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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上.换将

 

周赧王五十二年,秦王嬴稷命白起发兵南yan,韩王yu割地求和,未料上党太守冯亭连夜遣使者向赵王丹求援。

赵王赵丹见之大喜,决意倾国而战。

两年後,赵国邯郸。

「陛下,您千万不可听信j佞谗言。自烈侯开基,武灵王中兴以来,赵国经历风雨飘摇,好不容易才走至今日局势--咳,」蔺相如的侍从赶紧拿来手巾替他抹去飞涕,蔺相如抢过手巾,喘气道:「陛下,断不可做出谬判。」

暑气随日头昇高,邯郸顿时成为大烤炉,g0ng城殿内殿外一片烦闷,燻得臣众更显浮燥。拖着病t参与朝议的上卿蔺相如坐立难安,屡屡起身向君王建言。

坐於王位的赵丹身穿窄袖长k,挂着羊脂白玉虎符佩,老一辈的臣子皆认为他有武灵王风范。他正襟危坐环伺群臣,眼中闪烁坚定流光,聆听蔺相如与虞卿各执己见,病重的蔺相如仍不改强y的脾x,直指着虞卿鼻头怒叱。

蔺相如还是那一套gui守的老话,赵丹忍不住嘀咕。他虽然很敬重蔺相如的气魄,但此时他并不想听见这些。

「在下认为蔺大人此言不对,如今前线危急,国内粮草接应不暇,情势势必不能久拖。」提出反对意见的虞卿身长七尺,相貌威严,正值壮年。

蔺相如不服气地说:「《孙子》言: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廉将军拖住秦军,正是磨去王齕耐x,一旦秦军浮动,我军便能转守为攻,杀其疲弱之师。」

「蔺大人,恐怕未待秦军疲惫,我军将先告断炊。您此计要是拖垮秦人,还是先饿si自己?」

「廉将军花费许多心力才把王齕牵制在丹水,何能舍重逐轻?你分明是误国之举!」

蔺相如说起廉颇在第一阶段败给王齕,撤出空仓岭,接着沿後方丹水坚壁,又在丹水後面建筑百里石长城作为最後防御手段。

「秦军的目的便是直捣邯郸,继续坚壁不过待人宰割,难道大人也成贪生胆怯之人?」

「荒谬!」蔺相如拍桌山响,气得站起来怒道:「好糊涂!当年我不顾身危,力保完璧归赵,又在渑池怒斥秦王,保住赵国的威信。相如虽不才,也有一身赤肝忠胆,何以在小子口中成为贪生之徒?」

蔺相如本为宦官令食客,凭藉坚y如铁的x子两次震吓秦王,一路踏进上卿之位,被先王誉为赵国栋梁。

蔺相如虽病笃,谩骂人依旧虎虎生风,但中气用力过猛,脚下旋即一阵轻浮。他不让侍从搀扶,气喘吁吁接着说:「反观你,趋避後方巧言如簧,无我当年纵横捭阖之勇,更无临阵指兵之能。赵国国政何时轮到此等小子涉言--」

语至此处,蔺相如已满脸通红,一张脸皱在一起,表情异样痛苦。其他大臣要他靖缓些,别伤了身t,蔺相如虽然不服病,还是得靠侍从替他搓背顺气。

蔺上卿老矣。赵丹食指轻点膝处,这蔺相如後半的话皆是追忆昔日光耀。但昔今势异,过去蔺相如的确万夫莫挡,威震诸侯,如今却是病入膏肓,两眼昏茫。几年前还形貌壮盛,一场大病却削去他的威仪,白发乾裂如蓬。

这些日子邯郸一直盛传廉颇怯战,引得朝野人心惶惶,主和派的平yan君赵豹等人趁此发难。两年前他便呼吁赵王不要惹怒虎狼之秦,但赵王却毅然接纳平原君赵胜的建议,以致爆发今日局面。

「蔺上卿,你且先一旁休憩,寡人明白你忠国之心,但寡人更惦念你的身t安危。」赵丹婉言拒绝蔺相如发言。

「王上,您可听过舟翻覆而舟上的货物不沉入水中的道理?若赵国系危,臣再康健又有何用?」蔺相如还想继续争辩,但他的气力大不如前,方才斥责虞卿一顿後几无余力,无法回到在秦殿眦眼斥退武士的风光。

赵丹还年轻,拥有满腹理想,他崇拜祖父武灵王的功业,一直想带赵国突破泥沼。他不顾反对挑战狼秦,就是要让诸国知道赵国是东方唯一敢挺身而战的勇士。

平yan君赵豹佝偻蹒步向前,拜道:「此前王上遣郑朱求和,不纳虞卿联合楚、魏之计,而今又责廉颇坚守不出,臣不明白王上所谋为何?」

「正因廉颇坚守,补给鞭长难顾,为使粮食供应正常,寡人不得不遣郑朱假意求和。」当然此举却形成反效果,秦国方面以此事大肆渲染,反打赵国一巴掌,赵丹噎不下这口气,对廉颇的战略更失去耐心。

虞卿不赞成守势,更反对向秦国求和,他拱手道:「外交之势瞬息万千,本非一时能察,郑朱的事便不多谈,但求和无疑以r0u喂狼,狼是越喂越肥,r0u越撕越小,敢问君侯可有把握喂饱狼秦?赵退让於秦,秦不但不会感激,只会更狠毒侵吞赵国河山。」

「不错,因此廉颇将军坚壁乃是救赵国河山!阁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又有换将谬言?」蔺相如若再年轻五岁,赵丹也得顾忌他正气凛然的语调。此刻蔺相如连站稳都嫌困难,遑论回到彼时风采。

前线数十万将士还待g0ng廷里的决策,赵丹不愿看到继续枯守而成槁木si灰。

「陛下,秦国自孝公变革,民不畏si而惧无战,秦人上战场都是疯魔,臣认为应当先缓其锋,再联合诸国应对。」平yan君认为打仗太劳民伤财,况且秦人勇猛甚於虎豹。

「难道武灵王还b不上秦孝公?」赵丹冷笑道:「武灵王灭中山、攻楼烦、破林胡,拓地何止千里。难道寡人的勇士还b不得秦军?」

赵丹怒视群臣,特别是主和派的人,若可以他真想把这些人除之而後快。

「臣知道王上yu建功立业,但廉将军坚守不易,王上若执意换将改变策略,臣担忧前线将士军心不稳。」蔺相如的语气柔和不少,他深知再血气个几次,可能还未论出结果,他就得被侍从抬回府邸。

「围困两年余,也该是时候了。」赵丹不容再议。

但蔺相如更担心的是赵王荐选的人才,那人的声名近日也在邯郸广为流传。

「寡人会嘉赏廉将军的辛劳,之後的事情就交给赵括。」

「王上,这是秦人j计,赵括只通书卷理论,怎能担此重任?」平yan君也提出反对意见。

赵括的聪慧在赵国相当有名,他父亲是名将赵奢,曾在阙於之战大败秦军,受封马服君。但赵奢却不看好自己的儿子。连父亲都不看好,蔺相如跟平yan君等人怎麽能安心将数十万将士的命交付予他?

