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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台风经过的始末下(1)

 

等我们回到地上时,天se已经变得混黑一片,天空中的乌云如同cha0水一样翻滚不息,波浪隙间穿cha着耀眼的闪电,台风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我们的头上。等我们匆匆坐上返程的大巴,暴雨便立即随着强风袭来,打在车窗上发出鼓点一样的阵响。雨水将视线遮挡得模糊不清,对向车道上的来车即便开着大灯,也只能在接近时窥见两团模糊的光点。若不是这辆班车已经上了高速,我们今晚恐怕是要滞留在莲城了。

我这一生并非没有经历过b这更大的风雨,但如此身临其境地处於它的中心可还是头一回,雨幕随着旋风环绕在车t四周,gui速爬行的大巴如同海洋上的孤岛一样,温暖、安全、却又确凿无疑地全然无助。为数不多的乘客聚集在狭小封闭的空间内,期盼着风雨过去或是班车抵达,焦躁而压抑。

在这车窗内外都充斥着高气压的环境下,我的身边却存在着一个和这氛围格格不入的nv人——她正仰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车载电视上播放的与来时相同的综艺节目片段,虽然不至於笑出声来,但每到抖包袱的桥段都会露出一丝浅显的微笑来。

这就让我感到十分迷惑了,而且倒不如说,今天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遭遇都让我觉得十分迷惑。

但是我也不敢主动和雏开口,主动地希望她来给我解答这些疑惑,光是这个想法本身,我就觉得它b这些困惑所带来的的更要可怕。

我试图通过凝视窗外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通过被雨水扭曲的车窗什麽都看不清,唯独自己的倒影格外清晰。倒影中的我,严格地来说像是个白痴,因为事情超过预期而感到茫然失措的表情都直白地写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蠢似得愁眉苦脸。

看上去真可笑。

我不禁这麽认为。

难道说,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幅表情吗?

我不禁这麽臆测。

「是的呢,南叶你打从那天起,就一直都是这麽一幅si了全家的表情呢。」

在倒影中并没有看向我的雏,这麽对我说。

「哪一天啊?」

「定下约定的那一天。」

「你来找我的那一天?」

「你就当是那一天把。」

「什麽叫就当做嘛……」

我露出了苦笑,仅仅只有嘴唇裂开,面孔依旧维持着满满丧气的可悲笑容。然後,由於这对话的进展,我忽然回想起一件快要被我忘掉的事情来,关於这次出行的目的,不是什麽旅行的意义那样虚无的目的,而是某种切实的利益交换。

「你说过,只要我陪你出来旅行,你就会把我忘掉的事情告诉我的,对吧?」

「不成。」

「雏大人?」

「就算这样也不成。」

她断然拒绝了我。

「那可不是通过逻辑自审,没法让人家随便就说出口的内容啊。」

「诶……」

也就是说。

「从一开会你就没打算真的告诉我吗?」

「是这样没错。」

「你骗了我。」

「是这样没错。」

「这怎麽能……」

「是这样没错。」

她透过玻璃的反光随意地白了我一眼。

「怎麽,你生气了吗?」

「怎麽可能不生气呢……」

我诧异地看着这个对自己过错毫无自知的倒影,却没法像嘴上说着的那样真的对她生起怨恨来,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她执拗地走出地下工厂时的背影。

那个熟悉的,背离了自己的家人远走的背影。

相b起怨恨,我反倒感到了一阵压力,让人心情郁结,无法畅快地呼气的重压。

「这样就好了吗?」

「为什麽这种时候你还会反过来担心人家啊?」

「就当是我温柔善良还不行吗?」

「你是哪门子的轻男主角哦?」

她故作嫌恶地摆出一张鬼脸,然後把脸转向了我看不见的方向。

「这个用不着你管。」

「逃避可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这样的挑衅似乎达成了效果,她再度转过头来,赌气地噘起了嘴。

「你从哪儿知道人家要逃避了?」

「我就是知道。」

「你这个早就连家人都没有了的家伙知道个什麽呀?」

「就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家人我才知道!」

「噫……」

雏因为我突然提高的音调而被吓到,可眼神里浮现的,却是一种高於人上的情绪。

「倒不如说,该由人家来问你这样就好了吗更合适吧?」

为什麽还反过来同情起我来了?

像个怪圈一样的对话在外面两个之间如此回圈。

直到大巴开始减速,最终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自由活动,在服务区休息到雨变小为止。司机丢下了这麽一句话便坐回了座位上。

虽说是自由活动时间,但因为这磅礴的大雨,加之随意挑选的服务区也是个占地极小的临时停靠点,所以并没有人真的下车走动。所有人都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安静地等待雨势的减弱,这gu状态从一开始传播到现在,终於也传染到了我的身上,从大巴停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接连不断地打起呵欠来。因为身t靠着玻璃,一窗之隔的雨水将寒意从窗缝中渗透进来,另一边则是源源不断地车内蕴藏的温暖,半寒半暖之间,人最容易松懈对身t的控制,我的意识很快便消散在了这gu半吊子的融融暖意中。

在一片朦胧中,我听见雏突然问我。

「南叶看过钢弹吗?」

啊,是个哪怕没看过也对名字熟悉得不行的机器人动画呢。

虽然我并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系列,但如果这时不答上些什麽的话,总觉得自己非常地不礼貌,於是我便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拼凑了些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记忆,不懂装懂起来。

「啊,看过呢,里面有个红se的自由钢弹,阿斯兰开的。」

「噗哈……」

我确信自己的说法完美无缺,所以雏此刻的笑声反而让我有些0不着头脑。

「对不起,人家不该勉强你的。」

别说得好像只有我不知道刚刚自己出了多大丑啊!

「但是,好像主题曲什麽的我还记得哦。」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我继续嘴y着。

「有人还唱给我听过。」

这是真的,我的确记得有那麽个人对着我唱过某首歌,然後告诉了我这首歌的出处什麽的,这些事情我记得一清二楚。

唯独那个人是谁,在前尘往事中已经变成了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它虽然面目不清,却好像总是冲我唱着歌,总是在我的回忆里占据着一席之地,总是令我不断地困扰起来。

让我想想……

我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努力地发声,哼唱起记忆中的歌声来。

’tyoee

that

youaresweet

oh

letloveyoo

……

之後的我便不记得了,我甚至连那之後的歌词是何种语言都记不清了,应该和这前奏一样是英语吧,应该吧?

我这不管怎麽看都模棱两可的演唱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可当我侧目看向雏的时候,却发现她正皱着眉头,像是听到了什麽可怕的消息一样严肃地望着我。

「可真难听呢。」

然後毫不留情地向我投来了言语的利刃。

「真是抱歉。」

「但……」

然後像是无法忍受了似的,她扭过了头,不再看我。

「是首不坏的歌呢。」

雏喃喃道。

「是个不坏的人呢……」

话题开始渐渐偏离,渐渐地连是不是在与我展开都模棱两可。

「真好啊,有人会给你唱这首歌……」

她的声音渐渐渺远,或是我的意识慢慢地远离,原本就已经不真切的景观染上了一丝迷离的se彩,摇晃着,摇晃着,失却了原本的模样,失去了原本的se彩,化为了一片纯粹的苍白。

「真好啊……」

我在最後听到她这麽说。

在这思想不受控制的失神中,我感觉自己好像离开地面,在红se的天空中飞翔,飞越过了天空中的彩虹。可我却看不到彩虹的尽头是什麽样子,说不清彩虹是什麽颜se的,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否长出过可以飞翔翅膀。

於是我从天空中掉了下来,笔直而缓慢地坠落着,像是在乘坐观光电梯一样,眼前的景观玻璃之外,我家的yan台自下而上地飞快闪过,而後又是同样的yan台,以同样的方式再度闪过,然後,依旧是我家的yan台,可是却看见有两个模糊不清身影正立在上面……之後,再之後,像是慢速放映的胶片一样,那两个人影发生在这个yan台上的事情一格格地被展示在我的眼前:

他们围绕着这个yan台追逐;他们爬上了yan台的护栏,并排地坐在一起;他们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个人站在yan台上,正从上面往下丢出了什麽东西……随着情节的丰满,其中一个人影的形象开始渐渐变得清晰,开始可以辨认了。

他有着没法给人留下印象的外观,穿着中规中矩,在两个人的交互中总是显得被动而迟钝,总是配合着对方的行动而行动,缺少主见,毫无个x,却让我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

要是能再凑近点看看就好了。

产生了这样想法的同时,那无尽的坠落就好像早已停止了一般不再继续,我正站在那yan台的外侧,我家院子的围墙上。

容不得我思考的,我的双脚自己行动了起来,助跑,然後起跳,冲着yan台内侧的落地窗飞跃过去,双手护在自己的头顶,而後……

你们就是凉云先生的家属吗?

