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刚领到结婚证的那个周六的晚上,千空在房间里组装百夜送他的天文望远镜。门口时而飘来若有若无的淡香味,他由此得知好奇的oga会不时在门口观望。把最后一个配件安上,千空边调试准镜边说:“不进来看看吗?见你在门口跃跃欲试的样子。”
心灵魔术师像变戏法一样倏然出现在他身后。
“呀…我对天体观测并没有什么兴趣啦。”
“是吗?我找个好东西给你看吧。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千空像是压根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又或许是根本不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对宇宙不感兴趣。他又花了不到一分钟调试好角度和焦距,然后对幻说,好了,赶紧过来了,错过了可见不着了。幻口头上扭扭捏捏的,但还是老实照他说的弯身把眼睛贴近目镜。
“好东西是什么?月亮吗?好近啊~”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欸,小千空居然卖关子。”
“现在看到了什么?”
“还是那个月亮……啊!”
一直专注地往目镜里看的幻忽然发出惊呼。
“流星!”
“啊?流星?”
“一道闪亮亮的细细的光柱从月亮阴暗的那面划过,”幻直起身子,兴奋得边说边比划,“像线香花火迸出的火花那样,运动得很快,一秒钟不到,闪一下就灭了!”
“笨蛋。”千空忍俊不禁,“那是国际空间站。”
“啊?国际空间站?”
“对。根据我的计算,国际空间站差不多该经过东京上空了,而且从你公寓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它越过月球。国际空间站当然不会发光,你看到的流星一样的光点是因为空间站的表面正好被太阳光照亮。这个现象在天文摄影发烧友里叫做国际空间站凌月。怎么,不是流星,失望了吗?”
“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过得太快了我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东西。有点可惜。”幻听得一知半解,好奇地想要弄清楚全部,“但是该怎么区分国际空间站和流星呢?”
“区别有很多。焦距现在对准的是月亮,只能看清月球附近一定距离的大型物体。你仔细留意的话应该能看到它的主体部分和双翼。一般观测流星是用不到天文望远镜的。流星是宇宙里的小灰尘划过大气层形成的,在那么亮的月色下根本一厘米都不可能看得见。”
“流星原来只是小灰尘吗!我以为至少应该是大石头呢……”
“是大石头的话,你就得随时担心天花板会不会被砸得坑坑洼洼的了。”千空轻笑道,“流星体的大小都是厘米级别以下,跟沙砾差不多。它们都是彗星大人们路过太阳系时留下的痕迹,冰晶或者尘埃之类的东西,尘埃形成一条环带。每年随着地球公转到附近时就用引力把那些小尘埃捉进大气层,流星雨就是这么形成的。”
“诶…跟星星一样漂亮的光,居然是小小的宇宙灰尘发出来的。”幻听得入了迷。“真厉害呢,在生命的最后,在坠落于地球消失之前,却能在夜空中烧出那么美的火焰。”
“下次去山里看流星雨的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千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忽然这么说。也许是注意到oga的眼里闪过一瞬期待的光,就像不经意出现在夜空的流星。
“听着不错。”幻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跟着小千空这样的观星专家不担心会扑空。小千空会定期去看流星雨吗?”
“小时候经常跟老爸去看。那家伙是个天象迷,不管有没有流星雨,一有空就会带我进山去观星,顺便露个营什么的。”
“小千空喜欢宇宙是受爸爸影响呢。”
“确实跟他脱不了关系。”
“那小千空觉得其中最棒的星空是在哪里?”
幻兴致盎然地问道。
“那可太多了,只要是能见度良好、少遮挡、没有人工照明的开阔场所,就是完美的观星地点。真心要找的话,直接上环境省网站看评级吧。”
“我刚才这么提问的时候,小千空脑海里浮现的第一片星空是哪里的?”
