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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收刀

 

杀?

不杀?

于上一世的顾廷歌而言,这不是选择,而是倾尽所有也要完成的目标。那个男人用阴谋诡计毒杀了他的父亲,粉碎了少年堡主本该拥有的美好生活。他将仇恨栽种于顾廷歌的骨血之中,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毁了他。

于这一世的啸影,这同样不是选择。他是刀,是器物,是御主的所有。御主是他们的创造者,他主宰刀的身体、定义刀的所思所感,掌控刀的一切。对这些刀者来说,他们无须思考,只用执行。没有疑问,不会迟疑,世俗法理、人伦道德,从不曾存在。甚至是死,也只需将元匕交到刀的手里。那崭新的锋刃,便会抹上刀者的脖颈,直截了当地了断性命、从而自我销毁。

而与死相较,御主只是使用他的躯体,在可治愈的程度内施以惩戒。从这个角度来说,性和其他用途没本质区别。一把刀到底是被主人用来杀戮,还是装饰炫耀,仰或把玩发泄,都不是他思考、判断、选择的范畴。

若啸影还将自己当把刀,还恪守着那些刀者的准则,他就不会让自己有恨。他的答案很可能是“不”。若是如此,我会将他重新锻造,再次启用,放置在纵横堡内最新出炉的那批刀剑里,履行其天赋职责。

相反,若啸影已彻底崩坏,从内到外都被仇恨吞噬,乃至于愿意委身于我,只为向他曾经的主人复仇。那么我会达成他的愿望——血洗长醉阁,同时杀了玉寒生,这即是解放我自己,为我几十年的仇恨画上一个痛快的句点,也是偿还上一世所欠的人情。我会给他安身之所,保他一生平安、衣食无忧。

前一种答案,我不能用。与其类似者何止几十,我没必要执着于他曾经的虚名;后一种情况,我不敢用。跌至黑暗深渊且放弃自救的心,只会沉沦得更加彻底。在他眼里,我与玉寒生又有何区别?就算为了一己私欲,要将他放置身边,也要断其羽翼,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废人,才可安心。

屋内一片静默。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男人没有回答。思绪百转间,我听得到他骤然加快、急重粗短的呼吸,和攥得发紧、微微作响的关节音。

他在犹豫,他在挣扎。他有怨有恨,他会恐惧犹豫,他会……思考。

这很好。

“……御主,您想让我杀了他吗?”

良久,那些细微的挣扎全部消失了。而我等到了这样一句回应。

如此回答,乍听并无不妥,对于一把刚易主的废刀,甚至还算得上圆滑。可再品一品,就实在是胆大包天了。

“好。”我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同时直接笑出了声:“很好。”

纵横堡堡主本该喜怒不形于色,但啸影,真是一次次都能给我意外。

我试探他,而这胆大妄为的刀,居然会顺势反过来试探我?以退为进,反守为攻。原来那些让人厌烦的柔软驯服,只是畏惧惩戒、权衡度量下的假象吗?

我收回元匕,将另一把伴随他多年的贞匕,扬手丢到了他的脚边:“收拾好你自己,出来候令。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纵横堡的刀了。”

“记住,纵横堡锻刀千年,从不在乎刀的出身。但十八殿之中,没有废物的容身之地。”

我转身走出卧房,去吃我迟来的午饭。我将元匕放回明飞手中的木匣,嘱咐他和其他细软物件一并收好。拿走了两把,现下只余其一。明飞退下前,犹豫了一声还是问了:“主上,这是……收了他?”