在玻璃破碎的嘈杂中,我听到有人正慌慌张张地这般问我。

随後,更大的嘈杂声响彻了起来,我听到了人群的sao乱,听到了混杂在一起而不知来源的警笛,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熟悉的海洋城外的十字路口上,红se的气球在我的视野里上下浮动,那被气球遮挡了一部分的红se信号灯便时不时露出一些马脚来,影影绰绰地忽闪忽灭。

然後我看见了我自己。

混杂在人群中,木然地站在前排的我本人。

不可抑制的好奇心让我忍不住靠近了过去,努力地闯过人群,努力地靠近到了那一个我的身边。

结果,在他的背後,我越过了我自己的肩膀,看见了这被人群围绕的嘈杂的来源——在警车和救护车层次交错的困境中,有个肮脏但却健壮的男人倒在了一片深红之中,他的双眼空洞地望向天空,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另一只手则向着一边伸出去,牵住了另一个人的乾净且瘦弱得多的手。

啊,我认出来了……

我认出了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那个将我丢在小餐馆里自己去玩乐,那个陪伴我出行却蒙头大睡,在车祸现场握着并非我母亲的nv人的手,si後还害得母亲哭泣了好几天,最终导致只剩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家里的男人。

可是为什麽?

为什麽我会再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南叶……

不曾停息的sao乱中,我依稀听见了谁的呼唤。

看着我……

那呼唤的来源显得过於渺远,以至於我没法循着声音找到它出现的方向。

看着我,南叶……

可这呼唤没有就此停止,它依旧不断地,不断地轻轻响起在我的耳边,促使着我焦急地张望四周,漫无目的地伸出了手。

可旋即,立刻,另一只手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抓住了它。

「喂,南叶,抬起头来看看。」

我抬起了头,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大巴也再度行驶在了公路上,窗外的视野变得清晰,公路两边随处可见折断的树枝与倾斜的淤泥,甚至都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其他车辆。

唔……

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我才勉强地从座椅上挺起身来。

「你醒啦,你睡了两个小时哦。」

雏拿着手机,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头也没抬的对我说。

居然这麽长时间吗……我的脑袋还隐隐作痛,看来昨晚出去夜游带来的副作用相当的强烈。

这麽说来,那麽台风也?

「但是台风还没有过去哦,只是正好到了风力最小的部分,也就是台风眼而已。」

是这样麽,那麽……

「我们还没到吗?」

凭我的经验,从新剡到莲城的班车通常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考虑到这次路况艰难,会稍微慢一些的话,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了。

果不其然,在我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的时候,一块路标就快速地从我眼前闪过。蓝se的方底上写着两个白se的黑t字——三界。

因为这里是三地的交界,所以叫这个名字,三地分别是新剡、莲城……还有一个从来我都没记住过名字的地方。但不论如何,只要经过了这里,就说明我们已经回到了新剡的境内了——虽然还尽是些荒山野岭就是了。

「抱歉,我睡着了。」

「有什麽好道歉的。」

雏依旧头也没抬。

「就算你醒着也一样很无聊。」

「还真是无情啊。」

「现实都是很无情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看着新剡县的城区逐渐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天se已晚,城市里已经亮起了火光。我曾听传说这个城市出入口的夜景被改造得非常漂亮,但真的在这个时段来到这里却还是头一回。在此之前,我一如既往地认为那不过是乡下人的夸大其词,可眼前所见之物却让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紧挨着收费站的景观公园被五彩的霓虹覆盖,中央的音乐喷泉富有节奏地摇曳着灯光,虽然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却丝毫不影响这些jg心布置的人造景观放出光彩。

原来那传说是真的呀。

这个城市在我还频繁出入的时期,这个不大的出入口绝对算得上是一片不毛之地,因为出入频繁,所以收费站附近的一大片荒地还近在眼前似的挥之不去,那一万年都长不出一片新叶的枯树,那暗h的杂草和碎石,照片一般的记忆都不曾改变,如今真实存在於此的这片流光溢彩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适起来。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的脑海中莫名地产生了一些老头子一样的想法——我熟悉的新剡县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我曾不断离开,又曾不断折回的家乡,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如此,雏说得没错,现实可真的是很无情呢。

产生了这般天真附和感的我,殊不知自己在大巴进站之後所要面对的一切都是些什麽。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视。

或许是因为积累的疲劳,又或许是因为夜中的雨幕,我似乎看到了有个细小的身影孤独地站立在了月台前,任凭风雨吹,像个路桩一样伫立着。

可是随着大巴一点点地接近终点,那个仿佛幻象与y霾一般的影子开始变得越发真切起来。我依稀能看见她瘦削的身形,看见她不合身的外套因为x1足了水分而耷拉在身上,看见她紮成一束的头发不再随风飘零,看见她的手中撑着的连骨架都业已折断的旧伞,看见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在她的身上。

「这家伙,为什麽……」

注意到这个存在的雏也发出了疑问,并且显而易见的,已经认出了那少nv的身份。

和我一样……

那家伙是……维茵?

脑袋里产生了这样想法的我,以指背r0ucu0着眼睛,再度仔细地审视起那个人影来,可不论反复确认几次,都只不过是让脑袋里的这个想法更加确信,变成一种笃定罢了。

不会错的,除了维茵不会是其他人。

那个自称是从未来而来的魔法使,现正与我同居的少nv,独自站立在台风过境的长途汽车月台上,像个雕塑一般在等待着什麽。

等待着,可能名为凉南叶的某人。

等待着我。

我感到热血上涌,头皮发麻,面颊如火烤一般炙痛,四肢因为无处安放而踽踽不安,恨不得在车还未挺稳的此刻就跳下车去。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现实。

我不敢想像这现实已然持续了多久。

它发生了。

就和这个城市的出入口一样,哪怕难以置信,哪怕不愿接受。

它已经发生了。

大巴发出了乾咳似的熄火声,终於停了下来。

我跨过了坐在靠外侧座位的雏的腿,飞也似地从刚刚打开的车门口冲下了大巴。

和坐在车窗内侧时所看见的景se不同,夜空之下,雨水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无情地降落在我头上。此刻的它已经如春日里绵绵不绝的细雨一样轻微,就算淋遍了我身t的每一个角落,就算努力地夺走了我身t表面的热量,模糊了我视线,也没法让我身处其中的我感受到一丝动摇。

但是,果然……

站在那里的,的确就是维茵没错。

她和我一样站在毫无遮挡的天空下,和我一样被雨水浸染,经历这一切的时间却b不知道要长久上许多。我走到了她的身边,发现她全身的衣物都还在往下滴落着水珠,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浮肿一般苍白,她的手里还撑着一把折断了伞骨的伞,被吹得翻转过去的伞布和被压倒的牵牛花一样破破烂烂。

