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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十一月六号,小雨。

林清晏的生日如期而至。早上醒来的时候室内仍是昏暗的,他习惯性地摸过并点亮枕边的手机,光亮印在他的脸上,他随手点进常看的几个应用,点进点出,查看消息,刷了一会儿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切到主页面看了一眼日历。

是他的生日。

他坐在床边,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在f省,十一月都还可以穿短袖,天空总是晴的,以往多到泛滥的雨忽然成了过去式。阳光透过室内落进来,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天气好像总是懒洋洋的,热热不起来,冷冷不下去,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拿着一件外套,熙熙攘攘地走着。他拉开窗帘,有些羡慕地想,他们看上去好热闹。

刷牙洗漱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镜子里面的人头发长了很多,碎发长长地,遮住了一部分眼睛,他叼着牙刷拨了拨头发,镜子中的人仍是带着点阴郁的样子,他试着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中的人眸子仍是黑沉沉的,好像透不进一丝光。

陆凌云去哪了,他想他了。

林清晏从衣柜里拿出白衬衫,对着镜子珍重地一颗一颗扣好扣子,镜子中的少年笑了笑,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笑着眼中也没有一点笑意。他知道自己长得很好,但有时候他想,如果自己长的普通一点,还会不会活成现在这样。

白衬衫是陆凌云送给他的,也不能说是送,只是林清晏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他打开衣柜就发现里面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衣服并贴心地剪掉了吊牌。那里面有很多的白衬衫,他那时想,陆凌云是不是格外喜欢白衬衫。

从那以后他就格外喜欢穿白衬衫,可能是因为,那一衣柜的衣服,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的体贴与尊重,第一次感觉到别人无声的温柔。

后来他发现陆长昀总是穿白衬衫,他也发现陆凌云总是看着穿白衬衫笑的肆意张扬的陆长昀,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发现陆凌云会在陆长昀的房间里放上一罐他常吃的糖,在被他发现的时候竖起手指温和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双清隽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他发现陆长昀有一衣柜的白衬衫,他看着看着,忽然心就空了下去。

那个时候陆长昀蹲在旁边打游戏,疑惑地看过来,看着林清晏怔怔地看他忘记合上的衣柜,有点好笑地说到:“那有什么好看的,过来陪我上号啊。”

林清晏回过神来,轻声说:“没有……就是觉得你衣柜里好多白衬衫。”

“没有啊,那是之前我们学校的校服。我嫌麻烦,买了比较多。后来就喜欢买白衬衫,贴个标就是校服。”

他头也不抬地骂:“垃圾学校,天天查校服。”

林清晏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像破了个洞,风呼啸而过,空荡荡的。

可他还是贪恋陆凌云惯有的温柔,生日的时候会收到蛋糕,所有东西他都会有。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但是看着自己的房间无声无息地多了很多他们都有的东西,那段时间他总是笑着的,不由自主地唇角上扬。

林清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是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不想往下想,只是觉得,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会收到一个蛋糕和生日礼物,落款是陆凌云,字体端正又温润。

这一直是会让他开心好久的事情。

他走到他平时坐着的地方,窗外的阳光撒进来,他迎着阳光看外面灿烂的云,笃定自己今天依然会收到一个蛋糕和生日礼物,包装袋里面会有落款,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毕竟陆凌云从来不会食言。

这个时候陆长昀在公司,林清晏的生日不是什么节日,他订好了常去的一家蛋糕店的蛋糕,顺便定了一点菜送到家里,看到已签收的状态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林清晏应该是已经起来了。

他处理手头的事情用了好久,刚刚歇下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聂承秋的声音从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淡淡的:“林清晏准备什么时候来上班?我知道他现在在治病,他之前是请假保留职位。他再不来我们要招人了。”

陆长昀有些为难:“这个我不可以帮他决定啊。”

对面的人淡声说,“正常请长假我们都不会留人的,但是林清晏还是蛮有能力的,我们公司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陆长昀安静了一会,低声说:“还是辞掉把,他的状态很不好,最近是不可能去的。”

“不是我不想让他去,他现在吃了药,每天的睡眠时间变得很长。这种样子我不太想让他去工作。”

对面的人没再多问什么,陆长昀把手机稍微拿开了一点,看着上面的秒数一点点地变,准备挂断的时候对面忽然出了声,聂承秋冷冷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你去见了那个心理医生了吗?”