“怎么,前统领大人有异议?”心情难得的爽利,甚至话语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明飞心思敏锐,但并不是心思深沉的类型,心直口快是他的一大特点。被我这么一问,他直接就说了:“主上要收谁在身边,自然全凭主上的意愿。只是那人……您可莫要被巧舌如簧的玉阁主蒙骗了,他就算以前是把好刀,现下也……”

“而且如夫人那边……”他偷瞄着我的脸色,见我还算平静,又补了一句:“定是要起一番波澜的。”

“他和你们不同。”我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出更多不好听的话来,“我拿他有别的用途。”

明飞轻挑剑眉,俊朗端正的面孔上是被勾起的好奇。

“不说这些了。”我伸臂将他揽住,他顺从地虚坐在我腿上,任我在他腰腹捏揉抚蹭:“有赘肉了啊。最近懒散了些,嗯?”

明飞不说话了,红晕一点点在他耳上泛起,几个月前,他还是护刀的统领时,我无事时常这样逗弄他。他面皮薄,偏偏身子十分敏感,常常是被我摸得情欲已起,还撇不下面子主动求欢。但只要我稍微强硬一点,他便会顺水推舟,时间场合都不介意了。

我有需求。点火的人不是他,但此刻只有他能解决。没有那些幻影时,我是个温柔的主人。我解开他的腰带,抚蹭他的阳物,明飞动情地含入我的手指,用火热湿润的唇舌回应着我的索求。他瘫软在宽大的桌面上,分开双腿圈上我的腰背。

这是任何一把刀都不愿拒绝的恩宠。

我在明飞体内鞭挞征战时,有人出来了。明飞的武者本能让包裹我阴茎的甬道骤然缩紧,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然后叹着气,将明飞从桌面拥起,下颌枕在男人肩窝,打量着那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是一身黑衣的啸影。仅就外表而言,一如我记忆中那般高大英武、坚毅锋锐。我很欣慰地发现,侍奴的经历并未损到这把刀的风骨,拿回贞匕的这个男人,那翡翠般的眸子里,如此短的时间里,已恢复了些许昔日的光彩。

不论如何,我想,我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属下啸影,参见主上。”

他走出卧室的阴影,跨步至我的面前,将明飞视若无物,径直对着我,干脆利落地跪伏而下,他的两膝、两手、额头依次着地,缓慢从容,沉稳有度。

五体投地之拜,是刀铸成后认御主的大礼。通常出现在册封仪式之上,在跪授赐名、赐刀之后,而非这寄居之处,和我……衣衫不整之时。

明飞瞠目结舌。我亦颇为无语。我既允诺了他纵横堡刀者的身份,自不会抵赖收回,等回到纵横堡,我会给他一个规格匹配的册封之礼。

“起来罢。”

半晌,我只能说了目前唯一能说的话。

好在啸影并不是真的傻钝,虽然对这指令有点迟疑,但站起来后不等我吩咐,又自觉地缩回卧房那团阴影里。

下午晚一点的时候,我唤来了这次跟随我出行的十二把护刀,当面将啸影介绍给他们。

我身边的这批护刀,是堡里为我量身锻造的,百人出一,无上尊荣。其经过各种严格甄选,最优秀的二十四把,才能当得起“护“之一字。无论样貌身材、武艺床技,他们都出类拔萃,不比几年前初出炉时就名动天下的啸影逊色多少。

这短短半天,已够他们了解我身边多出的这黑衣男人的过往经历。

“这段时日,啸影暂编护刀,番号廿一,领霜锋之名。”

有人不服,当即上前一步,出列半跪,昂首发问:“主上,他何德何能,可领此号此名?!”

廿一月余前折损退出,位置一直空缺,按例应由刀殿组织筛选,从之前的备选护刀里补上,但因我一直忙予平的事,没功夫理刀殿的文书,是以这位置恰好留给了啸影。

护刀者重点在护,虽然本质仍是刀,但考虑到我的需求,锻造的时候比一般的刀耗费的更多。他们虽仍以主人为天地,但世界里还可容纳其他东西,比如剑者的傲气。

这点在戎放身上尤其严重。

我瞥了他一眼,显出几分不悦来。暂编暂编,怕不是耳聋?