我无法得知此刻的自己正露出了一幅怎样的表情,但见到我逐渐接近,并最终站定在她眼前,她苍白的脸上却是满满的释然。

然後,无言地,她抬起了手,从sh透了的外套里拿出了什麽,递交到了我眼前。

我将视线从她的脸上逐渐下滑,看到了被她小巧得过分的手中所握之物

——那是一把崭新的,连包裹在外面的塑胶包装都还没有打开过的,吊着个蓝se的「天堂」商标,有着蓝白黑三se米兰格伞布的摺伞。

我呆立在了原地,直到她再度抬了抬手示意我将伞接过才回过神来,像个呆子一样伸出手,将那把伞,连同她的小手一起握在了掌中。

冰冷,坚y,陡峭。

手心中没有传来任何让人觉得舒服的触感。

这样的触感让我有些晕眩,晕眩中的我感觉这世界天旋地转,茫茫细雨中飘散着遥远的呼唤声,眼中浮现着维茵满面释然的苍白的脸。

「南叶被没有淋坏呢。」

她小声地对我说。

明明是极其细微的声音,却像是什麽有形之物一样轻易地扼住了我的咽喉,令我感到窒息,我拼了命地,才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那张释然的脸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她的主人就轻易地向我撒下了慌:

「我才刚刚到。」

一如既往缺少感q1ngse彩的语气,让我不禁产生了一些悲哀的想法:若不是她此刻看上去如此狼狈,愚钝如我或许真的会被骗到吧?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从心底涌上来的,是无穷的歉意,是无法表达也无法抛去的强烈负罪感。

即便我什麽都没有做错。

即便我道歉,她也会说我什麽都没有做错。

因为这如鲠在喉的歉意而无计可施的我,只好弯下了腰,包住了sh漉漉的她。

抱紧了,就不会觉得痛了——我是这麽记得的。

维茵冰冷的身t被我拥入怀中,因为被无处释放的水份阻挡,我根本感受不到她身t的温度,因为被无法乾燥的雨水阻隔,我也嗅不到一丝她身上的味道,她真实地存在於我的怀抱中,却虚幻得如同不存在一样。

「南叶的衣服会打sh的。」

她对我说。

「没关系。」

「南叶会感冒的。」

她又对我说。

「不会的。」

「我又让南叶不高兴了吗?」

她问我。

这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只能徒然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将她整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不知道这样的拥抱维持了多久,只记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燥热的身t渐渐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寒冷,也一点一点地,能感受到维茵身t里传来的细微热量了。

於是我放开了手。

看到的,确实维茵如临大敌,正和某人对峙着的严肃表情。

於是我转过了头。

正和她对峙的,是我背後洋溢着夸张怒意的旅伴,雏。

我头一次知道,人的脸,是可以作出这麽可怕的表情的。

此刻的雏脸上的嫌恶感,简直可以用大坝开闸时的洪水形容,她的面容扭曲,五官颤动着无法保持在同一位置上。就和在游戏中心里的那次一样,我仿佛看见了她背後正在升起一个无形的怪物。

怎麽……我刚想开口发问,雏就伸出了手。

「这里面是什麽!?」

她眼看着维茵,手指向了维茵的脚边。我这才发现,紧挨着维茵的站立之处,正放着一只黑se的手提袋,表面覆盖着雨珠,里面像是装了个篮球一样鼓鼓囊囊的,以一条拉链封着口。

这是什麽东西呢?

「这是对你依然站在我们这边的表彰。」

维茵冷冷地回答道。

「也是你注定对我们进行背叛的证据。」

我不明白。

我完全听不懂维茵在说些什麽。

但是雏好像听懂了。

好像听懂了的雏的表情,变得更加恐怖,逾越了人类的范畴。

「正是因为……」

她喘着粗气,连言语也开始变得破碎起来。

「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人类才没有获得自由的资格啊!!!」

雏声嘶力竭地发出了叫喊,那充满着有形之力的哭喊声让雨幕都随之摇动,而後随着周遭空间的一次震颤,雏的躯t化成了无数的细小s线,消散在了我的视线中。

到底发生了什麽?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ga0清现场的状况。

什麽「你这样的人」?什麽「证据」?

归根结底……

我将视线转回了维茵脚边的手提袋上。

这里面到底是什麽?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维茵仅仅给了我这样的解释,但也没有阻止我一探究竟的意思。

於是我提起了那只手提袋,感受到了其中相当的重量,接着滑开了那条拉链,将内容之物展示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仅仅是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雏会散发出那样可怕憎恶的原因。

那是身为常人所见都会觉得不适、反胃、毛骨悚然的东西,哪怕是刚刚见识过超常之物的我在这一刻,也被不断袭来的深入骨髓的恶寒给包围。

倒不如说,正因为我先前的遭遇,这gu恶寒才会显得如此强烈,强烈得好像能将我的身t拆散一般。

我再度看到了斑鸠小姐的脸,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亲切的笑容,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那只黑se的手提袋里……

——以脖子被切断,只有头颅存在的形式。

紧接着,暴雨再度袭来。

一个小时後,私立诗雨实验中学学生会室内。

斑鸠小姐的头被安放在了圆桌上,sh漉漉的我和维茵坐在圆桌的这头,会长则坐在我们的对面。她以手指撩拨着鬓发,面带和善的笑容冲我们开口:

「你是说,我校学生会成员楚杜鹃同学和南叶同学你去修学旅行,在路上遇见了楚杜鹃同学的家人;结果在你们返程的时候,她的家人被维多利加给杀害了,知道了这件事的楚杜鹃同学因此赌气出走;於是,你们两个就抱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的脑袋跑过来,问我现在该怎麽办,对吗?」

对。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为什麽事情会变成现在的这样子呢……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空荡荡的长途车站里就只剩下我和维茵两个人了,对现状不知所措的我,和对事态毫不在意的维茵,全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发的状况。数个小时前,我还刚刚见证了雏和斑鸠小姐的相遇与离别,而现在,斑鸠小姐从世上消失的证明就被我捧在手中。我无法再多注视斑鸠小姐的面孔一眼,只能草草地将手提袋给拉上,将目光落到了对此还毫无自觉的维茵身上。

「这是怎麽回事?」

「我清剿了她会为之背叛我们的据点。」

「可是,为什麽……」

为什麽你会知道这些?

「我跟踪了你们。」

「从什麽时候?」

「从一开始,直到事情解决。」

解决?

我看了看手提袋,双手被迫感受着它的重量,感受到一gu从脚底窜出的热流翻涌过全身,使我不受控制地冲着维茵喊道:

「你管这叫解决?」

这可是几个小时前还在我眼前,亲切地与我交谈过的人啊?

维茵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突然显得畏缩起来,抬着眼,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南叶,生气了?」

「这当然会生气啦!」

她越是像这样表现得毫无恶意,越是让我心里积压的那gu邪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你知道这是对雏而言,多麽重要的人吗?」

「……」

维茵不答话,任凭我数落起她的罪状来。

「这就是你怂恿我和雏进行这次旅行的目的吗?」

她如同承认了这般罪恶地低下了头,任凭雨水顺着额头的发尖流淌。

「对不起……」

她小声地道着歉。

「我没有那麽聪明,找到并消灭隐藏的威胁,是唯一愚笨如我也能做到的事。」

她小声地解释着。

「为什麽斑鸠小……为什麽她一定是个威胁?」

我厉声质问她,质问一个刚刚杀si了他人,却在我面前不敢反驳上一句的nv孩。

维茵的声音在嗓子里卡了半天,许久,才慢悠悠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在她的据点里,我发现了一千个被摘取的人t样本。」

「……」

大雨还在继续,刺骨的寒意恰如其分地在这时侵蚀了我的全身,让还沉浸在感x思考中的我想起了这些被我给忽视了的问题。

关於斑鸠小姐真的在着手毁灭人类这件事。

尽管雏不认同,而且也和她达成了最终合解,可斑鸠小姐已经做下了的罪行并不会消失,她预备做下的更多的相同行径也不会因此打住。

而我却因为她和雏所牵连在一起的,模棱两可的亲情而打动,完全将这一事实给抛在了脑後。

既然如此,那麽维茵又做错了什麽?

