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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彼时我才发觉自己这是在被他关心,亲人以外的关怀令我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受,心里边是温暖的,于是我收起刚刚那副随便的样子,认真道:“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吗?而且我还好好的,干吗这么自责。”

秦知远忧闷地望着桌面,还是摇头:“如果我提前知道你在哪个酒店,就不会让你陷入这种危险了。”

他的自责把我听的心头一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情绪竟会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他难过,我难过。他开心,我开心。他自责,我自责。他的情绪起伏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心慌意乱,究竟是相处久了的默契,还是心灵上的共鸣,我无从得知,也愈发地难懂。

又有多少次,那想去抚慰他的手几经伸出,却还是只能以放下收尾,明明很想安慰他,很想拥抱他,想让他在我这里感到依靠,可就是会被所谓的“边界”绊脚,就是不敢。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它都会告诉我,这样不好,这会越界,只需要拍拍他的肩就好,他会听到的。就像毒瘤一样侵占我的思维,让我犹豫犹豫,到最后就只剩下口头安慰,同安慰旁人一般,没有任何分别,什么也不是。

可他在我这里早就已经不再是普通朋友,虽然很不想比较,但事实确实也是他是我除家人以外最重视的人。

连除夕他向我倾诉、毫无防备的流泪的那一次,我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上前拥抱他。放以前,同性之间任何亲昵一点的接触我都接受不了,甚至很反感。

这很大程度上的原因都取决于从小的家教严格,父亲从不允许我对其他人有任何过度的接触和玩闹,哪怕是儿时的同性玩伴也不行。正是因为我长久的距离感,他们与我日渐疏远,到最后我又成为一个人。

所以从那时起我便总告戒自己,准确来讲是强迫自己,习惯了就好,又不会少块儿肉。强迫自己习惯、习惯,就一直维持这个想法到了中学时期。

中学时期的男生,青涩懵懂,同时对于性的好奇也在心底生根发芽,渐渐的,某些男同学总喜欢对旁边的人动手动脚,借此互开玩笑。

我自然也是他们捉弄的对象,只不过那时的我还很规矩正经,认为即使同为男性,也不应该做出这种有失尊重的行为,所以那个时候我滋生了厌恶,不屑与他们为伍,也就变成了现在这副独来独往的性格。

三十年前,我从未真正拥有过朋友,但三十年后,我有了,并且想让这段友情持续一辈子。

别看我大学时期谈了个女朋友,但其实我们也就是牵过几次手、接过几次吻的距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连谈恋爱这件事大多时候都是她主动,我被动。

在感情这件事情上我承认我是愚钝的,很不容易开窍,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喜欢的人泛起过太多的涟漪,可能在那段感情里有过,但也仅限于有过而已,毕竟时间一久,谁又能记得清当初那些破碎的陈年往事。

也许是我根深蒂固的思想,才让我始终难以迈出那一步,继而又被愚笨控制,不得摆脱,每当我对自己的心意有确切认知的时候,就意味着将会错过或已然错过。

我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全都不过是因为自己过于较真和假正经的脾性,恰恰是这副脾性生出了我那该死的、可笑的分寸,一再地让我与这个社会脱轨,失去友情和爱情;一再地阻碍我和秦知远就快要走到敞开胸口的路。

直到与秦知远接触的这几个月以来,我才反应过来以前的自己有多做作、多愚昧。

什么边界感,什么分寸,去他妈的狗屁,通通都是我逃避责任、嫌麻烦不愿干涉他人的借口罢了。一个半截入土的人,还讲究这些,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早就该停止这场无休止的歪理了,埋于岁月长河中,不为人所知。

秦知远是我除父母以外最想关心的人,怎么就不能用对待他们的方式来对待他呢。三十岁,早已不再是少年,不需要叛逆和个性来装饰自己,向尊严妥协才是成年人要做的,有时候太过正经未必是好事。

