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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康熙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迟迟没有被叫起,仍然乌乌泱泱伏跪在地的奴婢们身上。

齐东珠自然感受到这焦灼的氛围, 仗着这一片奴婢里就她胆子最大, 便悄悄抬起了眼, 想觑一眼康熙的面色,也顺便看看那个被康熙挟持的小萨摩耶怎么样了。

她刚一抬头, 正赶上康熙阴沉着脸, 说道:

“大阿哥年幼, 置八阿哥于危险境地, 皆是尔等劝谏不利,理应——”

他话说到一半儿,正好对上了齐东珠抬起的眉眼,那双澄澈的鹿瞳让他一愣,后面的话儿莫名没能说得出口。倒是哈士奇阿哥反应过来,趁此机会对康熙进言道:

“皇阿玛,八弟的纳兰姑姑恪尽职守,并未纵容儿臣举动,还请皇阿玛明鉴。”

哈士奇阿哥倒是没有将此事推脱旁人的意思,只是他也并不在乎他的下人们会如何。这个半大皇子已然被他周遭的环境养成了强烈的尊卑意识,在他的心中,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才是主子,他们家的人才是主子,而主子是不会将奴婢和臣属放在心上的。

可是齐东珠对于哈士奇阿哥来说却不同。或许若是要哈士奇阿哥讲清楚齐东珠究竟哪里与旁人不同,此刻的哈士奇阿哥也是讲不清楚的,但他却已经把齐东珠当成了延禧宫的一部分,也当成了他家的一部分。他此刻乘机开口,无非是想要给齐东珠求情罢了。

齐东珠的目光落在了康熙怀抱中的八阿哥身上。这个拥有强烈社交意识的幼崽已经体察了紧张的氛围,他在康熙坚实的臂弯里探出了毛绒绒的小脑袋,惯常是笑模样的小脸儿也失去了笑意,只看了看禁锢着他的皇帝爹,又看了看下面的哈士奇阿哥和齐东珠。

萨摩耶阿哥的小嘴儿一瘪。他虽然见过康熙几次,也被抱过几次,可这个年纪的幼崽并不记得太多,他亲爹的臂弯也不会给他多少安全感。他想回到哥哥和齐东珠的怀抱里,“呜”了一声,嫩着嗓音说道:

“皇阿玛,不抱,嬷嬷,抱!”

坚强小狗虽然不太开心,也有点儿害怕,但是小狗没有哭闹,反而在康熙的臂弯里扭动着毛绒绒的身子,向齐东珠和哈士奇阿哥的方向伸了伸小爪子。

康熙目光沉沉地看了抬起眼来的齐东珠一会儿。他来时一心盯着让八阿哥骑脖子的大阿哥,没注意在场都有谁,而齐东珠随着大家跪伏下去,没有抬头,康熙自然没有看到她的脸。

况且,齐东珠的头上是戴了簪花儿的。是银质的簪花儿,上面缀着些海珠。簪花儿并不值什么钱,那海珠虽然有些价值,却也不过是达官贵人手中的寻常之物,便是宫中有些品级的姑姑或者嬷嬷戴了,也不足为奇。

但康熙却是绝不会将这些饰品和齐东珠联系到一块儿去的。只因康熙从未在齐东珠头上见过任何金银饰品,每次见着她那把子头,都感觉这人能把头发盘起来已经是尽心竭力了。

康熙愣了一会儿,直到他身边儿的太子都抬起眼,探究起他有些异常的停顿,方才有些烦躁地对大阿哥说道:

“若是真心阻挠,何至于此!”

说着,他又眼神不善地看向齐东珠,沉声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把八阿哥抱走。”

齐东珠张了张嘴,便也动作麻利地爬起来,走到近前抱过了八阿哥。软乎乎的粘手糯米团一入怀,便一头扎进了齐东珠的肩窝里,吐着一截儿粉嫩的小舌头呼哧呼哧喘气,显然被这氛围吓得不轻快。

齐东珠拍了拍他,亲了亲他软软贴在脑壳上的小耳朵,却也一时没有退回原处跪下。她的余光扫过因为大阿哥的一点儿无心之举而战战兢兢,仍然跪在这冰凉石板面的奴婢,还有没有被叫起的哈士奇阿哥,抬眼看了看康熙。

她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那大概是无济于事的。在这个皇权大过天的时代,没有上位者会讲什么道理,齐东珠也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康熙的眼中钉,被他看不顺眼很久了,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路过康熙的视线范围,也要被不软不硬刺几句,她说的话儿、求的情怕是不会有什么正面效果。

可她大概是一个学不乖的性子,咬了咬唇,还是又轻又迅疾地说了一句:

“皇上,这天还未暖,地上有些凉,还是让大阿哥起来吧。”