「若秦人撤王齕,换白起,事态就更严重了。马服君si,相如病重,还要赵括救长平……」平yan君嘀咕道,焦躁地抚0白髯。

这些全映入赵丹眼里,他思虑的并不b这些老人少,更切确的说,他b任何人都害怕失败,也更渴求成功。

「王上既要换将,何不曾考虑北方的李牧?」忽然有个人在争议中提出崭新的意见,倏地x1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李牧?」蔺相如突然眉头深锁,忆起五年前在雁门崭露头角的将领。他忖蛮夷之x犹如狼秦,让富有经验的李牧上阵,远b白卷一张的赵括好。

但赵丹的意思很明白,他说:「雁门一战虽然有胜果,但匈奴之患并未因此断绝,此时若调动李牧,恐怕北方将会sao动。寡人不想上党、北方两头烧,再者李将军虽骁勇,赵括也非柔弱之徒。」

赵丹的考虑不完全是偏袒赵括,匈奴轻骑随时都可能越界劫掠。

虞卿趁势奏道:「李牧将军统五郡之兵镇守赵疆,在北方极有威望,却素与中央将士无交情,臣以为让李牧将军至故关,将士间的龃龉更大。赵括将军有其父在军中累积的声望,才学也受人瞩目,臣想赵括将军更加合适。」

除此二将外,庞煖老矣,又无其他可挑大梁之才。

蔺相如脸se瞬然刷白,先前用力过猛,t力急速下滑。赵丹如他在渑池要秦王击缶时坚然,那样坚毅的眼神刀刃也不能使他眨眼半分,这点蔺相如最为了解。

「蔺上卿辛苦了,来人,入药房抓帖好药熬煮,送入蔺大人府邸。此事已决,众卿毋需多言。」赵丹暼向还yu开口的臣子。

赵丹起身俐落,似乎不想多待一刻,以免又有人上奏非议。蔺相如失望的拍着大腿,由侍从搀着离开,他嘴里仍在碎念,但无人听得明白。

退朝後,赵丹登上龙台,一览邯郸景se。他神情凝重地看着大北城b肩继踵的人群,即使他们的良人孝子在数百里开外浴血奋战,这些人为求温饱仍必须殷勤g活。

自烈侯开基,武灵王中兴以来,赵丹思忖蔺相如的话,这正是赵国百年不遇的劫。赵国彷佛命中有无法避免的宿命,两百年前他的先祖赵襄子受困晋yan,洪水差点淹没城墙,但兴起伐赵的智伯的首爵却在宗庙里供後人凭吊。

赵国血脉像是凤凰,需要yu火殆尽才能重生。赵国现今也遭逢大难,赵丹认为自己可b先祖,甚至能做得更好。

赵丹的舍人掬手道:「陛下,赵将军的母亲已等候多时,鄙人是否要去请她上来?」

「赵老夫人要见寡人吗?」赵丹诧异地问。

舍人从小服侍赵丹,知道他思索事情时别的便顾不上了,赵括的母亲前几日就曾来访,但赵丹为前线的事辗转难眠,因此才约定於今日。

「快请,快请。」

「是。」

舍人转身下楼,不一会带着赵括的母亲上来。她母亲年过半百许久,先夫si後便身穿素衣,脸se洗尽铅华,相当憔悴。

她的个头只到赵丹腰间,伏地拜道:「罪妇感谢陛下召见。」

「赵老夫人何故称自己为罪妇?」赵丹大惊失se,连忙扶她起来。

赵老夫人起身後,正se道:「先夫有言,赵括虽博览群书,但徒口舌之辩,不能委以重任。今陛下却要他身负数十万x命,子败,老身不就成为罪妇。」

原来如此,赵丹忍不住轻叹一声,他反问:「赵老夫人何故轻视括?」

「先夫之言向来准确,老身不敢不信。」

「寡人明白了,寡人可以给你信物,若赵括不成,绝不殃及其门。」赵丹给出承诺,冀望赵括母亲能宽心。

「感谢陛下隆恩。」赵老夫人作揖拜道。

赵括的父亲赵奢声望可b肩廉颇、蔺相如,但他却对亲生儿子评价不高。赵丹相信马服君善兵知兵,但他同样相信赵括的才能。

赵老夫人得到承诺,这才绽开苍白笑颜,由舍人带领下龙台。

「陛下,三伏天呢,您还老往高处站。」舍人贴心的拿了碗茯苓汤,特意吹凉了加上冰块。

赵丹喟叹道:「前线将士忍热鏖战,汗甲难分,寡人岂可自寻清凉。你把这碗冰茯苓汤赠给蔺相如,吩咐他好生休养。」

舍人是赵丹亲信,朝议时发生激辩,虽然与臣子意见不合,他还是很关心臣下。舍人莞尔道:「鄙人半月来不见陛下舒展容眉,胃口更是餐餐减少。陛下的身t是赵国强盛之键,这碗汤还请陛下享用,鄙人再吩咐膳房另盛一碗送至蔺上卿府上。」

赵丹轻啜一口,慢慢吞咽入腹,望向西g0ng城的习武场,几位宗室小公子耐着热天挽弓习s。在众臣面前他必须保持威仪,何能说出心底焦虑,唯有亲昵舍人在旁时,能偷闲紧皱眉头。

「茯苓汤虽好,却挽不了寡人心火。」

「陛下,恕鄙人直言,您即位以来尽心尽力,鄙人一直看在眼里,心里总为您的身t着急。」

「你认为寡人此举有错吗?」

「鄙人愚昧,除了陛下所需之事,其余一概不通,但鄙人深知陛下辛劳。」

赵丹露出浅浅一笑,一双饱满霜痕的眼瞳却看着更杳渺之处。

晚风吹拂椒聊绿neng的叶子,卷进一阵花香。赵丹放下爵,见此景悠悠y起《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

他一字一句y哦,薰风摩娑彷佛节拍,y完上半段,他举爵敬向对饮者。

对饮者俯掌叙y道:「椒聊之实,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硕大且笃。椒聊且,远条且。」