我又有什麽可指责这个眼前人的,说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魔吗——在我明知道斑鸠小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前提下?

事到如今,做错了的又是谁?

尽管难以置信,但事已至此,我也没法冲着眼前的这个nv孩生气。要说起来的话,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只有当最真实的现实由彼岸渐渐b近,我们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的单纯,即使掩上双耳也依然会被掠过双手的真实所迷惑。

我凝视着眼前的维茵,拥有如此细小身躯的她,究竟要怎样用力才能支撑起自己所担负的命运?

而雏呢?

渺小如这个星球上的无数尘埃,现在的我无法理解。

那个像是无所畏惧的战士般行动,在无意识下,仅凭着他人写下的本能,任x地磨砺前行的nv孩,就和童年时和床底的怪物一样,等我真鼓起勇气探出头去张望时,她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这下该怎麽办呢?

我归根结底只是个普通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经历了些怪力乱神的普通人,怀里抱着个人头还能勉强自己思考对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真的想出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它,显然也不是我的指责。

如此思考着,我想到了一个不能算是对策的对策。

——去找会长吧,找那个在我人生中最不寻常的存在,那个总觉得不论何时何地都能想出主意来的会长。

话是这样说,但是该去哪里寻找会长呢,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光是一直管她叫学生会长到了现在呢。

诶……

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那道灵光上篆刻着一行荒诞的小字——去学生会长应该出现的地方不就好了。

结果就演变成了现在的状况:我确实在假期的学生会室里找到了穿着制服的会长,她好像早知道我们要来找她一样冲好了三杯红茶,门口的电源附近还有一台已经预热完毕的烘乾机,但在我拿出斑鸠小姐的脑袋时,她还是相当不自然地露出了一脸苦笑。

风雨拍打着学生会室的玻璃幕墙,不时有闪电在上空划过,於夜空中留下一道浅浅的裂隙,接着,在暴雨敲打玻璃的脆响声中,雷声姗姗来迟。

轰隆隆。

会长把玩着茶匙,悠闲,却咬字清楚地向我们问道:

「你该不会认为我早就准备好对策了吧,南叶同学?」

难道不是吗?我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可桌上的三杯红茶和地上的取暖机,又明明地就告诉了我会长并非毫无准备。

「那的确是我准备的,但有个人不包括在内。」

会长看透了我心思般微笑着摇动着茶匙。

「这其中的一杯茶是给我们学生会的同僚准备的,而不是那个身兼无业游民、跟踪狂与杀人犯数职的不速之客。」

而且针对维茵的用词十分地尖锐。

「我当然知道今天会发生什麽,毕竟我早就看过了,那本记载未来的日记里自然有关於这一天的记录,我怎麽会预料不到事情会怎样发展?」

茶匙从茶杯中被取出,加了许多糖浆的浓茶中心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雏会因为同类的蛊惑而背叛我们这件事,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打从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时,这些准备就已经在进行了。雏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雏会去sao扰南叶;雏会组织今天这场旅行;全部都和我安排的那样,巧妙地避开了早已写就的未来,除了一件事……」

当啷。

茶匙被掷回了茶杯中,溅起了些许ye珠,赤坦坦地滴落在圆桌上,像是自宅发电完没有清理掉的jg斑一样惹眼。

「除了她没有按计划那样坐在我对面,像个小学生一样和我汇报可笑的旅途感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论如何都不愿意将未来改变,沉默而幼稚的偏执狂坐在那里,告诉我,雏按照日记里所写的那样,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哪怕是言辞已然激烈到快要爆发起争执来,会长却依旧以不急不缓地语调讲述着,仿佛是在念谁事先写好,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剧本一样。

「你真的想过要拯救未来吗?你想拯救的未来,又到底是谁所期待的那样呢,维多利加?」

「我正是为了防止未来发生的歪曲而来到这个时代的。」

「歪曲已经发生了,在你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起。」

「那恰恰是为了确保未来不被歪曲所作出的,必要的牺牲。」

「这些牺牲包括你抹消了我们的记忆,让我们不记得你做下过的诸多恶行吗?」

「我从来没有对你们的记忆做过任何手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按照南叶所希望的样子进行下去。」

「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南叶的你,守护的那样的未来甚至重要到,连南叶当下的愿望都可以违背吗?」

「……」

维茵没有答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端起了茶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等到空空如也的茶杯被放回杯垫上时,才蹦出来两个字。

「骗子。」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麽,才会像如今这般水火不容。

会长是令我尊敬的长辈,博识而且充满远见,虽然一度怀疑过,但现在的我愿意相信会长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

维茵则是使我无法舍弃的……同居者也好,临时的家人也好,她的出现让独自生活了两年的我觉得每一天都开始充满了意义,照顾这个除了战斗之外什麽都不会的孩子让我感到自己被需要,使我觉得无与lb地充实。

就像是个气球一样。

无端的,我便这麽发想到。

轻飘飘,而又笨拙的漂浮着,看着让人有些不安,却因为手里攥着的红se的绳索而放心下来。

但是稍微放开手的话,让它漂浮到橡树那麽高的高度的话,就会想到可能会就这样子飞走了,就这样子向着宇宙飘去,就会觉得x口隐隐作痛。

但是没关系,红se的绳索牵绊着呢,所以没关系。

轻飘飘的,像风一样漂浮着的她,会知道我在担心着什麽吗?

如果她知道了我此刻担心的事情,又会怎麽样呢?

我的手中真的握着那条红se的绳索吗?

我的手会不小心松开吗?

绳索会松开吗?

每每她会就此飞向我无法触及的天空的想像一出现,那条我还说不清楚根本的无形的红se绳索就会被我攥得更紧一点。

可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她不仅没有就此飞离,反而有些泄气了呢。

「可是会长……」

我想替什麽都争辨不出的维茵说点什麽,要说什麽我没有想好,但总之就这麽先张开了口。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在谁身上的时候……」

「实际上——」

但是会长打断了我尚未开始的辩白,侧着头对我说。

「我的确准备好对策了。」

什麽?

「虽然与其说是对策,更不如说只是随波逐流一样的见机行事罢了。」

「具t是怎麽样的呢?」

但是有办法就好,再差的办法也总b没有主意好太多了,我迫不及待地想从会长口中知道这一对策的内容。

而我这殷切的反应似乎也正中会长的下怀,她卖了一个关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舒展着四肢,闲庭信步地走到我和维茵之间,俯下身子,乌黑的直发瀑布一般垂披下来,遮挡住了维茵的身影,侧着的脸正对着我。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方法,简单到令人发笑,让我一想到让南叶同学来做这个就止不住地会笑出声来……」

她的确在笑,脸上满是因为自信於自己的判断而展现的笑容,让我的心底有些发毛。

「这……是要我来做的吗?」

「没错,这件事非南叶同学不可。」

「为什麽?」

「因为如果是由我来伤害维多利加的话,那後果我可承担不起呀。」

啪。

我仿佛听到了那个气球被刺破爆裂的声音。

要伤害维茵才行吗?

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惶恐。

「您是说,这会伤害到维茵吗?」

「换做任何来说都是如此……」

会长回以了我肯定的答覆。

「但如果是南叶同学来做的话,维多利加大概不会将它当作是一种伤害来对待吧?」

她微笑着,将用来刺破气球的针放在了我手心里。

「不然,就只能让雏受到进一步的伤害了。」

还保持着微笑地,将我的手掌合拢了起来,让针头和针尖的刺痛,确实无误地传达到了我的神经,蔓延到我的五脏六腑。

会长这是在报复吗?

