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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日陆府上下难得一片热闹。刚入春的时节,天还不怎么热,早晚温差大,光穿一身旗袍是受不住的。

只见一个女人身着深紫色旗袍,肩上披着一件见都不曾见过的紫貂披肩。那披肩厚实,毛发光亮,一看就是极好的上等货,哪怕是当下新潮聚集的南京城,也恐难再找出第二件能和它品相媲美的貂皮了。

女人的容貌浓艳,浑身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场。

“今日大少爷回府,你们都小心着点!”女人开口便是不容置喙地口吻。

“是,大夫人。”家仆们齐声应道。

秦素心搂紧了胸口的紫貂披肩,青葱如玉的手指爱惜地抚过这柔软顺手的皮毛,看得出她是极喜欢的。

这披肩是陆承烽在年前特意让人留意着的,选了其中最好的一块才做了这么一件上好的貂皮披肩,她除了过年时穿过这么一次,都没舍得从衣柜里拿出来过。今天也是为了给从军三年未归家的陆欲程接风,特意穿的。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也是个伶俐的,指着一些偷懒的家仆道:“你们几个,还在聊什么呢?手脚都给我麻利点,下午大少爷就回来了,院里的草还没有除,难不成要让少爷回来自己剪吗?!”

几个下人立马抓紧手里的活儿,不敢再偷懒。

秦素心看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一批下人,手里抱着刚从梅园移来的腊梅盆栽。

她细细的柳眉一挑,红唇轻启道:“等等。”

下人们顿时停下了脚步,齐声喊道:“大夫人。”

原本双手抱胸的秦素心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腊梅。眼尖的就看见其中一簇上多生出了一支杂枝。

她眼神一敛,伸手果决地将多余的折断,随意的扔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这些腊梅都是老爷特意叮嘱过要好生修剪的。你们如此怠慢可是想挨罚了?”

秦素心拧着眉,不等下人们解释,便回头对碎玉道:“一会儿你挑几个能干的,好好检查一遍这些腊梅,别出什么岔子了。”

碎玉顺从道:“是,大夫人。”

看着府里被自己治理的井然有序的样子,秦素心稍稍满意地松了松眉头。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前几天刚做的新头发,是时下最新潮的法式卷。

她转头问碎玉:“我这头发没乱吧?”

碎玉看了眼秦素心完美无缺的卷发,点头道:“大夫人的头发很好,一点也不乱,而且配上您这身旗袍和披肩,贵气的很。下午少爷回来见了,肯定也会夸夫人您的。”

碎玉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说的话秦素心自然是信的。

只不过说起这个大少爷,秦素心却突然收敛了笑意,反倒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三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呐。想当初他离家从军时不过才十六岁,现在应该也十九了吧?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碎玉听出了秦素心内心的犹豫与纠结,她知道,这陆家大少爷虽不是她家夫人亲生的,可说到底也是她家夫人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给拉扯大的。

“大夫人,您多虑了。”碎玉宽慰道:“大少爷自幼丧母,从小便是跟着您的,也把您当亲娘看待。区区三年时间,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忘了您的养育之恩呢?”

“话是这么说……”秦素心不知为何重重地叹了口气,“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啊。”

“不是自己亲生的,终究是亲疏有别。”

陆欲程的身上流着的是周静姝的血,不是她秦素心的。

这三年来秦素心总会不自觉的想起三年前陆欲程在醉仙楼落水后被人救起时看到自己的第一眼。

那双眼睛生冷而猩红,望向她时是那么的冷漠和陌生,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得,让秦素心心有余悸的很。

如果不是当初周静姝死的早,她又没办法生育,怎会过继别人的孩子?