这么一想就畅快多了,或许就得一直保持这种心态才好,随意一点,反倒轻松。

我放下碗筷,掌心盖上他的手背,尽管还是有些不自在,但我深知自己不应该一辈子都受困于童年的桎梏,否则就真的没有从头来过的余地了,遵循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才是我现在要做的。

我整理思绪,组织好口中的语言,一字一句:“秦知远,你不需要自责,你已经为我做很多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正因为你的出现,我才得以摆脱那场危机。你要知道,我现在很好。”

我眉眼舒展,用最温柔的眼神与他对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你来到了我身边陪着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你二话不说就替我处理好了一切。在我最难受的时候,也是你说‘我们现在就回家’。你知道那一刻你的声音有多让我安心吗?”

“你这个人,做事从来不求回报,又总是陷入自责中,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你意识到……你很好呢?”

只见他盯着我们接触的手掌陷入了沉思,我始终好奇那几秒的时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在反复咀嚼我对他说的话,还是思考要如何回答我。总觉得他藏了很多心事,而我逐渐的,很想了解他。

他手关节处突出的骨骼此刻正抵在我的掌心,那里不断有温热的感觉传来,恰在这时,他又抬头撞上了我的视线,映着头顶柔和的光线,他的轮廓清晰了许多,就和冬至那天一样,像一只倦放的蝴蝶,掠过我的指间和眉眼,最后停留在了我的世界里,不断引我窥探他。

客厅挂钟走针的声音徒然而至,今天的速度听着比以往的快了许多,像是被潮水覆盖的心跳,漫到我的耳朵里面酥痒难耐。可我的胸膛是平静的,应当是平静的,毕竟无法伸手去感受。看来应该是挂钟坏了,需要修理。

目光仅交融几秒,秦知远就匆匆收回了视线,手下动了动,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还盖在他上面,便也识趣地收回了手。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昨天下午凶他的场景,莫名的,我不敢再继续看他的眼睛了,垂眼盯着碗中还没吃完的米饭,心里想着要不要和他道个歉,渐渐的,就被各种各样的歉疚填满了:“那个,昨天下午对你语气冲了点,对不起啊。”

秦知远愣了两秒,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随后又见他摇了摇头,只是说:“我从不认为你那是在凶我,我相信,你那么说一定是因为把我看的很重要。”

半晌,我“嗤”地笑出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观了?”

他思考了一小会儿,仿佛把这个问题深入研究了一遍,低声道:“嗯……有你在的时候。”

有你在的时候,我就会变得乐观。这是秦知远对我说的。

简单几个字,却如此真切,说得我好像真的对他做了很多一样,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更多时候都是他自己的功劳,我只是时宜的站在了他身边,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反倒是他为我做了很多。

并且我有一种感觉,我在他心里的分量似乎很重,甚至超过了他在我心里的分量,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的了。

“是吗……?”我内心触动,却又很快装作没事,笑道:“既然能让你感到开心,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他看了我许久,继而才说:“谢谢。”

“话说张穆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又问。

他想了想,似乎像是在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因为之前有私下调查过。”

我不禁扬眉:“就因为那个梦啊?”

他微微垂下眼,温声道:“……嗯。”

“你小子,”我虚张声势地将手停在半空,最后只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笑道:“够义气。”

公司对于张穆和梁媛媛发出的通告还算是比较人性化的,上边只写了他们是因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而被辞退。虽然知道这几大部分原因都只是为了减少公司形象的损害,但其实挺好,至少给各自都留了一份尊严,也不会在员工内部造成过多的猜忌。

只是不明原因的辞退也难免会引起同事之间的八卦心理,就连上班时间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甚至还有人凑到我跟前问:“你跟他俩熟,你知不知道他们被辞退的原因是啥。”

我当然知道,但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是给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真要是说出口那我就别活了,都没脸见人,并且上级领导都已经私下联系过我,那更不得守口如瓶,不然公司也别待了。所以面对他们的一再追问,我只能当作不知情来让自己脱身。

