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白色西装,金色长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神情淡然的金发贵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些许风霜,这些风霜却让他气质更加出尘。
他似乎对被中途截下毫不意外,反而整了整衣服,让开身子,向他们展示空无一人的车厢。“韦德呢?”
蒙面人气急败坏,一把揪住了安塞尔的衣领将他推下车板。
安塞尔踉跄了一下,衣袖又开始渗血,月光遮掩下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痛苦和得意。
在抵达雾都前,他们在周边的小镇歇了一下脚,敏锐的他注意到驿站的小厮对他们多看了好几眼,然后拿着个字条出门去。
韦德正好准备好新的马车,安塞尔出于安全考虑,在马车离开驿站几百米后,和韦德交换了位置,让韦德乔装打扮之后钻进牛车里进城。
果不其然,夜深人静时他就被拦在河边。“说!韦德在哪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安塞尔。
他现在应该已经从牛车上下来,按照自己的指示逃到莱昂的住处了吧,那个正直的法官答应过会接应他的证人。
想到这里,安塞尔忍不住勾起嘴角。他做到了。“不说就杀了你!”安塞尔捂着胳膊退后一步,眼眸沉沉。
他本来就时日无多,野狼牙齿上的细菌若是感染基本无药可医,很可惜,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让我来猜猜。”他露出一个残忍的聪明的笑容,扫视着面前慌乱的蒙面人:“你们是私自行动的吧。”
见没有人回答,他露出几分了然:“果然。你们不可能不认识我,不知道我对你们主人的重要性,是什么让你们不惜瞒着他也要杀掉我?除非……”
“住口!”
子弹打在安塞尔的脚边,他的面色不改,笑容更盛:“除非你们有更严重的事瞒着他……”他现在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多拖一秒,韦德的生机就多一丝,维恩的生机就多一丝。
“我早就在好奇,为什么盯着维恩一个仆人不放……”他笑着,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一样,笑容凝滞,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希金斯伯爵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对方是法国的海关大臣之子,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而想要挑起两国争斗的势力一直存在,为领土,为历史,为利益……
若是他失败了,维恩被处死,暗杀公爵这个锅就轻而易举地被希金斯这个前任情人背上。两国交恶,罗切斯特的影响被大幅削弱,谁受益?
若是他成功了,韦德揭露了罗切斯特指使下毒栽赃,清除异己的行径,摄政王的名望一落千丈,谁受益?
记忆中那个头发枯黄,身形瘦弱,唯唯诺诺的年幼皇帝缓缓转过身来,浅灰色的眸子燃烧着野心,身后高大的影子咧开阴冷狠毒的笑容。
“你们的主人是——”
安塞尔突然明悟,原来法瓦尔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是那个心计深沉的男孩登基之后稳定朝堂的工具。
就像维恩临死前的灵光一现一样,一切为时已晚。安塞尔的话还没说完,胸口就绽出一朵血花。
他赌错了,若是法瓦尔的人或许还不敢这么轻易地杀他,但如果是亨利四世的人,自己也不过是他们做戏的一环。
胸前放着的乌拉诺斯湖里的那块石头,被子弹击碎,陷进心脏之中,血液渗透石头碎裂的纹路。“我告诉你们,韦德在哪!”安塞尔捂着胸口嘶声大吼道,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去,直到撞到泰晤士河的护栏。
揭开法瓦尔的伪善面目虽然对亨利四世有利,对法瓦尔来说却不疼不痒,不足以被就此扳倒。亨利四世要的是一场大的战争。
乱世出英雄,他要掀起战火,做他真正的登基大典。所以此时他们依旧是希望能阻止韦德,让事件继续发酵。果然,为首的人没有继续开枪,反而走近了几步。
“我告诉你……”安塞尔发抖的手抓住栏杆,整个人却无力地滑到地上,一口口吐着血。再坚持一会……再拖延一会……
我阻止不了亨利四世的阴谋,但至少不要成为战争的导火索,至少……他的视线模糊,白色的西装被染得猩红,神志涣散。至少维恩能活下去……