她心中暗暗希望康熙叫起大阿哥,顺便就将此事揭过了。可她悄悄抬眼,却正对上康熙阴沉沉盯着她头顶的视线,这让她的呆毛都立了起来,在傍晚的凉风之中炸开了毛。

“都起来吧。”

康熙语气并未转好,却是让哈士奇阿哥和其他噤若寒蝉,不敢求轻的奴婢松了一口气。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奴婢们站了起来,都挨挨挤挤地站在不远处不敢出声。

康熙目光阴沉地盯了一会儿齐东珠,神色不明。乍然见到齐东珠在此,他其实就歇了惩罚奴婢的心思。实际上,人是很容易形成一种习惯的,哪怕是康熙也不能免俗。自打康熙头一回儿见到齐东珠起,他似乎就一直在容忍齐东珠的不规矩。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的没有礼仪,到后来的喧宾夺主私自为宫妃和皇子动刀,康熙一次都没有真正发落过她。

最开始的时候,康熙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毕竟宫中奴婢何其多,大大小小的事儿总不断,他作为一国之君,那儿有闲功夫管这些杂事,况且苛待奴婢也并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前朝皇帝被宫女刺杀的事儿也就发生在这座紫禁城里。

在后来,他注意到了齐东珠这个人,发现了她的荒诞不经和格格不入,而他又总想着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对她的所思所想追根究底,故而一再纵容不止。

而今,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至少对于康熙来说,他看到齐东珠,便失去了发落她的念头,甚至连发落其他奴婢的念头也消失无踪了。

这相当古怪,却一点儿也没有让康熙警觉。他此刻还在用余光扫视齐东珠头顶那堪称毫不显眼却让他觉得有些刺眼的簪子。

那正是曹寅送给齐东珠的银簪,也是齐东珠唯一支簪花儿饰品。

有那么一瞬间,康熙几乎是想纵容自己对于这莫名其妙的簪花儿的在意。他想要开口问齐东珠这簪花儿是从何而来,继而又想到她区区一个奴婢,自己又为何如此在意?她往日里与延禧宫的嫔妃如此相熟,莫说簪花儿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便是宝石头面,惠妃等人也并不会吝惜。

可是怪就怪在,为何独独这支被她插在了发间?

康熙的余光扫过身边儿的太子,终究只是冷冷一哼,率先覆手离去。在场诸人皆恭送皇上离开。可等大阿哥抬起头来,却看见一身杏黄常服的太子站在原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大哥这回儿可是要去与惠母妃请安了?这延禧宫中的弟弟们,想来都是喜欢极了大哥的吧?孤这个太子二哥,却是没几个弟弟见过。今日八弟见了孤,竟然连人都不会叫。”

康熙已经不在场,大阿哥心情又极差,自然没有耐心听太子这阴阳怪气之言,当即眉毛一拧,冷声道:

“怎么,太子殿下就这么喜欢看兄弟行礼,便是两岁幼童也不准备放过?真可惜了,八弟被养得好,生得有些胖,怕是无法对太子殿下屈膝,您还是静静心,等个年再来吧!”

齐东珠听着这两个半大幼崽用已经有点儿开始变声的少年音互相讥讽,而在她眼里,这些冲突变得更为直观起来,只因她身旁的哈士奇幼崽已经掀起了嘴皮子,连锋利的牙齿都呲了出来,耳朵也背到了脑后,俨然一副要仆人的状态。

而他对面的蓝湾牧羊犬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还保持着一副站姿,但尾巴低垂,眉眼压低,大爪子上的月牙般的利爪全都露了出来。

相比于人形的隐晦敌意,兽形的情绪显然更加明目张胆。齐东珠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被篡改的五感给她意外带来了直观勘破幼崽思绪的外挂,而只是额头冒汗,伸手小心地戳了戳哈士奇阿哥的背部。

“呵,年倒也不必,改日孤便同大哥一道去延禧宫给惠母妃请安。”

蓝湾牧羊犬呲了呲牙,便挪动脚步,招摇地离开了此处。他身后的太子依仗跟随着他,过了好些时候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齐东珠叹了口气,一边将怀里害怕完就有些困倦的萨摩耶团子颠了颠,抱得更稳些,一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哈士奇阿哥毛绒绒的后背,以作安慰。

哈士奇阿哥不理她,转身向惠妃宫中走去。齐东珠跟着他,待到了延禧宫门口儿,哈士奇阿哥才低声说道,那声音只有紧跟在他身后的齐东珠能听到。

“我一想到八弟长大后也要对他行礼,我就生气。”

齐东珠心蓦地一软。她其实一直知道哈士奇阿哥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能清楚地看到他正在被这个时代同化,开始强调尊卑,变得更像一个封建时期的特权阶级。

他性子也并不算好。惠妃作为他的母亲,对他的了解是很准确的。哈士奇阿哥骨子里是有些疯狂和执拗的,那些他性格中不稳定的因素让惠妃无法完全信任他,即便是惠妃知道那些性子多少也源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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