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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我是我母亲野蛮的女儿,

我不会剪短我的头发,

不会停止我的高歌……”

这个时代,虽然来自西方的传教士已经不算稀奇,但是上流社会广泛学习法语和拉丁文,大清由于靠近沙俄,宫廷之中或许也有教授俄语的师傅,但英文却并未如何传播。

因此,齐东珠放肆地轻声唱着。她知道小狸花儿听不懂,但她相信她会记得这样自由的声音,即便日后她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仍然有一颗放纵跳动的心脏。

齐东珠不知道,她半张白皙的脸面向窗外,被冉冉升起的朝阳柔和的阳光放肆地抚弄着,描绘着她在吟唱之中开合着的,线条柔和的双唇,描绘着她挺拔如秀美峰峦的鼻梁和温柔缱绻的眉眼。

康熙站在窗外看着,就像多年前的深夜,他站在西四所的小院里看着纳兰东珠袒露胸脯,眉眼低垂着哺乳四阿哥一样。彼时他便觉得纳兰东珠身上有一种蓬勃、纯质的美和生机,那在紫禁城里太罕见,太稀有,让他突兀地觉得自己置身异域,想起了传教士进贡来的圣母相。

他那时候太过气盛,心音如此嘈杂,他不明白那一瞬的感觉是心动。这世间的美有千万般,或许他作为一国之君,早就为千万种的美心动过。可那些美,那些被裹着精致的衣裳,缵上珍珠和宝石献给皇帝的美,只会让康熙登峰造极的尊贵和精致锦上添花,而纳兰东珠不同。

她的美生来便是打破,便是顽抗。她和紫禁城的繁华盛景格格不入,她哪怕只是站在那儿,便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住康熙的全部视线,因为她是一根刺,是一棵藤蔓,轻而易举地穿刺了紫禁城和皇族累世堆砌的宫墙,蔓延到宫外蓬勃生长的草木之间,蔓延到连接着天边的无尽海里,蔓延到人不可攀附的无限云端。

她的美,是生命最原始的模样。

康熙的眼底再次熏出过分灼热的掠夺欲。只可惜,过分纯粹的美诱发的便是再质朴不过的野兽本能。脱去一层层礼义廉耻堆砌而成的华美外衣,康熙再度感受到自己的血烧了起来,就像驰骋在草原和牧场,像先祖一样用弓马逐杀猎物,再原始不过,再纯粹不过。

但他什么都没说。屋内温柔悦耳的歌声还在骚动着他的耳和心,他转过身去,看向一旁看似低眉顺目,实则满身都是紧绷的八阿哥。

康熙自然看到了院内都准备好了的轿子,景仁宫如此胆大包天,私送宫中奴婢出宫的大罪并没有被他宣之于口。他瞥了一眼轿子,只对八阿哥留下一句话儿: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她坐轿子?”

说罢,他便如来时一般,不许奴婢出声惊扰地无声离开了。留下八阿哥站在原地直起身来,咬了咬下唇,在闫进浑身打摆子似的发抖时低声吩咐道:

“皇阿玛带来的赏赐,搬到四哥院儿里去,我的那份儿给嬷嬷包上,一并带出宫。”

闫进脸上的汗还没擦干净,就被迫去办差,走的时候还心道主子果然是主子,被撞破了这般阴私之事还如此不动声色,竟是半点儿都不恐惧。

齐东珠是和萨摩耶阿哥一道走出宫的。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说,大哥的庄子上备了好马,其中一匹黑色骏马,头上带一搓白毛的,那是他请人为齐东珠训好的马,央求着齐东珠一定要去骑骑看。

齐东珠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被他这不间断的孩子话儿渐渐抚平了,她垂头看着这个絮絮叨叨的白色毛球在她身前身后动来动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精力旺盛,半点儿都闲不住,果然是西伯利亚来的,运动神经过分发达的雪橇狗子。