我不由地如此想到。

因为维茵扰乱了会长对雏的掌控,会长才借此机会向维茵发泄起个人恩怨来了吗?

「你的手出了很多的汗啊,南叶同学?」

会长的一句话将我惊醒,我才注意到她的手不知何时,居然真的握在了我颤抖不止的手上。

「你在紧张些什麽呢,南叶同学,难道在你的眼中,我的信誉就那麽一文不值?你宁可毫无根据地替维多利加辩护,也不愿意尝试着相信我吗?」

我……

出於自卫一般的本能,我摇了摇头,却想不出辩解的说辞来。

「那麽,在南叶同学的眼中,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随着会长能掌控人心的话语,我定睛看向了眼前之人:

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会长果然是个美人,和平面杂志与综艺节目上那些充满了隔膜感的美人们不同,出现在我眼前的会长既没有化妆,也没有惺惺作态地摆出什麽造型,只是弯下了腰,将我的手握在了手中,那g勒出会长姿态的线条就天然地以一种极其和谐的方式成列在了我的眼前,我甚至连会长的脸都还没有看清,只是粗略地扫视了一眼她的全t便感到有些呼x1困难。

会长果然是个天生美人,而且因为这超凡脱俗的美貌,而让我不敢认真审视,只有如昨夜一般在路边摊的氤氲雾气中,才会因为无知才产生主动接近上去的念头。

让我这样一无是处的胆小鬼来评论会长是个怎样的人,简直是如同登天一般的难事。

可是会长却不以为然。

「在我小的时候,因为羡慕大人们的特权,我也迫切地想要长大。」

她放开了我的手,在圆桌上以手枕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幸运不常伴,伤疤也揭不完,每时每刻都慌乱不安,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和无助,我总是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b实际上坚强,b实际上隐忍,b实际上游刃有余,b实际上完美无缺。时间长了,不论我是真的努力拼搏,抑或是在碌碌无为,在旁人的眼中都已经看不出区别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是我总相信,肯定会有人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肯定会有人能明白,我一直以来细细描绘的人生,不只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我固然一往无前,但其中也自然困难重重,我切身地感受过穿过喉咙的酸甜苦辣,切实地大快朵颐,切实地饥肠辘辘,然後装模作样地满不在乎,希望有人能好气地靠近过来,看清楚我以为世间百味苦恼的样子。

“可是没有,不论是你也好,是雏也好,还是最为接近的严利本也好,所有人都在看清我模样之前别开了视线。我的真实仿佛是禁忌一样不容触碰,唯有将之束之高阁,才是正确的应对,在连我自己都开始习以为常,将之视为常识的当下,怎麽着——」

她张开了双手。

「维多利加她出现了,她从未来出现了,带给了我在此之前绝对不敢想像的一切,现实的、不现实的……更绝妙的是,她的常识就像不存在了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一直以来所作的伪装,一眼便看穿了我。」

会长卖了个长长的关子,满面笑意地注视着我,看得我全身j皮疙瘩都起来了才轻声地对我说:

「尽管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个nv孩,打从心底里希望她从这个世上小时,但我是绝对不会对这样的维多利加做出什麽的,至少以我的手,我什麽都不会做。」

她有些令我不安的许诺着。

「所以相信我吧,像过去一样,像往常一样,尽管相信我便是了,南叶同学。」

这话像是富含着某种魔力一样,让我无法再装聋作哑下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那麽究竟要做些什麽呢?」

「古人谓朝闻夕si,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忧令名不彰邪?」

什麽……

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会长在这时候说的文言文是什麽意思。

「您说什……」

「嘘。」

会长将一只手指挡在了我的嘴唇上,阻止了我的提问,同时抬起了另一只手,像是撩开一层纱帘一样将自己的头发拨开到一边。

维茵再度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微微地皱起眉头,以平静,却无时无刻都透露着咒诅般怨恨的眼神凝望着会长。

回以这眼神的,是会长一如既往,神秘而自信的微笑。

「好刀子,那是你的鞘子。你刺了进去,让我si了吧。」

我原以为会长说的,会是怎样困难重重而且又刁难人的主意,却万万没想到它实施起来会如此的简单。

——对维茵说:「我们去把雏接回来吧。」

仅此而已。

仅仅是和她说这麽一句话而已。

听上去如此简单的行为,却不知为什麽,被会长看得如此具有重量。

我立刻就对维茵这样说了。

「我们去把雏接回来吧。」

我看到维茵有些愤恨的神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渐渐显得生疏,甚至有点渺远了。

「好吧。」

她下定了什麽决心一样,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那是南叶所希望的话。」

那样的仪式感,庄重得让我有些迷茫。

只要好好地认个错的话,没有什麽误会是不能消解的,只要好好认个错的话……我是这麽想的。

可会长朝我露出的挖苦似的冷笑又似乎在说事情并不会那麽简单,可试图去理解会长到底在算计些什麽也实在太困难,我只能将各种各样地疑惑都丢开到一旁。

只要认认真真地道歉的话,雏会原谅我们的。

我是认真地这麽认为的。

於是,趁着雨水终止,只徒留大风的当下,我们离开了学校。按照雏在车上的说法,这就是台风眼已经过去,即将到来的就是动真格的台风的後半程了。

维茵带着我回到了家里,将我拉进了她的房间,打开了她的衣柜。

但是出现在衣柜里的是整洁的nvx衣物,虽然我完全没有置办过它们的记忆,可它们就这麽整齐地排列在这个确凿无疑是属於我家的衣柜里,维茵将排好的衣服向两边分开,原本应该普普通通的柜壁上,镶嵌着一颗电子眼一样的绿se球t。

我正好奇那球t是怎麽镶嵌上去的,维茵便将手放在了那块绿se的弧面上,随着球面上划过一道闪光,数块悬浮在半空的hud介面便从那个球t中被映s在了我们的周遭。那是酷似科幻电影中的悬浮c作面板,介面上清一se用英文标注着内容,但由於它们并非静止在原地,而是随着维茵的步幅围绕着她行动,我还没能用自己蹩脚的英文水准辨认出其中的意义,它们就已经飘离了原本的位置。

维茵伸出一只手,向着其中一块面板探了过去,指尖在触及那块面板时便浸没了进去,消失在了眼前的空间中。

哼。维茵一使劲,将整只手都没进了那个空洞里,然後用力地向外一拽,那根我曾见过数次的银质法杖便被她从中ch0u取了出来。

是什麽空间连接的魔法吗?

在我这麽猜测的同时,维茵接二连三地从不同的面板中取出了各式各样的奇妙物件,像什麽散发着诡异光芒的药瓶、镌刻着奇妙字元的挂饰、布满了繁杂花纹的指环……诸如此类来自异世界的物品很快便在她的脚边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为了什麽准备着,正端详着一根不止什麽生物羽毛的她突然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了我。

还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维茵没有发话,只是把我带到了走廊上,然後对着墙默念了一句咒语,便用手指在墙上画出了一个发着绿光的火柴人,接着还在旁边补上了一个有些接近方形的时钟。

「南叶先跟着它做热身运动,两分钟一组,每组休息一分钟。」

诶?