陆长昀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了:“去了,挺温柔的一个人。”

话音未落,对面的电话已经挂断了,陆长昀疑惑地划了划,才确认聂承秋确实是将电话挂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把垂在眼前的头发一撸,继续看文件。

做完工作就可以回家了,林清晏还在等他。他有点期待晚上了,期待蛋糕,蜡烛与林清晏的笑容,他好久没看见林清晏真正地笑过了。

林清晏在家里,把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仔细清洗,他翻了又翻,没看见蛋糕。

也许是他晚上回来的时候才会带着蛋糕。

水珠从他白皙又修长的手指上划过,带着点凉意,他拽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期待着晚上会看见陆凌云,他会提着蛋糕温和地朝他笑,温柔地说一声生日快乐。

秋天天黑的比较早,夜幕温和地笼罩了这个城市。路灯早早地亮起,在长街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晕。

林清晏坐在家里,没有开灯,他在安静地等待,很纯粹的那种等待,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只是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光透进来,星星点点地洒在室内,在寂静中等着。

城市的灯光很漂亮,林清晏看着,想着他之前蛮喜欢的一个作家在书中写一个女孩,写城市的灯光倒映在她的眼中,好像昏黄色的星海。

他已经忘了那个女孩子的结局了,但是那个作家似乎总是吝啬给她们一个好结局,他忽然想,如果他的生活是一本,会被写成怎么样呢?

他换了个姿势,脚坐的有点麻。他想,即使有人愿意写他,也不会是主角。他已经习惯了所有东西都不属于他的感觉,他过早地明白了,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会离开他。林清晏安静地想,他其实还是自卑的吧,他不觉得自己能够留住属于他的东西。

世界好大,有多少东西是属于他的呢?

陆长昀没让他等太久,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门那边就轻轻地响了。林清晏坐在椅子上,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有资格任性一些,坐在原地等着他的蛋糕和生日祝福,等着他想见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见男人逆着楼道里的光打开门,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好像就是他期待中的样子。他低头换鞋,按开灯的开关,室内骤然明亮了起来。

“你就这么不开灯在这边等着?也不怕磕到什么。”男人的声音响起,林清晏闭了闭眼睛,适应了一下骤然明亮的室内,才像往常一样带着笑站起来去接他手上的东西,很好看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精致的蛋糕盒,看得出来价值不菲的样子。

林清晏准备去拆盒子,去拆他期待了好久的东西。陆长昀将蛋糕盒子轻巧地往自己这边一拨,“别急,我们先做一下饭。”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做饭其实是很麻烦的,他们收拾的时间几乎会比吃饭的时间多出一倍,平常陆长昀一般会在常吃的饭馆打包一点回来,他加班回不来的时候林清晏也是吃外卖。但今天陆长昀还是选择了自己做,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饭菜比外面的好,林清晏的生日就应该两个人一起在家里过,桌上的菜不一定要很丰盛但都是他爱吃的菜式,想想都是很温暖的模样。

林清晏在一边打下手,好像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在他第三次快要切到手时,看得心惊肉跳的陆长昀把他赶到一边,自己待在厨房里炒菜。

林清晏仔细清洗了手,用布擦干,才走到桌子前,开始拆蛋糕盒。

蛋糕很漂亮,巧克力在上面堆出了个立体的生日快乐,下面是油画风的蛋糕,画着浅蓝色的海浪与落日,很好看,可是林清晏找遍了袋子,没有看见贺卡与落款,只有那个生日快乐立在蛋糕上,颇有些讽刺的意思。

他的手怔怔地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找不到落点,陆长昀端着菜过来,他看着陆长昀,好像极尽陌生的样子。

他试探性地喊“凌云哥?”他听见面前的男人应了他一声,可面目总有些模糊,他不知道怎么办。浑浑噩噩地吃着端上来的菜,他听见自己在笑,说着好吃,是很开心的声音,然后另一个自己好像剥离开了,俯视这这一切,什么感觉都没有。

