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旧事
陆倾活了这二十多年,遇到的好人不多,不多的含义是,若认真来数的话,只有三个。
一个是在边疆给他吃的对他笑的徐戎,还有一个就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熙太后。
当年他血洗紫禁城的时候,几乎杀死了先帝的所有嫔妃,没死的也被他遣散,这后宫中只留了熙妃一个。陆倾在被先帝丢到边塞自生自灭之前,曾经被安排在最偏远的行宫里生活过几年,对外是说六皇子身体虚弱,养在皇宫里会冲撞了皇上,可实际上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上嫌弃陆倾身份低微,觉得丢人,不愿意看见陆倾。
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天,先帝曾带着熙妃微服私访,在此处的行宫歇脚。那时的陆倾还小,只有六岁,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心想见自己的父皇,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却被侍卫拦了回去,说皇上不想见他。陆倾忍不住哭着跑开了,跑的太快,被路上的鹅卵石一下子绊倒在地。是熙妃正好路过,从轿辇上下来把陆倾扶了起来。
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陆倾仍然记得那伸向自己的一双纤纤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他抬起头,望见一双含笑的眼睛。他呆呆的把手递给眼前的人,熙妃拉着陆倾起来之后,拉着陆倾关切的问,“没摔伤吧?”见陆倾不说话也不恼,令下人递过来一块桂花糕给陆倾,“早就听说这别宫里还有一位六皇子,今日见了果真是长得令人喜爱。这桂花糕你拿去吃,男孩子莫要哭哭啼啼的。”
后来陆倾在别宫里听下人说闲话的时候,才知道熙太后母家是户部尚书,而且熙太后的妹妹正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徐冲将军之妻,可谓是高门大户。
正是这随意听来的一嘴,让陆倾在边塞遇到徐戎的时候,先入为主的认为徐戎是个好人。也是这一块桂花糕,让陆倾这么多年后饶了熙妃一命,封她做了太后。
除了十几年前的小小的一块桂花糕的恩情之外,陆倾也有自己的考量,陆倾上位的手段强硬,难以服众。而熙太后一直以贤良淑德闻名,自己饶她一命,可以让熙太后成为群民拥戴簇拥的对象,以此来稳定民心。
先帝在世时,熙太后极为受宠,要不然先帝也不会微服私访时还带着她。可是不知为何,熙太后入宫二十年无所出。若是寻常女子,昔人皆去,只剩自己独活,并且面对着几乎杀光了整个皇宫了的陆倾,定是畏畏缩缩。可熙太后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她对陆倾的态度一如往常,仿佛陆倾还是那个在行宫里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小男孩。她从宫女春迎的手里接过茶壶,给陆倾沏了一杯上好的茶,随着熙太后的动作,她头上华丽的珠翠轻摇。陆倾接过茶喝了一口,开口道,“太后近来身体可好?”
熙太后笑着回答,“还算康健。”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熙太后是聪明的,她明白陆倾是想让她当一枚象征着和平安定的棋子,那她就老老实实的当好这枚棋子。她不是不知道陆倾在暗地里的那些动作,但她面上对着陆倾一个字也不提和朝政有关的内容。此时正是二月末,天气渐渐转暖,熙太后开口道,“这门口种的迎春已经吐了绿芽,看来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陆倾点了点头。
于是熙太后接着说下去,“新皇上位,后宫却空着。不如趁着春暖花开之际,大办一次选秀,充纳后宫。我看有不少大臣的女儿都到了年纪,长得俊俏的紧呢。”熙太后让春迎把名册拿上来,熙太后将名册打开,递到皇上面前,却见皇上兴致缺缺。
熙太后会错了意,补充道,“皇上若是不好女色,这边也有几个大臣子女中有双儿的,也可唤来一见。”
祁国自开国起就民风开放,好龙阳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的事情。有部分男子可以孕育子嗣,被称为双儿。双儿在外表上与普通男子并未二异,只不过在出生之时,左边的耳垂上会有一处明显的朱砂痣,大约两个时辰后会消失不见。
陆倾转了一圈手里的珠子,对熙太后说,“太后的心意朕心领了,选秀的事情儿子会看着办的。”
熙太后也明白,皇上的意思这是拒绝了自己。她送陆倾离开。春迎上来给熙太后捶腿,问,“太后,这皇上是不打算纳妃吗?按理说新帝上位元年,就是选秀的时候,这要是不纳妃,多少人该嚼口舌了。”