君臣二人正谈国事,不免心烦,此时唱和赞誉男子的《椒聊》,化解僵y的气氛。

赵丹笑道:「善,寡人以为卿终日埋首甲兵行阵,想不到学问方面亦无荒废。」爵一空,舍人便立刻提虎尊衔满。

「陛下过奖。」来者年龄未至不惑,凤眼炯然,胡须修剪相当整齐,脸型柔顺,颇有儒雅之风。

这位男子正是白昼朝议时,让群臣激辩酣战的赵括。他带着几封书帛,准备上献赵王,这是他近日钻研秦国的心得。

「赵括,今日你的母亲曾来找过寡人。」

「哦?」赵括放下筷子,心里早已有数,他起身作揖道:「臣的母亲也曾多次叨念,希望臣不要赴前线。想不到母亲会直接面谒王上,这是臣的疏忽。」

「寡人明白她的心思,为了保证家门延续,这是可以理解的,卿别把罪行全揽到自己身上。」赵丹在意的另一件事,「坐下吧,寡人知道强秦难挡,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秦王知道赵国不是那麽好欺负。」

赵括重新坐回位子上,心平气和地说:「此次倾巢与秦人一战,如此惨烈恐怕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後一次。」

「赵人血x,绝不能让廉颇带他们坐着等si……si,也得si得轰轰烈烈。」赵丹明白一旦放弃坚守,势必会演变成数十万人血战,毕竟秦人的目标是邯郸,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臣虽不如廉将军,但以廉将军之策,不过苟活残存;非廉将军不才,实乃秦势猛如洪水,再高的堤防也挡不住,臣能做的便是改变水道,解邯郸之急。」此去会有多大伤亡,赵括千百算计也估算不出来。

东方五国不来援,单凭赵国拖延两年,已是强弩之末。这把熊熊烈火终归烧尽,最後接下的人必然躲不掉一鼻子灰。

赵丹举爵,再邀赵括畅饮,舍人本想劝王上少饮,但忧愁缠心,身为君王只能藉此泄悒,他也不好阻拦。更何况,今夜的酒还羼了伤悲,涵有送别壮士之意。赵括虽形se未动,眼里却鼓捣慷慨。

「是寡人不才,无能保国。」赵丹喝多,情绪涌了上来,竟起身醊地,泫泪道:「寡人对不住赵国数十万将士,赵卿,寡人的罪却要由你来背。」

若让赵国休生养息十年,赵丹忖道,只要十年,狼秦将成犬俘。但说不准的事都只是妄想,实际层面乃前线艰危,邯郸告急。

舍人递上手巾给赵丹,但赵丹拒绝,两年来每日前线捷报入朝,赵丹无不顿首沉默,这两行泪痕也道尽这些日子食不安、寝不稳的情况。

「王上,」赵括见到赵丹真情,奋而立身,以军礼拜道:「臣空食国禄二十载无以报国,深以为辱,唯有不辱王命为报。还冀臣去後,王上记取越王g践教训,替赵国英灵雪耻。」

在小东仓河中伏後,赵军才知道自己与谁打仗,王齕早已不是主帅,现在指挥秦军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屠」白起。沿石长城坚守的赵军立刻断了与本部的联系,此时赵括带领主力逃至韩王山,等待驰援。

白起又派轻骑做出假象,迷惑屯於故关的赵军,要将赵军总指挥b入si地。赵括来到韩王山,却发现秦军旗帜飘扬山头,连绵的将军岭全是秦军阵地,四面围夹下赵括下令全军入山谷,原地结垒。

好不容易挨到入夜,驻紮山谷的赵军才从紧张的情绪里缓颊过来。

秦军五千轻骑沿线搜索,建立紧密的包围网,以免赵军分散的战线聚合起来。接下来赵军且战且走,且败且退,冲击十多次,近一个月仍然打不出缺口。军中传出怨言,若廉颇将军仍在,至少还能守住丹河一线,不必像条落水狗狼狈。

赵括草草用过膳,雷电般指示几名都尉至主帐会议,其中一人秉道:「上将军,邯郸方面难道没有援军?」

另一人扯着嗓子吼道:「援军?老兄弟,这次与秦人打仗已是举赵国之力,再派援军,连你妻nv都得上场啦!」

这话说来愤慨,却是不争的事实。数十万jg壮全屯在上党抗拒秦人,後方再派人来邯郸将成空城,也意味赵军守势已达末路。

「既然都得si,冲出去杀一个是一个--」

「当时就该听廉将军的话,耗si那些秦人。」

诸尉争论不休,各执一词,赵括却安沉端坐虎皮上,执笔书写於绢帛。众人吵了半个时辰,他也潜心写了好几面。

终於有个德望较高的老都尉开口喝道:「都静下来,静下来,大伙得尊重上将军,我们吵不出个理,还是由上将军定夺。」

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上嘴巴,帐内顿时岑静,赵括仍迳自写字。等了片刻,赵括写完最後一字,将b搁在一旁,身旁侍卫立刻收拢绢帛而离去。

有人忍不住问:「上将军,您写的是求援信?」

赵括倏然起身,向众人拜道:「在下方听诸位高言,认为各有道理。其一,此信非求援信,保不了我们,但能保住赵国河山;其二,旷日坚壁,我们粮草不济,秦人能食米饭三升,我军士卒不过数瓢,长久下来,内部慌乱,军心靡弱。《六韬》有言:三军数惊,士卒不齐,相恐以敌强,相语以不利,耳目相属,妖言不止,众口相惑,不畏法令,不重其将,此弱徵也。」

见众人沉默,赵括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接续说:「诸位,《左氏春秋》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坚守两年,各部将士早已衰竭,想必诸位b在下更清楚。何况後继无援,诸国不救,坚壁难逃si路。」

赵括一一分析现况,冀望大家能明白他的用意。有人问:「那麽照上将军判断,我等该如何是好?」

「突围。」赵括坚定地说。

「但秦将换成了人屠,底下士卒听到他的名号,腿就软一半。」

白起的名号之响,不只止小儿啼哭,连勇猛的士卒都畏惧。白起担任秦将三十年,彻底贯彻斩首赏功的秦制,一路斩了数十万颗人头,他的名声全建立汩汩腥血上。

人称秦军在战场上如疯魔,可遇过白起才真正让人丧胆。

「持剑上阵,为了保命谁也不怕。」赵括击着x膛,「白起再强,也是个人,真正该怕的是人言可畏。」

「上将军,」老都尉庄敬地问:「突围,您有几分胜算?」

「不谈胜算,亦不可以胜算论之。」赵括负拳於背,走了几小步,指着军阵图,「我军被截断成数只,各自为战,消息不通,打起来绝非秦军对手。明日破晓突围,可想而之si伤必然惨重。」

老都尉不认同道:「无端送士卒入si境,非将之为。」他觉得赵括这手计策太过消极,分明拿数十万的命去赌一盘胜率极低的赌局。

「败局非一日之成,我军已入绝地,si劫难逃。」

「您要拿我们的命成就白起的名声?」

话语里的愤慨表露无遗,毕竟无人愿意送si,不明不白成为累累白骨。

「诸位怕白起,但同样的,秦王、秦王之臣也怕白起。」赵括看着底下一张张迷茫的脸,解释道:「《易》言:损下益上为衰之始,损上益下为盛之始。此战将促成白起的巅峰,白起是个骄傲的人,当他达人臣之极,秦王无赏可封,秦王之臣怕他锋芒太甚,白起必然要走下坡。」