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便开始了自己的见解,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以至于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演变了张穆和梁媛媛办公室恋情被上级发现,从而双双开除。

关键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也很合理,就都默认了。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出现在他们口中我都无所谓,我只需装个没事人,抓紧时间调整心态正常上班才是最重要的。

在审查起诉的这一个多月,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忙,诉讼和工作上的各种杂事全都堆积到一起,不断地压榨我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开庭的那一天,我都差点因为休息不足而没起得了床。

法庭里面二十多度的室温,本该不冷也不热,却不知为什么冷得我忍不住地打了个颤栗,大概不是空调的原因,而是这场审判的气氛令我感到神圣。法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这里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不可侵犯。

一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张穆会向法院提起上诉,但他却异常的老实,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一丝异议,最后他依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梁媛媛作为胁从犯,在我出具了谅解书后,法院对她做了从轻处罚。

这场闹剧至此终于画上句号,得以停歇。事后不论如何回忆,都会让我再一次胆颤心惊,或许它就该尘封在这一天里,永不再见。

法院外的天空湛蓝,燥热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很热,但这一刻却想让它把我晒透,似乎这样才能从阴霾中完整走出来。还有这衰如霉菌的一个多月,也该被这大好阳光晒晒,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阴雨天,如此一来就不会潮湿生霉了。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靠在花坛旁的秦知远,沉稳内敛的样子很惹眼,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前面就有他不厌其烦等我的身影了。

只是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要是就这样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的错觉。不自觉想象我们齐肩并走、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想象和之前那样,待各自有空时,就一起到各地去旅行。

我们从相识到相熟,总计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头一年,我们都平静且陌生,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的话题也仅限于出门撞见时的问候。第二年的冬至,我们才真正认识对方,并有了初步的交流。再到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深交,又在对方的生命里掀起一层层的波澜,成为最重要的好友。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在长久的相处下,我对他似乎早已经形成了某种依赖,工作不再是我的第一位,我会时常想关心他,就像他关心我一样。即使就住隔壁,我也还是忍不住问问他的近况,会想请他去文兰拉面店吃馄饨,或主动约他去庙里烧香。

那么,秦知远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望着他阳光下透亮的脸庞,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只可惜结果是,不论我怎样了解,都无法窥破秦知远最真实的想法,他好似从始而终都带着神秘,整个人也被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不允许别人触及。

紫外线能穿透大气层,我却猜不透他的心。

想到这儿我不禁破愁而笑。纠结再多他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知,这是他的隐私,是我本不该窥探的东西,现在倒还做起梦来了。

于是我只能在他迎接的目光中暂且忽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温润笑着,额角还有因天气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不在车里等我,外边多热。”

……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希望的。

事后没过几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和几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是去客户那边对产品进行紧急联试联调,为期一周。

和我一起出差的几位同事自称在美食上造诣颇深,无人能及,刚上高铁就扬言一定要在这次出差找到最好吃的店,在他们看来,好像并不觉得出差是件辛苦的事,反而把这趟出行当成来是来之不易的旅程。

虽然出差的确很累,但他们总喜欢在忙完一天后混迹各种夜市和大排档。白天干完手里的活儿,晚上我便会受邀和他们几个一起去撸串,最后再一身油烟味的回到宾馆,每天不同花样的吃,就这样吃到第三天我终于扛不住,于是摆摆手退出了他们的行列。

其实比起和他们喝酒畅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骑个共享单车在街上瞎晃悠,享受闷热晚风吹打在脸上的感觉,无聊且神经,有时候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闲逛的人群和打闹的小孩儿,也挺惬意。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更不用关心任何客户的情绪,管他是好还是坏。

