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徐建兵低头看徐宁玉,就见儿子歪着小脑袋,眼神那么清澈,不哭不闹的,特别乖巧。王梅一个大人,怎么连孩子都不如。他转头说话的语气越发严厉:“蒋大姐经常照顾小玉,小玉饿了不就去找她了。孩子对你不熟悉,你对小玉好一点,孩子才跟你亲。”小孩子不懂事,大人还不懂事吗。蒋大姐话糙理不糙,要不是饿到了,王梅又不问事,小玉这么点大怎么会想到出去找人。亏他上班前特意叮嘱了几遍。
当初相亲的时候看着挺贤惠,没想到他第一天不在家就这样,连个牛奶都懒得给小玉弄。孩子的事当初都是明说的,作为补偿,他给了王家两百块钱的高价彩礼,还不包括送去的鸡啊肉的。这时候不兴给彩礼,他自认为没亏待王家,谁知第一天上班回来就发生了他最担心的事。
见王梅还哭个不停,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徐建兵有点生气。抱起徐宁玉,他干脆拿了一袋奶粉放到了孩子这屋。“饿了你王阿姨要是不管,就去隔壁找蒋婶。”
“嗯。”徐宁玉点了点小脑袋。
想了想,徐建兵从身上掏出两张一块的,和几张一毛的票子放到抽屉里,交代有点被吓到的徐馨宁:“小馨缺什么自己拿钱买,花完了再跟爸爸说。”这时候的大人没有给孩子零花钱的习惯,他这人又比较粗心,一天都在矿上,家里的事真没法顾得周全。原本徐建兵还准备按以前的做法,把工资都交给王梅管的,可是看王梅那小心眼的劲,是不能全交了。
徐馨宁高兴地“嗯”了。
虽然这钱是给姐姐的,徐宁玉也觉得很开心。手里有钱才有底气。上辈子他脸皮薄,在王梅那要不到钱就不会说第二次,这辈子他不会再那么委屈自己。
王梅哭了一起,没人来哄,自己就好了。又看了徐建兵一天的冷脸,她算是明白了儿子在这个男人心里的地位,不敢再随意糊弄。之后几天,牛奶到时间了就冲泡好,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更是刻意表现她对徐宁玉照顾得多么周到。
她还学着买了毛线回来,说是要给徐宁玉姐弟织一件毛衣,毛衣针都没动呢已经嚷嚷得左右邻居都知道了。国家目前明面上还不允许私人做生意,外面没有卖成品毛衣的,想要穿就只能自己织。织毛衣是这时很多家庭妇女的拿手技能。
王梅家里条件不好,以前没穿过毛衣,更没织过。徐宁玉看她笨拙的动作,很怀疑到了夏天也穿不上。他还真猜对了。
对不过徐宁玉对王梅没什么期待,只要她不作妖,牛徐宁玉也不会故意针对她。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阵子。
徐宁玉嫌走路慢,懒怠出门,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屋里,家里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这天下午,他就瞧见了有人来给王梅送了一封信。
长大
这时候只有矿上领导办公室才有电话,寄信要八分钱呢,大家互相联络最多的方式就是托熟人带信。
那人在门口讲了两句话就走了,王梅看了信,也不知道藏去了哪里,谁都没告诉。徐宁玉没看到信里写了什么,但从这天之后,家里已经连续两天中午吃白水煮面条了。当然他的鸡蛋羹和牛奶王梅不敢省。
因为徐建兵中午在食堂吃,晚上才回来,家里晚饭通常弄得比较丰盛,哪天买了肉肯定要留着晚上吃。中午这顿本来就很简单,基本上只有一个素菜,隔几天才会炒个青椒鸡蛋。有时候王梅图省事,就下挂面,好歹也会放点配菜。
徐建兵给王梅三十块钱,买一个月的菜,米面油都是提前买好的。这时候猪肉牛肉差不多价,都是八、九毛一斤,只是牛肉不好买。鸡蛋五分钱一个,蔬菜就更便宜了。三十块菜钱钱天天大鱼大肉不可能,隔两三天吃顿肉菜还是足够的。普通工人家庭哪能做到每天吃肉。
烧了荤菜一家人一起吃,徐宁玉没有意见,面条里连根青菜都不放就有点过分了。徐馨宁还在长身体,总这样吃怎么能行,根本没营养。何况王梅这么省钱,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家。
徐宁玉猜测,那封信八成是她家里送来要钱的。上辈子王梅就是这样,对自己也特别抠,可是往家里送东西就特别大方。
父母辛苦养育子女二十多年,适当地贴补娘家,徐宁玉不反对,只是王梅做得超出了正常范围。上辈子她就干出过,给侄子送了件几十块钱的羽绒服,花了半个月工资,家里接下来连续吃了一个月青菜豆芽。
这种苗头不能姑息。徐宁玉打定主意,晚上就和徐建兵告状。以前他很讨厌告状的人,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手段。
他一声不吭地挖了一大勺鸡蛋羹,放到徐馨宁清汤寡水的面条里。徐馨宁一呆,赶紧用手把碗遮住:“小弟你自己吃,姐姐吃面条。”
王梅看得心里不舒服,嘴里嘟囔着:“我都能吃,她怎么就不能吃了?又不是大家小姐,这么娇气。”声音不大不小,传不到外面去。
徐馨宁从来没被大人说过这么重的话,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捏着筷子说不出话来。
徐宁玉见不得姐姐受欺负,抬起头,黑琉璃般的大眼睛盯着王梅不放,一字一顿地说:“姐姐长身体,要吃好,你老了。”
谁老了!王梅气得差点没吐血。可是看着徐宁玉的眼神,她莫名有些发憷。这哪里是个孩子,根本就是个小人精!
