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苏云让艳鬼他们收拾了礼厅的长明灯跟供品,重新摆到院子里,鬼魂都喜欢月光,反正阵法都画那么大了,与其一群人闷在礼厅里,不如来开阔的院子里,像一场主题为告别的夜间茶话会。
林琅于八点半回来说已经画好了,只等乌姑姑到来。
乌家人紧张地等在院子里,桌子上的东西不仅是给乌姑姑的,烧饭师傅也准备了其他的零食糕点,不过现在没人去动。
九点一到,忽然吹过一阵阴风,天上的月亮都好像暗了一度,没有灯光照明的黑暗中缓缓出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子,正是乌姑姑,她现在眼睛是黑色的,头发是年轻时候喜欢的大波浪卷,脸也恢复了二十出头的模样,那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潇洒的日子,所以死后她也是这副模样。
从黑暗中来的乌姑姑飘到桌前,她看看这边的人,又看看那边的人,小声嘀咕:“大哥、大嫂、乌瑾、乌瑜、云云,嗯,都在,挺好的……”
闻言,苏云愣住了:“姑姑你居然……记得我?”
听苏云忽然跟自己说话,乌姑姑吓了一跳,她猛地往后退去:“我、我……你、你……”
“姑姑你别害怕,我这殡仪馆里有道士,他给画的阵法,可以让我们看见你。”苏云赶忙指着林琅解释。
“你们?”乌姑姑震惊地看向其他人,这才发现,大哥大嫂眼中含泪,两个小侄子倒是神色有些古怪,有种许多年没见的、熟悉的陌生感。
乌瑾先控制好情绪,他站起来说:“姑姑,你别紧张,过来坐吧,苏云这次帮了很多忙,但是今晚时间只有四个小时,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在乌瑾的安抚下,乌姑姑总算理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她飘到给她准备的位置上坐下,活动一下手脚,忽然笑起来:“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呢。”
从车子上跳下去的时候她不后悔,死亡前倒是很可惜,没能靠自己的能力逃出来,见见这些爱自己的人一面。
如今在苏云的帮助下见到了,乌姑姑难以抑制住激动。
乌姑姑才刚过来,乌家人之间就先说了些问候的话,接着是现状,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就转回乌姑姑身上,她身上丢失了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说到这个,乌姑姑苦笑一声:“现在想想,觉得还不如就顺了老头的意,直接嫁人,但如果我有选择,我还是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是因为姑姑你不喜欢爷爷给你选的人吗?”乌瑜小声问,他难得这么矜持。
“不是哦,因为我是单身主义,不是耍酷、不是赶时髦,是我很本能地认为,人类就是一个人赤条条来、赤条条走的,每个人都是自己活着,所以也应该独自生活一辈子,跟你们理解的那个单身主义,不太一样吧?”乌姑姑笑呵呵地说。
乌瑾跟乌瑜听了,都是一脸震惊,他们都没想到,一直被人以各种男女八卦谈论的姑姑,本人居然是个单身主义,可是仔细想想,不就是因为姑姑坚持着自己的单身主义才被人造谣这样的八卦吗?
总有人喜欢给那些坚持着自己的人造谣,单身的就说不知道多少炮|友,二婚的就说肯定是出轨,种种谣言,其实都是造谣的思想龌龊污秽,只有脏的人才会想什么都是脏的。
随后乌瑾跟乌瑜看向了乌父乌母,却发现他们并不意外,顿时不解。
乌父注意到两个儿子的眼神,解释说:“这件事,你们姑姑很早就跟家里说了,说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也不会联姻,就算将来有一天,她遇见了能让她违背本能去爱的人,也不会结婚,爱情,并不跟婚姻挂钩。”
恩格斯说,婚姻是为了保障每个男人都能拥有属于他的奴隶。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乌姑姑,一直都这么认为,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单身主义是她的本能,爱情作为一种激素,她或许会为了某个人违背她的本能去爱某个人,但爱情保质期只有十八个月,她相信自己的本能能够战胜激素。
当初乌父刚跟乌母结婚,他听到自己妹妹这么说的时候,都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说了跟他父亲一样的话:“不结婚的话……不是怪胎吗?”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是个人就要结婚,可当男人不结婚的时候,人们会说他风流,而女人说不结婚,就只会说怪胎和变态,又或者,说女人不懂,只要结婚就知道有多好了。
结婚有什么好呢?