不过,我倒挺好奇面对此等质疑,啸影是何态度。是以我微退半步,转向长州身边的黑衣男人,静待其变。

其余护刀默契地退至两侧,空出了庭院中间的位置。戎放起身,走至一侧,拔刀备战。

武者之间,实力说话。一言不合,开打即是。往日里,我规矩虽多,对这种事却从不插手。血气方刚的二十四把护刀,脾性喜好皆不相同,当然不可能总是和和睦睦。任他们明着比拼械斗,总比暗里来些阴损手段好。

川海忧心忡忡地跑来我身侧:“主上,啸影身体欠佳,不宜动武。”

长州则已经抽出自己的佩刀,递在啸影面前。他不发一语,星目漆黑,气势迫人。

“主上!”没有医者喜欢收拾烂摊子,川海急了。

“可战?”我问。

啸影拿起面前的刀,目光灼灼,有火在烧:“可战。”

十败退

这场比斗,一开始,只是单一的招式应对与拆解。

这是护刀者日常训练的一部分。不用内力修为,只靠身体反应,比拼招式运用,得出己身不足,在日复一日地的磨练改进中,不断提高对刀法的感悟和运用,从而在武之一道上走得更远、更高。

在这个方面,啸影更胜一筹。

起初,他动作很是生涩迟钝,但不过十几招后,他便似熟悉了他人的佩刀,又或是找回了主宰身体的窍门,修长有力、肌肉凸起的双臂把握着锋锐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流畅的曲线,完美躲闪过戎放的每一次进攻。

他只守不攻,富有耐心地在试探对手的深浅。这是经验丰富的刀者才会有的谨慎。

久攻不下,戎放变得焦躁,攻势愈加猛烈。

几番往来之后,啸影神色一肃,不再回避交锋。他巧妙地运用变幻的步法、身形,以及极其微小的眼神、呼吸诱导,做出真假难辨的伪攻,以攻对攻,逼得戎放只能卸力回防。

边上的护刀者们看得专注。随着比试的持续,大部分人脸上都没了一开始的轻视。我同样观赏得津津有味。看这个男人出刀,是一种彻底的享受。上一世如此,眼前亦同。只是两相比较,现下这把,要稚嫩青涩一些,但已算得上顶尖刀者,其蕴含着的巨大潜力,让人忍不住好奇,若再加精雕细啄之后,会焕发出何种耀眼光彩。

转折发生在一瞬。待我收回飘远的思绪,场中情形已变。啸影被戎放一刀被逼进,两者双刃相抵,嗡嗡作响。僵持不过须臾,啸影身形倏退,脚下两道沟壑纵伸而出,飞撞上回廊梁柱。

我纵身一跃,急掠至袭扑而去的男人身侧,并指点上闪着寒光的刀身,戎放仓皇溃退,佩刀哐啷落地:“主上!”

全场静寂。

微风轻柔吹拂,树影哗啦作响。啸影呕出一口鲜血,血花飞溅落地。

“够了!”

我冷声喝斥,一把揽起狼狈倒地的黑衣男人。大片黑血从他指缝间流出,滴落在衣摆和青石板上,很是惹人不快。

戎放动了杀心,用上内力的杀着狠辣决绝。啸影察觉了,但强行使用阻滞的经脉调动内息,只会让他伤得更重。然而这种武者本能没有错。失了分寸的,是戎放。

真是放肆。

我冷目盯向惶然跪地的戎放,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其他观战的护刀唰地全跪了下来。我确信他们感受到了那股切实浓烈的杀机,虽然转瞬即逝,但其奔袭心头如烈火席卷,灼烫滚辣,无法掩匿。

我一言不发将啸影带回卧房。川海亦步亦趋跟着进屋,神色复杂。啸影伤重,意识仍在,短短一段距离挣扎不休,被我点了穴道才安静下来,只是一双绿眸惶恐失措,羞愤愧然,看得我颇为难解。

同样一双眼,前半日还木然僵涩的让人乏味,后半天就能复苏出这么多复杂情绪,可真是有趣。

室内,川海诊脉良久,跪地垂首:“属下无能,救不了啸影。请主上责罚。”

我立于床侧,对他的判断结果毫不意外。先前川海拿捏不准我的意图,所以说得尚有几分委婉。此刻啸影已编为护刀,算他同僚。从刀的本职来说,床上的男人已是个废物,能保一条性命、不受病痛折磨,已是全部。

这个事实,在场之人,岂会不明?