不过作为陆家唯一的血脉,她秦素心握着陆欲程那就是握着陆家的未来。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利害关系,所以无论秦素心心里如何不情愿,她也不能亏待了这个继子。

正所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加之这些年陆承烽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三年前得知儿子溺水,陆承烽就曾一度昏厥了过去,醒来后又听见儿子说要去参军,气得中风在了床上,半年之久。

等身体慢慢恢复了,陆承烽却不知从哪儿领回来一个男妻,明媒正娶的当了三房不说,还把他宠的无法无天,居然还妄想爬到她头上来?!

说到这个,她就一肚子的火。

秦素心脸色不善地问碎玉:“那贱蹄子呢?”

碎玉顿了下,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后才敢靠近秦素心的耳朵,小声道:“昨儿半夜,老爷突然命人去沈园请了二姨太过去,听守在外头伺候的丫头说昨晚房里激烈的很,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还没起……”

话音刚落,秦素心就气得随手打翻了一盆蝴蝶兰。

“贱人!”

哐当一声响,青花瓷盆狠狠落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泥土洒了一地。秦素心看着那粉白脱俗的蝴蝶兰落在泥里,扎眼的很,干脆一脚踩了上去,誓要将它碾烂在土里。

“狐媚子!一个男人,居然能把老爷迷的夜夜笙歌,兼职不知廉耻!”

她边踩边骂,底下打扫的下人们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手里活儿干的是越发勤快了。

虽说这二姨太是个男人,但比起这个大姨太来说性子确实更随和温润,对待下人也从不呼来喝去,最关键的是那人长得也是一等一的好看。

一个男人,能把另一个男人迷的色令智昏,除了要长得好看以外,那必定得有些别的长处。

旁的那些下人不敢说,但有一点他们是知道的。就是听说啊,这二姨太之前是这南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沈家幼子,年仅十五岁就名动南京城,是个风光霁月、惊才绝艳之人。

只可惜当年沈家遭人陷害,父母枉死狱中,家中所有钱财均被政府收了回去,比他年长三岁的哥哥沈清识下落不明。沈家一夜之间成了一片火海废墟,走投无路的沈家幼子只好委身于城中最大的销金窟,做一名‘安分守己’的荷官。

可沈宴时长得太过出挑,明明是男儿身却有着一双能勾人魂魄的桃花眼。那双眼睛总是凉薄而淡然,像挂在天上的皎月,明知不可得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将它仰望。

尤其是他那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孤傲的性子,最是抓男人的心。

在销金窟里当荷官时,就有不少达官显贵是冲着他来的。陆承烽也不例外。

碎玉上前扶住秦素心:“大夫人莫生气。不过就是一出来卖的男娼,就算他之前是沈家风光霁月的小少爷又如何。如今沈家早就没了,他就是再有本事也比不过您的一根手指头。”

“您啊,就别跟他一般计较。等过几天老爷玩腻了,您想怎么收拾他不还是轻而易举的吗?”

秦素心听着碎玉的话,心气儿倒是顺了不少,可脸上还是不太高兴:“你说得轻巧。现在他沈宴时可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外头也疯传我们陆府来了位‘玉面观音’,可不就是给人看笑话嘛。”

碎玉正欲开口,秦素心却挥开了她扶着自己的手:“算了算了!眼下大少爷回府才是大事!你去小厨房盯着点,今晚的接风宴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是,大夫人。”碎玉后退几步。

“哦对了。”秦素心拧了拧眉,“你再派几个人去沈园打听打听,问问沈宴时醒了没。如果醒着,就让他今日别出沈园了,省的丢我们陆家的脸。”

“一个男妻,抛头露面个什么劲儿……”

碎玉听闻应了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赶紧喊来一个下人:“把这儿打扫干净了!别伤着大夫人了!”

今日春分,阳光甚好。

俾子们端着洗漱盆鱼贯而入,为首的看了眼床幔里头的人,声音轻柔道:“二姨太,该洗漱了。”

白色的床幔被轻轻拨开一道细缝,从里头伸出一条白皙纤细的手臂,那手臂上的红痕惹眼,尤其是手腕那一圈,看得俾子们面红耳赤。

“阿离呢?”

