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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请封

 

刘邦得到军力补充,士气振奋,率领军队来到黄河。

“士卒都犒劳了?”

“是。但……”郎中郑忠道,“大王在小武以南,有高垒深沟可凭,何必再与项王交战。可以派其他将军主动出击”

刘邦思忖半晌,道:“也是。”

“传我命令。”

“卢馆、刘贾率领士兵两万,骑兵五百,从白马津渡河入楚。和彭越在燕县外城回合进攻。”

“命张耳向北招募赵地的士兵增援,”他顿了一下,“韩信向东攻齐。”

诏令发布,各路人马依令而行。

韩信准备出征。郦食其却自请在正式开战前先去劝降。

军营外。

刘邦道:“郦先生,我已给韩将军下了出兵令了。”

“大王,眼下大将军人马不过几千。齐国是大国,有七十多座城池。哪怕派出三十万大军,也得花一年时间才能平定。”

郦食其继续道:“如今我们与项羽开战,难以得胜。项羽一旦赢了我们,转头就会再次攻齐。唇亡齿寒的道理,齐王不会不懂。而且,齐王之父田荣败于项羽,死在平原。齐楚有不共戴天之仇。臣想与齐和谈,结成同盟。”

刘邦停下脚步,想到上次袁生也建议联合燕齐。“你有把握说服?”

“齐相田横是儒家信徒,上次便是他收复了失地。他定会接见臣。臣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一试。”

“这倒是个办法……”刘邦摸了摸下巴。如此大国未必轻易会被说动,但是如果能够议和,的确再好不过了。况且,试试又没什么损失。

“好。先生去吧。”

齐王听说郦食其前来,特意下了通行令,汉使车马所到之处,干戈止息。

出使千里,不辱君命。

书信中郦食其写道:“禀告我王,一切顺利。”

“三天设宴,我汉营随行人员都受相应等级的齐官接待。臣面见齐王,分析利弊,现在齐王已下令撤销前线守备,将大批士兵遣送还乡。”

刘邦收到书信,心中振奋。“子房,齐国降了!”

“这次几乎可以说不是战而胜。不费一兵一卒,郦先生真乃贤臣!”

张良微微点头。

另一边,韩信听到消息,也准备撤兵。

谋士蒯彻却阻止。“将军不可。”

韩信闷声说:“郦食其已经劝降了齐国,还出兵干什么?”

“此话非也。”蒯彻道,“将军是光明正大的受诏击齐,而郦食其是汉王暗中派遣的秘使,游说齐国投降的。汉王又不曾下令命将军停止进攻。既然如此,为何不出兵?”

“可是……汉已与齐结盟讲和了……”

“将军啊。”蒯彻叹道:“郦食其不过一介儒生,坐着车子,鼓动舌头,就轻易地收服了齐国七十多城池。而将军率领数万大军,拼着性命才攻克赵国五十多座城邑。”他加重语气,“为将多年,难道将军反不如一竖儒之功?”

“…………”

韩信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了。是啊……他难道还不如一个只动动嘴皮的读书人?大王前不久才拿了他的印,此次行军又要无功而返?不不……

“出兵……下令攻齐!”

齐王已经撤除了守卫,汉军乘机突袭,势如破竹。齐王田广认为郦食其出卖信任,以议和做幌拖延,于是将他烹杀。

“什么?!”刘邦甩下信报,“韩信出兵齐国,郦食其死了?”

“不是已经议和了吗!”

张良斟酌道:“大王确实没有收回对韩将军的出兵令。”

“他难道收不到议和的消息?再不济也该请示。如此行径,这是要置我汉营于不信不义之地?”

“齐地民心还存么!所有人都会认为齐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我刘邦出尔反尔,欺骗讲和,卑鄙偷袭。而且、而且……郦先生死了。韩信难道想不到,出兵会导致齐王怒而杀人?”

刘邦狠狠拍了下桌,“议和了还出兵干什么!”

张良捡起信报,轻声道:“大王息怒。如今我们已与齐国开战,多说无益了。”

“本可以不战的。”刘邦深呼吸道,“只能接着打了。……啧。”

韩信……他心里闪过年轻人的脸,忽然觉得将军如同一只鹰。主臣两地,日子滋长,会生出野心么?

三月后,韩信打到齐都临菑。

齐王逃往高密,派使者向楚国求援。韩信带兵向东追赶,直追到高密城西。项羽听闻消息,派龙且带领二十万大军赶来合援。

“号称的二十万罢了。”

蒯彻道:“那也是数倍于我军。”

“未战先怯怎么行?”韩信笑了笑,“以少胜多的仗,又不是没打过。”

“只希望龙且能与我正面相战,不要守城。”

兵法有云,攻城难,守城易。

但战策虽明,人心多思。

开战前夕,楚营谋士向龙且献策。

“汉军远离国土,后退无路,只能拼死搏杀。齐楚两军在本乡本土作战,士兵心思涣散,容易逃散。”

“将军不如挖深沟筑高垒,坚守不出。让齐王派亲信大臣去安抚已经沦陷的城邑。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们的王还在,我们楚军又来援救,定会反叛汉军。”

“汉军客居两千里之外,倘若受到反叛,便得不到粮食。如此,他们势必不战而降。”

“不战而降?”龙且冷哼一声,“不战而使韩信投降,本将还有什么功劳?”

“韩信此人,我知之甚多,容易对付。不必挖深沟筑高垒,反而宜速战速决。”他来回踱步,面露笑容。“等战胜了他,本将便可受封一半齐地……”

“可是将军……还望将军三思……”

龙且摆了摆手,“住口。我意已决!”