那些都尉若有所思,随着赵括的语点头,赵括静了一会,磅礡地说:「诸位,si可轻可重,轻者如莽夫触犯法律而判刑,重者如勇士为国牺牲,此战後我们的鲜血将震撼诸国,成为陛下谋臣周旋各国的根本。」

赵括一字一句牵系赵国,字字荡着超越生si的觉悟,明知胜不了秦人,却仍要拚命一试。众人也被这gu豪气所染,惘然的表情渐渐如郁塞的水流寻到出口。

败成定局,自然也要si得其所。

身形剽悍的都尉刷一声立起,以军礼拜道:「上将军说的对,白起又如何,难道真有不si之身吗?俺一命,他也一命,打起来都公平,凭什麽俺手下人b不得秦卒。」

白起颔首:「说得甚好。」

那都尉又说:「诸位都曾经历si劫,才能活到这时候,此时不思杀敌,像个妇人哭哭啼啼简直侮辱si去的将士们!」

这番话激起众人血x,他们实在被秦人打怕了,需要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能遇旷世大战,乃武夫之福。」老都尉忍不住泫然,诚服道:「上将军,我这条老命全交给您了!」

众人瞬然起身,齐向赵括拜道:「谨遵上将军号令。」

赵括也回礼,随即遣散众人,为明日突围作准备。这个结果正是赵王派赵括来的原因,yu在泥沼中找寻突破口,必须先让将士si而无悔。

赵王与赵括都明白,赵国被诸国孤立,与秦人僵持至此已是强弩之末,而赵括的目的便是发挥疲军最後的作用。

风吹山壁,飕飕回荡,轧倒士卒最後的乡愁。赵括的命令由上而下传递,让众人知道明日行动,尽管突围成功的机会渺茫,各部仍昂起一丝斗志。

若能用自己的躯t守卫境内的家人,这些人皆抱着si不足惜的意念。

赵括在闷热的营帐外来回踱步,望着黑漆漆的韩王山,所有出口都被秦军把持,山上必然都是伏兵。昔日庞涓败走马陵,也是入此山谷险地,被弩箭ssi,赵括忖自己也落入同样困境。

但彼魏齐之战,b不得现今秦赵之役,此仗两方皆倾国而出,国力上也有不小差异。赵军守备日久,粮草难以接济,秦军补给线虽长,军中却不曾断炊,长此下来,在无外援情况下便能看出谁胜谁负。

「上将军,您还未就寝吗?」一名骑兵都尉向赵括走来。

「辰儿,来的甚好,我正想与叙谈。」

「父亲、上将军,军中不谈亲情。」

赵括莞尔,一手放在他的肩上,「何其幸运,大战在即,我还能与儿子谈上几句。辰儿,你认同为父的计策吗?」

自赵括接受换将的命令,便让儿子赵辰改姓为马,不让别人知道他们有关系。

「父亲为何染上伤悲,这非上将军该有的风范。」马辰问。

「此情此景,生si之交,我为底下士卒感到愧疚。」赵括不待马辰反驳,他指着黑压压的山岭,细数道:「韩王山绝岭不可攀越,丹水亦被霸占,四边皆被秦军牢牢围困。为父原本想顺着这条路通至长平关,与守备关上的士卒合击秦人,但长平关、故关全被攻下,白起的速度远b我想的还快。」

亦即赵军回去的路已被拦断,因此赵括才要向都尉们陈述利弊,让他们为突围作好万全准备。

「父亲,我听说有个信使出去了,那是给陛下的求援信吗?」

「那封信救不了我们,但能救赵国。」赵括把方才营帐中的话覆述一次。

篝火照着马辰踅起的眉头,赵括望向盘据不知多少秦兵的黝黑山间,「那封信是详述这里情形的战报,陛下将会拿它作为击败秦军的筹码。我预料,大战结束後,范睢身旁的人将开始进谗言,白起会陪我们一同殉葬。」

「您使用了离间计?」马辰惊讶地问。

「不然,辰儿,为父考考你,《孙子》说五事七计,你可否用来评断我们与秦军。」

「怎麽如此突然?」马辰嘀咕道,又不敢不从,他略为沉y,说道:「道者我军与秦军相同,天、地者不如秦军,将者父亲不b白起差,法者未若秦人严苛、严明。」

道即士卒对国家的向心力,两军皆愿为国亡;天时、地利更为明显,所有要点几乎落在秦军手上;论将军的才能,马辰当然不觉得他父亲b白起差;但说起军令法律,难以见到奋勇舍身如秦军的部队。

赵括对马辰的分析很是赞同,他说:「说得很好,但为父的确不如白起。」

马辰稍作停顿,说起七计,但赵括却示意他止住。

「辰儿,我军与秦军间的差异,你心里应当有底。」赵括敛容,凝重的彷佛要交代大事,让马辰不禁一颤。他说:「我军大败後,白起肯定要求趁势挥军邯郸,他的声势将对范睢造成威胁,范睢必会拚命阻拦,再者秦赵之战,双方皆元气大伤,秦王也明白这点。等到秦王想在兴兵入邯郸,赵国上下同仇敌忾,诸国为免唇亡齿寒也会尽力襄助。」

赵括研析至此,不得不让马辰佩服。范睢是秦王当前的红人,为秦王集权做过相当大的贡献,因此与白起争势并不奇怪。

但他仍有狐疑,「若情势不如父亲所想,该当如何?」

「陛下与朝中谋臣不愚,不过这也是我身後之事了。」赵括叹道,彷佛已见到自己的结局。

「父亲,辰儿必护您脱困,顺利回到邯郸。」

「荒谬,岂有为将者弃士卒而自己逃走的道理?」赵括轻轻训斥道。

马辰知道赵括心意已决,断不能更改。

「晚了,去歇息吧,别累着。」

马辰透过篝火火光看着父亲,看见一gu将x命悬在赵国上的坚然。

曙光初亮,蒸散朦胧夜se,让赵军看见四周飘扬紧密的秦军旗帜。此刻赵军上下无一人是懦夫,他们要抢道出关,往故乡的方向奔去。

赵括站在大军前头,洸洸威凛,对士卒喊话,告诉他们战si是为家为国。士卒们士气高昂,巴不得撕烂秦人头颅,长久的怨恨终将结束,他们要在今日发泄所有情绪。

由白起率领的秦卒也注意到赵军相当不对劲,他们一改萎靡,人人jg神振奋,俨然是要突围冲阵。以人头计功的秦军早已等得不耐烦,白起发下将令,在长平关前线组建更为坚强的防御。