床上传来一声低沉清冷的男音,只不过这声音淡淡的,似乎是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几人识趣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床上的人:“回二姨太的话,阿离正在小厨房给夫人准备汤药。”

话音刚落,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窸窣音:“把东西放下,都出去吧。一会儿叫阿离进来伺候就行。”

男人的声音到最后已有些不自然的沙哑,但仍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淡漠与疏离。

“是,夫人。”

为首的俾子回头示意他们把东西放下,之后像是习以为常的从屋子里退了出去。但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房门外。

听到关门声,轻薄如白雾般的床幔被缓缓拉开,只见一道消瘦的身子坐在凌乱的床铺中。如泼墨般的长发披散着,坠在腰间。

月牙白的里衣半褪于肩膀之下,大半个身子都露在空气中,身上满是星星点点刺眼的吻痕和充满占有欲的牙印。

淫乱而旖旎。

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乌青憔悴,却也遮盖不住他这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

沈宴时呆呆地坐着,像一只被人剥了灵魂的瓷娃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

昨晚陆承烽侵占他时的力量依旧令沈宴时记忆犹新。

“阿宴……我的小观音……”

“叫出来……别忍着,忍得眼眶都红了……”

陆承烽用力的抱着他,像是要将他碾进自己的身体里:“我的好阿宴,别哭……我会好好疼你的……”

沈宴时默默地闭上了双眼,阳光刺痛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空气中弥漫着花朵腐烂的味道,又或是春天雨后泛滥的土腥味,令他作呕。

不多时,阿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阿离进来了。”

沈宴时搂了搂身上被陆承烽扯得松散的里衣,虽然明知是无济于事,可还是不愿自己的这副模样被人看见。

他抬眼看着走进来的阿离,手里拿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阿离见到他,温声道:“夫人,该喝温经汤了。”

“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喝。”

沈宴时的眼眸淡淡的一撇,他现在嗓子干涩的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有把刀在抵着他的咽喉。

阿离悄悄看了眼门外盯梢的俾子,上前一步用稍亮的声音说:“夫人,这是老爷临走前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夫人喝下去的。”

说完她又俯首小声道:“夫人莫怕,阿离已经把这汤药换了,是避子汤。”

沈宴时撩起眼来,他的眼睛生的好看,因为昨晚的情事,此刻的眼尾还带着一抹淡红。

他抬起手道:“给我吧。”

那汤药苦的离谱,沈宴时蹙着眉头只看了一眼便捏着鼻子一口闷了。

罢了,他觉得苦味只冲喉咙,忍不住呛咳了几声。阿离见状赶紧从衣服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蜜饯,摊开油纸递到沈宴时面前。

“早上奴婢看夫人还睡着,就去档口的蜜饯铺里买了点夫人爱吃的。夫人尝尝,压压嘴里的苦味儿。”

沈宴时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红交加的痕迹,阿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手臂都显得有些吃力。

“夫人,需要沐浴更衣吗?”

昨晚的陆承烽吃了药,精力旺盛的像是发了情的猛兽似得箍着沈宴时的腰就往死里做。他进府三年,陆承烽极少会如此折磨他一晚上,无论他如何哀求、示软和讨好,回应他的唯有一句话:“阿宴,你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耳边回响起这句话,沈宴时眼底的冷意就会加深几分。

他自小身体残缺,有着一处和普通男子不一样的地方。小时候父母就告诉过他,除了亲近之人,身体的秘密绝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但即便是如此,父母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是一个异类,甚至教导他如何在青春期面对自己这样的一副身体。

还记得父亲曾说过:“人这一生最难得的就是能与自己和解。你只看见了你的残缺,你厌恶或是不甘都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体,唯有直面与和解,你才能变得豁达。”

“阿宴啊,父亲希望你能明白,这天地之大总会有不符合伦理纲常的事物出现,它或许在当下并不被这个世道所理解和包容,但是我们不能排斥接纳新事物。时代在进步,我们的思想也要与时俱进才行,否则就会被时代所抛弃。”