一锤定音。两方开战,楚汉两军隔着潍水摆开阵势。

烛火明亮,韩信的剑尖缓缓滑过地图上的河流。“传我命令,命士兵连夜赶做一万只沙囊。”

“沙囊?”蒯彻疑惑地问:“将军这是何意?”

“这些装满沙土的口袋,可以堵住潍水上游。”剑锋点在楚军营地,韩信轻声说:“还是水流做的文章,先生不必多问了。”

“且看着吧。”

天明时分,韩信带领一半军队渡过潍水。

两方交战,汉军寡不敌众,战败撤逃。龙且望着旌旗烈烈,开怀大笑。

“我早就知道,韩信此人贪生怕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给我追!”

楚军浩浩汤汤地渡河。韩信骑在高头大马上注视他们,命令道:“来人。挖开堵塞潍水的沙袋!”

“是!”

顷刻间,河水汹涌倾泻。波浪滔滔,决堤而下,楚军一多半人马正在涉河,进退不能,人仰马翻兵卒冲散。趁此时,韩信率军回师,猛烈反攻。

金戈相撞在湍急的水流上,断肢残屑,水浪哗响。军旗桅杆流落。

鲜血染红了河流。龙且战死,楚军大败。

东岸尚未渡河的楚军见势落败,纷纷四散逃跑。这回,韩信抬起剑刃。

他说,“追!”

汉军追赶逃兵直至城阳,楚军投降。

堂堂二十万,不过营下俘。

韩信彻底拿下齐国。齐王田广逃跑,齐国没有王了。

“大将军。”

“嗯?”

“龙且虽死,田横田广逃逸。田氏家族诡谲多变,齐地民风彪悍。内有盗贼横行,外有项羽觊觎。”

韩信捧着书简的动作一停。

蒯彻道:“若无人看管,齐国随时会反叛。”他上前一步,“大将军何不自请封王?”

“这……”韩信放下书简,语气犹疑,“大王还在荥阳与项羽对峙,我在此时请封,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这不是,出于固汉的目的么。齐国不能无主。虽然封王,将军还是汉王的臣下,汉王的将军。区区一个封号,汉王想来会满足的。”

“我们攻打齐国,郦食其死了……”韩信说。

蒯彻打断他,“将军想不想封?汉王能不能封?”

“……”韩信哽住。他当然想要当王,而刘邦也给得起。

这几年的赫赫战功,战无不胜……还不足以得到一个封地吗?年少时就立下凌云壮志,张耳封王是何等气派。等到大王成为天下共主,他就是拱卫帝星的诸侯。

“将军想好了吗?”

“我……”

韩信咽了咽唾沫,“我这便给大王去信。”他提笔欲写,忽然想到,万一大王真不愿给呢?

“蒯先生,此事还有待商榷。”

“我看……”韩信咬着笔杆,“我看不如请命代理齐王吧。”

“代理?当个假王?”

韩信点点头。如果大王想让他当王,自然会封他真齐王。如果同意了代理,就是不想封王,这样明答应暗拒绝,面子上也还是一团和气。他又寻思了遍,自觉是个高招。既表达自己诉求,又给大王留有拒绝余地。

思虑周全了,他刷刷写就书信,派人拿了去送给刘邦。

……

“齐地伪诈多变,是反覆之国。其南面边境与楚国交界,不以假王镇抚,则局势不定。臣愿为假王便。”

刘邦盯着书信,差点没把信简摔了。这些时日,正逢楚军围困。韩信使者到来,还以为是援兵先锋。结果?

“他娘的,荥阳受困,援兵没等到,等到了请封书!”

刘邦咬着牙骂,“韩信这小子,这就想自立了?”

“咳咳。”张良、陈平不约而同地暗中踩了下刘邦。陈平咳了两声,张良凑到刘邦耳边道:“大王先息怒。”

“目前……汉军处境不利。韩信掌管齐地,几乎形同于齐王了。大王若是同意,也不过是给了个名义。若是不同意——实际上又怎么阻止得了呢?而且,大将军话还是没有说绝,说的是假王,暂且代理王职。”

陈平低声说:“大将军毕竟成势独大了。事既至此,不如便允了他。好好对待。否则……齐国反叛事小,大将军若反了……”

韩信?反叛?刘邦正要驳斥,却又停下。怎么……不可能?他沉默不语,腾地意识到,今日不同往日了。韩信虽然还是汉将,却已有争夺天下的资本。距上次夺兵符已过了将近半年。若无最后云雨,也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如果韩信心存芥蒂……

“……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刘邦一拂袖,“将军劳苦功高,何须假为!”

“子房。”

“臣在。”

刘邦冷着脸道:“带着我的诏令,到齐国立韩信为齐王。征调军队,攻楚!”

“是。”

“陈平,你也退下吧。”

很快,室内只剩刘邦一人。刘邦闭了闭眼。其实,对于封王之事,他本不会如此愤怒。行功论赏,自然会给。但为何要急于一时!他与项羽在荥阳来回拉锯,劣势煎熬,韩信不来援反而请封,岂非挟机逼迫?

于理,韩信势大,恐生异心。

于情,战功赫赫,不封则无容人之量。

倒是一手好算盘,教他不得不答应。

如置火中烤炙啊……刘邦想。齐国打下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若无郦食其说服,田广怎会撤出守备。若不是齐军无人,韩信怎能三月即胜。韩信出兵抢功,胜后揽功……

刘邦摸到腰上的锦袋。里面装着一缕青丝。自从情武分别,他一直带在身边。不过半年,仿佛一切已物是人非。又在荥阳,又是作壁上观。

这次还比上次高一招,学会挟机逼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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