啸影脸色惨白,神态黯然,片刻前挥刀时的意气风发消无影踪。初见时的死气悄然返回,开始蚕食他的躯壳。

我在床边坐下,用身上惯带的巾帕替他擦拭脸颊嘴角的血污。

他突兀地打了一个颤,抬手制住我的碰触,朝后瑟缩而去,声音粗粝嘶哑:“属下越矩。”说罢,穴道已解的男人翻身下床,再一次跪入了阴影之中。

这不是那个啸影。

我再次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的不同。不是相貌体态发生了变化,也非脾性天翻地覆,而是他们之间,欠缺了一段我不知道的经历。这段经历让他眼中的迷惘转成坚定,将他心中模糊的信念化为准则,于是他刀不再只为杀戮,掺杂进了一份对武者而言奢侈又无用的温度。

重生以来,这是我地似乎本该如此。

我不再压抑自己的欲念。既然某人想要,我便给予。我如此说服自己,抛弃所有的规则、体面和修养,彻彻底底地化作一头本能的牲畜,在晃动的木质车厢里,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贯穿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蹂躏那颗破碎的心灵。

起初,我还能顾怜着啸影和一堡之主的薄面,做那事时尽量留些分寸。比如地点、比如时辰的选择。这不难做到。毕竟这不是为了纾解杀意的不得不,而是我乏味无趣、黯淡沉寂的世界里的一点亮光、一抹甜味、一点期待。我尚有理智。

我试图给他温柔,直到我发现他不需要。于是这点亮光、这抹甜味、这点期待就开始变了样。我粗暴地撕碎他的黑衣,抽紧绑缚他双手的粗绳,直到它们嵌进肉里,然后将他拖进那一刻不停煎灼着我、折磨着我的熊熊烈火之中。

这火由他而起,最终又由他消弭。宣泄过后的一小刻,我平静满足、困乏疲惫。我枕着他厚实的胸膛,粘腻的皮肤紧贴在一起,看阳光透过繁盛的枝叶落下,在被风拂动的布帘中跳舞。

那夜之后,沉默在我们之间寻到了归处。我不开口,这男人便连答“是”的机会也没有了。我刻意不去看他,试图将他从视野里抹消,但最终发现我的挣扎徒劳无功。

我无法不在意他。正如我无法忘记那些过往。它们是附骨之疽,是驱之不散的幽灵孤魂,是我无法摆脱、只能引颈就戮的宿命。

我带着欣喜屈服。我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注意力彻底被其攫取,用膳睡觉甚至就连小解,也不许他从我视线内消失。

很快,流窜在队伍里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刻意扬高的羞辱和难堪。马车内,我闭眼假寐,任那些下流刻薄的词汇从耳边掠过,内心波澜不惊。

身侧男人呼吸如常,心跳稳健。高潮将他的意识从这具肢体中抽离,仅留下毫无意义的骨骼内脏,而他在虚空与现实的脆弱边界徘徊,对于外界的伤害置若罔闻。

偶尔情绪好转时,我衡量自己的虚伪,唾弃自己的放纵;但这样的机会不多。随着旅程接近尾声,那团茫茫白雾又渐渐笼上我的意识之海。

我还没有疯,但离疯应该也不远了。

我下令马车两旁的护刀再退三丈。

这把废刀由玉寒生转赠给我时,内里已经溃烂,但外表尚算得上完好,除了宽厚背肌上的一点鞭痕,再无其他瑕疵。

而现在,短短半月,这把刀在我手里被磨损得惨不忍睹。手指的掐痕、绳索的勒痕、与硬物碰撞的淤痕、被刀刃割开的裂痕……它们交叠覆盖、密密麻麻地盘踞在这具阳刚威武的男性躯体上,唤起我的情欲,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我仿佛即将溺水而亡者,拼命抓住上天馈赠的那根小小浮木,努力地浮出水面,吸一口生命的气息。