忽然有很汹涌的难过漫了上来,他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听到过什么很难过的事情,但是自己忘了。

单是知道自己忘了什么的时候,他就感觉要被密不透风的难过拖进深渊。

他看着桌上的菜被两个人一点点吃完,他听见男人熟稔地说“菜吃很多了,蛋糕吃一点点就好了。”看见男人拆开包装的袋子,把塑料的蛋糕刀递到他手上,他拿着刀对了对中轴线,切了下去。

奶油塌下去,好像一个梦在破碎。

奶油和蛋糕胚一起被盛到盘子里,颜色混在一起,有点脏,那块生日快乐被陆长昀放进了林清晏的盘子里,他木然看着这一切,蛋糕化在嘴里,他尝不出味道。

他感觉自己要坏掉了,世界好像在一点点崩塌。

礼物被陆长昀拿到他面前,他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两条酷酷的项链,一看就是情侣款式的,林清晏的笑容好像冷掉的菜一样僵在脸上,陆长昀没有看出来,取了项链帮他戴上,银色的项链在灯光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泽,刺得林清晏眼睛生疼。

不对,一切都不对……

他记得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向他跑来,后面的人温和地看着少年,唇角带着笑;他记得一盒金属盒子的水果糖被人轻轻地放在少年的房间,少年晃了晃那个盒子,将色彩鲜艳的糖块倒到他手上。

那个人分明应该永远注视着他的少年。

林清晏头疼欲裂,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破土而出,项链冰凉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条项链也在他手上,摇摇晃晃地折射出一点银光,而对面的人的脖子弯了下来,是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他在等,他在等林清晏将项链挂到他脖子上,在等暧昧光明正大地在两个人之间产生。

林清晏感觉自己好像锈住了,面前的人在等,他却一片混乱。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动起来,别让他等太久啊,这样会很尴尬,他会很伤心的……

林清晏忽然放下了项链。

陆长昀愣了一瞬,心情陡然低落了下去,可是在他发呆的小会儿时间了就不见了林清晏,而卫生间的方向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你怎么了?”陆长昀高声问到,人也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他看见少年深深地弯下腰,他瘦的过分,单薄的腰背都在抖,陆长昀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他看上去好难受,陆长昀走过去去摸他的背,试图帮他缓一缓,但在他接近的时候林清晏好像吐得更厉害了,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剩下他吐也吐不出来,扶着旁边的墙发抖,眼角沁出一点红意,越发显得那过分白皙的皮肤苍白的可怕,整个人都是虚弱不堪的样子。

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他差点顺着墙直接滑下去,陆长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林清晏嗓子哑的不行,虚弱地说:“哥,扶我去漱个口,好脏……”

陆长昀把他带到洗手台,他扶着洗手台才恢复了一些,一言不发地拧开水龙头把冷水往脸上扑,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往下淌,他漱了漱口,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过分羸弱的人,背后陆长昀不太放心,倚着门框看着他,他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好像一场梦终于醒了。

陆长昀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变了,他看着林清晏动作自然地解下项链,拽过毛巾打水准备洗脸,好像他只是为了方便洗漱,他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最终咽了下去,捡了句关心说出来:“这次怎么吐的这么厉害?要不要我明天带你去复查,去问一下医生?”

林清晏很仔细地擦着脸,毛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一部分他的表情,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轻轻弯了起来,“头有点疼,应该是头疼引起的反应,没有关系的,不用去医院。”

“是因为吃药导致的头疼吗?”

“不知道,可能吧。”

“那就不吃了,明天我带你去复查。”陆长昀在他身后说,他默默地想,我已经不在乎了,大不了我为你当一辈子的陆凌云。

左右陆长昀是没人需要的,所有人都想让他做陆凌云,那他就做陆凌云好了。

就这样吧,他累了。陆长昀想,做陆凌云也挺好的,至少不用这么难过与矛盾。

他想做陆凌云,他想,小时候他看着他的白玫瑰在瓶中凋零,长大了他不想看着林清晏被一堆药物中一点点枯萎。

林清晏把毛巾挂回原处,他没有看陆长昀,用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说到:“不用了,那些药我不会再吃了。”

