁吧?真是年少有为!”

“…谬赞。只是传安今已不任拾遗一职,难担此称呼。”

“诶,躬检疏漏,除蔽益德,如何当不得。”她又转去哀伤自身,“我则又是不同了,一事无成,日日混吃等死,何等颓废。好不容易家中有事让我做,我却…唉!唉!”

应传安不太想搭理她,万一喝醉了说出点了不得的事给听到了对谁都不好。

她却兀自掏心掏肺,“应拾遗知道我家让我来这干嘛的吗?”

“等…”

“我告诉你!”她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迫不及待宣泄出来,“我娘叫我来托意搭线颍川,这怎么搞,这要怎么搞?我本来想酒壮怂人胆——但我还是做不到啊!!”

她喊得更大声了:“我做不到啊!”

“……”应传安怜悯地看着她,“这不怪你。也是难为你了。”

应传安还想再宽慰两句,余光瞥见了谁,步子随即一停,她和那女客的侍女交待几句,留在原地。

背后谈人被主人撞见还是蛮微妙的。

她干脆就当无事发生:“殿下。”

陈禁戚没应。

应传安探头,他周围空无一人,便问“殿下今夜作何安排?”

“那要看应知县怎么安排。”

她笑了,“还能如何安排。”

深夜,点烛窗前。

应传安坐好,低头理着桌子中央的烛芯。

“殿下以为,今日的事要如何计较。”

“旁的不说,余家定是早就知晓此事。”陈禁戚受不了了,“别纠结你那破烛芯了,光晃得眼睛疼。”

她默默收回手,“确实,余家小公子的生辰宴出这事,余掌柜那不好说,但余小公子该是知道的。”

“提起这个。应知县和他宴会上聊的深夜冒犯,是指什么?”

“…也是同一件事,一群小孩想假意投诚诱敌而诛,我没同意,夜半便想窃印行假令。这么说来余小公子还有案底,里应外合的可能性更大了。”

“应知县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那窝山匪能在郧阳这么横,是已经与当地世家有所勾结。我已上书。”应传安摇头,“然而御史台多有推拖,估计也是蛇鼠一窝。甚至官府差吏都受状不理,当真是…”

她头疼至极,长叹一口气。

“上奏不通,”陈禁戚意有所指,“应知县可曾考虑过其他办法。”

应传安抬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有。只是我不知,能否告知殿下。”

“……”

“我现今唯恐打草惊蛇,他们与世家相互关联,今日宴上事发,会不会刺激到他们。”

思及此处,应传安挺后悔始适时自己没演的像个奸官,让他们信自己会无所作为比警惕起来有所防备甚至暴起来的好。只怪她还是对名声有所顾忌,又是众目睽睽又被强要切确回复,说到底还是心态有差。不过鉴于她现在还算名声在外,相较奸官,更大可能会被唤作伪君子。

她神游天外,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

“你不信我。”

“殿下。”应传安移开他手边的烛台,“殿下小心。”

他起身,单手撑在案台正中央,距离缩近,自上而下地俯视,压迫感顿时上来了。应传安感到不适,才往后退了些他就又坐了回去,烛火昏晦下,看起来情绪似乎不太好。

应传安收回视线,桌角的烛焰不稳,啪地响了一下。

她从窗边拿回剪刀将烛心剪掉一节,终于开口,模糊道:“殿下说的信,是指什么?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然而信之未必任之。”

“那在知县眼中,我是信者,还是不信者。”

“……”要死,怎么话都往绝里说。

她把剪刀撂回原处,双手捂住脸,“殿下何必这般呢。”

“不然就凭应知县这张嘴,能诓绕得人七荤八素。”

应传安沉默一阵,陡然用力地放手,与桌面相扣,声响巨大,“殿下要试试吗?”

“……什么?”