王梅不敢呵斥徐宁玉,咬了咬牙根,起身去厨房端来了一个小碗。碗里装的是用肥肉炼油剩的油滋啦,准备晚上炒大白菜的。这时候因为压榨技术所限,植物油如菜籽油和豆油都不便宜,还限量供应,很多家庭买到肥肉就会炼出猪油来炒菜。油滋啦是本地对油渣的形象称呼,因为肥肉放到热锅里会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拨了一些油滋啦到徐馨宁碗里,王梅忍住了没撇嘴:“这总行了吧。”
王梅家里是带了信过来,说她弟要相看对象。女方家里条件好,让她拿些钱回去给她弟做身衣裳长面子。她嫁给矿上工人了,拿工资的,那不得多出点钱。
刚因为小孩的事和徐建兵闹得不愉快,王梅暂时不敢开口要钱。徐建兵每个月光工资就有六十五块钱,听说技术员还有不少补贴,却把钱管那么紧,每个月只给她三十。
这点钱买完一个月的菜,能剩五块就了不得了。大冷天,要做就得做棉袄大衣,一身至少要十块钱,还要搭上布票。她想抠点钱,只能从菜上省。没想到家里这个小的比大的还难缠,给他姐吃了两顿面条就不愿意了。这哪里是两岁小孩,根本是活祖宗吧!
王梅闷闷不乐地吃着面条,徐馨宁偷看她一眼,塞了块油滋啦到徐宁玉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口。弟弟肉乎乎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用力咀嚼着,她不禁笑弯了眉眼。
油渣还挺香的,不过徐宁玉一口小碎牙还没长齐,嚼起来有些费劲。
王梅以为自己都退了一步,这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晚上徐建兵一回来,徐宁玉又奶声奶气地跟他爸告状:“白水面条,
跳级
王梅一直想要个亲生孩子。结婚大半年没动静,她就不知从哪儿求了所谓的“生子秘方”,没事在家熬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弄得一屋子药味。还学人拜佛,买了个陶瓷的送子娘娘像供在客厅角落。
徐建兵嘴上没说,心里也是喜欢多子多福那一套的,虽然已经子女双全,真能再有个孩子也高兴,就没拦着。
徐宁玉只觉得一言难尽。有那求神拜佛的工夫还不如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何况生不出孩子,和男人也有关系,只女的吃药管什么用。只是这些话他可没法说出口。
折腾了两年,王梅人都弄得有点神经了,去年底总算成功怀孕。因为徐建兵已经有两个子女,她这胎依然算超生,月份大一点就躲计划生育,去了徐家店村徐宁玉爷奶家待产,徐建兵一到周末就过去。
现在家里都靠徐馨宁担着,才十二岁的小姑娘,一天要做三顿饭,还有各种的家务,实在辛苦。
徐宁玉也不能光让个小姑娘照顾自己。之前年纪小帮不上忙就算了,现在他力气比以前大很多,就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尽量做好。扫地擦桌子、中午提前把米饭煮上,才七岁的娃娃,还没厨房水泥板搭的灶台高,他就先搬个小凳子,再站在椅子上就能够到了,干起活来也有模有样。
三头身的小家伙抱着比自己个头高多了的扫帚扫地,看得徐馨宁又心疼又觉得可爱。她不让弟弟帮忙,觉得小玉是男孩,还那么小,怎么能干家务活。不管是徐建兵,还是周围邻居家的男人,很少会干洗碗洗衣服这种小活。
徐宁玉不听她的,反而小脸一板,教导人的话张口就来:“姐,男的怎么就不能干家务了?家里就我们两个,我也一起帮忙,干活不更快吗?”声音跟蹦豆似的,特别脆生。
徐馨宁一向让着弟弟,即便徐宁玉比她小了好几岁。争不过弟弟,她只好不放心地嘱咐道:“那你小心点,别伤到了,累了就别干了。”小姑娘心里也不是不高兴,只觉得她弟和周围的男性都不一样,对弟弟更是喜欢得不行。
到了七月份,距离王梅的预产期还剩几天,徐建兵请了七天的年假去陪着她。这段时间他顾不了家里,正好徐馨宁也放暑假了,他就打算送姐弟俩去爷奶家小住。
农村无论空气还是环境,都比比矿上好。矿上每天拉煤的大卡车不断,穿着浅色衣服鞋子出去一趟,回来就脏得不成样子。只是徐宁玉对爷奶家的印象很糟糕,所以不爱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