少年时的沈宴时很乖,也把父母的话听进了心里。除了亲近的父母和哥哥以外,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也不曾再把自己当做异类。

而如今,知道他身体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且日日期盼着他能为陆家开枝散叶。

沈宴时含着蜜饯自嘲了声,身上酸痛、潮湿又黏腻,他看向阿离,语气温凉道:“备热水,我想沐浴。”

……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隔着一方屏风,沈宴时清瘦的背影若隐若现。他将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舀起一瓢水浇手臂上,那些红痕和牙印在热水的刺激下显得越发妖冶。

沈宴时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身体的每个角落,直到他白皙如玉的皮肤被搓的泛红发痛,也浑然不觉。

最后,他低头望着晃动的水波,慢慢将右手伸进双腿之间。还未碰到那柔软敏感的小缝,沈宴时的双腿就开始不住的发软。

哗啦一声,沈宴时脚底发软,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好在他及时将手伸出水边,紧紧扣住了浴盆的边沿。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红润,不知是被这水汽热的还是被这羞耻的动作燥的。

明明不是第一次这样触碰那里,可沈宴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颤抖。

带着湿意的指尖轻轻拨开两瓣透着熟红的阴蒂,沈宴时闭着眼,隐忍地咬着唇畔,直到手指彻底没入那条小缝之中。

那缝里又湿又窄,沈宴时几乎无法想象这样一条艰涩的通道是如何容纳的下陆承烽的东西。

他边用力向内探寻,边忍着那失禁般的感觉,原本垂着的性器正一点点被刺激的抬起头来。

昨晚陆欲程射了很多,且射地很深。沈宴时清理了很久,直到他看见身下的水色开始变得浑浊,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冲刷而出,沈宴时已经浑身是汗。

他跌坐在浴盆里,胸口起伏着。长睫遮盖下的那一双桃花眼雾蒙蒙、湿漉漉的,他的脸色透着不自然的潮红,视线盯着那昂起的性器,疲乏至极。

沈宴时很少手淫,就算是年少时也几乎不碰。来陆府后的这三年里,他的身体早已被陆承烽调教的像个荡妇似得,只要稍微一碰就会流出清水来。

每当沈宴时看到自己如此下作的身体而感到厌恶时,就会突然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想起在大火中被吞噬的沈家和父母冰冷的尸体。

他就不会再继续为那没用的自尊心而伤心难过了。

现在的他,不过就是一具空壳,烂了的身体里住着早就随那场大火而去的沈宴时。他不需要那些可笑的自尊和从前幼稚的傲气。

在这乱世之中,他已经再没有可以失去和在乎的了。

……

穿上陆承烽最爱看他穿的月白色旗袍,阿离在身后为他打理长发。

沈宴时看着镜子逐渐不像自己的自己,他眸光一转,突然问到:“今天外头好像格外热闹些。”

阿离正在替他上一支玉兰簪子,边看着镜子里的沈宴时边微笑道:“是啊,听说大少爷要回来了。”

“大少爷?”沈宴时一时之间竟没有从脑海里找寻出能对应上的面孔。

“嗯,大少爷上个月刚在北平授了勋,这次回来是上头特批的。”说到这个,阿离才想起来,沈宴时是三年前才进的陆府,刚好错过了陆欲程参军的时候,自然也没见过这位大少爷。

阿离道:“大少爷名叫陆欲程,是原大夫人的儿子,也是老爷唯一的血脉。不过……”

沈宴时听出了阿离语气中的迟疑,他站起身说:“不过什么?”

阿离从小就在陆府长大,对这个大少爷的印象自然深刻。

阿离悄咪咪地覆到沈宴时耳边道:“我觉得大少爷特别古怪。”

古怪?

沈宴时挑了下眉:“是性格古怪吗?”