他只是陷进了一个荒唐的梦境,长睡一场,醒了就好。

这段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也该醒了,林清晏安静地想,生死是可以隔绝所有的,他也该醒了。

“哥,再给我做点什么吧。”

家里没有菜了,陆长昀给他点了外卖,不知道他是不是肠胃出了问题,只敢给他点了一份粥。林清晏也乖,拆了勺子安静地喝着粥,暖暖的粥流进胃里,安抚了一下刚刚揪在一起的胃,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睫毛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打下一小块阴影。

喝完他的脸色才好了一点,陆长昀不太放心,赶他去睡觉,林清晏安安静静地躺下,在电灯啪的一声关掉后,他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

黑暗中,一点水泽从他的眼角蜿蜒而下,漫过耳畔,消失不见。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房间很安静,安静的足够让他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而不担心什么。

陆长昀在外面处理着什么,他敲打着电脑,光打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什么也没听见,处理完工作挂了个号,准备明天带林清晏复查,他忽然想到,今天林清晏没有叫他凌云哥。

他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相信。

第二天跟往常似乎一样,陆长昀买好早餐放在桌子上,可林清晏已经起来了,沉默地在桌前摆好碗筷。

两个人坐下,像任何一个晚上一样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可像这样的上一个早晨,陆长昀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低头喝豆浆,低声说:“昨天聂承秋联系我问你还去不去上班,我跟他说你身体状态不太好,不能去。你要是想去的话今天打电话给他,才过一天,他应该没那么快招到人。”

林清晏咬着烧卖,刚刚出锅的糯米还很烫,他轻轻吹了两口气,咬下一口,吃完才淡淡说到:“没关系,我本来也不去了。没工作的时候我有接稿,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白色雾气还没离开食物就已经没了,林清晏埋头吃着早餐,头一次生出了点茫然失措的感觉。

“下午我挂了号,带你去复查,你在家里等我还是你要去哪?”

林清晏夹了个蒸饺,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不声不响地放下来,“我不想去,我没事。”

“我号都挂完了。”陆长昀看着他“你就去复查一次,不想吃药没事,但是要去检查一下。”

蒸饺放在盘子里,一点点冷下去,边缘硬了起来,微微发着点白。林清晏看着它一点食欲都没有,他把筷子放下,不大的一声,整个桌上都安静了下来。

陆长昀也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他。

“我不想去。”林清晏看着他说话,声音不大“陆长昀,我说我不想去。”

陆长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东西,直接走了。来来去去的,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后面几天两个人过的跟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林清晏接了一点稿子,成天窝在房间里画画,陆长昀偶尔闲了会敲门进去看看,看他专注地勾着线铺色,歇一会的时候出去弄两杯冰水,一人一杯,陆长昀慢慢啜着,想,要是能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再过两天是周末,陆长昀稍稍闲了下来,窝在这个小公寓里,云与蓝天都平平常常的灿烂着,这一天与其他的时间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很久以后陆长昀想起来,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没什么记忆点,没什么大雨倾盆或者其他什么有辨识度的天,普普通通地阴着,不冷不热,是舒服的温度。

他们吃完饭难得一起坐在客厅,陆长昀开了投屏,选了一部很早的电影,画面在眼前铺开,他关了灯,林清晏坐到了他身边,窗帘没拉,早早亮起的路灯在尚算明亮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渺小,可天黑的好快,当他们两个一人抱着一点东西彻底坐下开始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暖黄色的光透进来,面前电影的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电影很好看,海浪反复拍打着礁石,涌出细腻的泡沫,沙滩上两个主角相互依偎,男人很温情地抚摸着另一个男人漂亮的金发,镜头拉远,一艘轮船驶过,海浪一遍遍涌上沙滩,镌刻出漂亮的纹路。

电影结束黑色字幕飘起来的时候陆长昀去摸遥控器,打算再开一部。林清晏按住了他的手,在背景音乐中淡淡地说到:“哥,我想出去走走了。”

陆长昀笑了,他说的又急又快,好像这样就能不去面对那个心里陡然升起的不好的猜测,“好啊,等我年假放了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可以去三亚,我记得你很喜欢海……”

