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萧夫人点点头,程颂不甚清楚这种婚嫁之事,赶紧问:「可是阿母啊,那何将军不是奉旨镇守冯翊么?这,这…儿女亲家…」
众人皆知程颂的意思,程母再度忧心起冯翊守不守得住,只有程少宫问:「可这与袅袅有何干係?」
「…对呀,这与我有甚关係?」少商依旧不解,「这事不就两个路子。要嘛何将军忠勇为国,奋力灭杀谋逆的雍王父子,回来领赏褒奖……」
「要嘛何将军和他那亲家沆瀣一气,何家也成了逆贼,那就更碍不着什么事了!」程少宫补上。
程始不在乎道:「我儿说的对,是你们阿母过虑了。」
「不对,还有第三条路。」程颂笑道,「就是何将军受了亲家的蛊惑麻痹,没能及时防备,若如此,他回来也要被问罪的!说不得,阿父立功的机缘又来了!」
少商大声讚扬道:「次兄高见!……不过阿父就别去了,也让旁人立点功劳罢。」
四人一齐大笑。萧夫人看着相对傻笑的粗线条父子女四人,连连苦笑,抬头看见长子程咏眼中和自己同样的担忧。
……
事实证明,料事如神这种事并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因为这晚席间程家众人的料想一样都没成真。短短三日后,前方便传来消息,言道雍王之乱已然平定。
程家兄妹数人尽皆愕然。这下程母忧心全消,大声笑道:「这什么雍王吹的如何厉害,看来不过如此,阿止那儿的那个姓樊的郡太守好歹撑了十余日呢。」
又过了两日,程咏再度带来详细消息。
原来,为着儘快灭杀逆贼,何将军膝下几个成年的儿子尽皆战死,他自己也伤重不治,于回都城途中过世了。这下子,即便迟钝如程母也觉得不大好了:「阿咏啊,那何家现在还有人么?」
「有。还有独女何昭君与一位年仅四岁的幼子。」程咏忧虑的目光转向幼妹,「陛下已封何氏为安成君,享汤沐若干,幼子袭爵。」
少商沉默的端坐窗侧,一小缕毫无温度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良久才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是一语成谶,三日后,奉命前去迎回何将军的扬侯纪遵在小朝会时,当着群臣的面,一板一眼的复述了何将军临终前的两句遗言——
「臣本乡野莽夫,得逢陛下左右乃毕生之幸,虽死无憾,万望陛下莫要牵挂。」
「臣膝下只余一双弱女幼子,女昭君本与楼氏子定亲,如今肖逆或诛或擒,前婚已破,盼能重与楼氏结缘。」
听到前一句遗言时,皇帝涕泪不止,哀道:「苍天损我一员忠臣良将!」满朝随之皆泣。待听到第二句遗言时,皇帝一时停了悲戚,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射向楼太仆。
纪遵并未回到自己行列,继续禀奏:「老臣观何将军神色,想来他并不知晓楼太仆之侄已与程氏定亲,是以才会有此一说。」
原本也在抹泪的万鬆柏惊了好一会儿,此刻终于回过神:「正是!何将军为人通情达理,倘若他知道此事,定不会……」
「然——」纪遵面无表情,不去看神色各异的众人,「何氏悲壮,礼虽不合,但可以容情。老臣请陛下决断!」
皇帝静坐上首,玄冕下的十二旒玉珠轻轻晃动,群臣看不清君主的神色。
楼太仆已呆若木鸡,发现此时自己真是说什么都是错。
「决断什么决断?!」万鬆柏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大声道,「一来,何将军临终前并不知道楼氏子已定亲,二来,为人臣子,尽忠为国是本分,说句不中听的,难道只要立了功,就可以挟功求报了么?!」
纪遵道:「万大人说的也对。陛下的恩赏是一回事,但抢夺别家婚事又是另一回事。」
吴大将军猛的起身,扯着嗓门道:「话不能这么说!何家惨烈,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难道就不能怜悯则个!」
纪遵转头向着吴大将军,道:「照大将军的意思,陛下应下旨成全此事?大将军可想明白了,此例若开,以后若哪家死伤惨烈些,是否就凭藉功劳求取别家之物,例如……」
鬚髮半百的老头忽往人后一指,正指在皇后亲弟宣侯身上:「如宣侯,当年陛下恩赐原籍一座山岭为宣氏祖茔,谁知这座山岭原是徐州甄氏所有。起先那甄氏是敌,也就罢了,可后来甄氏率众来投,将来甄氏子弟若再立下大功,宣侯家的那座山岭,还还是不还呢?」
吴大将军哑然,随即又反驳道:「这,这父祖坟茔属大,自不能送来送去。可这婚事,楼程两家不是还没成婚吗?」
纪遵点点头:「大将军说的也是。如今何将军还留有一名幼子,若将来有人为国征战到子嗣断绝且隻遗一女,那么是否可令此女看中的郎婿与妻绝婚,而后再嫁呢。这其中分寸,又该如何把握。」
吴大将军这次彻底哑火,愤然坐回行列中。
正当万鬆柏呵呵微笑着以为这纪老头是友方时,纪遵又道:「然何氏一族忠勇动天,何将军的遗言实应照办。」
万鬆柏张大着嘴,看着这死硬脾气的老头好半天,终于明白了。
——这种事皇帝不能直接下旨命令,不然就成惯例了,但楼程两家可以自行退婚,成全『可怜而忠勇』的何氏一族。
……
散朝后,万鬆柏赶紧跑去程家,将这些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没有参加小朝会的义弟程始,嗯,还有萧夫人。
程始不悦道:「难道就没有旁的赏赐功臣之法?非要来拿我们消遣。」
萧夫人沉默许久,忽问:「楼太仆一句话都没说?」
万鬆柏抹着汗用力点头:「那老小子就跟割了舌头似的!」
萧夫人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我们着什么急,这件事的根子在楼家。且等一等,看看楼家两房人怎么说吧。」
程始沉声道:「正是。倒不是我们非要阿垚这个郎婿不可,而是这事我们若退的太容易,倒叫满都城的人以为我们程家可欺了!」
端坐在隔间的少商安静的听着长辈们的议论,忽有了一个有趣的比喻:假设你呕心沥血的考上了北大清华,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这样好的考运了,但有一位因公殉职的烈士,他的女儿需要占用你的大学名额,你让还是不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