旗人重骑射,皇家子弟尤甚。这些年齐东珠见过的崽一个个成了弓马高手,在这方面康熙是一视同仁的,即便是公主,也各个弯弓搭箭,许多公主骑射本事不输皇子。

特别是像比格阿哥这种在骑射方面疯狂泄洪的存在,这宫中恐怕只要是个六岁以上的幼崽,弓马本事可能都比他好些。

像萨摩耶阿哥这种运动达人,马背上的天选之子,就极其热爱骑马运动。他记得小时候自己会因为骑上一匹矮脚马而欣喜,记得齐东珠在他身旁陪伴着他,可宫廷之中规矩繁重,齐东珠作为奴婢,碰不得弓马。萨摩耶阿哥喜欢骑马,也爱齐东珠,就见不得齐东珠不能骑马。

几年过去,这事儿几乎成了他的心结了。一只念叨着要给齐东珠找一匹好马来,让齐东珠也在马背上与他一道享受这种乐趣。

“我请大哥找了师傅,是蒙古人,一定能教会嬷嬷骑马!”

小萨摩耶信誓旦旦,齐东珠不忍打断他,毕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是佳期。待到了西华门,她便看见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肃着脸站在门口儿,身后呜呜泱泱跟了好多人。

仔细一瞧,那黑白灰的配色,是好久不见的哈士奇阿哥没错了。

“嬷嬷,我今儿出不了宫了。请大哥带你去庄子里安置,你听我的,先在庄子里骑一骑我准备的马,好不好?”

齐东珠哪儿能说不好,碍于大庭广众,她只能忍耐着心中不舍,搓了搓他的小狗头,便转身走向那只冷着眉目看向这里的巨大哈士奇。

火油

◎齐东珠这夜辗转半宿,在夜里突然闻到一股火油味儿,她猛得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提上了萨摩耶阿哥给她的那把火铳,◎

——

齐东珠坐上马车, 掀起车帘,看着穿着月白色小袍子的萨摩耶阿哥变成一团朦胧的白色云朵。

齐东珠平了平心绪,方才抬眼看向正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的大阿哥, 出声道:

“大阿哥。”

哈士奇的黑色耳朵轻轻一颤,倦怠地用一只爪子勾了勾马缰, 马儿识趣地放缓了脚步, 成年哈士奇那张狼似的面孔从马背上转了过来,一双冰川蓝色的眸子摄人魂魄:

“怎了?担心八弟?”

齐东珠从他三角形的毛耳朵看到他健壮有力的白色巨爪, 即便心中正压抑着,还是难免生出一丝感慨。曾经能够将自己团起来窝在她怀里的哈士奇已经变得如此健壮, 眉眼锋利, 显露出西伯利亚狼的血统。

“我不担心他了,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 是不是?总能平平安安长大的。”

至少在历史上是这样。

哈士奇冰蓝色的眼睛在她脸上扫过, 而后嗤笑道:

“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 如此忤逆皇阿玛的心意, 又招惹了胤礽, 怕是要先担心担心自个儿。”

齐东珠哑然。车轮声辚辚, 从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陷入了泥泞里。齐东珠望了一眼京城中鳞次栉比的官宅,小声嘟囔道:

“我得在大阿哥的庄子里待多久?”

“待到皇阿玛厌烦这种追逐忍让的戏码, 请人把你接回宫为止。用不了多久吧。”

哈士奇阿哥漫不经心道, 散散勾着缰绳的狗爪子抖了抖, 让马儿鼻痒似的打了个响鼻,将齐东珠惊得睁大了眼眸:

“你说什么呢?我都出宫了, 还会回去不成?”

哈士奇的俊朗狼脸又对着齐东珠转了过来, 刻意压低了眉眼, 额头上三把火似的白毛灵活地抖了抖, 吓唬齐东珠道:

“你以为呢?你天天和八弟混在一块儿,他少不经事,你也异想天开?皇上看上的人还能有跑了的,你们景仁宫玩儿一手欲擒故纵固然是好,可别到时候大好机会被胤礽搅黄了,没处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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