林清晏很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雨后的露珠那样一点点消失掉,最后变成干瘪无力的一种平静,他说,“哥,你明明知道我想的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相处了近十年的人,有时候是会带着点不必说明的默契。但此刻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默契,他宁愿直白地吵一场架,也不愿面对此刻心照不宣的分别,他试图听不懂那句话,他开始恨他们相处的那过多的时间,没有让他们相爱,而是让他们平静地去分开。

他低下头,捡了一点话出来说:“你现在身体又不好,再等一等,养的好一点再走……”

他一点也不想说这些,他清楚这些绊不住林清晏,可是他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捡出来的关心都像是牵强留下来的理由。

林清晏看着他轻声说:“我身体不差,药物的副作用要时间来调节,刚好公司也辞了,趁年轻,出去看看。”

陆长昀清楚地知道他劝不住林清晏了,一意孤行的人没人劝得住,况且林清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清晰的知道看着冷冷淡淡的人有多固执与决绝,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他的决绝感到难过。

他开始后悔将林清晏的工作辞了,他开始后悔他做过的一切决定,他想,如果我当初直接把自己当成陆凌云,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的,哥。”林清晏扶住他的肩膀,陆长昀沉默的太久了,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让他伤心了。他轻声跟他说:“我是认得出来的,我只是当时犯了傻,做错了,对不起哥。”

“你说的轻松!”陆长昀有点尖刻,他说完就后悔了,马上缓和了语气去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当时…”

林清晏点了点头,很干脆地说:“哥,对不起。”

他一点也不想要道歉,会给他一种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开他们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矛盾,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漫长的沉默后,林清晏起身,“哥,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走。”

这么急的吗…陆长昀看着他的背影不可抑制地想,是我让你不想呆在这吗?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清晏已经回了他的房间,打开行李箱和收拾东西发出的磕磕碰碰的声音在客厅里听的非常清楚,他怔怔地看向林清晏房间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这种无力感真的糟透了。

他沉默了好久,慢慢地把头埋进手臂中,房间里磕磕碰碰的声音遥远又真切地传来,手机在旁边叮了一声,是他设置的消息提示音,他没有管。

他想,他真的没用透了,没有什么东西是他留的住的,没有人需要他,从来没有。

第二天早上。

陆长昀很早就起来了,做好了早餐,是很简单的粥和小菜。这可能是林清晏在他这边吃的最后一顿饭,他私心不愿意让他继续吃外面的早餐。

搅蛋液下锅的时候他垂眸看着滚热的油锅,觉得自己真的有受虐的潜质。只要有人彰显出一点点在乎他的可能,他就会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人家。

他渴望爱,可总是付出,很少收获。

为什么会这样呢,陆长昀已经不知道该叹命运不公,还是说是自己的问题。

另一边传来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林清晏拖着之前买的行李箱出来了,纯黑色的行李箱立在房门口,陆长昀没有进他房间看,不过想来应该也是空荡荡的样子。

两个人坐下吃早餐,陆长昀把蛋饺夹到林清晏的碗里,低声说:“你自己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身份证件什么的都带齐,你想出国的话记得提前办护照,在外面的话自己一个人小心一点……”

林清晏安静地听着,蛋饺热腾腾的,有点烫嘴,他时不时地会应一声,没有去打断陆长昀的话,最后轻轻地说一声“我知道的,谢谢哥。”

“我买了去云南的机票,我听我几个朋友说那边很美,想先过去看看。”

“好,我送你过去。”

陆长昀起身收拾碗筷,林清晏蹲下去确认自己的行李,两个人都清楚,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一切都收拾好了,整个公寓都很安静,林清晏换好鞋站在玄关,陆长昀拿上放在一边的车钥匙,两个人一起走出门,林清晏锁的门。

电梯下落的过程总是伴随着失重感,林清晏听见陆长昀很轻的说了一句,“能不能晚一点走?”