遇到啸影之前,我自认算得上清心寡欲。每旬一次的侍寝,对护刀们而言,是职责、是荣耀,对我则是不得不为之的妥协。绝情心法吞食这具身体的情绪,将之转为对血的饥渴。我不想做以杀人为乐的魔王,便只能用这种法子,安抚内心的这头野兽。

普通侍女无法承受我的暴虐;身强体健的武者,也得两年一换;人类天生贪恋安逸和舒适,没人会喜欢痛苦,哪怕有巨大利益交换。

啸影在颠覆我的认知。他容纳我的狂热、承载我的愤怒。当我掐住他的脖子、剥夺他生存空气时,那双翡翠色的长眸会弥漫出潮湿的水雾,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沉沦。

在混浊混乱的视野里,那双眼仿佛在说,没有关系。

黑暗的空间里,这把废刀在发光。肋骨下有什么炸开了,冲击力袭边全身,狠狠撞向我体内的每一块血肉。我钳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向角落。

马车剧烈地震颤起来。

离开长醉阁法地在自己胸上瞎抹。在他动作期间,突如其来的红晕涨满他的脸颊和梗直的脖子。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笑。于是我笑了出来。那声音里的轻松欢怡令我震惊。某一部分的我恢复了,或者说脱离了禁锢,触及了到曾经的正常。

“我说过,我喜欢你的身体。”

我张开唇,舔过那些乳汁。他不知为何有些怔楞,过了半天才将头扭到一侧,咬住自己下唇。我抬起手,掌心拢住他的肩胛,摩挲他坚实的背肌和略微粗糙的皮肤。

然后我扯着他披散而下的黑发,踉跄着将他压进浴桶旁铺着的长绒毛地毯。

不管是他是哪个啸影。我都想要他。

这种渴望也许迸发于九龙城我法。

我抓着他的头发,一边撕咬着他的下唇,一边用力将阳具顶得更加深入和彻底。火热的内壁绞得越来越紧,不知多少次抽插后,身下的啸影早已被我肏得一塌糊涂,而我也尽数泄在他的里面。

“他这是怎么了?”

一个时辰前,在书房为我研墨的啸影突然腿软跪倒,冷汗涔涔,疼痛让他嘴唇发白,几不能语。

为了阻止这把刀境界根基的继续恶化,从长醉阁回堡路中,川海用了重药。之后,这把刀近乎一半时间都昏睡于马车角落,剑眉深锁,呓语不断。有时甚至全身肌肉搐缩,牙齿打战,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音。

如此重剂取效,回堡不久,情况总算暂时平稳。可眼下,显然有我不知道的什么打破了这种平衡。

“……”

川海张开的嘴因送汤药的侍女进屋而闭合。待对方脚步声远去后,他飞快扫视四周后,从里面关了门。

“若属下所诊无误,霜锋此次身体不适,不是旧疾复发,而是来了……”

川海端详着我的脸色,声音更轻更低,“月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个转念,又明确所知,川海所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我猛地揭开啸影盖在腰上的薄毯,分开他的双腿。果不其然,男人大腿根部,亵裤和下方褥子不知何时已被点点暗红浸染。

啸影的头扭向一侧,眼皮如蜂鸟扑动翅膀般不断颤动,双拳握得死紧,紧到能看到手背下一条条跳动的海绿色血管。

我盖回薄毯,转向川海:“东文男子既然可以身产子、哺乳喂养,那如女子一样,来个月事,也没什么稀奇。”