开始。随着维茵的一声令下,墙面上的小人和时钟便一起运动了起来,那个手脚长短不一的火柴人突然开始卖力地做起了拉伸运动,富有节奏感的动作配合着造型不规则的时钟走动显得有模有样。

「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关系。」

说着她便关上了房门,把我一个人锁在了走廊上。

不,严格来说,还有个火柴人陪着我。这麽想着的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小人正摇头晃脑地安慰起我来。

维茵嘴上说这是热身运动,小人所演示的也是些t育课课前会出现的常规动作,跟着做也不会觉得吃力,倒不如说因为熟悉所以显得有些轻松起来。尤其是每组热身做完的时候,那个小人并没有闲着,反而以乾枯的身t向我展示起了夸张的街舞动作,让气氛悠闲得不仅使我心生担忧。

尽管她说了会去把雏接回来,但我这麽悠闲地在这里做这种事真的好吗,这可是整整半个小时啊?从这里坐车到莲城的话,可是要好几个钟头呢……

我正坐在地上休息,如此的疑惑刚刚爬上心头,维茵的房门便哢哒一声被打开了。这意料之外的突击检查吓得我原地跳起,後被撞在了走廊的另一侧墙壁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接着,已经换上了第一次相遇时那身魔法使装束的维茵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手中握着那根顶端镶嵌着华丽绿宝石的法杖,另一只手则正抓着一堆看上去相当沉重的东西。

她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失态,却并没有因此苛责我,只是平淡地说。

「该出发了。」

为什麽没有骂我偷懒呢?

我望向了墙面,却发现墙上的小人在渐渐消散的同时冲我认可似地点着头,才惊讶地察觉,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在我热身的时候不知不觉过去了。

意识到时间流逝得b想像中还要快的我立马拿出了手机,却发现早就已经过了末班车发车的时间——当然,这样的鬼天气是否还会有班车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没关系的,时间刚好。」

维茵这样安慰着我,然後将手上的那一大堆东西向我丢了过来,我光是双手接住它们就感受到了相当的重量,等定睛看清那到底是什麽的时候更是傻眼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套b我拥有的任何一件羽绒服都要厚重的大衣。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试探x地询问维茵。

「这个是g什麽的?」

可她却像是完全不知道怜悯是什麽意思一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

「穿上它。」

那不容质疑的口吻简直让我快忘了现在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节。

但我还是穿上了它,虽然外面正挂着大风,但刚做完热身的我还是t会到了蒸笼一样的闷热感,直到维茵带着我穿过自己的房间来到了yan台上,实际感受到外界那夹着细雨的暴风时才感受到了这gu温暖的可贵。

与我形成强烈的对b,只穿着吊带衫和一件外套的维茵,不论长发还是大衣都在这狂风里被吹得乱打一气,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朝着yan台的栏杆轻轻起跳,便飞跃到了栏杆之上的高度,然後单脚瞪着栏杆便灵巧地窜到了屋檐上。

在一瞬间消失在我视野中的她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了屋檐的外侧,以半个身子探出来,向着我伸出双手的姿势。

「把手给我。」

她这麽对我说,呼唤着我这麽一个大男人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她,还额外加上一身该si的大衣。

「把手给我。」

见我没有反应,她又急切地催促了起来,无路可走的我只能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此刻如米其林轮胎人一样的双手,扣在了她小小的两只手心上。

然後,那两只小手像是钳子一样牢牢地将我握住,毫不费力地让我脱离了重力的控制腾地而其,升到了与屋檐等高的高度,接着噗通一声落进了维茵的怀里。

我是说……以像极了一条肥胖的毛毛虫的状态,被维茵轻描淡写地公主病抱在了怀里。

没费多少力气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我,感觉身tb刚刚还要热了起来。

尽管场面已经变成了让我觉得非常尴尬的样子,可维茵却没有半点把我放下来的意思,相反的,她从背後ch0u出了两条登山索。

是的,就是那种带着金属扣,用无数gu纤维缠制而成的粗壮绳索。

她用这两条登山缩将圆鼓鼓的我像是打包包裹一样五花大绑,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身上,结实的绳结甚至让我的身t透过大衣厚实的夹层感受到了维茵皮肤的触感。

这是要做什麽?

这番越来越诡谲的发展让我不禁担忧起自己即将遭遇什麽,可维茵却一如既往完全没有按照我能想像的那般行动,她只是无言从背後掏出了另一样东西——一副全覆式的风镜,并将它牢牢地扣在了我的脸上。

安置好我之後,她将双手张开,一只手握着法杖,另一只手向着周身播撒出一大片闪光的金se粉末。这些粉末状的物质奇妙地没有被肆nve的狂风卷走,反而环绕着维茵飘动起来,像是包裹着星t的云团一样弥漫开。、

而後,她闭上了眼,轻声地,在我耳边却无b清晰地低y了起来——

「letbecruel,notunnatural」

「iwillspeakdagrstoher,butenone」

随着y唱声的加重,环绕在我们周边的金se粉尘如同旋风一样急速地回旋了起来。

「……借我一瞬之息,愿我有乘风之翼。」

我看到她睁开了眼睛,眼瞳变成了我曾见过的骇人的蛇的模样,但是却没有那辉煌的金se遍布她的红魔,仅仅在瞳孔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来。

然後我看到了她的背後,一双由金se粉尘组建的,生长着骨骼与翼膜的水晶翅膀正徐徐张开,很快便展开到了有两三米的长度。

「抓稳了,南叶。」

随着她小声的叮咛,那对巨大的翅膀庞然举起,接着有力地拍打了下来,那gu环绕着我们的金se旋风在此刻汇聚在一起,与我们的脚下猛烈地向上吹拂。

然後——

维茵腾空飞起,收拢着双翼,被绚丽的光点包围,如同烟火一样向着天空笔直地冲去,势不可挡地划破了天空中的疾风,急速地爬升,冲向了天空中不息翻滚的乌云。

我能感觉到身t像是要被撕裂一样向着地面被拖拽,但因为被维茵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而没有就范,我的身t即使隔着如此厚重的大衣也依旧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砭骨的寒风从风镜的每一道缝隙里钻进来,像是针头一样刺到了我的脸上,肆意地在上面游走……受限於视野,我勉强睁开的眼睛只能看到前方与上空风景的我望着那深渊一般黑暗的云层,忽然感觉眼前一白,失明了般的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纯粹的洁白之中。在这方向感全无的纯白中,我的耳朵也隐约听到了细微的爆鸣声,随後……

哐——!轰隆隆隆隆——!

惊雷之声在咫尺的距离内响起,在双耳余韵未尽的鸣响中,我的视野又恢复了过来,看见了我们两人正穿过那如同黑se的悬崖峭壁一般的云层,看见了随着岩壁的滑动而蹿出的闪电从侧面击向了我们,然後被环绕着我们的金se光点x1收,传导,而後均匀地分散在四周的每一个角落。

哐——!轰隆隆隆隆——!

这是我此生以来看到过的,远b任何灾难电影所展示的更为壮丽的场景,云层的底部一点点地消解成冰晶,如同冬日的细雪随风飞舞;电流像是活物一样自在地游走在乌云的缝隙中,时不时钻出来探个头便立刻在飞s了出去,再也不复得见。

随着高度的渐渐爬升,乌云逐渐变得昏h而且柔和,流窜的闪电不见了,轰鸣的雷声也不见了,耳边只有呼呼吹过的狂风,和一点点恢复过来的暖意……

最终,一缕久违了的yan光照s到了我脸上,我们终於来到了云层的顶端。迎着向西方落下的火红的太yan,维茵展开了翅膀,在平流层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流线,而後俯冲向云层的顶端,平和地滑翔起来。

我的身边不再有狂风,不再有针刺般的疼痛,反而随着那席卷到周边的柔和的气流感到身t渐渐不再寒冷,渐渐不再因为脱离重力觉得撕裂,渐渐地享受起这般氛围来。

那远处的夕yan,这近处的五彩的流云,虽然是头一次以这种角度去观赏,却给人如同家人一样的亲切感。看啊,我曾在这样壮美的日光之下生活,我曾在这样漂亮的流云之下走过家乡的每一条路,穿过每一条小巷,钻遍每一个角落,我曾生活在这样的美景下,我正生活在这样的美景下。