他看向陆长昀,很轻地回答他:“我不想再留在这了,你知道的。”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是他先走出去的。

放行李,开车,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林清晏想坐后面,看着陆长昀发白的脸色最终坐进了副驾驶。

车门已关,回忆被甩在后面,林清晏看着车窗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忽然想去老宅看看,看看陆凌云生活的痕迹。

可老宅已经没有了,当时陆长昀刚上手没有经验,公司一度无以为继,老宅被卖了作为预备资金维持资金链,父母搬去了乡下的别墅,陆长昀住进了之前买的小公寓。

陆凌云不在的一年多,兵荒马乱。

林清晏收回思绪,把车窗降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看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带着点寒意的风打在脸上,他眯了眯眼睛,车内的音乐声在风声中显得有点模糊,但是让车内的氛围不会那么僵滞,坟墓一般。

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

林清晏自认是个自私的人,陆凌云已经没了,他不可能呆在喜欢他的陆长昀的身边,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好,他想出去看看,他还记得陆凌云高中时最喜欢的科目是地理,他喜欢壮阔的山河,他喜欢徒步。

林清晏想,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我是个懦弱的人,我做不出来为爱殉情的事,毕竟我最爱的还是自己。我可以去看看你想看的壮阔山河,然后百年之后如果有幸遇见你,我可以讲给你听听。

毕竟你之前也不喜欢我不是吗。

到了机场,陆长昀想下车送林清晏,被他阻止了,“这旁边停车位不好找,你直接开走吧,我不用送。”

陆长昀看着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艰涩地开口:“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眼睛开始有点模糊,他不想在林清晏面前抹眼泪,那样不好。

林清晏点了点头,拖着深黑色的行李箱走进了机场,陆长昀打着双闪看着他进去,看着他在人群中消失不见,像一滴水融进一片海。

他慢慢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林清晏走了之后,陆长昀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

也并不是说颓到天天泡吧喝酒,就是人肉眼可见的丧了两个度,工作照常做,照常生活,就是人看着总是恹恹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聂承秋过来的时候看见他直接一个文件砸了过来,陆长昀被砸了个正着,按往常他肯定跳起来骂人,可今天他恹恹地抬起了脸看了一眼聂承秋,便又低下了头,无波无澜地看他的文件去了。

“你最近是——”聂承秋找了好久没找到形容词,捡了个比较轻松的出来说“虚了?”

陆长昀没理他。过了很久很淡地说一句:“不知道,不太提的起精神。”

还有,感觉好孤独。他默默地在心里补充到。

“那你找个心理咨询师说说话呀。”

“早就找了,都变成长程咨询了。”陆长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都快跟那个咨询师处成朋友了。”

“有那么夸张?”

“倒也不是单纯时间长,那人还蛮对我胃口的。”陆长昀想了想,补充到,“他很温柔,说话让人很舒服。”

聂承秋淡淡地说到,“我以为这是心理咨询师的基本素养。”

陆长昀翻着文件不在意地说:“可能吧,我之前也没看过咨询师啊。”

聂承秋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开始处理事情。最后要走的时候他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要是真的难受,我可以陪你去喝酒。”

陆长昀摆了摆手,“别,我不是非常想醉死然后头疼。”

他目光黯然,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的…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的离开。”

聂承秋想了想,很客观地说:“我觉得,他走反而对你比较好。”

陆长昀对此嗤之以鼻,聂承秋拿过他手上的文件,边翻边说:“就是可惜我少了一个设计的好人才。”

聂承秋说的没错,林清晏的离开确实很好。

他现在在云南,连日光都是懒洋洋的,洒在青石板路上,街边有个乐器店,时常有个女孩子抱着吉他坐在门边弹唱,林清晏以她为原型画了一幅图,午后的阳光,树荫,抱着吉他的女孩子,纯粹又悠闲。

他坐在民宿的窗边画雪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淡,又有鲜亮的颜色覆上去,中和人生的底色。

偶尔他也会想起陆凌云,想起他的时候就给他画一幅画,把记忆倾泻在纸上,悲伤好像也会因此淡一点。

日子很淡,像水一样淌过。

“你最近怎么样?”程琛坐在陆长昀对面,温声问他。

两个人已经慢慢熟了起来,陆长昀定期回来做咨询,他知道自己抑郁状态的原因但是他显然对此无能为力,只是很经常地来程琛这里坐坐,跟他聊聊天,聊一些琐事,短暂地忘掉自己孤单的事实。

可是一回到家他就孤单的要命,整个房间来来去去的只有他一个人,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中都显得很嘈杂。手机是一直玩着的,偶尔放下手机,他找不到可以做的事,只好一直在几个app间点进点出,偶尔会被逗笑,笑声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很突兀,慢慢地他也就不笑了,看到再好玩的事情也只是轻轻弯一弯唇角,他好像快要失去笑的能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程琛描述这个,孤单似乎在现在是很常见的事情,单身电器单身家具什么的开始越来越多,但他确实感觉到孤独且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琛听完描述后沉默了一会儿,温和地说到:“你有没有考虑找点什么陪着自己?”