秦、赵两方来到最高昂,如水火即将碰头,必有一方被灭。

赵括疾振大喊:「击鼓,一通鼓列阵,杀。」

赵军蓦然鼓声大作,激励士卒喷张的血脉,旗兵掌着赵旗指引众军前进。马辰所领的骑兵队待在外缘,准备突袭白起。他离赵括甚远,只听见鼓声冬冬,便知道父亲已领於众人之前冲锋。

白起将旗大挥,弩手应声发箭,但赵军毫无退缩之意,三箭毕後两侧杀出数万轻装jg卒,这些人不穿甲胄,却如发狂的野兽般蛮横、凶狠。

但赵军进入「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si地然後生」的境界,人人置si於外,奋勇作战。

赵括站在最前面指挥众部,崭露不同於运筹帷幄的武勇,让秦人深深t会赵人强悍。数十万士卒相叠混杀,天也不忍细看,血气几乎掩盖苍穹,杀声不绝,鼓声不息。

人吼叫、马嘶鸣,赵军齐力冲往长平关,为攻破一条回乡的路;秦人衣襟染血,腰间悬头,只为获得更巨大的荣耀。白起出动五千jg骑於战场上拦断,赵军骑兵披甲上阵,展现自赵武灵王「胡服骑s」後的赫赫武功。

马辰搭弓s箭,一连s倒数人,但如疯魔的秦军cha着箭簇仍然继续爬起来攻击。马辰所领骑队冲入秦军边缘,他能看见不远处的长平关,此时赵括带领的主力已杀进秦军腹地,形成殊si战。

他想起赵括最後说的一句话:「我si不足惜,无奈数十万将士丧命异乡,亲l永隔。我在此立誓,此战後,狼秦一兵一卒不入邯郸。」

滚滚h沙暴怒笼罩天地,风刮声怨,彷佛战场上将士哀号的延续。马辰窝在一处山洞,眼巴巴望着突如其来的沙尘。他十多天未进一粒米粥,因而面se蜡h,脸颊下凹颧骨明显突出,眼袋重若铁块。

他却不敢阖眼,一入梦境,耳里尽是惨绝的嚎叫,凄凉血se填满梦境。健壮的人一个个屍首相离,分不出彼此,马辰好不容易突围出来,那恶魇则一路缠身。陈旧的袍子飘散袍泽血味,令他忍不住作呕。

马辰0着腰间水囊,缓缓打开瓶口,一口气饮下所剩无几的水,横竖都得si,留下这些水也没用处。冲出包围後,他惊怕乱闯,也不晓得往哪里走去,但可以肯定这里不是邯郸。

本来他身边还有一把铁剑跟盾牌,逃走的路上曾遇到当地人愿作向导,但那人偷走武器、马儿後,便弃他於陌生山林。马辰靠着些余乾粮与水源走出大山,来到丰沛的草地,烈yan毫不保留照s无遮掩的大地,马辰在绿草淹膝的荒野又踱了两日,竟遇上飞沙走石,幸而有处洞窟能躲避。

但他回顾这逃亡的日子,简直是一日b一日惨,即便风砂散了,他也没有t力再走。放眼望去无水无粮,也激不起他任何求生意志,他本该在突围战中随父亲战殁,起码还是国殇,在这莫名地不明不白si去,谁也不知道。

他的甲胄早扔在某处,携着那东西走实在是累赘,只剩一袭沾血的破旧袍子,无所凭仗,若有当地人撞见了也分不清这屍骨属谁。不知躺了几个时辰,簌簌飞沙消了影踪,从洞口映入的光线也淡了几分。

嘶──嘶──马辰听见一道窸窣的声响,速度不疾不徐,在草堆里滑动,也许是狼,或是其他的野兽。马辰再无气力猜想,被狼吃了也只能认栽,他回想待在父亲身旁的激昂,他忍不住眼眶犯酸,却挤不出一滴泪珠,只能紧抿乾涸的嘴唇,为自己哀悼。悔恨自己没si在秦人手上。

马辰心情才渐渐淀下,不断回首过往,邯郸喧哗与长平惨烈r0u成诡谲的景象,在脑内一遍一遍播送。外面那头狼会如何啃食这身清臞身骨?

声音越b越近,马辰的心渐趋平静,原来人接近si亡时能达到心如止水的意境。也或许是t力大量流失让他连恐惧也忘了,一路逃来,背负太重的噩梦,顿时松懈後才觉得身轻如燕,像躺在新生的羽绒。

「爹。」马辰含糊地说,眼里似乎见到熟稔的赵国河山。

那声响蓦然消逝,隐入静谧,洞x也瞬间黯然。

入夜了,狼来觅食,至少si前还能喂饱一头狼。他总算从眼角落了一小滴泪珠,一阵清凉掠过脸颊。马辰双手放於腹部,沉沉睡去。

「阿娜,你找猎物反而找回一个中原男人,难不成想改吃人r0u?」

「径路大哥不是最ai啃骨头了,要不要我替你煮汤?」

「吃这瘦小子我还怕害病呢。不跟你闲聊了,我还得去帮忙修理弓弰。」

毡房房门被掀开,和煦yan光洒落马辰憔悴的脸庞。

「小子,醒来就张开眼睛吧,还装什麽?真以为我们吃人r0u?」

马辰先是睁开一只眼,瞥见一团红光,随即一张白皙如雪的脸庞映在眼瞳里。

「另一只眼不打算开了是吧?好啊,我取出来喂马。」

说着一道白光闪过,马辰整个人被拉起来,他吓得张开眼,与那名匈奴nv子对视。

「中原人就喜欢ga0花样。」阿娜放下匕首,松开手,盘问道:「我问你,你为何跑到我们的牧场?」

虽然阿娜的中原话已说得相当清楚,在马辰听来仍感到别扭。他眼睛一眨一眨,却发不出声音。

「你是不是李牧的细作?从实招来。」

马辰没想到竟误入匈奴人的营地活了下来。

「还装,你已经躺了一整天,不至於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吧。」阿娜语气咄咄,非要b出马辰的来历才肯罢休。

但马辰眉头深锁,像是有苦难言,阿娜轻拍他的脸,问:「你该不会是哑巴吧?你听明白我说话吗?懂了就点头,点头,明白吗?」

阿娜简直把马辰当成畜牲教导。这时毡房外踏起稳重的脚步声,阿娜便放弃与马辰对话,转头喊道:「是径路大哥吗?你的刀落在这里。咦,刀呢?」

阿娜正伸手0索径路忘了带走的佩刀,忽然闪过一阵寒光,马辰一手勒住阿娜的脖子,另一手持着那把刀。

方才与阿娜应答的男子走进毡房内,望见这副情景,忍不住笑道:「被中原人摆一道了。」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马辰使劲力气箝制阿娜的行动。