她一撩衣摆下了榻,两步并一步就越过本来就不远的间距。陈禁戚向来是不好好跪坐的,刚好方便她了,探手揽住他的腰便去解他腰带。

陈禁戚眉心直跳,但也不去拦,放任应传安的手从衣摆探进来一路往上,等到她握住他的性器挑拨才闷哼一声。

“殿下。”应传安自然地就地跪下来,这个高度刚刚好,她扶着他的性器贴到脸颊上,仰脸笑吟吟问他,“殿下看着好不好。”

这是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应传安不待他回话,一手撑开他抗拒就要并拢大腿,张口把顶端含了进去,舌尖在其上轻轻地舔。

陈禁戚愣了好一会儿才去推她脑袋,“不好。你,你先停一下。”

她这个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

但应传安不给他拒绝,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低头又吞进去些,口腔被完全撑开,她眼角顿时有了泪花,刚好借着湿漉漉的水光抬眼看他,如此清雅的一双眼睛在这种情形下好似意乱情迷。

同样的招式显然对陈禁戚也奏效,额上的推力一小,她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吮了一下就放出来。

“殿下先前也是这么舔我的。”应传安指尖在柱身上轻点,若有所思。

她看起来随时会说出些骇人的话,果然,她站起,提起裙摆,笑着问他:“殿下要不要也试试肏我?”

“……”

“……”

陈禁戚把她的衣摆扯回去,“你怎么了?”

无言以对。

就这个动作僵持良久,应传安先往后退了一步。

“天色已晚,殿下该休息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是仓惶,几乎是落荒而逃,然而还没走到房门口就被一把拽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应传安慢慢转身轻声问,神色倒还算自然。

四目相对,陈禁戚垂眼又抬眼看她,垂眼又抬眼看她,应传安不明所以,欲言又止,然后脸颊上就被亲了一下。

“……”

“……殿下。”

她欲言其他,张嘴才喊了这么个轻巧的称呼便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

应传安急忙把脸别过去,试图抬手遮遮烫得明显的脸,意识到欲盖弥彰后又硬生生止住了,手足无措地愣了好一会儿。

等呼吸平复,她叹了口气,闭眼不知道想了什么,悠悠看向陈禁戚,他正歪头盯着她,幽微灯火下看去,他的眉眼被模糊的灯光柔和不少,眸子里的碎光忽明忽暗,让她看不清眼神,若单从表情上来看,很是平静。

应传安的手还是抚上了脸颊,掌心擦过他吻过的地方。

“殿下逾矩了。”

**

五月初。

已经过了七日。文书发了几遭,北容山附近的偏僻小道多了衙役驻守,劝来往行人改走官道。

早在应传安上任前民间就因此困扰多时,见官府有所措施,无论有效与否,好歹官家那边注意到了这事,终于不再是怨声载道。不过这么一行事动静就大了,正事不得不提早些日程。

应传安放下手中由使者先行送来的书信,如释重负,转而忧心忡忡。

书信上字里行间皆警示着这事需要慎重对待,一旦事发,不知郧阳能否撑得住。

她揉了揉眉心,往边上的凭几靠去,手臂还没搭上就被响起的敲门声惊得身躯一阵。

经过两日前的开门见山,她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应传安一个闪身到了窗边,近日天气燥热,几扇窗户都大开便于通风,这扇窗位置又开得巧,刚好方便了她探身窥视

她机警地往门外走廊上望,见到那门外人分明是形单影只的女子,松了口气。

“姑娘。”律钟又敲了敲门。

“我在这。”

“哇!”律钟循着声音看过来,见应传安正翻窗而出,“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要出门一趟。”

“可是,”律钟犹豫,“可是殿下适才遣人传话,说要见姑娘一面…”

“……”应传安面无表情,“小钟来的时候见到屋里有人了吗?”

“啊?”

“很不凑巧,我今日要去邻近村子游瞻,你来时我已出走良久,故难以承令赴邀,多有怠慢。”

“啊?”

应传安看她依旧茫然,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屋内阴凉,进去避会儿暑吧。若殿下再遣人来,只需要告诉他们我不在就好。”

许久前夜行不觉得,今日阳光骄烈,骑行到高地山坡俯看,居高临下,横七竖八的道路穿入房屋,清晰厉厉,才发觉这村子半点不小。

应传安被顶头的太阳晃得眼睛疼,策马下坡行了会儿,看到了坐在树下乘荫卖斗笠的老叟,攀谈后买了一顶带上。她系好绳带看更远处,果然人迹显露,篱栏参差,该是到地方了。

她就近把马拴在了树荫下,顺了会儿它的鬃毛,压着草笠的沿往下走。

路上时不时有妇人手提头顶盛了衣物的木盆走过,或有老汉荷锄来往,无不衣短打梳简髻,见到大太阳下还里三件外三件的异客,皆异而顾之。

应传安闷头走到记忆中的旧址,眼前的柴门破旧,有不少乱七八糟的刻痕,还贴着卷了边儿的褪色年画,她把年画抚平,扣了扣门。

没有动静。

“……”

村中人面早相熟,陌生来客少有,应传安看着就不像风吹日晒劳作田间的,气质卓绝,走路还带风,本就引人注目。现在一路冲过来找准了敲门,竟是冲着村里谁家来的,原来还不止是误入的过路人,就更有意思了,此时午后农忙间难得暇隙,已有人驻足围观起来。

应传安被盯得受不了,又扣了扣门环,依旧没有响应。

围观村民的眼神都警惕起来,她被围得更加燥热,把草笠抬起,露出一张清朗亲和的脸,转身向围观群众求助:“不知这可是贺显先生住处?”