陆长昀抬眼去看他,“谈一段恋爱吗?我感觉我没有做好对别人负责的想法……程医生,我想喝茶。”

程琛的心理咨询室里常备着茶具,他手边就放着一小杯泡好的热气腾腾的茶。听到陆长昀的话他有点惊讶,旋即温和地笑了起来,“你不会喜欢喝这个的,我给你泡红茶。”

陆长昀平时几乎不喝茶,但是小时候陆凌云会买很多茶在家里,陆长昀偶尔没得喝也会去摸两包,然后再买两包放回去。但是因为他不懂,总是买到夹着一堆茶梗的劣质茶,他便会经常看见陆凌云面无表情地把茶壶里的渣倒到垃圾桶里,后来他就不去摸了。

不过他一直蛮喜欢喝红茶的,不苦还香。他有点惊讶程琛怎么会知道,刚想问就听见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泡着茶说,“红茶养胃,铁观音偏苦,不经常喝茶的人喝不惯。”

他斟了小半杯茶,递给陆长昀,淡淡地笑着说,“就像你。”

陆长昀吹了吹茶,那个茶杯很好看,是纯白瓷的样式,暗红的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他啜了一口,有点烫,但小口喝刚好。

他忽然觉得程琛很适合茶,有种旧式的感觉,温和有礼,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程琛看着人慢慢地把他泡的一壶茶给喝完,临走的时候给他塞了包正山小种,陆长昀有点惊讶,“我可以自己去买的,这多不好意思…”

程琛翻着记录温和地说:“没有经验的人买茶叶很难买的到好的,你要喝茶的话从我这边拿吧。我有收藏茶叶的习惯。”

在陆长昀看了,这个兴趣爱好真的很程琛。

“过几天再过来一趟吧。”

陆长昀想,这话说的,好像他一直在等他一样,莫名其妙有一种让他等了很久的感觉。

他也说:“我来啦。”

他发现今天的程琛难得没有穿着他的白大褂,很简单的白衣黑裤,配着他的金丝眼镜意外的很好看,有种温润的气质。那双清隽温和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面,在阳光下看起来有点淡棕色的感觉。

陆长昀在心底偷偷吹了个口哨,面上冷冷淡淡地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很明显程琛有点意外,但他还是笑着接过去了,“这么客气,让你破费了。我那些茶叶不算很贵的,收你东西会让我感觉很愧疚的。”

陆长昀不在意地说:“没事,里面是一套茶具,你不是很喜欢喝茶吗?”

他顿了一下,淡声说:“程医生,我昨天去问了我懂行的朋友,你这一罐茶要小三千。”

程琛笑了,“我以为你不懂这些的,难为你了,这是我之前买的,你朋友应该买贵了。”

他将礼盒放在桌子上,拿过来放在一旁的车钥匙,“之前叫你来不是为了咨询,我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陆长昀看着他,“这也是心理医生的工作内容吗?”

程琛微微笑了起来,“我不能给你提供一点额外服务吗?”

陆长昀最后坐上了程琛的车。

坐上的时候他其实有一点不可置信,程琛看着温和清隽的一个人,走下去按下车钥匙的时候,亮起来的车灯却是属于一辆纯黑色的牧马人。它的造型陆长昀一直很喜欢,有种未来式的机械感,低调又霸气。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上手去摸了摸,再看了看车标,确实是jeep,怎么看都不像是程琛会开的车,他一点也不像一个会开越野吉普的人。

程琛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看到陆长昀幻灭的眼神时有点好笑,问道:“怎么,不喜欢这辆车吗?”