劝女人结婚,不过是想女人生孩子,如果结了婚不生要丁克的话,就会说女人不懂,只要生了孩子就知道生孩子多好了。
什么都要等,那所谓的好,到底什么时候来?
乌姑姑将这种真相看得一清二楚,她直接跟大哥大嫂说:“大哥大嫂,你们觉得结婚好,是因为你们拥有爱情,你们的爱情战胜了时间和激素,走到结婚理所当然,更是为将来你们爱情的结晶做保障,但我不是,我看不见属于我激素的优势,所以,我遇不上能让我克制本能的爱情,那我为什么要结婚让自己痛苦呢?”
这件事在二十年前还太过惊世骇俗,乌父乌母不敢说出去,就劝乌姑姑也先别声张,就拖,拖到四五十岁,就没人能再逼她结婚了,到时候也可以说是自己没找到喜欢,总比到处宣扬自己是单身主义好。
然而没过多久,老爷子觉得乌姑姑年纪大了,就自发给乌姑姑准备相亲对象,这件事甚至谁都没通知,乌姑姑那个脾气哪里能忍,直接就跟老爷子大吵一架。
老爷子自觉被下了面子,还有女儿离经叛道像个神经病的愤怒,说什么都要给女儿把这个毛病给掰过来,后面是无数次争吵跟明争暗斗,父女俩打得不可开交。
乌姑姑伸手拿过桌上的芙蓉酥,轻轻尝了口,却没吃掉,只是芙蓉酥稍微变暗了点,她笑了笑:“老头气坏了,觉得我丢人,又很想给我治病,不知道谁给他出了个破主意,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是不想结都不行了。”
“所以……爷爷给您绑到了其中一个相亲对象家里去?”乌瑜忍不住诧异地开口。
“是,给我喂了药,但我狠啊,我生生掰断了手上的骨头从绳子里挣脱出来,又把那个敢跟老头同流合污的男人打了一顿,相信这辈子他都不会敢跟女人躺一张床上了。”乌姑姑说的时候轻轻点了点自己手上的一块骨头。
顿时乌瑾跟乌瑜对视一眼,他们想起了某个跟他们家关系不太好的叔叔,对方一辈子没结婚,听说是不行,却从来没想过,居然是被乌姑姑给打得不能人道了!
苏云也被惊到了 ,因为那个叔叔她也知道:“然后……就因为这个事情,老爷子要压您去道歉?”
乌姑姑点头:“是啊,他说那是最后一个愿意娶我的男人,必须道歉,我说不,然后他就让保镖过来绑了我,在车上的时候,我当时问他,在我死了跟我结婚之间,他选什么,他说他选结婚。”
然后,乌姑姑就想办法打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又趁老爷子跟保镖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起老爷子的金属拐杖,直接砸破了车窗,她跳了出去,被玻璃刮出一身血。
司机很快踩了刹车,于是老爷子在车里跟外面马路上血淋淋的乌姑姑互相对视,最终,双方僵持不下,乌姑姑因为疼痛,直接扭头就走,没想到晕倒在了附近的一片林地里。
而老爷子因为这口气,硬撑着没去找乌姑姑,觉得她那么硬的骨头,肯定没事的。
再之后,就是乌姑姑被带走的事了。
乌姑姑撩起自己的大波浪卷,她轻轻笑起来:“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就不会选择跳车了,而是直接把拐杖戳老头脖子上,反正他也有一身硬骨头,总比我强。”
被折磨的二十年,终究是连乌姑姑这点亲情都磨损干净了,她恨父亲、恨胖男人、恨胖男人一家,她撑着这口气,或许就是想看他们怎么死。
众人久久无法开口,他们无法轻易地对一个女人挣扎的一辈子说出任何评价,轻飘飘的字句,无法说出她经历的、每一次不为人知的痛苦,所有的复述,都只是表面。
“那后来呢?就是姑姑您走之前,发生了什么?”苏云轻声问。
“有个神神叨叨的人来问我,要不要报仇……”乌姑姑慢吞吞地讲起她跟对方之间的对话。
男人掩在黑暗中,他微微低头,怜悯又漠视地问:“你想报仇吗?他们这么对你,你要不要报仇?”
乌姑姑双手被绑缚在身前,她轻轻一笑:“你为什么不低头看看地上的两个冰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