阿离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大少爷打小就没了娘,原夫人在生下大少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大少爷一直是由大夫人带大的。”

说是大夫人,其实按辈分排应该算作二房。

“您是知道的,大夫人是个怎样脾气的人。她教出来的孩子多少是嚣张跋扈了些。小时候的大少爷就跟泼猴似得,经常闹得我们下人没有好日子过,越长大性子就越顽劣,连老爷也管束不了他。”

“有好几次半夜三更偷偷跑出去逛花楼不说,还大把大把的给外头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戏子花钱。”

沈宴时安静地听下来,只听出这大少爷贪玩的性子倒也并不觉得有何古怪的地方。

可阿离又说道:“怪就怪在大少爷十六岁生辰那天。”

沈宴时听闻倏地抬眸,阿离回忆说:“那天阖府上下为大少爷摆了不少酒席,但大少爷却撇下一大家子偷溜去了醉仙楼。然后不知怎的又坠了河,老爷听闻后又气又忧直接晕厥了过去。”

“那大少爷呢?可救上来了?”沈宴时难得提起兴趣问一嘴。

阿离点点头:“当然,只不过救上来之后大夫都说没气儿。可您猜怎么着?没过一会儿,大少爷竟呛水醒了过来,醒来后就突然跟变了性子似得非要去参军,把老爷气得中风在了床榻上大半年才好。”

“夫人。”阿离看着沈宴时云淡风轻的脸色,小声议论道:“您说奇不奇怪?”

沈宴时抬起一条胳膊,阿离会意地上前搀扶着,耳边传来沈宴时冷清的声线:“说不定经历了一遭生死,大少爷痛改前非了呢。”

房门被轻轻推开,窗外的日光晒在沈宴时的脸上,他偏头微微避了避,如出尘的仙子似得,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二姨太。”

一直候在门口的俾子们见屋里头的人出来后纷纷行礼道。

沈宴时淡然道:“老爷呢?”

“回二姨太的话,老爷同几个合伙人出去谈生意了,命我们在这儿伺候着。”

说是伺候,沈宴时比谁都清楚,那是陆承烽不放心,特意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可随时汇报他的情况。

还没等沈宴时想好怎么把这些人打发走时,沈园门口就走进来一道清丽的身影。

阿离微微眯起眼,然后附耳道:“是大姨太身边的碎玉。”

碎玉走近了,脸上却带着不那么友善的笑,假模假样地给沈宴时行礼道:“二姨太安。”

沈宴时只静静地看着她,碎玉抬头说:“夫人体谅二姨太昨晚伺候老爷辛苦了,特命我来告知二夫人。今晚上大少爷的接风宴二姨太可以不用参加了。”

一旁的阿离看不过去,正要上前回怼,却被沈宴时稍稍摁了下去。

碎玉朝他们瞥了眼,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夫人说了,二姨太喜静,人前热闹的地方不爱待,那也就不强求了。再者,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家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那也是不打紧的。”

“况且您和大少爷本就素昧平生,老爷疼二夫人疼得紧,把您藏在这沈园里避世,当然也不会希望您同别的男人有什么瓜葛。”

碎玉这丫头不愧是和秦素心一条心的,说话恶心人的功夫倒是不相上下。

沈宴时敛着眸,清冷的脸上竟看不出半分喜怒。要换作旁人被一个丫鬟如此冷嘲热讽,估计脸都要气红了,可沈宴时却气定神闲的很。

“劳烦碎玉姑娘走一趟了,大夫人的好意宴时心领了。宴时定当谨遵大夫人的教诲,哪怕今日老爷亲自来沈园请人,我也必当把这番话原模原样地告诉老爷。”

“请碎玉姑娘放心。”

“你!”被摆了一道的碎玉气得咬牙切齿,这不知羞耻的男妻,居然还敢跟老爷告状?!简直不要脸。

平了平心情,碎玉冷哼道:“二姨太要是真觉得自己是老爷心头的宝,那便去说就是了。但还请二姨太自重,您不过身居次位,大夫人位份在您之上,您却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要是哪日府里没了您的靠山,您可别后悔。”

沈宴时冷冷地望着趾高气昂的碎玉,勾唇浅笑道:“碎玉姑娘倒是替我做好了打算。但在那之前,按照陆府的规矩,一个下人胆敢威胁恐吓、以下犯上,又该如何处置?”