“贺显那小子?”有人应声,“是啊,不知娘子是何人。”

应传安听着他口中的代称一阵恍惚,思考会儿后拱手道:“我是他的学生。”

其实她也不太知道该如何说明和贺显的关系。她在陇西上学堂时,塾中夫子是当代有名的大儒,一日毫无征兆地往堂中引带了个青年,同窗都觉得新奇,应传安一看还是前两日树林里碰过的故人更觉得新奇,但夫子对其不着一词,并未多加介绍。

之后他便日日同她们同进学共修习,但夫子布置的作业他是半点不用做。

同窗间有人看着不爽,让他帮着写功课,他竟然真的写了,完事夫子将那同窗被痛批一顿,转头对贺显无语凝噎,这回倒是冲她们讲明了如果她们有疑惑未解可以向他请教,应传安才知道贺显原来属于老师一类的人物。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很美好了,十几岁的她绝对不是安分的人,夫子是六旬老人她能勉强尊老收敛点,一换了个年龄相近的老师主事更是闹腾,乱七八糟的想起来都丢脸。

鸡飞狗跳的日子止于某月某日贺显一去不返。老夫子依旧没说什么,课业照旧,直到三年后应传安收到贺显的来信,始知当年是老夫子亲笔为其致信当年科举考官,引举科举,等她知道时,他该早已入京,金榜题名一举入仕。

不过她现在说了是他学生,总不能给贺显丢脸,端也要端起来。应传安朝着回话的那人作揖道:“有劳,只是不知为何无人回应?先生不在家中吗?”

“他现在应该还在地里头呢。他一向回来的晚。”

应传安看了眼屋檐外无比烈的阳光,沉默片刻,向人致了谢,重新戴好斗笠往田间走。

郧阳一带多种稻谷,五月份该捆秧苗了,大片尚未收起的新绿的苗和大片泥浆,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属实恢宏。田垄附近有树,树下避暑就地吃午饭的人不少。应传安晃了几圈,终于在临近溪边的树下看见了要找的人。

靛蓝衣衫的青年蹲在岸边,捻着根茅草逗溪边拨水玩的小孩,有年纪小些的要下水就一把子拉回来,被拉回来的会嚎啕大哭,他就又去哄,看起来非常忙。

他还是这么招小孩。

应传安不出声,拢袖静静立在树后,不出片刻,那边的人被注视得受不了,放下茅草环顾一圈,视线停在她这边。

“先生。”她开口。

“……应知县。”

“先生还是唤我玄平就好。”应传安看了他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说完转身往回走,贺显见了向孩子堆里交待几句起身跟了上来,应传安沿途有一下没一下地扯过路的矮树叶子,贺显看得皱眉,却没说什么。两人沉默着从溪边走回垄上。

“凡劫有三: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国要以资群臣,使外内之事非已不得行。”

她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无端得很,贺显沉吟许久,应道:“三守不完,则三劫者起。若忧三劫之祸,须完三守。”

这是法家专惕朝臣篡权的理论,现在提起,不知道用意如何。

“先生以为,当今三守可完?”

“…恶自治劳惮,好姿意安逸是三守不完。单论此,禁中无有。”

“禁中无有此,然而群臣依旧辐凑之变,传柄移藉,越俎代庖,依旧主次失序。”

“……”

“祸根积久。”应传安轻声,“摇摇欲坠。”

田间几只野鸟飞过,有人拎弓去追,几下就将鸟射了下来,好一阵哗然,立即有人上去与其勾肩搭背,手不安分地撩撩鸟的羽毛,估计连晚上在哪烤都谈好了。

应传安眯着眼看了会儿,突然生了种自己在杞人忧天的错觉。但她的预感太浓重了,几乎叫她夜不能寐,有什么生长了许久的东西就要爆发出来,她并不为此激动,只感到揣揣和郁闷。她迫不及待想宣之于口,然而她又能说给谁听呢,她只能一如从前都讲给贺显。

应传安平复下来,往田野看去,“现今该快插秧了?”

