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炙烤全羊(三)
大殷太后的丧礼, 皇帝着礼部办得十分讲究风光。
毕竟生前?,两人多有争端,古来圣贤皆将‘孝’之一字看得极重, 死后若是皇帝再不表表孝心,史?书怕是要落下不少诟谇之言。
兰嫔在内的四十九名宫眷, 被选中要在仁智殿念足足七日的往生经?。每日天不亮就要晨起, 日落西山才放归各宫,连日下来,折腾得人又累又乏。
这日午间停憩,蓝芷独自走出宫殿, 想活动一下跪麻了的膝盖。
行至偏殿外的一处暗巷, 左肩似乎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回头, 只见一个身披孝服, 腰系黑色犀角带的男子,微微朝她福身,“贵人可?是丢东西了??”
他双手呈上?一方石榴红的绣帕,帕子一角绣着空谷幽兰。
蓝芷打量了?一眼, 确实是自己的东西, 上?头的幽兰还?是她亲手绣的。但她没有立刻去接, 仍是定神端量着来人。
许是觉得她顿得有些久了?, 那男子微微抬首, 一双神采奕奕的乌瞳,五官也很端正?标致, 嘴角浅浅勾笑, “贵人, 是您的帕子吗?”
这人一抬首站直,越发显得身姿板正?, 玉树临风。
往日,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是太监,这人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宫里的。
太后丧礼,所有在京的文武官员,都要到思?善门外哭丧。看这男子的衣着打扮,该是前?来奔丧的朝臣。
只是,怎么跑到思?善门内来了??不清楚这里头有不少宫眷,该避嫌吗?
蓝芷梨涡一漾,也回了?个笑容,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指勾起绣帕,缓缓抽攥到手里,又?对上?那乌瞳定定望了?两眼,柔声细语道:“多谢大人。”
“贵人客气了?,偶然在巷间拾到的。”他归还?完帕子,似也不急走,依旧面含微笑,一双乌瞳很是直接地盯着蓝芷看。
蓝芷被他这恣肆的笑容弄得有些怯,又?不好总是直视外男的眼睛,“这外头春寒料峭,大人若有空,随我到里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说这话时,低头轻语,手指不自觉地绕转着绣帕,恍惚间叫人品出几分含羞带怯的意味。
那男子搓了?搓僵冷的手,“如此,便叨扰贵人了?。”
他跟着蓝芷,进了?偏殿的一间矮房。
仁智殿的人此时大多都在午憩,矮房内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蓝芷一路都笑脸盈盈,使?人如沐春风,忍不住要去多瞄几眼那梨花笑靥。
谁知一进屋,春风骤急,那一双笑眼忽锐,蓝芷顺手将门反锁上?,端坐上?位,厉声质问?道:“为何故意接近我?”
隔壁房间就有休息的宫婢,她将声音压低,沉着有气势。
这方幽兰帕子是她的不假,可?如今正?逢国丧,她不可?能拿一方这样艳红的帕子出门。定是有人事先偷拿了?她的帕子,再叫这男子蓄意套近乎接近她。
男子被拆穿有些心虚,忙跪下,“贵人莫嚷,下臣并无恶意……并无恶意啊。”
“并无恶意?你一个外男跑到内宫来,这院子里可?都是宫婢妃嫔!”
“下臣冤枉,冤枉啊……”
“还?不快说!”蓝芷轻扣了?一下桌案,“到底是谁派你来接近我?有何目的?”
“这……”男子支支吾吾,似不知如何开口?,“下臣姓吴,字英则,新科二甲进士十二名,现任工部郎中,身体康健,尚未婚配,家?中有老父一人……”
蓝芷又?扣了?下桌,“不是叫你自我引荐!”
地上?的人惊得一激灵,“我我……恩公……”
“再不从实招来,我只要嚷一句,你就是私闯内宫,图谋不轨的罪名。”
“贵人饶命,是恩公他……”吴英则无奈之下,只得吐露实情。
“是张掌印,派臣故意接近娘娘。”
午间风和,骄阳四射。
蓝芷独自登上?角楼,不远处的大殿前?,一个靛蓝色的身影,正?在忙着接待前?来致奠的王族公卿。
吴英则说,其父一生为国为民,在苏阉两党之间周旋,最终落得个,古稀高龄流放岭南的下场。
他遍求无门,最后是张恩公救下了?他唯一的老父亲,从此以后,管他什么苏党、阉党,他吴英则唯张恩公一人马首是瞻。
所以张荦让他来内宫蓄意接近兰嫔,纵然他知此事大逆不道,仍旧愿意照做。
蓝芷一点都不怀疑,如今一人之下的张掌印,确实有这样的手段。
吴英则又?说,坊间多言恩公狠厉绝情,可?是真正?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那副冷面无情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能镇住人,朝堂上?多的是才俊栋梁,亦多的是豺狼虎豹。天子身边,群狼环伺,单纯的羔羊,只能被拆吃入腹。
可?一个奴才而已,再怎么披上?狼皮武装自己,说到底,还?是只羊。
蓝芷定神望着不远处,那个来来回回忙碌的靛蓝小点。
皇帝端坐之时,他得弯腰躬身得像个虾米;遇到某些辈分长的王族,皇帝起身福礼之时,他得膝行在地上?,伺候香火。
司礼监掌印,不管在外人面前?多么炙手可?热,在主子面前?,奴才永远谦卑恭敬。‘侍上?以敬,待下以宽’陈锦年的八字准则,张荦学了?个十成?十。
小太监自进宫以来,就好学上?进,广结善缘,也会来事,懂得如何适时地在主子面前?表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