熙太后闭上眼睛,回答,“春迎,在其位谋其职。不该我们想的事情就别想,这样才能活得久。”
前面说到陆倾活了这二十多年,遇到的好人不多,不多的含义是,若认真来数的话,只有三个。这除了徐戎和熙太后之外,剩下这一个,便是陆倾下午要去拜访的霜姨。
陆倾的生母是青楼女子,被唤作青娘。而刚提到的霜姨年轻时被唤作霜娘,她们两个是同乡,都被家里卖到了这青楼之中。
青娘是这青楼之中唱曲儿唱的最好的,先帝偶有一次微服私访时路过这青楼,便被青娘的歌声所吸引,于是临幸了青娘。先帝终是觉得娶一个青楼女子太过丢脸,但又醉倒在青娘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于是只是偶尔出宫的时候来和青娘相聚,对青娘也只字未提自己是天子,只对青娘说自己是世家的王爷。
青娘此前何曾见过如此气度华贵的男子,她倾心于先帝,每天痴痴傻傻的等先帝,也不愿接待别的客人。好在先帝每次都出手阔绰,老鸨虽然嘴上骂青娘在一棵树上吊死,但也拿青娘没有办法。后来无意中,青娘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王爷是天子,她也没有要求先帝给自己一个名分,还是在这青楼中每日翘首以待。
再后来,青娘怀孕了。她跪在地上给先帝磕头,说“婢女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该奢求能踏入皇家的门槛。婢女不求能有一个名分,只是想让皇上能认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青娘那么卑微的请求,终究是没能打动先帝。皇后善妒,且先帝还要依赖于皇后娘家的势力。自己这段时间频繁出宫已经引起了皇后的疑心,若是自己再平白无故的带着一个孩子回去,皇后一定会去调查。到时候只怕是会引起一番波澜。先帝让青娘把孩子打了,以后也再也不要见面了,让青娘照顾好自己。先帝那日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多,便把身上的玉佩摘下来给了青娘,让青娘去换成银子。
青娘自然不肯打掉孩子,更不肯当掉玉佩。与先帝一别之后,她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怀了孕的青娘不肯接客,被老鸨打骂着赶出了青楼。霜娘可怜青娘怀着孕,便暗地里照顾她,帮青娘找了住处,每日都偷偷送吃的给她。
由于青娘本来就身体不好,再加上怀孕的时候心神不宁,生产的时候大出血。生产的时候,只有霜娘陪在身旁。青娘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必须给这孩子找一个靠山,于是她把刚出生的孩子递给霜娘,让霜娘带着柜子里的玉佩和孩子去找皇上。说完就撒手归西了。
霜娘就抱着刚出生的陆倾,带着玉佩,在皇城门口大喊大叫要见皇上。有侍卫要拖她走,她便疯了一样大喊我怀里抱着的是皇子,我手里还有皇上的信物,你们谁敢!最后惊动了皇上,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不得已只能认下了陆倾。
若不是霜姨,或许自己早就已经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陆倾上位以来,便赏给了霜姨一处院子,院子名叫闲月阁,让霜姨搬了进来。只不过陆倾因为事务繁多,今天才得了空出宫来看霜姨。
马车停在了闲月阁的后门,陆倾今日是秘密出宫,并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命令随身的暗卫在外面看守,自己进了闲月阁。
若细算起来,他自出生以来便从来没见过霜姨了,据此已有二十年的光景。陆倾踏入门便看见一个女子跪着地上颤颤巍巍的喊着,“参见……参见皇上!”
想必眼前的便是霜姨,陆倾扶霜姨起来。霜姨不敢看陆倾,这可是天子,是这世界上顶顶尊贵的人。她面对着陆倾,整个身子都在抖,磕磕巴巴的说着感谢。
看到霜姨如此害怕自己,陆倾的心凉了半截,他本来还想和霜姨聊聊天叙叙旧。虽然他们也没什么旧可以叙,但毕竟霜姨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但陆倾最擅长的就是面对失望,于是他问了问霜姨的情况,又赏了些东西给她,起身打算离开。
谁知霜姨扑通一下跪下来,留着泪哐哐给陆倾磕头,“我……我知道皇上已经赏了太多。可是我还是想再求一样东西。我有一个儿子,叫严庄,他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就爱读书。可是我儿他明明是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连续三次的乡试却次次落默写出来给书院的先生看,先生也觉得他写的非同一般。于是我儿他辗转拿到了闱墨,才发现得了正是自己写的!可是名字却被换了!求求皇上替我儿子做个主吧!”