“主上说的是。霜锋没有大碍,主上可放心。只是……”川海看向旁边每隔三日便会送来的汤药,“这红花汤还是停上一段时间为好。其虽可避孕,但月事中继续服用,不仅会腹痛难忍,时间久了,恐会伤及霜锋身体根本。”

“就依你所言。这几日先停了。之后改为一旬一次罢。”

“是。”川海躬身,“属下先去煮点舒筋通络的四物汤。服了后霜锋定会舒坦不少。”

“去吧。”我颔首,掀袍在床边坐下。

“主上……”川海到了门边,又低咳两声,掉头回来,“咳……那个……月事带,是不是也……”

好了,床上的男人脸色一片苍白,僵成了尸体。

“你是医者,不是我。这些事,难道还要件件都请示?”我没好气道,“自己去办。”

,每一道都记载着一次挑战和对抗,见证着你们在这条路上付出的艰辛。

若你还是刀,你便不该如此完整、无损。若你是个娼妓,你便该谄媚趋奉,却又被弃若敝屣。

“属下已是一块破铜烂铁,无法为您所用,本应干脆利落地自戕以了残生。可属下……舍不得。属下毫无办法,只能腆着脸皮,待在堡内,求您垂怜。”

“这段时日,若梦若幻,属下感恩戴德,不敢妄求。只是……属下日夜惶恐,惴惴不安……”

教你武技的师傅曾说过,恐惧会让人臣服。只有从恐惧中解脱,刀者才能了悟,保持在空寂的状态,保留一颗清明之心。

你从未像现在这般知晓恐惧的力量。你的头脑一直在探索质疑,你的心总是焦虑,并感到罪恶。它彻底摧毁了你。

你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他的眼神很冰冷、很尖锐,像是一扇紧紧关上的窗。

“属下想为您做些事,无论何事皆可,以求将来某日,您会于须臾之间,忆起属下……”

“够了!”那人低斥,扭头沉默。你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情绪正在冲刷他,而他将自己锁起来,绝望地独处着。

他用手盖眼,一声沙哑、疲倦的声音从喉头逸出:“啸影,我待你如此,并非想让你回报什么。你无须自证,也不用替我做什么,才觉你有价值,才能立世……”

“就……只是简单活着也不行吗?

简单活着?

这个组合如此陌生。简单一词,也可以与活着相连?你瞪大双眼,感到困惑。

相比简单,你更习惯痛苦。相比活着,你更熟悉死亡。痛苦的感觉是活生生的。你埋葬与之相关的回忆,让其变为空白。只有这样,你才可生存。

你膝行到青年面前,拉过他的手,小心而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他的指关节,他蓝色的血管,他的脉搏,然后你大起胆子,直起身子,吻了吻他的眉骨。

“如果……如果我给你一个孩子,你会愿意待在这里吗?”

你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彷佛要一下飞到屋顶,它胀得满满的,足以填满整个房间。

“……是我骄慢了。罢了,忘了我的语无伦次。”他闭着双眼,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鼻梁。

“啸影,你想要的、你需要的……”他转过头来,清了清喉咙,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很温柔。

他咧开嘴,浅笑着伸出手,环住你的腰:“迟早,我都会给你。”

他明明在笑,你却觉得难受至极。你本能感知,或许正是你造就了他的悲伤:你的愚蠢、狭隘、轻忽或者残忍。你的喉头肿胀得几乎疼痛起来,但你强迫自己咽下那股感觉。

你感到恐惧。

你什么也没说,只是回拥了他。

两天后,那人在远处朝你招手。

“这里有几个封号,你来选选。”他翻着手中的小册子,身体线条在日光下拉的很长,全身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唔,霜锋、寒林、燕引都很适合你……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啸影’……”

“就还是‘啸影’吧,如何?”