即便它们如今被染上了乌云,但在乌云之後,不论人们是否相信,它们真实又确切地存在着。我感到头脑充血,我感到心底一gu油然而生的幸福感顺着血管蔓延到了身t的每一个角落,我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张开了口正欢快地呼x1、欢快地呐喊、欢快地歌唱着、齐唱着……

人生不是梦幻也不是泡影,我们如此真实地活着,

被夕yan染红的天空好像火焰,把一半的星星都染得通红,

而b这个夕yan更红的鲜血,正流淌在我们的t内。

如梦似幻,恍若隔世一般的歌曲。

我伸出了手,用那臃肿的胳膊努力地够着了脸上的风镜,用一度冻僵了的手指拼命地0索着它的环节,将它从脸上摘了下来,扑面而来的劲风使我全身洋溢的幸福感都愈发活跃了起来,我胡乱地挥舞着胳膊,像只猴子一样乱吼乱叫,像个傻子一样因为短时的缺氧而咳嗽不止,像个疯子一样将手里的风镜甩了出去——它又被维茵伸手给接了回来。

直到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才想起了使我能目睹这一切的元凶来。

维茵的脸在夕yan下被照得红彤彤的,头发被一gu脑地吹到後面而露出了光滑的额头,她手里抓着被我丢出去的风镜,背後的翅膀不时扑扇一下,维持着我们飞行的高度。

她正望着我,以一种观赏着什麽稀奇之物的神情,以一种yu言又止的犹豫感,她好像不能明白我为什麽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好像又十分希望能够了解,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我的心情。

我突然意识到,即便这般美丽的世界确实存在,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发现,哪怕是置身近在咫尺的此地;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视而不见虽然没法说是悲哀,可却又是多大的遗憾啊?

我再度努力地伸出了手去,努力地想去触及到维茵茫然的脸,却因为劲风的g扰演变成了一个巴掌糊到了她的面颊上,所幸她对此并不在意。

於是我更进一步,更加努力地把手指移动到了她的嘴唇上,更加细致地以拇指指尖钩住了她两侧的唇角,更加拼命地想将那一马平川的嘴唇拉开,弯折开,让它露出感受幸福的幅度来,让她明白我想传达给她的,此刻满满溢出的感情。

在我努力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双手因为脱力而垂下的当下,那双嘴唇却自己动了起来,唇角自己拉开了,弯折了,露出我想要让它展现出的弧度。我吃惊地将视线转移到了维茵的整张脸上,惊奇地发现那张一直都只有负面表情的脸上此刻居然洋溢着笑意。

我传达到了——虽然不知是怎麽回事,但是传达到了,我这无论如何都想与她分享的感情。

哟吼——!

我b先前更为疯狂地大吼出声,也更为严重地遭受到了窒息般的痛苦,但这仿佛拳击肺部一般的痛楚并不能止住我想要大吼的兴奋,於是我便继续吼叫着,继续承受着自然的报复,不知疲倦地直到疲倦支配了身t为止。

等到我的意识惺忪,一点都不能动弹的时候,夕yan还没有彻底落下,维茵将头低到了我的耳边,悄悄地对我说。

「我们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急降。

与一开始的爬升类似,维茵再度收拢了双翼,像枚导弹一样向着下方的云层冲去,轻易地突破了它们软弱不堪的防御,轻易地撕裂开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在闪电与冰晶的交相辉映下冲进了密集的雨幕里,冲向风雨中的莲城上空。

明明只过了一会儿,这里却像是深夜一般漆黑了,连路边的霓虹也为了保全自己而没有亮起。眼前的地面越来越真实,地上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那我们一度停留的长途车站从眼前飞快的闪过,从底下钻出的地铁站也慢悠悠地在身下流淌过去,最终,我们降落在了一片社区的篱笆外——就是雏抓到那个蜂鸟的地方。

在维茵jg准的c控下,我们平稳地着陆了,但双脚久违地着地了的我,却感觉脚软得完全没法站起,顺势就向後倒了过去,所幸维茵在後面接住了我。

她开始小心地帮我把身上的大衣脱下,小小地将我的四肢舒展开,斜着摆了个大字,然後将我背对着背在了身上。

「接下来会有点痛。」

「什……」

麽字还没有被我说出口,我的身t便被她翻转着,向着一个诡异的角度扭了过去,关节的过度扭曲导致一阵全身散架了一般的阵痛迅速袭来,疼得我在夜空下嗷嗷乱叫。这样的折磨似乎持续了几分钟,又似乎持续了几年一样漫长,维茵将我的每一处肢t都如法pa0制,像个玩具一样随意地转动着,想要把我拆散了一样折磨个不停,直到我都开始习惯了感受到的疼痛,不再叫出声为止,她才将我以双脚着地,平放在了地上。

这一次,我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身t不再感觉脱力,取而代之的是一gu无与lb的清爽,我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可以宣泄,可以一蹦就窜上三尺高,可以轻易地就做到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高难度瑜伽动作。

虽然过程痛苦不堪,但这一顿不讲道理的伸展运动着实有效,我兴奋地将目光转向了维茵,却看到她的表情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柔和,再度变回了一如既往沉重的样子。

这倒提醒了我。

即便如今人已经站到了这里,但是说是要向雏道歉,以这般沉默而固执的维茵来说,还真是不得了的考验。

但正是同理,因为我们已经站在了这里。

如果我能将那样的感情传达给维茵的话,那麽我也一定能传达给雏的。

我以自己怀抱着的最後的天真,如此确信着。

曾经有一段时间里,我的父亲似乎突然开始创业了。

他一改往日随意的穿着风格,每天穿着帅气笔挺的西装,破天荒地按时出门去。我还记得母亲目送这样的父亲离开时的眼神,该说是喜悦亦或是自豪呢,那是我平日里不曾见到过的微妙表情,微妙到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微妙地,也没有持续上太久。

那一天,他们两个一起在不应该回来的时间回来了,两个人都面se铁青,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令人熟悉得有些安心。

趁着父亲洗澡的档子,母亲把他换下来的那套帅气西装用捡到铰成了一条条的碎步片,像是清明节进行的惯常活动那样,把它们一点点地投进一个搪瓷脸盆里烧成了灰烬。

等父亲洗完澡出来撞见这一幕的时候,他也没用生气,只是把换下的衣服、还有衣柜里的其它衣物、自己的、母亲的……一件件地丢到了母亲的身边,而母亲也仅仅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之後照单全收。

两个人便这麽默契而无言地,把两个人满满一柜子的衣物全都给撕扯成小小地长条,烧了个乾净。

後来我知晓了事情的全貌,理所当然的。

父亲的确有类似创业的做法,但那仅仅维持了不到几天。不知道是否是他早已联络好了的关系,每天出门之後,他并没有到自己开的小皮包公司里去,而是径直朝着我完全没听说过的地方去赴约了。

去赴一场舞会,有时候还聚上一餐,和不止一个人,nv人。

我说不清这是父亲第几次这样了,理所当然的。

那天晚上,他们俩把全部的衣物都给烧掉了的那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听见父亲鼾声依旧,看见母亲在床架上系上了一条尼龙绳,想要那可笑的东西吊si自己。

真是的,别瞧不起自杀了好吗,至少态度端正点,弄条正规的布料来才对吧?