他想起胸前口袋里还有一张裁缝店的凭证,那是他定的一套西装,准备接维恩的时候穿上,为曾经的恋人接风洗尘,明明已经做好了,他却没来得及拿……
他想起来他还要把乌拉诺斯的石头送给维恩,将美丽的传说告诉维恩……
他还想带维恩去大英东南大草原,带他去世界各地……恍惚中他都忘了维恩曾经去过法国,他还以为对方仍是那个一直生活在雾都的十九岁的绿眼睛的少年。
他想告诉维恩原来世界上也会有这么明亮,阳光这么灿烂的地方,和雾都完全不一样。“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他的高傲的头垂下去,鲜血滴落,从不说谎的人最后一句话还是在骗人……为首的将耳朵贴过去,却连呼吸声也没有听到。他抓着栏杆,垂着头死去了。只是安塞尔并不知道,他拼命拖延想救下的人,早在他离开雾都的那一天晚上,中毒身亡了。
韦德躲在牛车里,远远就看见本该自己坐的马车被一伙人拦下。
他想起安塞尔的告诫,屏住呼吸隐藏自己。等到车子停下,便立刻向莱昂的住处奔逃而去。他本来有所怀疑,莱昂法官为人虽然公正,但谣传他当年刚入职时被排挤打压,是受了罗切斯特的恩情才能继续走到今天这一步。
波西亚诺公爵就是被罗切斯特指使毒杀的,求助莱昂不就相当于将证据递到敌人手中吗?但是他相信安塞尔,连带着也相信安塞尔相信的莱昂。眼看着莱昂府近在眼前,身后却传来了枪响。那群人追了上来。
几枪险险地打在他的脚边,他因为惊吓竟然摔倒在地。完了,他惊恐万分,伸手挡在脸前,绝望无比。
却突然听见上方传来枪响。凶猛的火力让追在他身后的人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抬起头,看见莱昂府二楼的窗户打开,严肃冷酷的莱昂大法官穿着睡衣,探出半个身子,一边装弹,一边大吼道:“门给你开了!不想死就快进来!!”
韦德定睛一看,果然开了一条小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爬起身来,纵身一扑,扑进了门内,身后又响起了交火的声音。只差一点……
进了宅子,他心有余悸,腿还在打颤。莱昂已经从二楼走到他的面前,冷声道:“跟我来。”
深夜的泰晤士河边站着几个黑影,接着“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被他们丢了进去。那个时候下水道改建还没有建成,泰晤士河的河水混着生活废水,浑浊不堪,恶臭难闻。漆黑的河水翻涌一下将干净体面了一辈子的人吞了进去,悄无声息,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但是站在河边的人却觉得奔腾河水起了波澜,起了像风吹过平静的乌拉诺斯湖时那样一圈圈缓缓散开的波澜。
那个冰冷漆黑的河里,安塞尔的思维意识抽离,最后一秒想的是什么?——好想………
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维恩感受着内脏的灼烧,痛苦不堪的脑内想的是什么?——好想………
晴天,薄雾,暴雨,落雪……庄园,公馆,异国他乡,明媚草原……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或平常或不平常的日日夜夜……
喜、怒、哀、惧、乐、嗔、痴每一种情绪……他们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
传说在乌拉诺斯湖大声地喊出名字,路过天使听到了便会带回天堂禀报上帝,赐给那人永世的幸福。
安塞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剧烈跳动,让他有种呕吐感,好像刚刚经历一场可怕的室息。他记不起梦中的一切,所有都是模糊的影子。他只觉得很悲伤好想哭,伸手摸摸脸颊湿润—片。他正在惶惑之中,突然被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做噩梦了吗?”维恩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额头和长发上。他细心地拉好被子的边角,再轻柔地拨出安塞尔的头发,用指腹擦拭去爱人的泪水。“怎么还哭了……”维恩的怀抱收得更紧,有力跳动的心脏带着安塞尔的心也慢慢平稳了下来。“我们去草原看看吧,听说有个乌拉诺斯湖……”安塞尔没头没脑地提议道。“好啊。”维恩快乐地点点头,亲亲他的脸颊:“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一刻也不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