陆倾让霜姨快点起来,温声问,“你儿子在吗,让朕见见。”
于是霜姨唤了严庄出来,严庄穿着一身白衣,虽然布料粗糙,但是气度非凡。他神色淡淡,不卑不亢的给陆倾行了个礼,“草民严庄见过皇上。”
陆倾看严庄并非寻常人,觉得此人可以重用,于是说,“你的事朕会回去彻查,定会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
陆倾告别了这对母子,霜姨腿脚不便,让严庄送送陆倾。严庄见自己母亲不在,开口说道,“皇上,三次科举不中,草民已见王权之险恶,也没有了做官的心。这九年来,草民自学了医术,在乡邻之间做一个赤脚医生,也别有一番乐趣。只是当官一直是家母的夙愿,草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愿让皇上为难,只求一个闲散官职便可。”
严庄这话反而让陆倾高看了他一眼,面对皇权富贵竟能做到如此淡然。陆倾沉吟了片刻,道,“过几日,朕会提拔你到太医院任职。霜姨对朕有恩,供你读书也不容易,朕不愿也不能给你一个闲散官职。遂给你太医之职,圆你救死扶伤之愿吧。”
严庄谢过皇上,在夕阳里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转眼遍是春天。三月三,上巳节。上巳节自开国以来一向受祁国重视,在这一天,人们会在水边举行宴饮。
皇宫中有一池塘,名叫渭池。池塘边有一颗高大的柳树,在春风里婀娜着身姿。上巳节的宴饮就在这柳树旁的凌云亭里举办,在这亭中,恰好能将这如画般的美景全都尽收眼底。
群臣上来敬酒,陆倾最不爱听这些奉承的漂亮话,他摆了摆手,让群臣自便。他往下望了望席间,开口问道:“远亲王没来吗?”
肃亲王听到之后端着酒起身,“远亲王前几日染了风寒,唯恐来了之后把病气带给皇上,所以今日未能到场。”
先帝有七个儿子,陆倾是六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在幼年时夭折,大皇子暴毙而亡,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血洗紫禁城的时候被陆倾的手下杀死了,而八岁的七皇子被自己的额娘淑妃抱着跳了井。于是皇亲贵戚只剩下来了先帝的两个弟弟——排行十一的远亲王和排行老三的肃亲王。
肃亲王手握兵权,先帝在位时常常因为这个打压肃亲王。而远亲王从小就是个怕惹事的,只想在天高皇帝远的自己一方封地里快活,唯恐陆倾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哪天看自己这个亲王不顺眼,于是自从陆倾登基以来,远亲王是天天称病,每天不是头疼就是腿疼,能不来见陆倾就不来见陆倾。
陆倾举起酒杯和肃亲王远远的碰了一下,开口道,“朕改日定会去十一皇叔府上看望,还请肃亲王转告十一皇叔。”
这一声十一皇叔叫的肃亲王浑身一激灵,全天下谁不知道陆倾身世坎坷,恨透了老皇帝,顺带也不喜欢这两位亲王。肃亲王表面上笑着应了皇上,实际上心里却打起了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倾有些微醺,他让大家不要拘束,自己离席去踏踏青醒醒酒。刘公公要跟着去,被陆倾拦下了。
陆倾往渭池水源的方向走去。渭池是人工池,但是面积不小,气势宏大。随着陆倾的脚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水源处的小桥上倒是站着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影,陆倾朗声道,“大将军可真是好雅致,在这得天独厚之地听风观柳。”
徐戎早就听到脚步声,但是没想到来的人是陆倾,可真真是冤家路窄,徐戎不想跟陆倾说话,转身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陆倾此刻已经走到了徐戎的身边,他拦住徐戎的去路,“怎么朕一来大将军就要走,这美景若是朕独享未免太过可惜。”
徐戎答,“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理应皇上一人独享。”
陆倾嗤笑,“别在这给朕耍嘴皮子功夫,朕要你留下你就留下。”
徐戎无言,只好站在原地。此时此刻此景,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春风吹拂过柳绿和花红。徐戎的思绪随着这春风飘向了塞外,塞外的将士可安好,塞外的柳树可否抽芽。
“看到此处宫墙内的柳树,不知为何却让朕想到了塞外的龙爪柳。”陆倾一开口,竟然和徐戎想到一起去了。之前总是铁心冷面的将军突然内心有了一些松动,塞外的军旅生活虽然清贫困苦,但是却简单纯粹,陆倾是否也在怀念那时候呢?