“……”她话头转的实在是快,贺显摇头,还是接话,“是,收完就开始插了。”

“各户家中可还有余粮?”

“这…不巧。”贺显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也不由得凝重起来,“新种刚插苗,近两月恰好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各家都挺难过。”

“……”

应传安低头摩挲着手指,愁眉不展。

“先别谈这个了。”贺显见她实在魂不守舍,“正午的日头实在毒辣,再在外头可呆不住,玄平不若先同我回屋避一避?”

郧阳热得名不虚传。应传安看贺显在前头开门,铁锁啷啷响,她感慨地摸了摸一路走来被晒红的脖子,迫不及待穿过小院躲进屋里,一入室内凉快得立竿见影。

她看着贺显刚想说什么,一个女娃冲过来一把抱住贺显,差点儿没把人扑倒,应传安愣住了。

她看着那大概四五岁的女娃,心里算了算时间,抬头难以置信,“…先生…几年未见,先生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也对,他今年也三十有一了,正常来说确实该成家立业了。

“没有。”贺显一把将小孩拎开,“隔壁家的,估计又翻墙爬树爬进来的。我院里就这么一棵杨梅树结果能不能别总逮着薅。”

应传安向院外看了眼,确实,院子里除了那棵树外寸草不生。

那女娃挣扎:“我没有,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嘴边一圈红先擦擦。”贺显把人放下,“先回家吧,今天有客人。”

“客人?”她转头打量应传安,“这个姐姐是谁呀?”

“……”应传安察觉到贺显肉眼可见的沉默了,打了个暗号给他。

“我的…学生。”贺显拍拍她的背把她往门外打发,“快回家,要吃一次性摘多点,天天翻来翻去的不安全。”

人终于走了,两人间的氛围又渐渐沉下来,贺显看她再度消寂,叹了口气,出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应传安视线追随数秒,很快回神把斗笠摘了找地坐好低头看地板,直到身前传来嗒的一声。

“刚从井里捞上来的,冰的,尝尝。”贺显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木几上。

她看着眼前白瓷盘里盛的杨梅再度怔住,反应过来伸手拿了一枚,指尖迅速蔓延开一阵冰凉,却只是捻在手里,没有下嘴。

她实在浑浑噩噩,看什么都能若有所思起来,另一只手拇指与食背反复摩挲剐蹭,指甲要把指腹磨出血来,这是焦躁到极致了。

贺显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比正常稍微烫了些,他收回手,也不知所措了起来。

最终,他试探着开口:“七年前晋王之乱,你有心病。”

应传安如梦初醒:“什么?”

“……”

七年前祸乱爆发时塾中尚在授业,消息一来,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风华正茂年轻气盛又不谙世事,没有不欢呼雀跃的,有恨不得立马拎枪上阵建功立业,有想纵横捭阖以谋天下。应传安适时过于恣意蓬勃,对新事物的好奇探究甚于常人许多,平日若有什么变动,是必要刨根问底的。

堂上霎时乱得不行,贺显的睥睨之态从何而来,又是怎敢在门,他是天生该做那些事的人,这是还未发生的既定事实。

应传安来不及多品味这直觉后的含义,匆匆错开视线闷头向远处走,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所有人都不相信真的将有乱世到来。她不想看到他,只想避得远远的,离他带来的波涛汹涌的预感远远的。她厌倦了猜测和惴惴不安,这些只存在于笔下嘴上的细若游丝的呓语,比真正的灾难还要折磨人。

“前面有一家书肆。”陈禁戚道。

“嗯。”她心不在焉。

“门前排队的人都挤都街上了。知县不去关心关心?”

“……”

二人走到店前才听清那乌泱泱的人群都在叫嚷什么。他们群情激奋,振臂高呼,再理一理,能发现最中心有一个男人一直在与店家对峙。

“你家这本书一直都是卖二十文的,怎么偏偏到我们这里就涨价了?”