幻换了个问法。千空眯着眼望着国际空间站消失的方向,不知是沉浸在宇宙中还是儿时的回忆里。
“……长野县的美之原高原。那儿有个名不见经传的露营地,在一片只长着一棵橡树的一望无际的牧场上。对我来说那大概是日本第一的星空。”
“那就定在那儿吧。”幻微笑道。“什么时候去看流星雨的话。”
十二月的高原牧场,在皑皑白雪和苍莽夜色的双重覆盖下深深沉眠。关掉车灯后,暗蓝色的旷野中就只剩下那颗橡树的绰绰黑影。头顶的漫天繁星随着时间的流逝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挪移,在墨蓝的画布上勾出纤细的光弧,只是在今夜,不时会有细长的放射线状的光束打乱那些精密的轨迹。来自宇宙中的不同生命,在此地,在人的眼底相遇。
一路驱车的途中,收音机广播里的主持人热烈地谈论着今晚正迎来的百年一遇流星雨。之前在欧洲的会上参加过的一个国际天文联合会专门小组会议。几位科学家在会上发表了计算,前段时间路过太阳系的一颗彗星在近日轨道解体,将给北半球带来一场罕见的流星暴,每小时预计能观测到一千颗以上流星。天文联合会已将其命名为新天鹰座流星雨。
把这个消息告诉百夜的时候,百夜建议他约上幻一起去观星。乍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千空打开信息对话框,看到那个名字时,忽然想到幻对他说已经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时的表情,不知怎的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如果那时候已经明白分开才是更合理的选择,那现在自己是要来寻找什么,证明什么呢?
从东京到长野县西北部高原地带的四个小时车程,都没能想出来的答案,只可能是藏在这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莽莽星原之中了。
千空仰头注视着夜空,默数着每一颗划过的流星,自然地慢慢向后倒去。身体接触地面地瞬间被松软的积雪轻轻托住而没有形成冲击。后脑勺陷进羽绒服柔暖的帽子里,四肢和躯干没入雪层,仿佛漂浮在无重力的宇宙中,广阔的星原由此尽收眼底,体内几乎沸腾的血液也随着冰雪的安抚渐渐沉静下来。
晴朗无风的雪后之夜,寒气入骨,呼出的白雾凝在夜空,几乎和星空融为一体。只有数字在不断地提醒他,自己不在宇宙,不在别处,只是地球上一个渺小的观测者而已。
杠给他的幻所在的疗养院的地址离这儿并不远,幻假使真的来过这儿,也早就到了。以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孤身一人在这样的雪原里等太久。雪扫得干干净净的停车场上有来来去去的辙痕,毫无疑问这片观星圣地在前半夜热闹过。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人藏在人群之间,抬起头,跟他仰望着同一片星空的模样。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人对另一个人的念想。
千空第一次深深地明白了这件事。
思念能改变时间的形状,让人看到对方眼中的景象,感受到他推开车门初踏入雪中的彻肤之寒,他呼吸着的混着雪晶的清凉空气。以及,他体内缓慢蠕动、挣扎生长的另一个生命所带来的不安与温柔。全部都能感觉得到。
这份感觉让他确信,即使并不身在同一处,在这诺大的世界里还能在哪儿再度相遇。
这就足够了。
数到第三百颗流星时,才过了十分钟而已。毫无疑问属于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流星暴。
千空眯起眼睛,躺在雪地里深吸了一口气。
灌进肺腔的那股冰凉,却带着一丝格外柔和的香气,沁入肺泡和血液里,令他眼前那繁密得几乎要压下来的星星瞬间变成漫天飘舞的白色花瓣。
“不申请外出许可就擅自离开什么的,这不像你啊,心灵魔术师……不过我也变得不像自己了,不是吗?”
“有一点想法就会马上开始行动,而且一定会履行约定。这很像小千空哦。”
如果口头上随便说过的一句轻飘飘的话也能算是所谓的约定的话。但走丢了还依然能把对方找回来的地方,似乎除了这儿再无别处。生活中本无交集的他们唯一的约定之地。
千空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角绒质帽檐和一缕白色垂发。幻看起来很想蹲下来确认他还活着没被冻成冰块,但肚子让他很难俯下身,只能勉强弯一点点腰。
“小千空,开车累了也不能在这种地方睡啊。要伸手拉你一把吗?”