他还记得刚遇到陆倾的时候,陆倾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也不爱说话,见到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刚开始大家看他年纪最小,还挺照顾他。可是陆倾从来不领情,所以渐渐的也就没人主动去招惹他。只剩下一个徐戎在陆倾身边晃来晃去问东问西。
他没想到当时那么小的小屁孩却成了现在这个阴晴不定手段狠毒的皇帝。
“不知道将军是否还记得怎么做柳笛?”陆倾伸手从树上掰下一段柳枝,从一端剥下一点表皮,然后用力一拧,将皮和枝干分开,递给了徐戎。“这还是徐将军当年教的。”
徐戎将手中的柳笛的表皮的一端捏得扁一点儿,这样更有利于吹响。边塞的娱乐生活贫乏,几乎人人都会做柳笛这种小玩意。他当时教过陆倾怎么做,没想到陆倾还记得。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不知为何,徐戎没有丢掉手中这小小的柳笛。
檐牙勾角遮清月。夜幕低垂,宫殿失去了白昼的纷繁喧嚣,染上几分冷清寂寥。养心殿内的烛火下,陆倾撑着脑袋放了一枚白子,说道,“徐卿,该你了。”
徐戎沉思片刻,下了一枚黑子,开口道,“是皇上赢了。”然后紧接着说,“陛下今晚真是好雅兴,可是现在天色已晚,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点歇下?”言下之意则是,“老子不想下了。”
这徐戎故意输棋也未免输的太过刻意,陆倾倒也不恼,开口却是挑起了另一个话题,“爱卿对前一段时间的科举舞弊案怎么看?”
上次霜姨提了严庄科举被换卷子这件事之后,陆倾就下令派人去彻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不查不知道,这一查从上到下查出了大大小小的受贿官员,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个体系。陆倾大怒,下令处死所有和科举舞弊有关的官员,使得举国上下都人心惶惶,心有戚戚。
徐戎没想到陆倾会问自己这个,道,“臣是武将,不懂这些。”
“没事,爱卿但说无妨。”陆倾道。
徐戎沉吟了片刻,道,“陛下严正查办,实属明举,可扼杀不正之风。只不过,臣谨以为,在除堵之外,亦宜疏通变革。或加强对科举考试的审查,抑或在考生答卷中施为巧妙,或许能设立特定标记,以遏阻换卷之事的发生。”
陆倾认真想了想,觉得徐戎说的有道理。陆倾心狠手辣又阴晴不定,上任几个月以来,群臣都两股战战,总害怕自己哪天因为说错了话而脑袋不保,于是阿谀奉承之流越来越多。陆倾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直接的谏言了。
徐戎看陆倾这会龙颜大悦,于是再次请辞,陆倾大手一挥,“爱卿也累了,早日回去歇息吧。”
刘公公在养心殿的门口守着,养心殿里的内室里只点了几根蜡烛,两个人刚才下棋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桌边的蜡烛烧到了末尾。徐戎刚站起来,蜡烛啪的跳了一下,熄灭了。
殿内一下子变得昏暗下来,只剩屋子的四角还有蜡烛燃烧着。徐戎心里的弦一下子绷紧了。常年在外征战,风吹草动一分一毫都能让徐戎紧张起来。他唯恐有什么刺客,低声说了一句,“皇上小心。”然后悄悄走到皇上的身后,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胳膊上的青筋暴起。
陆倾却与徐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脸上没有半点慌乱,反倒安慰起来徐戎,“不要太紧张,外面有侍卫守着。只是蜡烛燃尽了而已。”
听了陆倾的话,徐戎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谁知这时候陆倾忽然转过身与徐戎面对面,昏暗的寝殿中,陆倾的一双眸子却亮的吓人。徐戎借着仅剩的昏暗的烛火和窗外的月光,撞进陆倾一双眸里。他突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陆倾,因为在边塞捡到陆倾的时候陆倾还太小,徐戎这么多年一直只把陆倾当作小孩子来看待。那个边塞见到的浑身黄沙和伤痕的小孩变成了眼前细皮嫩肉的天潢贵胄,陆倾的脸有些女相,大多都随了他那个唱曲的母亲。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唇若涂脂,一双桃花眼曼丽缱绻,大多时间是懒散的,可譬如现在,这双眼凝神去看你的时候,则显得专一而深情。
徐戎刚才安定的一颗心不知为何又狂跳起来。
陆倾伸出手拽住了徐戎的玉带,徐戎没有防备,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陆倾仰起头一点点的靠近徐戎的唇。