又两天,你迎来了你的封刀大典。

你满心欢喜,以为这是重生,以为你终于可以为他做些什么。但你错了。

这是你撕开胸腹,掀起那如坚固屏障一般的肋骨,亲手扎进那人心脏、催索性命的尖刺。

正如梦境中你做出的选择。孤注一掷,却又错得离谱。

事已铸成,无可挽回。

二十

封刀大典,是纵横堡为数不多的盛事。与之并行的另一件要事,是十八殿兵器的出炉。

数百年来,纵横堡依凭锻造屹立武宗五脉。最盛时期,堡内完善的锻造技艺达多达百种,负责统筹总览的铸师、担待具体冶锻的工匠、维护秩序的监长,从事日常琐事的杂役加起来超过千人。

父亲亡故后,为了节省耗资,我消减了十八殿的人员规模,不常用的品类和非必须步骤也去掉。唯独没动过的,便是出炉和大典。

反复锻打、千锤百炼,才可练出拥有强大韧性和杀伤力的利器。因此锻造中的折损都可以接受。而既然是千中挑一,自该极尽荣耀,盛大隆重。如此才有信赖纵横堡品质的诸侯重臣源源不断地送上珠宝黄金和巨额银票,购买我们的产出。

此次堡内出炉人形兵器共二十五人,其中刀剑弓为多数。够资格上大典的,不过四人。

我用朱笔圈住纸上啸影的名字,从最后圈画到首位。

在我决定正式收他为护刀后,堡内有关啸影的流言风语沸腾到了极点。母亲震怒,派秋如星几次劝诫,都被我直接拒之门外。最后,她只能亲临浮光阁。

“孩儿身为一堡之主,却连一把刀的去留都做不了主。母亲不觉很好笑吗?”侍从一退下,我便率先发难。

“这是两件事!”她气得咬牙,“我此前以为你自有分寸,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你越来越糊涂!廷歌,你再不收束言行,继续如此放浪形骸,以后还有哪家女子敢嫁你?”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低笑,笑声很快停顿。我看向身边的女人,声音变得很冷淡,“母亲以为,孩儿还会有那一天?”

母亲瞬间噤声,脸色苍白。她的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出。

“孩儿说过,爹爹的仇刻在孩儿心中,没有片刻忘记。孩儿时间所剩不多,但一切尽在掌握。只求母亲耐心等待,勿要听信他人挑拨。”

我看着她,表情褪去一贯的温和。

我相信近日秋如星翻查出的不少陈年旧事已足够她清醒。如果她够聪明,便知道就是一路陪嫁她进纵横堡、又伴她多年秋如星,也比不上拥有共同仇人、血脉相连的我和她。

至于我,也早已不是那个事事都要听她安排的半大孩童。她越早明白这一点,我们的母子情分便能多存一些。

日期由我敲定后,堡内上上下下便忙了起来。大典的场地布置、当日的流程教导,消息在武宗的传送,一件一件,忙中有序中地开始运转。

啸影的册封服一直赶制到了大典当日清晨。侍从送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为我吹笛。他今天穿了一件色泽淡雅的青衫,容貌俊朗,眉如剑锋,让他在冷冽的杀伐之气外,又添了些文人墨客的温厚,与书房的墨香、竹影相得益彰。

他双眸微垂,曲声悠悠,似风如雾,有深沉、有惆怅、还有缠绵,是最得烟花柳巷女子喜爱的靡靡之音。我也同样。

我喜欢他如此隐秘又光明正大地对我表达他的情意。就像他本人,含蓄自制、步步小心,可真的躺倒在我身下时,那双绿眸又是如此火热,毫无隐瞒和羞耻,全是追崇和沉溺。

“试试。如有不合适、不喜欢的地方,现在改还来得及。”

我握住他吹笛的手,取走无尘。啸影僵硬地拿着衣服进了里间,我看他几乎同手同脚的模样,心情好转了一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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