叫做径路的中年男子身材相当魁梧,一头蓬松的头发彷佛兽毛,肩膀宽阔的像门板。马辰忖与这人动手,觉得讨不到便宜。

「哦,这可怎麽办?」径路笑道,像是在看热闹。

「准备一匹马跟粮食、饮水,我立刻就要。」马辰慢慢靠近径路,刀锋抵着阿娜baeng的项颈。「别b我,我真的会杀她。」

既然上苍让他活了下来,他拚si也要回邯郸。

径路却没有准备那些东西的打算,他cha腰道:「阿娜,看来你捡回来一头凶狼了。」

阿娜突然向下一缩,挣开马辰的手,马辰上前将她抓回来,但阿娜却不是要逃,她反身往马辰脸上揍了一拳,左手g住马辰右臂,压倒他的重心,岔一声把人狠摔出去。

事情还没完,阿娜接着压住马辰的x膛,马辰立刻双脚乱踢,但一站起来,径路的大手扳住他的手腕,马辰手一软刀也随之掉落。

阿娜捡起铁刀,愤怒刺往马辰腹部,径路腾出一手阻止她攻击。

「你真的要杀这小子?」

「这浑蛋竟敢偷袭我,看我杀不杀了他。」

「哈哈,中原小子,没想到我们胡人nv子这麽凶悍吧。」径路推开阿娜,夹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我才出去一会,你们两个怎麽就打起来了?」

「谁晓得这中原狼发什麽疯,我好不容易拖着他回营地,他就是这样报答我的!」阿娜气得丢下铁刀,猛然朝他肚子揍了扎实的一拳。

马辰瞪大眼睛,感觉到浑身疼痛,这时才看清楚方才与他扭打的匈奴nv人长相如何。

肤se白皙,但不是病恹恹的那种白,从拳头劲道便知道她的活力;乌亮的长发结着许多朱红se的缀饰,衣服上也绣有红料子。那双愠怒的眼睛大而明亮,流转着活跃生气。

她的皮肤未因草原的风侵蚀,是个鲜亮的漂亮nv人。

「我刚才说过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喂马对吧?我说到做到,径路大哥抓好他,否则我挖错其它地方就算他倒楣了。」阿娜拔起匕首,走到马辰面前。

马辰极力反抗,但径路几乎不费力气就能让他无法动弹。

「好了,让老哥跟他谈谈,如果这小子真的有问题,不用你的匕首,我直接掰断他的手脚。」径路拉开马辰与阿娜的距离。

「哼,随你。」阿娜坐回床沿,虽然口头上允诺径路,但谁都看得出她怒气未消。

径路莞尔,轻松的把马辰扛起来,顺手抄起铁刀。也不管马辰是不是甘愿刨眼求si,迳自将他带出毡房。

走出毡房外,苍穹湛蓝如洗,无垠中不染一丝杂云。天之高,地之遥,远远超乎马辰的视野。慓悍的匈奴人骑马狂奔,驱赶成群的羊,天上的云儿似乎全聚拢在草原上。

几个没穿上衣的小孩驾着b他们身材大上许多的马儿驰骋,互相追逐嬉戏,骑术之好,让马辰赞叹不已。

「如何,中原小子,草原风光不赖吧。」

「你要带我去哪?」

径路东瞧西瞧,将马辰抛在草地上,「能方便问你话的地方。」

「我什麽都不知道!」马辰警戒地说。他打定主意不会泄漏任何有关赵国的情报。

「别着急,我什麽都没还问。」

径路说完,走到一旁香味四溢的烤窑,与几名夥伴谈起天来。

原野毫无遮荫,日头直接曝晒,但草原地处北方,与邯郸相较起来马辰还觉得有些凉爽。他在长平突围後与部队失散,只记得跟着向导朝某个方位骑,後来又不晓得被阿娜拖着走多少路。

径路回来时带着一件绒毛大衣,还有一大碗羊r0u。

「吃吧。」他见马辰犹豫,自己也随手拣一块r0u吃,「没有毒,想害你就不必将你扛出来。阿娜的脾气不是普通的倔,我才不想为了你这个中原人惹怒她。」

马辰肚子咕噜叫,他虽然不想受匈奴人恩惠,还是敌不过五脏庙的请求,低头抓起羊r0u就往嘴里塞。

「胃口不错嘛,看来过几天就能像马儿一样活蹦乱跳。」径路拿出一个小皮囊,递到给马辰,「来点酒?」

「方才不怕我趁机逃跑吗?」马辰接过皮囊,反倒问径路为何如斯放心。

「不怕,当然不怕。这附近百里地都是我们的人,再说草原气温剧烈,你这身打扮连第一个夜晚都挨不住。」径路望着马辰身上的单薄袍子。

噗──马辰方饮下一口酒,随即就喷出来。那酒闻时虽烈,但马辰想烈酒他也是能喝的,却没想到这匈奴酒饮入喉里竟b羊r0u还sao。

径路放声大笑,觉得马辰的表情太有趣了。

回神过来,马辰才知道径路是特地取大衣给他。他0了0身上的袍子,发现异常乾净。

「阿娜替你换过衣服了,你那件衣服沾满了血。」

「什麽?那nv人看过我的……」马辰r0u也咬不下了,一张脸呆愣。

「有什麽好惊讶的?难道你没被nv人看过身t?」

马辰啃完碗里的r0u,嘴上油光焕发,他没想到还能再嚐到r0u的滋味。

径路将碗放在一旁,盘坐在马辰跟前,他若一尊高崇的石像,严肃地说:「吃饱了,喝够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小子,你打哪来,有什麽打算,为何身上都是血?」

「我为何要回答你?有好处吗?」

「想活命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马辰紧紧握拳,心里不愿被匈奴人威吓,但以他只身之力根本打不赢径路,况且这里还有成千匈奴人。

他回归初衷,既然上天让他苟活,那麽他想方设法也要回去邯郸。当下之际也只能先敷衍匈奴人,0清底细後再趁机逃走。

十多天来他游走生si边缘,一直无法整理思绪,只能不断回想长平战场上的煎熬。填饱肚子後,他的脑袋清醒多了,知道自己该做什麽。

「我叫马辰,赵国人,是一名逃兵。」

「马,好奇怪的姓。赵国人……那就是李牧的同胞?又是个赵卒,那麽说你跟李牧有关了,说,李牧有什麽目的,派你来做什麽。」

「你们怀疑我是北方军的细作?但我是从长平逃出来的,与北方军毫无关系。」

马辰解释了长平的位置,径路「哦」了一声,似乎不相信马辰会从这麽远的地方出现在匈奴边境。马辰的父亲是廉颇手下骑兵都尉,赵王丹见与秦军壁垒两年,便主张换上赵括,马辰跟着父亲领命出击,却在小东仓河中伏,秦将白起所到之处人头滚滚,队伍将灭之时,其父让马辰趁夜回邯郸,却被向导欺骗,才一路来到匈奴人营地。