掌柜的表情非常难看,“公子,您这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东西要看世道定价?现在朝中盛行这辩法文风,学子间供不应求啊。”

“前些日子盛行《三行议律》,你们涨价,现在变成这本,你们还是涨价!一群投机取巧的逐利之辈……”

“公子你这说的,我们商贾之流不逐利那做什么生意。再说,我们就差亏本了,公子是不知道,最近漕运停了,几个商行都缺货,自然样样东西都要涨价来填补亏损的。”掌柜的笑了。

“等等。”

众人都往发声的人看去,应传安站出来,继续道:“敢问掌柜的,漕运为什么停了?”

“这……这姑娘是什么人?”掌柜的被问愣住了,看向那个和他拌嘴的男子,“也是你们书院的?”

“不是。”应传安回答他,心中的烦躁快止不住,脸上还笑盈盈的,“还请掌柜告诉我。”

掌柜的语噎,后知后觉地闭嘴,“姑娘听错了,什么东西,我从来没说过……”

“……”

他说完,对一行店员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上来,向围观的众人躬身道歉:“各位散了吧,我家今天打样了。”

那群书院学子茫然地看着,还要说什么,但店家全然不理会,一行人息声,往店内走,掌柜的面色急促,步履匆忙,结果被拦在门槛边。

见还是那个姑娘,他神色不善:“小娘子还要做什么,不要打扰本店休息。”

应传安道:“郧阳的漕运什么时候停的。县令知道吗?”

“你…”掌柜的看她就是不让开,朝周围人示意,然而,手势没打完,眼前就多了什么东西。

“我劝掌柜如实告知。不然来问的可是衙门的搜校队了。”应传安晃了晃手上拎着的令牌,并非知县令印,只能看出是县级手令,只要在郧阳做生意,就不可能不认识。

“……”掌柜意识到这不是善茬,凝重起来,盯了她许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漕运…这,去港口看看都能知道,就是前几天的事。鬼知道为什么停了,我还想知道呢。”

应传安笑而不语,慢慢走进店铺,径直走到柜台后,拉开台子的抽屉。

“苏氏商行。”她念出算盘上刻的小字,“明天就查你家了,连着苏氏门下所有商铺都查查吧。”

“掌柜刘孝喜。”应传安继续,“再顺便看看刘家的赋税,不知道和收入相不相符。”

“等等…等等…”刘孝喜走进来,把抽屉一把合上,“姑娘…姑娘随我进里边说话。”

应传安看向门外,陈禁戚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向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应传安走过去,袖口一冷,她体会了下,摸到了坚硬的刀鞘,是一柄匕首。

陈禁戚放下遮掩动作的披风下摆,没有多说一句,退到人群中。

书箱成栋放置,应传安缓步走在其间,感觉能听到溢出来的文字。

“这就是你们家库房?”她蹲下,翻查放置较矮的一箱箱的书箧。

手下的书纸质劲韧,装帧齐整,墨香阵阵,成色甚新。看来他家生意很是兴旺。

刘孝喜不语,静声跟在她身后。

见他没有回应,应传安自顾自蹲下,刚碰上那箱书,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嗡鸣,她骤然回头看向他,另一只手悄然摸到刀柄,提起戒备,“刘掌柜很紧张吗?”

“恕我多嘴,书籍珍贵,近来运输更是艰难,姑娘还是下手轻些为好。”刘孝喜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感。

应传安瞥到他按在腰侧的手,心下推断好走势,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回道:“自然。”

下一刻,她闪身躲到一边,背后袭来的刀刃迅速割断她的发带。

发丝散乱,应传安笑出来,多少年无人对她刀剑相向。面对他刀口下急促攻势,她连连避开,手上的匕首一时间没舍得捅过去。

“刘掌柜,店里死人不吉利啊。”

“你怎么偏偏注意到了呢,”刘孝喜面目已然扭曲,注意到她尽数避开,心下一凉,手上章法全乱,“怎么偏偏要…”

应传安看到他出招混乱,猜他全然没有功底,估计是打算从背后一击制敌,没想到居然叫她躲开。

难怪,这掌柜虽说是商贾,但一身书气,或许先前不曾涉身杀事,这样的人竟然沾染了上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心中分析之际,她手中的匕首已然架到他脖子上。

“刘掌柜。”应传安在他喉间比划,略带惋惜,“现在可以全盘托出了?”