然後我才想起那个房间里的布料已经基本被烧光了这件事。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太yan依旧普普通通地升了起来,等到了後来,他们两个像是约好了一样,一前一後地,跑来问我一个不知道提到过多少次的问题。

「如果我真的和你爸爸/妈妈离婚了怎麽样?」

这种推卸责任式的问题曾经折磨过我无数个日夜,被他们毫无顾忌地从嘴里抛出来一遍又一遍,而今又一次呈现在我的耳边,让我不禁产生了一些不该产生的思绪。

一种暗暗憎恨自己双亲的想法——他们断然是不会离婚的,却一直以这样的假设来折磨我取乐。

所以,当我见到父亲的si状时并不会觉得有多愕然,更多的,是一种嫌恶。

对那时反应过激的母亲的嫌恶。

她因为某些原因,某些我难以理解的,无法明说的原因,在那段时期,直到父亲入殓为止的那段时间里,对父亲的si感到了莫大的伤悲。

即便在那之後,每每提起父亲她都是满口的唾弃,可一想到那几天她格外软弱的样子,我都会觉得恶心。

但作为子nv,是不应该如此妄断双亲的。

这样的道德观b迫着我不去责怪母亲,转而责怪会产生如此想法的自己,让我觉得恶心的人,终究还是我自己。

所以我什麽都没做。

在她对苏老板破口大駡的时候,在她提出要彻底离开这个城镇的时候……

我当然讨厌这个城镇啦,理所当然的,这个城镇里充满了我想要忘却的回忆。

但那个令我觉得恶心的自己却固执地认为,一昧地逃避不仅可耻,更是妥协,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是在想过去软弱的自己高举白旗。

还有一些其它的原因,我现在说不清楚,也想不起来的一些原因。

我留了下来,独自留了下来,尽管每个月都收到母亲打来的生活费,却依然在苏老板店里打工维持着生活,独自生活了下来。

我相信自己可以解决未来会碰到的问题。

没有来由地,这麽坚信着。

直到那层隔膜将我们分开。

我和维茵顺着第一次进入时的路回到了地下工厂,避难所大门一样的阀门锁像是弯折了的杯垫一样倒在一旁,安装着流水线的大厅一片狼藉,像是被什麽怪物闯入进来肆nve过一样——那个名为维茵的,乖巧地站在我身旁的怪物。

直到那层障壁将我们分离。

在第二个大厅内……也就是原本储存着一千个人脑样本,有着一望无际长柜的那个大厅里,雏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厅堂中,背对着我们,像是失望透顶似地长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你到这里来又能改变什麽?」

我听到了身後细微的蜂鸣声,有些熟悉,正是因为熟悉才在察觉的刹那就感受到了些许不安。

「小心」这样的警告还未出口,维茵已经先行一步将我推离了身边,而後被从门後蜂拥而至的纳米机器人组成的黑se狂cha0淹没。遮天蔽日的金属生物迅速地侵占进了整个空间,将维茵和雏都挡离了我的视线,一点点地把我b到了房间的一角。

直到那呼啸的虫群离我的鼻尖仅有一寸的距离,我绷直了身t紧靠着的墙壁忽然转动了起来,将那刺耳的金属噪音彻底地隔绝在了背後,把另一幅图景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纯白的空间。

纯白的桌椅。

纯白的围裙,点缀着漂亮的褶边,环绕在黑底se的nv仆装上。

那是本该已经消逝了的斑鸠小姐,她优雅地向我招手,示意我坐到她前方的座位上。

而斑鸠小姐则坐在我的对面,在她的身後,是在这个纯白房间中唯一的异se,那是一块巨大如和iax萤幕的显示幕,上面无声地播放着一墙之隔外的画面。

那是维茵与雏的身影交错,安静地已然相互厮杀的场面:成群结队的纳米机器人被撕裂成闪烁着电光的碎片,魔法的灵光被金属外壳包裹,而後黯淡,维茵严肃而缺乏的表情的扑克脸与雏狂乱的笑脸不断闪回,两个人的身形也不断急速碰撞,交叉出漫天的火光来。

与这大萤幕相对的,在纯白的桌面上,有一台只有a4纸大小的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一副丑陋的简笔划:粗线条的两条铁轨上,以一个与五个的形式绑着六个小人,一节b铁轨更为粗线条的电车正向着有五个人的那条铁轨驶去,而在铁轨的一旁,还有一个小人满面愁容地按着一个扳手似的东西。

针对这样的画面,本该被割去了头颅的斑鸠小姐耐心地给我作出了解释:

「我们在主流的网路平台上进行了测试,关於在1967年提出思想实验电车问题的问卷——其内容是: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後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於,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拉杆?而这是所收集的排除了无法作答选项之後的资料样本。」平板电脑上的画面切换成了一个像极了吃豆人的饼状图,拉与不拉拉杆之间的b例大概是三b一。

「大多数人在面对第一种状况时,可以b较迅速地作出决断,切换轨道,让电车只撞上一个人。我将问题进行了些许修改——铁轨上依旧绑着五个无辜的人,电车也依旧失控,但是这一次没有拉杆。幸运的是,有另一个无辜的人正站在铁道边。你可以将那个无辜的人推到铁轨上来引起电车出轨,来使那五个人幸免於难。考虑以上情况,你是否会将他推到铁轨上?」等等……这个问题这样发展的话,不就是等於亲手杀一个人来拯救另外五个人了吗?这样子的问题也未必过於残酷了一些,怎麽可能让人作出选择来啊?

「从在第一个问题里选择了拉动拉杆的样本中,排除了无法作答和自我牺牲的回答之後,能坚持作出牺牲的人数,与放弃牺牲的人数的资料样本。」那个吃豆人也消失在了画面中,一个近乎完美对分的圆形,显示在了画面的正中。那个圆形一边用大大的黑t字写着「坚持作出牺牲」,一边写着「放任电车行驶」。

就和斑鸠小姐再度出现在我眼前一样难以置信,大部分人们似乎b我更容易作出选择。

「我们对参加调查的人群进行了生理扫描……」简单易懂的圆形图被替换成了一张令人感到不适的脑部解析图,难懂的英文词汇标记出了每一个区域所拥有的名字,而我却读不出来。

「大多数人在第一个状况中,脑部会使用一般区域来进行思考,也就是像去超市买东西一样,权衡价值的高低;而在第二种状况中,则会使用感情判断的区块来进行思考,也就是去考虑亲手杀害一人的负罪感。」她抬起头,冲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我们是不是可以依据这些样本认为,人类,是本能地在确定了利益关系之後,才开始思考道德问题的呢?」

「您……到底想说什麽?」

我有满腹的疑问,有无情无尽的困惑想要通过眼前的斑鸠小姐得到解答,可她却从一开始就在陈述着我漠不关心的问题。

「您真的是斑鸠小姐吗?」

「我是鸟巢计画中编号lg-00dove的试做机,你也可以称呼我为——斑鸠。」

她无b认真的回答让我确信了她的确是斑鸠小姐,但也确实并非我认识的斑鸠小姐。

「斑鸠小姐……像您这样型号的,不仅仅只有一台吗?」

「正是如此,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下载与您和三号机会面的记录来满足您对亲切感的需求,但现在我和妈妈的连接出现一些阻碍,请放心,我会在损毁修复的第一时间来完成该指令的。」

她知晓我和雏造访此地一事,却没有那次会面详细的记录,也就是说,此刻的这个斑鸠小姐正处於与我和雏第一次所见时的状态。我回想起了过去的遭遇,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斑鸠小姐差不多是我小小社交圈子里最好说话的「人」了。

於是我便直白地向她发问:

「您为什麽把我带到这里?」

「我正要想您解释这一切,凉南叶先生。」

她拿起了平板电脑。

「为了验证我们的人工心智的成果,我们也对三号机进行了测试。」

电脑萤幕翻转过来,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是一幅冲击力极为强烈的电车的车头与车尾横亘在两条错开的铁轨上的画面,画面两边以巨大的字t写着「是时候来一个超赞的多轨道漂移了」的字样和一大串感叹号。

「因为样本量缺乏,我们无法对该结果作出客观地判断。」

斑鸠小姐像是很遗憾地又把电脑萤幕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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