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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江相嗤笑,“将死之人还要挑日子?”

谢洵却?只是?含笑看着他,然而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有?些冰冷。

“就算谢某是?罪臣骨血又如何,左右上面还有?个靖阳公主庇护,总不?会真让谢某轻易折在丞相您手里,顶多在牢狱里拖日子,您觉得?呢?”

江相沉默片刻,又道?:“小谢侍郎的意思是?本相不?能杀你为我侄儿?报仇雪恨了??”

谢洵依旧摇头,眼底是?一片冻结的湖泊,从容宣布自己的死因,“若我和公主和离,不?再?做这个驸马,不?就再?无还手之力了?么。”

江丞相眸子如蛇眯起,打量着他。

他在官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求死,甚至自己断自己后路的人,心?中罕见地升起一丝失控的忐忑。

其一,他对谢洵一直有?防备,毕竟眼前的人曾多次在朝上与他作对,还杀他亲人;其二,他不?信谢洵能真舍得?下荣华富贵。

思忖片刻,他才若有?所思地说:“可你就算舍了?驸马的身份,也?还有?谢家。”

若非万不?得?已,江相也?不?想和陈郡谢氏闹翻脸,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斗起来难免有?风险。

谢洵的目光依旧沉静,不?躲不?闪,淡淡道?:“谢家待我究竟如何,江相应该很清楚吧,倘若您仍心?存疑虑,大可唤谢侯一问。”

事实证明,谢洵的话是?正确的。

宣宁侯中途来静茶阁,得?知江相竟要状告谢洵身世一事,当即愣在原地,额冒冷汗,甚至气急败坏地打了?谢洵一巴掌。

这还不?够,谢侯自认为理亏,迫不?及待地和江相解释,不?断模糊着当年的隐瞒之罪,到最后甚至大有?和谢洵断绝关系的势头。

江相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再?无疑虑,下楼前他意味深长地问道?:“小谢侍郎,倘若你不?与本相作对,愿与我联手,其实本相还是?很赏识你的,聪慧内敛,是?个能豁出去的人才。”

谢洵听?出他话里的惋惜之意,并不?给他面子,“多行不?义必自毙,比起同情谢某,江相不?妨担心?担心?自己吧。”

江丞相却?毫无担忧神色,兴致颇高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唇角冷嘲,“你素来行事淡漠清冷,与公主和离后,就算惨死狱中,又有?谁会为你出头?”

谢洵未答,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是?啊,抛却?公主,他只是?孤身一人。

走出茶阁,江丞相见他不?说话,背过身去道?:“谢洵,你故意提议定在和离后让我动手,当真以为我没猜到你的目的吗?”

他冷笑一声,也?有?些不?理解,“是?为了?靖阳公主的名声吧?”

“要是?让百官知晓,堂堂公主居然早就和应当处死的罪臣之后举案齐眉,且亲自举荐罪臣入仕,那她去兖州赈灾积攒的声望只怕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虽然本相赏识你,可抵不?住朝中那些嫉恨你颇得?圣宠的同僚,到那时,只怕你被弹劾入狱后,公主为你奔走,也?逃不?过一个居心?叵测之名……”

江丞相紧紧地盯着谢洵凝重的脸色,似乎很高兴能看到他脸上面具的松动,感慨地说道?:“唉,人性本就如此凉薄啊!”

谢洵神色如常地听?他说着,抬眸望见一辆已经?走远的马车,心?底却?掀起阵阵浪潮。

那是?公主府的马车,哪怕只有?一眼,谢洵也?能认出来,看着来时的方向,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元妤仪应当刚从礼部回来。

她识破了?他的谎言,应该也?看到了?这一幕。

后面江丞相再?说什么,谢洵耳畔都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话,只听?见一句“你求清名,我要交代,本该如此,是?不?是??”

良久,青年漆黑如点墨的眼眸噙着一抹深色,应了?一句,薄唇微启应道?:“好啊。”

没有?物?证,冤案难反,背着个罪臣陆氏遗孤的名头,他本就难逃一死;

与其将元妤仪扯进这个烂摊子里,不?如激她离开,天高海阔,起码能丹史留青。

可偏偏,这些事情他不?能提前透露一个字,谢洵了?解元妤仪,就像熟悉他自己。

倘若告诉她,她决然不?会抛下自己,定会千方百计寻线索,为二十年前的旧案奔走,可问题便?在于时过境迁,证据恐怕早已湮灭。

费尽心?思,平白落得?个一场空。

最后还要亲眼见他赴死,这对公主而言太过残忍,也?会变成她脑海中无法磨灭的阴影。

他不?可能为元妤仪再?造第?二个噩梦。

所以拼死隐瞒,哪怕要让她恨自己。

谢洵负伤的掌心?缠了?层薄薄的纱布,有?鲜红的血丝渗过纱布,刺得?眼眶又苦又酸。

他抚过凤凰木的花瓣,忽然想到少女擎着这株花枝跑来的那一幕,明明和她在一起已经?那么久,可想起来却?像昨日才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那夜,他认出了?公主府的马车,也?听?见了?元妤仪后来蜷缩在锦被里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少女克制的每一滴泪都像钝刀子割心?。

谢洵知道?她伤心?,却?不?能表露分毫关切,只能装作没有?察觉,清醒地感知着她的痛苦。

他想转过身,想替元妤仪擦泪,想把人揽到怀里,不?管身前身后名,也?不?管世人冷嘲热讽……

可谢洵终究什么都没做,明明从前是?个那般权衡利弊不?计后果的人,如今却?再?也?无法任性自私。

他想,情爱这东西果真是?洪水猛兽,稍有?沾染,爱至浓处,原来真的会似火烧身,变成傻子。

天光破晓时,身侧的少女紊乱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匀长清浅,眼角还带着两道?泪痕。

青年动作极轻地侧过身,终究是?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未干的泪珠,原想伸手拂开她的头发?,却?摸到被泪水打湿的枕巾。

谢洵眼底勉强维持的平静与从容彻底崩塌,只余一片深沉的为难与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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