她拿这威逼的法子问过不少人,那种抵死不从的情况少见,刘孝喜不例外。

应传安按他所说,打开了几个箱子,它们都堆在角落,试图避人耳目,刚一拆开,一串金戈交撞的声音,刀剑滚落,寒芒刺目。

应传安闭了闭眼,压下窒息感。此时,在她脚边散落的好像并非几柄刀戈勾铩,而是所有有识之士,达官显贵们早有猜测的,盘旋在所有人头上的猜想,鲜血淋漓地坠落实地。

刘孝喜脸色发白,坐倒在地,“我就只负责收货做假账。上头每次都会少给三箱书,再叫我通过涨价保持账本能对上,别的我再不知道了。”

应传安听他说完,脚尖踢了踢那堆兵器,“那这些呢?”

“这个我真不知道!私藏兵器可是大罪!”他激动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收到的货对上了,我本来想着还能捞一笔,结果谁知道打开是这东西!”

“看来这些本不该送来的,是他们不小心给你了。”应传安能猜到大概了,此时,她如此不愿意承认,那个早有预感的事马上就要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刘掌柜,我问你,你们除了漕运,还通过什么方式拿货?”

“有些书籍珍贵,所以还有一批货,会找镖师押镖。”

“也就是走陆路了。让我猜猜,是不是不论远近,你的上头都要求押货必须走北容山?”

“…是。”

北容山山匪横行,按理讲,商队避之不及,谁赶忙往上凑,不就是上赶着被抢吗?就是上赶着被抢。

应传安笑了一声,把匕首从他脖子上放下。

她给自己束发,悠悠踱步至库房门口,轻声道,“你们先前少的货,都是这类玩意儿,每次路过北容山,山匪就会来劫走这些走私的东西。”

“刘掌柜可看清楚了,”应传安指向那些箱子,“箱子的四个角都画了红标。北容山的山匪和上去送货的对这里边是什么心知肚明,里应外合。”

她说那群山匪怎么不抢大商行,专挑小商队下手,本以为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结果是因为大商行们上赶着送啊,哪里需要抢。

她不是讲给刘孝喜听的,但看着他随着她所说的,身体抖如筛糠,脸上浮出了她所熟悉的恐惧,那是她在幼时见过无数次的神色,不久后将与天下人如影随形的神色。应传安确实想折磨他,见他如此反应,笑着继续说。

“让我继续想。漕运停运,是被人拦停了吧。而且,就在郧阳这块儿拦停的。漕运运河被堵,水塞不通,分流他处,以致周围河流湍急。你们几个商行联合漕帮把消息锁起来,不上报情况,郧阳又物资丰足,反正只要商人不说,谁也察觉不到物资少了。所以,至今,县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们对官府的人一向瞒得紧。”

“你们要做什么。”事情至此昭然若揭,应传安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看他的眼睛,“你们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吗。即使圣上不追究,你们有一个敢承认你们要发起什么吗?”

他把匕首递给他,帮他用颤抖的手握紧刀柄,“你们要拔剑而起,你们要伏尸千里,你们要杀人。”

她停了会儿,才把那个词说出口:“你们要谋反。”

“……”

“你早就知道。你博览史书,通晓五经,你能猜测到,但是你不敢信。”她说的无波无澜,放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你不是唯一一个,苏氏商行也并非唯一一家。郧阳官商勾结,早就不知道走私了多少甲胄,多少粮草。三年前,上一任郧阳知县将粮食尽数给了那群贼寇,导致郧阳粮价失调,便谎播旱灾向外征粮收稻,也不算假话,毕竟郧阳当时确实无有一粒存粮。”

“你们用天子的钱,百姓的税,去养一群烧杀抢掠的贼,去谋陛下的反,去杀他们的亲人。”

来时就日薄西山,现在已经到了夜半,整条街市的人去尽,只有一个人,伫立在月色中。

“怎么样?”

“……”

真没想到能在门口看到他,她以为他早该回去了。

月光如银,应传安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她的下裙,从腰到尾摆,有一串殷红的血液。

“打起来了?”陈禁戚把披风递过去。

应传安垂着眼,接过披上,似是疲惫至极,点头:“他自杀了。他命不该绝,但我不知道还能责备谁。”

“……”

“殿下。”她突然喊到,“殿下。”

“什么?”

“……”话到嘴边,应传安脸上又浮起那类笑容,改口道,“殿下陪我回去吧。”

他没有应声,但三息过后,二人一同抬脚往府邸走。

郧阳夜里也没人点灯,只有星月还在,此时晦暗不明,周遭环绕的云层诡谲。不知何时起,明月变成这副模样了。

陈禁戚停下,她随即驻留在原地。

应传安看到他的眼神,露出了上次挑灯夜谈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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