千空握住那只戴着卡其色皮手套的手,但不忍心借他的力,就自己费劲地爬起身,甩了甩沾了满头和浑身的雪。甩下来的雪晶溅到幻的身上,幻抱怨说他像淋了雨的流浪狗。头发都蔫了,没精打采地垂着。
你觉得是因为谁?千空反问道,一直没有放开那只手,生怕一松手就发现眼前的人是自己失温而看到的幻觉。但光是来自手上的温度还是难以让他确认这个现实,于是千空先拍干净身上的雪,然后伸手一把揽过幻的肩膀。
不经允许,打破固化的仪式,这是他们第一个真正的拥抱。
幻也伸手回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拉着他走回停车场,把他塞进暖气充足的车里。千空的羽绒外套里进了点雪渣子,冷得直哆嗦。幻让他脱掉大衣把里里外外的冰渣抖干净,再让他从身后搂着自己的肩膀取暖。这个动作不会不小心压到oga隆起的肚子。
“小千空,要是我没来怎么办?在那一直躺到白天被冻成冰棍吗?”
“有点累了而已。准备先观一会星再去找你的。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藏在雪下面准备变个魔术吗?”
“我一直都在停车场呀。”幻答道,又接着问,“找到我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想。”千空答得理直气壮,“接到设施那边的电话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你可能会在这,就直接开车过来再说。”
“好直接。但小千空就没想过我不想被你找到吗?”
“那也没关系。这是一个赌注,就像测不准原理。”千空双臂稍微用了些力感受着怀里的暖意,“位置的不确定性越大,内心的答案反而会越清晰。而且,最后我赌赢了。”
“小千空的比喻都好难懂啊。”幻在他怀里苦笑道。
幻说他很早就来了,那时候栈道起始点的停车场还有不少车。他不想在人前露面,而且天气太冷了,就躲在暖气充足的车里通过天窗看流星。后来过了很久,大概快到后半夜,回过神来那些车都快走光了,他在犹豫要不要回去的时候,千空的车就开了进来。千空居然没注意到他,本来他想趁这机会离开,却见千空进去好长时间都没回来,咬咬牙还是找了过去。
他接着说,本来没打算闹出什么事,只是看到新闻说今天有很厉害的流星雨,想出来逛逛,本来打算在门禁前回去的,就没跟护士打招呼。但上山之后发现手机没了信号,忽然有点期待医护会联系小千空。这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又犯了,一有机会还是想控制小千空的心。
“结果还是戒不掉小千空,哈哈。”
幻无奈的苦笑声让千空听得心头发紧。
“干嘛把别人说得跟上瘾物质一样。不戒掉不行吗?”
“当然不行。”声音闷闷地传来。
“不管做什么小千空都不会责怪我,不会生气,总是想着要怎么负起责任,解决问题。小千空就是这样的科学家,心里有个清楚的标杆,不会让多余的念头影响自己的效率。面对小千空的时候就好像注视着大海,即使把所有的感情投过去,却连倒影都看不见。”
幻的后脑勺抵在他一侧颈窝里,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天窗玻璃看到夜空。千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不到表情,反而更能察知心灵魔术师的语言中真实的含量。
“科学家解决问题之前还是得找对问题才行。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是从我对你下手那次开始扭曲的,但那些照片……告诉我并不是这样。只有这点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你选择了我,除了龙水的担保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怀里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小千空,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故事有点长。
是关于我的英雄的故事。
那是一个无法使用抑制剂的oga偶尔找到当年曾助他的alpha男孩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破解迷宫的最后一段线索。尽管千空仍然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直没注意到那时候顺手帮助过的oga就是近在眼前的这个人,但确实一切都在心里豁然开朗了。幻筑起那座照片墙以及自己的心墙的理由,发情期只需要一个没有欲情的拥抱就能入睡的理由,被背叛后宁可坠入地狱也无法分离的理由,以及决定孕育这孩子的真正的理由。
幻那娓娓道来的叙述,听起来像在影子剧场里上映的童话故事,只有一个轮廓,简洁而轻盈。这是心灵魔术师那把一切沉重变得轻如鸿毛的魔法。
“讲完了~现在是发表感想的时间——开玩笑的,感想就不必了。我的科学家,这下找到问题的原理了吧?”