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逐渐消失殆尽,我开始由骚动向往平静,不再追逐梦想,就连心态都变得随波逐流,很容易满足,没有具体的想法,甚至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向往平静很容易,但坏消息是,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体验。也许我早就已经沦为了生活的囚徒,只不过一直都是被命运牵着走,所以浑然不知吧。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命运什么的,都不过是条牵引线罢了,主导权最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悠闲地走在沿江路上,仰头便看到了远山的黄昏,这会儿的日落很美,霞光万道。我停在原地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点进照片详情,只见橙红色光辉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瑰丽而浪漫,虽没有肉眼看到的效果好,但还是很美的。

观望间不禁想到了秦知远,很突然的,脑海不断勾勒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我发现,每当很久没见他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念我们相处的时光,猜测他此刻在干什么。

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样好的夕阳他看到了吗。

盯着那张照片,我突然就心生了要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他的念头,这样一来,哪怕他没看到窗外的风景,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可惜。于是滑到微信,点进了和他的聊天界面,可就在选中图片的那一刻,我却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点击发送。

其实这当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由,我只是在想这样是否会打扰到他。

最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沿着身侧缓缓放下,我转身直面起了身下宽阔的河流,双手趴在石雕护栏上,大脑处在短暂的迷茫里。那几秒,屏幕渐渐熄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续有人擦身而过,但那些人的面貌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我有个很费解的地方,随着和秦知远的关系渐深,在偶尔与他攀谈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总是很容易陷入扭捏,就比如这次,有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思绪,以至于逐渐失了以往的果断。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互相接触的那段时间,想找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犹豫,其间也思考过很多次,很想知道,是不是朋友做久了都这样。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秦知远,只能在心里憋着,再到最后一无所知。

内心不断纠结着,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程序错乱,永远执行不了下一步。

不就是一个分享风景的信息吗,却被我整得还需要权衡一下利弊才能发似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值得犹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莫名其妙。明明以前也发过这种类似的,现在反倒还矫情上了,一张图片发了就发了,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打扰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想发便发。

心底有个声音,它在透过骨髓向我传达一句话:“倘若不愿一直受限于这种小事当中,继续迷茫和踌躇,那便只需要一鼓作气点击发送就好。”

收到秦知远的回复已经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我第一次觉得,十分钟是那么漫长,长到让我对一部手机如此地上心,甚至不惜停下也要频繁盯着它看,我想莫不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欣慰的是,秦知远的回复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这或许也是我愿意向他分享的原因,得到的,向来都是热烈的回应,他的每一个字都能作为我分享给他的意义。

白色背景下,他的回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真美,要是我也在这里就好了,和你一起欣赏,想想都很美好。”

手机发出振动时,我的一只手正搭在石雕护栏上,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我再没有要继续闲逛的心思了,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打下一行字:“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去苍月居的高台如何?那里的风景可比这城市街景好看太多了。”

我又坐到马路边的长椅上尽情等待秦知远的回复,下一秒,手机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腿上的手在不觉间就握成了拳,手心出了层汗,黏糊糊的,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思绪全然被正在输入的回答给占了去,随后空白处弹出他的一条信息:“我等你。”

落日已然沉没,最后一点藏蓝也消失殆尽。至此,夜晚真正的降临。

我承认,在看到秦知远发来“我等你”那三个字时,我心动摇了。不过才刚来这里第三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开始妄想抛掉工作离开这里了,关键这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和朋友出去畅游,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此地,心却并非。又只怕它早在不觉间就随着“我等你”那三个字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二手书店。

严格来讲,是每次去客户那边都会路过的一家店,只是我终于在今天、此刻才决定进去。

每当挤在公交车里,我总是会被里面的陈设吸引,几十平米的店铺,几乎被几千本书占满,就连店门口也全都是书,只留有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地,店虽小,但却是整条街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总觉着里面会有我想要的。

一踏进门,潮湿中带着淡淡发霉的味道便进入了我的鼻腔,几乎只在一呼一吸间就莫名让我沉下心来。

我拿起一本略微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封面和边角,上面每一处不同程度的磨损都像在对我说,它也曾有过价值,也曾受人喜爱。那一秒我似乎明白了秦知远喜欢书的原因。