马辰拍着x脯,厉声道:「若我真是细作,何必待在洞x等si,难不成我能事先知道阿娜姑娘会经过那里?」

「嗯,确实有道理。你真是个倒楣的家伙,竟逃到我们这里来。」他沉默片刻,颔首道:「好吧,显然从你身上是问不出什麽了。不过,会问问题的人可不只我,希望你的话没有谎言,否则撑犁也救不了你。」

「径路先生──」马辰拗口的念着匈奴名字,「你方才说阿娜姑娘替我更衣?」

「怎麽,还为这件事过不去?」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跟她道歉……」

「对,你确实该道歉,她救了你的命,她就是你的天。」

一道身影突然盖住马辰,马辰向上一看,瞥见一个身材b径路还高大的匈奴男人,年纪看上去b径路年轻许多。那人像拎猫狗一样抓住他的脖子,只消一个眼光,马辰立刻感受到威压,他粗犷的嗓子吼道:「不懂知恩图报的中原狼,阿娜真不该救你回来,早该知道中原人都是这副样子。」

「放、手──」马辰捉住对方粗糙的手,却甩不开,那人跟径路一样浑身蛮力。

突袭马辰的匈奴人绑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头,其余部分全刮掉,嘴边胡须也剃得乾乾净净,露出晒如h蜡般的肤se。

「服匿,你b你的马还懂得找路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动这个人。」径路笑道,语气带着威严。

服匿放下马辰,凶狠地瞪道:「我可以的,杀掉一个李牧的细作算得了什麽?」他瞧着径路,g起两侧横r0u笑问:「还是你的方法问不出任何事情?我很愿意效劳,看他哪只手动了阿娜,我就将它绑在马腿上拉断。」

服匿明显是来替阿娜出气,马辰倒诧异阿娜这麽倔强的姑娘也会去告状。

径路伸出手肘,制止服匿继续靠近马辰。

马辰喘着气,虚弱的身t碰上如此蛮横的匈奴人实在不吃消。

「闭上你的大嗓门,这个中原人的si活轮不到你过问,听话,回去。」

「哼,令人尊敬的百长帮你说话,我能不留住你的命吗?中原狼,草原很危险的,走路得小心,以免小命不保。」服匿重重双手压住马辰的肩,不怀好意地笑道:「中原狼,我的中原朋友,撑犁会替我盯着你。」

径路身为统率百骑的百长,还是颇有威望,在他保护下,服匿也得卖他面子。

「够了,服匿,你若有威吓别人的空闲,还不去练习角抵。」

「是,我尊敬的百长,反正今年也一样无人能胜过我。」服匿瞪了马辰一眼才缓缓离去。

等服匿走远了,径路搓着脖子,无奈道:「吓着你了吧,他叫服匿,是我部第一勇士。草原流言总是传的很快。」

「他是阿娜姑娘的丈夫吗?」马辰问。

「那倒不是。对了,你说你想要向阿娜道歉?这麽做b较好,否则不必等服匿攻击你,阿娜就会自己找机会下手。而且她不是好哄的姑娘,你该怎麽办呢?」

「我尽量想法子吧。」

一个时辰前他还想挟持她逃走,现在却思索要如何化解她的脾气。

「小子,你的眼睛很肿,回去休息吧,今天折腾的够多了。」

马辰这才感觉到一阵疲惫,身t本就还未康复,却一直逞强撑到现在。於是径路带他走回一开始醒来的毡房,阿娜正好从里头出来,见到马辰,一抹笑靥立刻垮掉。

「径路先生,眼下这情势,我还是住在你家为好。」

「可惜了,这里就是我家。」

「咦?」马辰惊讶地看着两人,原来他们是父nv吗?但长得一点也不相像。

「阿娜的家人在她十二岁那年便因战争去世,她父亲是我的好友,所以把阿娜托付给我。」径路笑着介绍完两人的关系,朝阿娜大喊:「我得去找千长,这中原小子交给你照顾了。」

阿娜抿嘴颔首,抓着一把青草走来,yanyan照得她一身灿红。

「阿娜、姑娘,还请你多多指教……」

「径路百长都开口了,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她不苟一笑,用匕首削去那撮青草的头,「尽量让你在不受g扰的情况下休息。」

马辰见到阿娜的气势,连一点胆气也提不起来。

径路拍了马辰的肩两下,彷佛是要他安心。交代完事情,径路便留下马辰与阿娜,自己跨上马飞奔而去。

两人相视一眼,阿娜掉头拉着红枣马到羊群旁。

时序入夏,草原的夜仍然微寒。

头一日晚上马辰确认径路睡得很熟後,偷偷爬下床铺,想藉机寻找逃逸的可能x。一迈出毡房,晚风差点没让他打哆索,熄火後的草原黯淡无光,似乎踏错地方便会迷失在这片深渊。

恰巧那日天上星光晦暗,整个大地万里无芒,马辰忖径路说的没错,一个外地人想擅自脱离无疑寻si。

於是马辰决定继续待着,慢慢查出这里的位置。

第三日清晨,马辰起得特别早,他的身t已复原的差不多,虽然径路吩咐他好生休养,但他还是想赶紧认识这个营地的地理环境。

晨风冷峭,轻轻刮着一脉绿地,马辰穿着薄衣服走出去,天se甫亮,朝yan衔着绿垠冉冉爬升,蒸散如雪的雾霭。

苍茫苍穹几乎与远方绵迭山脉咬合,天地彷佛相叠一起。马酣睡,牛、羊未醒,草原广阔而静谧,马辰见过无数朝日,却未看如此开阔祥和的景象。

晨光中一人一马缓缓骑来,那人影散发出绮丽霞光,马辰不必多想也知道是谁。

「早,阿娜姑娘。」

「这麽早起来,打算帮我们牧羊了吗?」阿娜仍不给她好脸se看。

「若有需要,我随时都能帮忙。」

「怕你们这些娇生的中原人做不习惯。说吧,是不是想清晨逃跑,不过我可警告你,这些马儿会认人的,你一个陌生人──特别是不受欢迎的中原狼要想潺骑,恐怕会先被踢si。」

马辰身为赵军骑将,这点本领还是有的。

马辰知道自己不对在先,也怪不得阿娜的冷言冷语,他陪笑道:「你误会了,我是想既然被你救了这条命,成天赖在毡房里也不好。」

「中原狼,你这几天老跟着我g什麽,又想挟持我了?」阿娜跃下马来,推开挡住路的马辰,「告诉你,上次我存好心才让你得逞,这次我保证会剁碎你喂马。」

「误会,我只是想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道歉?为什麽,你想回中原,一点错也没有啊。」阿娜不只脾气y,与人斗嘴也是嘴上不饶人。