“找到了。而且更不甘心了。”他低下头,下巴用力地抵在幻的颈窝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那时候说,这样的我不能没有你,为什么非你不可。”
“什么?我可不记得有说过这种话。”
幻淡淡地回道,连信息素的流动都掩藏得像呼吸一般完美。可他知道心灵魔术师确实在动摇。oga的信息素像无风时树梢上的雪一样颤动。他也一样。两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仿佛在隔着肌肉骨骼相互碰撞。
不,还有另一个人。
可以碰一碰吗?千空问。幻以点头代替回答。环在他肩上的手往下移,停留在那饱满隆起的腹部。隔着毛衣,和组织皮层,只有手掌大小的那个顽强的小生命像跟他打招呼似的,在羊水里灵活地翻了个跟斗。感觉到了吗?幻惊喜地问他。千空也用力点了点头。他说,他是要向这孩子表示谢意,这孩子大概也感觉到了。要不是它熬过了那个惊险的夜晚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他和幻的关系就真的再也不可能挽回了。
但是这孩子,最初是为了束缚小千空才存在的。幻静静地说。
千空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向百夜剖白自己的罪恶时,百夜回他的那番话。
每个小宝宝都像是一颗星星,是什么样的星星,最早是由生父生母决定的。在有的血亲眼里是一颗流星,注定跟尘埃一般的生命。在有些父母看来再短暂的生命,也是一颗永远燃烧着、有分量的恒星。千空,你觉得那孩子对你们来说是什么?幻对你来说又是什么呢?
于是他对幻说,他最初觉得幻就像一颗彗星,从遥远的星系而来,被太阳的引力偶尔抓获,绕着宇宙开始了以万年为周期的轨道运动。而这孩子就是破碎的彗星体留下的尘埃。
但现在他明白了,任何人都是星系本身。星系中有许多像宝石般璀璨的星体,也有暗物质和能将光线吞没的黑洞。宇宙中两颗星系会偶然靠近,为对方所吸引,将另一方吞噬,伴随着毁灭和新生的融合。我们往往只是注意到毁灭,却没有看到那奇迹般的新生。
小千空用比喻果然都好难懂。幻笑着说。他其实是明白的,人心和宇宙是相似的无尽空间。
我还是害怕。
我害怕在一起的话,我还会试图操纵小千空的心。
我也是。千空说道。
我也害怕自己还会克制不住欲望而伤害你。
但是正因如此我们需要对方。
我们见证过最真实最不堪的对方,并得以由此去追寻何为真实的爱。
后半夜流星的出现频率比前半夜低了许多,有时几分钟才划过一两颗,宇宙深处那场绚丽的烟火开始接近尾声。千空让幻在车里先等着,自己跑到停车场另一边从车后尾箱里把天文望远镜搬过来。雪原上还是太冷了,就在停车场这将就一下吧。除了流星雨以外天上还有很多别的好看的,这里的大气通透度极高,有美丽的银河,以及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的日出。
“小千空,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不忘了把天文望远镜搬过来……”
幻真心表示佩服。而真的从望远镜中看到千空为他找到的各种星云的时候,那股佩服劲又分岔成一些更细密而难以描摹的感情。千空在他身边如数家珍地讲述各种星云的特征和来历,像要把自己典藏的宝贝都分享给他似的。他隐隐约约又嗅到那像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般的气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怀念得几乎让人掉下泪来。
千空注意到他泫然的表情,有点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一次……”
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第一次发现,星空是五颜六色的,肉眼看上去就好像一块脏玻璃。但透过天文望远镜,就能看到一颗颗宝石。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其实想说的是,回想起来真的和你一起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第一次。有些令人兴奋,也不乏令人害怕和痛苦的第一次。第一次透过天文望远镜看到月亮和空间站。第一次从谁的身上得到绝对的安全感。第一次得到命运的馈赠。第一次相信,第一次被信赖的对象背叛。第一次被谁侵占。第一次感受过的疼痛。第一次体验到的快感。第一次痴迷成瘾的温存。第一次爱得想要为谁而孕育。第一次明白自己也被谁深爱着。