也许,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些书本的陈旧更像是来自时间的触碰,而它散发的,是岁月堆叠后的书墨香,让原本平淡的书变得更为厚重。身处其中,也不禁让我想长久驻足于此。

老板好像不在店里,只有几堆高矮不一的书堆在类似收银台的桌上,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几列窄高整齐的书架,包括四面墙也皆是,但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空间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很壮观。

我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抬头观望起各种书籍的分类,思考秦知远会喜欢哪一类,正认真想着,就听到刚才那堆书后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找什么书?”声音苍老懒散。

心头一惊,歪过头看才发现桌后还有人,是个躺在藤椅上小憩的老大爷,手上正拿着蒲扇缓缓扇风。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说了句“你好”。

原来,老板一直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在看到面前如此庞大复杂的书籍后,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了解秦知远看书的喜好,面对这么一屋子书,却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与老板对望,我感到了略微的尴尬,连开口都有了几分局促:“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向来只知道秦知远喜欢看书,却不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就好比手里有支笔,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没有笔芯,只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仅有一支空壳笔的无用,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此一来,我是个很差劲的朋友。

“送朋友吧?”老板突然在我背后发问,脸上的老花镜欲掉不掉地挂在鼻头,沧桑的眼睛正越过眼镜上方的空隙打量我,似乎将我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我笑了笑,点头说“是。”

“你朋友喜欢看哪种类型的?”他说话拖着睡醒后那种懒洋洋的调子,手里扇风的动作不停:“?散文?还是诗歌?”

秦知远曾提过自己一直都有收藏绝版书籍的习惯,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要从这方面入手,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淘到一本好的。

“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市面上已经绝版了的外国原版诗集?”回想起某次在秦知远卧室的书桌上看到的书,应该就是外国诗歌一类的,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

“有——”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躺在藤椅上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正当我陷入纠结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说:“但不对外出售。”

我不禁疑惑:“为什么?您这里不是卖书的吗?”

“卖书从来都只是我打发时间的乐趣,藏书才是我的爱好,所以绝版书概不外售,店里其他书虽然算不上多,但供你挑选是足够了,再看看其他的吧。”他说。

我不死心,又道:“我愿意高价收,价格您定,可否考虑一下?”

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接我的了,闭着眼,一把扇子搁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随意的老板,一点热情都没有,好像有没有人买他都无所谓。

“老板再考虑一下好吗?我真的很需要。”

“……”

见他迟迟不回应,我只好说:“我知道您淘到一本绝版书很不容易,但卖给我,我也会让它发挥到最大价值。”

“每一个来我这儿买绝版书的人都像你这么说。”许久不吱声的大爷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舍得再次睁着眼睛看我,只不过那眼神实在算不上有多友好:“他们先前从我这儿低价收走,再标高价二次倒卖,又有几个是真的爱看,我可舍不得这些好书被黑心贩子糟蹋。”

“可您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买来送朋友的吗?”我笑了笑:“想必您应该清楚我不会那么干的。”

只见他哼笑一声便撇过头去,我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只能隐约听到他说:“谁知道呢,我又不会识人心。”

店内又陷入良久的沉寂,这里没有空调和风扇,所以仅仅待了一会儿就把我热得不行,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沁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还有身上的衬衣也是,面对如此闷热的环境,我只能靠扯扯贴在胸膛的衬衣来缓解略微焦躁的情绪。

被冷落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也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本着再坚持坚持的心态,压住体内的躁动,咬牙向他解释:“老板,我不是他们,更不是黑心书贩,我只是想从您这里买来一本送给朋友,仅此而已。”

我顿了顿,又道:“我那位朋友……他之前帮了我很多忙,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他,直到这次到这边来出差,偶然路过您这里,才想到他还有藏书的喜好。”最后一句,我声音相对低了些:“您看……再考虑考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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