陆长昀喃喃地说到:“太喜欢了啊,但是平时用不太着,没舍得买。”

程琛打开车门通风透气,“也许可以试着出去走走?我还蛮经常出去旅游的。”

“你要是喜欢,我这车可以借你开。”程琛晃了晃车钥匙:“我家离这里蛮近的,平时没有开车的必要,这车油耗也高。”

路程其实不长,程琛开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陆长昀还有点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梦中情车,等到听见一声猫叫的时候才回过了神,“你带我来这边干嘛?”

“我朋友开的流浪动物救助站,最近有一部分宠物需要领养,有几只蓝猫,美短和狸花猫,你过来看看。”程琛推开了门,一堆猫咪瘫在门边,程琛开得小心翼翼的,也许是猫都看不下去了,一只缅因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给他腾出来一点点路。

“我记得你说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很孤单,看见合眼缘的话,就带回去陪陪你吧。”程琛蹲在去温柔地摸了摸一只主动来蹭他裤脚的布偶,那只猫的眼睛很漂亮,但是一边蒙着厚厚的翳,撒娇般的在程琛手上蹭了蹭,软绵绵地叫着。

“不过你要好好对它们,这只布偶就是我在公园捡到的流浪猫,不知道被哪个主人遗弃了,我捡到的时候一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程琛给它顺着毛,目光温柔。“你自己去看看吧,老板在后面。”

陆长昀小心翼翼地踏过几只在地上趴着的猫咪,有点纳闷地想到:“这边的老板这么散漫的吗?”

后面一个长发的人背对着门在倒着什么,陆长昀没有认真看,跨过一堆杂物走过去,“姐姐,这边的救助站是只有猫吗?”

他看见那个人倒东西的手很明显的的僵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皱着眉说:“你叫谁姐呢?老子男的!”

那个沙哑的男声吓了陆长昀一跳,面前的男人留着半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碎发垂在面前。狭长的眼睛淡淡看过来,眉眼长的极瑰艳,眼角有一颗小痣,愈发衬他惊艳的眉眼。

这样好看的美人开口是低哑磁性的低音炮,让陆长昀有点吃惊。

老板名叫傅惊鸿,他沙着嗓子说:“旁边那个房间是收留的流浪狗,猫狗放在一起我怕打架,就分开养。”

“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带你去。”

陆长昀没有拒绝他,两个人一起走去了隔壁房间,果然看见了很多可爱的狗狗,大部分身上都留下了一点流浪的印记,但能看得出来它们被照顾的很好。

一只很秀气的蝴蝶犬跑过来扒拉傅惊鸿,他弯下腰把狗狗抱起来,就这么抱着给他介绍其他的狗狗。

陆长昀很认真地听着,等傅惊鸿指到一只萨摩耶的时候,那只狗狗刚好也抬起眼看他,纯黑色的眸子湿漉漉的。

陆长昀顿了顿,等傅惊鸿说完的时候他指了指一直看着他的萨摩耶,“那一只我能领走吗?”

傅惊鸿看了它一眼,淡淡地说,“当然可以,但是他有名字。”

陆长昀问,“他叫什么?”

傅惊鸿蹲下身把它放了出来,淡声说:“它叫半夏,小公狗,叫半夏是因为它刚来就把我那一盆半夏全扒拉没了,现在叫习惯了,它只认这个名字。”

陆长昀轻轻叫了一声“半夏”,狗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主动过来趴在了他的脚边,任陆长昀乱揉它雪白的毛,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傅惊鸿看着难得笑了笑,“你跟它很有缘,你要是要带走的话,不要随便遗弃。”

他弯下腰摸了摸半夏,表情温柔。“半夏,你愿不愿意跟他走啊?”

半夏歪了歪头,湿漉漉的眼睛还是看着陆长昀。

陆长昀没有用航空箱,直接给半夏套了个项圈拴上了链子就带出去了,半夏好像有点不习惯,一直试图回头咬,在陆长昀把它的狗头掰了几次回来后放弃了,舔了舔陆长昀的手。陆长昀意外的不讨厌这种湿漉漉的触感,顺手把它的口水擦在它的毛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半夏的眼神中充满了嫌弃。

他揉了揉它的毛,蹲下去跟它讲话,“你自己的口水你也嫌弃啊。”

半夏:“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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