刚才蜡烛突然熄灭的一瞬间,徐戎快速移动到陆倾的身后,陆倾听着徐戎坚实有力的心跳和那声低低的“皇上小心。”,突然就很想尝尝那双说出这句话的嘴唇。
虽说前几日的时候更为肌肤之亲的事情他们已经做了,可是那更像一场野兽间的交媾,不带任何温情。那日陆倾想要亲吻徐戎的时候被一把推开,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日突然又回想起来,更加想亲一亲面前的徐戎。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徐戎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一动不动,他甚至能在陆倾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后退了一步,咳嗽了一声,朗声唤来门外的下人来点蜡烛。
陆倾有些失望,但认识徐戎这么多年,他也明白徐戎骨子里是及其传统古板的人,应该是打算把这吻留给未来的将军夫人。喝了药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能把来讨吻的陆倾一把推开,现在清醒着就更不可能由着陆倾上来亲自己了。
徐戎告辞离开,回府的路上,月朗星稀,徐戎脑子里不断回放刚刚昏暗的灯火中陆倾惊艳的面庞和他欲上前吻住自己的样子,心跳竟然久久不能平息。
徐戎的父母去世的早,而徐戎又常年在边疆征战。先帝体恤徐家为国征战,所以徐焕自幼时起就常常被叫进宫,和后宫的几位娘娘可以说是挺相熟,而熙太后作为徐焕的姨母,一直都很照顾徐焕。
陆倾上位之后,熙太后便更加频繁的叫徐焕进宫。后宫里就她自己,深宫寂寥,她需要人陪伴。叫徐焕来了几次之后,熙太后怎么都觉得徐焕来当这个皇后实在是甚好。她向陆倾提过这事一次,说徐家的女儿即大气婉约,又名正言顺,不如直接纳为皇后。她想起上次陆倾对选秀的态度,以为陆倾会一口回绝,谁知道陆倾听了之后却是沉思了片刻,说让他想想。
他是真的在想,徐戎极其偏爱徐焕,如果娶了徐戎的妹妹,徐戎就真的这辈子都被自己困在这皇城之中了。
可是终究陆倾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这对徐焕来说太不公平,也会让徐戎恨自己一辈子。
这一日晚间,熙太后又传了徐焕进宫。两人秉烛夜话,皆是尽兴。熙太后近日精神不济,于是徐焕又是给熙太后捏腿,又是给熙太后按头,服侍着熙太后躺在床上了才准备离开。恰巧此刻一个宫女推门进来,“太后,这是今日的安神汤。”
熙太后抬眼一看,发现送药进来的是一个生面孔,开口问,“你是新来的?春迎呢?”
那宫女快速地低下头去,像是不敢看太后一样,“回太后的话,春迎姑姑今晚休息,该奴婢当差了。”
徐焕倒是一点也没在意刚刚宫女和太后的对话,她从宫女手里接过药碗,吹了吹,舀了一勺先放进嘴里尝了尝,“药还有些烫,我在这服侍太后喝完药再走吧。”
安神汤是安定神思的补药,徐焕在府里的时候也喝过。她自小是娇生惯养,不懂这药汤凉到何时才能入口,只能吹吹等等之后,自己再尝一口看温度如何。熙太后正想感叹这孩子挺有心,突然见徐焕端着药碗的手一下子卸了力,闭着眼睛身子一歪,昏倒在了床边,药碗啪的一声打碎在了地上。
陆倾这几日身子不爽,白日间常常感到疲惫,而夜里又睡不安稳。这一日他刚躺下没一会就被刘公公急急忙忙地叫醒,说慈宁宫里出了事,让皇上赶紧去一趟。
陆倾一边更衣一边听刘公公讲这事的来龙去脉,听完之后陆倾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换好衣服出了殿门,三月底的夜风已经是带着暖意,可是陆倾莫名的觉得有些冷。到了慈宁宫,太后坐在一旁擦泪,而徐焕躺在床上正由太医诊治。
陆倾安慰了太后几句,问太医,“可有大碍?”
太医答,“并无大碍。臣查看了这汤药,其中加了些蒙汗药,虽然药性猛烈,但是好在对身体伤害不大,臣已经给徐小姐服了解药,只需静养就能恢复了。”
陆倾挥手让太医和下人退下,问熙太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熙太后这会稳了稳神,开口道,“皇上放心,这事发生在哀家宫里,哀家一定会彻查,给徐家一个交代。”
平日里的陆倾定会是要连夜彻查此事,不查明白不罢休。可是今日陆倾实在是精神不济,他头疼的厉害,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好,朕那就等着太后给这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慈宁宫的偏殿里,徐焕闭着眼睛躺在内室的床上,陆倾坐在外面屋子里的桌子边,闭着眼睛撑着头,已经是疲惫得不行,但他知道今天这事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