碎玉瞪着沈宴时,方才自己是气不过才怼了他一下,被人抓了把柄也是情理之中的。

沈宴时没给她反驳的机会,接着说:“碎玉姑娘与其担心我日后会后悔,倒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一会儿还能不能站着走出这沈园。”

说罢他又侧目看向陆承烽留下来的这些俾子,为首的他认得,是岑婆手下的。岑婆是陆府的教习管事,管理陆府上下所有的家仆。

不用沈宴时多说,那俾子就明白地走下台阶,站在碎玉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奴婢妄言主子,以下犯上。碎玉,你是要接着掌嘴还是想吃鞭子。”

碎玉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只好求饶道:“是奴婢妄言了,还请二姨太恕罪。”

沈宴时不是个会心慈手软的人,别看他长着一副玉面观音的菩萨像,可心却比谁都硬。

他走下台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碎玉:“大夫人教给你的规矩不仅是让你学会约束别人,也是约束自己。一个下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那确实欠教训。”

“二姨太认为应该怎样罚?”

那俾子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沈宴时扶了扶额头,藏在日光底下的一双桃花眼泛着冷光:“拉下去,惩十鞭。”

“是,二姨太。”说着那俾子喊来几个人:“来人,将碎玉拖去后院惩戒。”

“不……不!二姨太!二姨太我错了!碎玉知错了……碎玉再也不敢了!”

看着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被拉出沈园,阿离就觉得解气,她扶着沈宴时的胳膊道:“夫人这么做实在是太解气了。让她还敢欺负夫人您!”

沈宴时不喜欢陆府里的明争暗斗,但对于秦素心和碎玉这对主仆,他原本是能避则避,可偏有人要同他过不去,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沈园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沈宴时抬头望着天,却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

在陆府的这三年让他活的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这样的日子枯燥而又煎熬。

天空中忽然飞过一群大雁,他眸光微闪道:“今日可有来信?”

“来信?”阿离后知后觉道,“有的!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03

沈宴时坐在案前,接过阿离递来的信。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只画了一只大雁。

他翻转信封,看到背面完好的邮戳,眸光流转,嘴角挑起一抹笑。

“阿离,去把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有些闷的慌。”

阿离只看了眼,便退身道:“是,夫人。”

其实沈宴时并不是不放心阿离特意支开的她,只是身在这乱世与深宅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太多反而危险。

阿离是他在这陆府中唯一的亲信,是挚友,也同妹妹一般,他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拆开信封,上头的字清隽而有力,信纸间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腊梅香。屋外吹来的一阵风将信纸轻轻吹折,沈宴时目光低垂,神色宁静。

【春时已至,盼君安好。得上级命令,今日不得已以书信联系。三日前,国民党组织对潜伏在南京城中的地下党同胞进行了再次清剿,好在得君相助,并没有暴露位置。但散落在南京城中的联络点恐难再启用,新的联络点会在三日内告知于君,还望君勿念。】

沈宴时原本抓着信纸用力过度的指尖微微松开了些许,他接着往下看——

【接上级情报,三月前,国民党军队率陆军二十三师前往西安清剿我方一支支援军队,但不知是何原因,此次清剿失败,国民党陆军二十三师不战而败。但对此上级表示深有疑虑,据我们安拆在国民党内部的情报可知,国民党陆军二十三师出自国民党陆军一级上将张沛霖之手,现由其学生陆欲程接管,任陆军一级少将,二十九战,二十九胜,被视作张沛霖的接班人。】

等等。

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沈宴时很快就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陆欲程。是今天阿离和自己说的那个陆欲程?陆府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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