马辰算是服了这个匈奴姑娘,他彻底放软身段,说:「阿娜姑娘,随你怎麽说都行,我是真的想深感歉意。」

阿娜盘起头发,露出轮廓深邃的脸孔,各国美nv马辰见过不少,独没有阿娜的韵味。

「好啊,我听径路大哥说你是赵卒,打过大仗,你的身手应当不会差到哪去。我给你机会,十日後我部会举办一场角抵大赛,你也去参赛,只要赢一场,这事情就这麽算了。」

「只有这个条件?」马辰狐疑道,他只要在这群匈奴人里打赢一个人,这个条件并不难。

「对,还有滚离我的身边。」阿娜甩手,像驱害虫似的赶走马辰。她俐落的跨上马,正眼也不瞧马辰,「想帮忙,就去问径路大哥,他会教你。」

阿娜脚踢红枣马侧腹,一溜烟朝圈羊的栅栏驰去。

落日沉入山谷,吞吐绚丽云彩,俨如不同se块织成的yan布。

马辰穿直短襟与合裆k,脚踩软筒牛皮靴,赶着把饱餐的牛羊群沿河线驱回营地,看起来和一旁的匈奴牧人一模一样。

气温瞬然骤降,日夜差距将在最後一线余晖隐没後显现。

牧羊远b马辰想得劳累,虽说维持好大羊的路线,小羊便会乖乖顺从,但还是要注意调皮的羊忽然冲出吃草的范围。

「中原小子,别看了。」径路骑到看夕yan看得发楞的马辰身旁,「小子,你似乎对这里的景se很感兴趣。」

「朝夕皆与中原不同。」nv人也是。马辰见到许多妇人也驰骋快马赶羊,完全不输给男人。

「可惜景se虽好,却短暂的很,草原的好风光持续不了多久,秋风一扫,这里白昼就足已让未受过风寒的中原人忍受不住。」径路望着层染夜幕的方向,像是说给马辰听,「中原地沃粮足,给予我们希望。」

马辰很难从这欣欣向荣的场景g勒草原贫匮的模样。

「阿娜,那姑娘也不容易,她的家人全战si在雁门,谁能想到那一仗我们十万骑兵居然大败,家家户户都有人丧命,这也是为何我们惧怕李牧。」

五年前的雁门之战非常有名,中原人打草原人向来胜少败多,但李牧却扭转局势,这让当时还是年轻将领的李牧一战成名。李牧可是边境人民的英雄,但匈奴人视为克星。

马辰这才明白那些匈奴人看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还有服匿,他的怨气肯定不只为了阿娜,也为了si在雁门的家人。

「倘若我真的是北方军细作,阿娜姑娘肯定恨我入骨。」他忖阿娜肯定如此认为,才会费这麽大的劲抬他回营地。

「这我便不晓得,小子,你真的不是细作吗?」径路又问了一次。

「你觉得我在说谎?」

「至少有一半是撒谎,你会骑术,但绝不是小卒。」径路眼光犀利,那眼神像是要马辰别把匈奴人当成蠢蛋。

「径路先生,你……不恨我?」至少到目前为止,马辰并未从径路身上感受敌意。

「我的大儿子为了掩护我逃跑,被李牧的人斩杀,我连他最後一面也没见到。」径路平淡地说。

马辰也随之沉默,战火向来无情。前线厮杀,後面的人歌功颂德,当时他听说李牧大破匈奴,也是开心得酩酊大醉。此时他却感觉匈奴人与赵人毫无区别,两造人都是为了生存,匈奴人也会为族人si去而哀悼,为亲人殒落而伤悲,放下刀、弓时皆与赵人无异。

「战争的事,离开雁门我就没带在身上,太重了。中原小子,你是我们的客人。」径路淡然拨掉沉闷的话题,指着急速征服天空的晚云,「走啦,再晚就找不到回去的路。」

夜se卷得很快,没两下工夫草原溶入一片深海,只遗些许微光。马辰他们赶完牛羊,寻着熊熊篝火回到自己的毡房,黑夜里羊群的叫声变得诡谲。

阿娜天未暗时便回来,与径路的妻子斯琴着手准备晚餐。马辰已与斯琴打过照面,当时他躺在床上休养,全赖粗通药理的斯琴调理伙食。

斯琴的身型b阿娜高大,肤质也较粗糙,头发总是缠在毡帽里。虽称不上貌美,经历岁月洗链的斯琴远b阿娜稳重。

「径路先生,今天一早,阿娜姑娘说愿意原谅我了。」他本来想更早点说,但一直没有机会。

「哦,她开了什麽条件?」

「阿娜姑娘要我赢一场角抵,只要一场。」

「是吗?」径路没入夜晚的脸庞如巍峨山峰,让人望之生畏,「阿娜本来就没有怨你,换做她,也会这麽做的。」

「什麽意思?」

径路正yu开口,斯琴已出门迎接,带来一阵r0u香,她笑容可掬道:「两个回来的正好,鲜燔鱼已经准备好了。」

「燔鱼啊,我还是想吃粗饼包羊r0u块,你呢,小子。」

「只要是大嫂准备的菜我都喜欢。」

斯琴大咧咧笑道:「中原人就是嘴甜,你应当学学人家。」

阿娜正好将燔鱼、牛r0u、n酒端出去,只跟径路打招呼,直接略过马辰。

「阿娜姑娘真的没怨我吗?」

「哈哈,姑娘家不就是这麽一回事。来,坐下吃吧。」

四人围着篝火啖起来,斯琴热衷说着角抵大赛的事:「今年的勇士大概又是服匿吧,我听说其他部也有人想挑战他呢。」

「上回千长也跟我提过服匿,若撇开冲动的个x,服匿的确是名好勇士。也许过阵子会让他学着带人。」

「让那小子磨练些也好。对了,马辰,你想去角抵大赛吗?」斯琴窃笑道:「阿娜替你换衣服时,我也顺道看了你的身t,训练的不错,还有一堆伤痕,肯定有不少经历吧。」

马辰差点没被噎着,原来斯琴也看过了。

「他别被打si就算撑犁庇佑了。」阿娜说。

「我倒觉得马辰参赛很有看头,径路,你说呢?」

径路饮着浓烈的n酒,打了嗝道:「能亲眼瞧瞧中原人的身手当然好,不知道你怎麽想?」他把话题扔到马辰身上。

但阿娜cha嘴道:「连n酒都喝不进肚子的中原狼,上场跟送si差不多。」

马辰听了一脸窘迫,连忙盯着径路,这事情定是他告诉阿娜。径路假装没听见,大口咀嚼r0u块。

「阿娜姑娘,这你就错了。」马辰拿起一袋马n酒,猛然昂首灌下。

「小子,你别逞强啊!」

马辰伸出手挡在径路面前,几乎是一口气饮下一整袋马n酒。酒味倏地喷散,盖过r0u香,这幕让径路跟斯琴看傻了眼。

「如何?」马辰倒拿袋口,证明一滴不剩。

斯琴怕他承受不住,便问:「还行吗?要不要吃些酸n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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