以后一定也会共同经历更多。比如说,第一次看到流星雨,第一次在半夜的荒野里观星,第一次为人父母,第一次和谁组建真正的家。
千空也一定是参透了他的心思,才这么回答:
“我也是。所以想让你也看到。”
此刻那双眼眸里柔和的红色,和说起科学时熠熠生辉的眼神有着不一样的温度,本质上却是那么相似。
平安夜的那天千空破天荒地提早下了班,顺便给整个研究室放了个假。小年轻们受宠若惊高呼主任万岁,同时纷纷感慨,主任终于懂得平安夜是约会的时候了,去年前年这个时候还都是在加班呢,alpha成家以后果然还是会变的。
结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千空严肃地提醒他们。不是两人永久标记一下再去市政大厅领张证入个籍就完事的,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多了。拿你们熟悉的东西来打比方差不多就跟从零造出一个火星探测器的搭载系统那么难吧。克洛姆等几个闭门弟子如醍醐灌顶,会意地点头,其他正常人听着反而更晕了。
千空回家接上幻之后先去了银座的珠宝店。年后要举办仪式,在这之前得重新挑一对结婚戒指。幻觉得原先凑合买来的铂金戒指也没什么不好的,不需要什么钻石戒指,但千空说钻石硬度极高且耐高温,万一外出旅行遇到像是船难漂流到无人岛之类的紧急情况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那得是什么罕见情况?!幻虽然吐槽了他的理由,但还是好好跟他一起挑了对钻戒,在灯光下看会闪着七色光泽的那种。
“要不要顺路走去六本木那边看看圣诞灯光秀?”走出店门时千空问。
“是约会的邀请嘛?真难得~”幻藏在口罩后面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好呀。”
他戴着戒指的左手牵住千空的右手。
无雪的平安夜,暗红色的层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像给人间盖上一层绒毯。平安夜在市区里转悠,对两人来说还是头一次。去年千空在加班的时候心灵魔术师也在电视台收录,前年是千空从月底到年初都一直窝在实验室赶项目。人类这种生物是多么趋光,夏季有灯花会,冬天有灯光表演,一到十二月行道树上就挂满幽蓝色和白色的彩灯,像星星坠落在树梢。但幻说,和东京的圣诞灯饰比起来,还是觉得那天在高原牧场看到的夜空更明亮。
幻走不了多远就得休息一会。孕后期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闹腾了,但一直挺着肚子很容易腰酸。两人到街心公园喷水池旁找了张长椅上坐着,千空替他揉了揉酸痛的腰,再把幻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暖着。现在的他可以自然地和伴侣进行亲密接触,不再需要赎罪和允许的仪式。并不是说那次留下的阴影已经彻底消失了;要让幻相信即使不因为罪恶感自己也会永远留在他身边,这点比什么都能更有效地抹去他的不安。
对千空自己来说更是如此。也许最初罪恶感的直接来源是背叛契约与承诺的懊悔,但他终于发现其最深层的核心是对幻的珍视。也许是两年间的共同生活的默契与温情自然积水成泉,也更是幻和他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幸福感染了他。没有谁的世界是不会反射只会吞没一切的大海。这点上龙水说的没错,人会改变,会被风暴出其不意地带上新的航路,会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一起迎接新的旅途。
看流星雨的那天,他们决定结束这场契约婚姻成为真正的家人。他和幻一起回去挨疗养中心的医护人员训,挨完训之后一起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他们东京的家。
“果然还是在家里迎接新的家人更适合。”
幻这么说的时候千空正好也想到一模一样的话,但被心灵魔术师抢先了。
“而且,这里得有小千空在才能称作家。”幻轻声补充道。
他从身后默默地抱着幻,头抵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