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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嫂子哥哥

 

“大哥,咱们也有三年没见了,你想不想我这个弟弟啊?”车上,强行挤在我和白裕山之间说是为了联络兄弟情的二哥抱住大哥的胳膊道。

我嫌弃地看着他搭在大哥胳膊上的手,生出了一种将那只手打掉的冲动,白裕山只是我的哥哥,不是他白海河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便宜哥哥,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我和白裕山才是最亲的人。

“想。海,这些年,过得可好?”大哥却和我想的不一样,他亲切地叫着二哥小名,并对他微笑。

“好,我给你说,我这些年啊”

听着他俩打开了话匣子,我心里酸酸的,脑子也跟着跑了神,回避去听他俩的叙旧内容。好吧,我承认,白裕山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改变不了他,或许对他来说我和白海河是一样的,都是弟弟,他可以和我好,也可以和白海河好。

操。我咬了咬后牙槽,悄悄把脸别到一边去,我看着窗外飞快往后移动的高速护栏,眉头皱的紧紧的。我不想白海河在白裕山心里和我是一样的,最少,白裕山他要爱我多一些才行。

可是爸,妈都在车上,我没法讯问大哥,只好自己沉默着生闷气,听着他和白海河热络地聊天。年纪只有两岁之差的兄弟相处起来显然比年纪相差十五岁的兄弟来的更自然,他们有着更多的成年男人之间的话题,而白裕山与我说话时显然就是一副大人对待小孩的口吻,我知道他把我当孩子,甚至是他的儿子,他给我的爱与其说是兄长之爱,不如说是父母之爱,而我想要的,却是和他平等的那种,那种男女之间的爱。

我觉得我可真是够变态的。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又按奈不住地支起耳朵回去偷听他们俩的聊天,他俩有的没的又唠了一会儿,聊起了二嫂,二哥很自然地就把话题过渡到了大哥身上:“山啊,你是有看对眼的女人了么?”

我浑身的血液冰凉了起来,呼吸也不免重了些,我不敢看大哥,却感受到脸颊上似乎落下了大哥的视线,我听他犹豫了一下,道:“不说女人了吧。”

不说好,不说好。我的手不安地拽了拽裤腿,心想白裕山是担心我听了又会发作,所以才这么说的吗?

然而二哥却没打算放过他,我听见二哥紧接着说:“跟村长打电话的时候,村长说你在你们村一个叫沈玲的女人家里,你看她怎么样?”

我猛地抬头瞪了一眼二哥,二哥却是拿后脑勺对着我,我这一抬头却对上了大哥的视线,我一看到他温柔如水,平静如往日的目光便泄了气,我嘟着嘴弯下身子,把脸埋在膝弯里去,让自己忍住不去打断他们的对话。

“她还行。”大哥说。

我听见二哥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然后在我背上拍了几下,道:“小祥,你大哥脸皮薄,你来说,他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二哥,不解道:“你指发展什么?”

“不是吧小祥,你天天在学校这么不关心我们大哥的吗?好歹山他给你洗衣做饭这么多年,怎么他有女人了你都不知道?你大哥都在人小沈家住那么久了,你也不关心关心他?”二哥没看出我的不悦,继续嘻嘻哈哈道。

“哦,沈玲啊。”我语气有些不善道。“总是让哥帮她干活,我见她欺负哥,我不喜欢她。”

“哈哈哈哈哈,小祥这你就不懂了。”开车的爸爸忽然插嘴道:“你大哥好不容易看对眼一个女人,帮人家干干活也是应该的,当年你爸追你妈的时候,可没少到她家帮忙掰玉米,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大哥通透,聪明着呢。”

妈也帮腔道:“是啊,我听村长说小沈把小山照顾的挺好的,俩人这一起住这么久了,小沈虽然结过一次婚了,但小山要是喜欢的话咱们家也不反对。”妈又看向大哥道:“你也不小了,山,等小祥开学我们送你们回来,咱们家向人家小沈提亲算了。”

“提亲?”大哥说这话时没看妈,而是看向了我,他的眼神是在询问,他在询问我是否会答应吗?

“你看咱弟做什么?咋着,你娶媳妇儿他还不乐意了?”二哥把身子一横,挡在了我们之间,让我再看不到白裕山的脸。

“不是,祥不喜欢玲沈玲。”大哥道。

“这你不用担心,你弟弟马上要毕业了也,高考完你就不用管他了,到时候考得好去上大学,考不好到平津市打工,小山你就留在村里好好和小沈过日子就行,和小海一起加油,争取让你爹我早日当上爷爷。”爸接腔道。

所以说我的意见在这个家里一点也不重要是吗?我握了握拳,心里自知理亏,大哥对我好,才会在意我的想法,才会在我威胁他和沈玲在一起就离开他时说出妥协的话。我知道我是个混蛋,可是,可是可是我竟想要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混蛋下去,只要白裕山不和沈玲结婚,我也可以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爱他,敬他,照顾他。沈玲会做的,除了生孩子我都会做,凭什么沈玲可以,我就不可以?

我难过地垂下了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正憋屈着,背上忽然攀上了一只手,那手的尺寸我不用回头便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白裕山隔着白海河在我背上顺了几下,道:“等祥毕业,再说。”

“山,不是我说你,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小祥马上也是个大男人了,不需要你管了啊,再说了,你要跟你们村那沈玲结婚了,祥也多了个嫂子照顾他不是?你怎么想的啊?”二哥看了看我,又看向白裕山不解道。

“祥说不要小沈。”大哥耿直,直接把我卖了。

“我没说!”我有些恼羞成怒了,推开二哥看着大哥的眼睛有些埋怨道,他怎么能把我跟他说的话告诉别人?

“你说我和玲沈玲好,你就离开我。”大哥有些委屈,他说时垂了垂眸子。

“白裕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开车的爸爸吼了我一声。“你大哥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有个相好的,我不准你搅黄你大哥的好事,你没事儿威胁小山做什么!他实心眼子又疼你疼的紧,你真想你哥一辈子围着你转,因为你耽误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幸福?”

“是啊,小祥,你怎么会耍这种小脾气?你哥是男人,结婚也是女的到我们家,他又不嫁走,你还怕他走了不成?”妈补充道。

“弟啊,大哥这么多年他不容易啊,你得懂事点。”二哥说。

“我”我抓着裤腿结巴了半天,口是心非道:“行,都听大哥的,我不管了。”

说罢我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很快到了饭点,到了服务区,爸把车停在加油站加油,叫我们全部下车,到超市买方便面泡来吃,我跟着下了车,却是一个人走在队伍末尾,沉默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白裕山扭头看了我一眼,但很快被二哥搂着肩膀拉走了,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着白裕山的背影,我的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我快速拿袖子擦了一下,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见。

走进超市,大哥看见我便招手问我:“祥,吃哪个味道?”

我摇了摇头,不言语,目光落在货架上漫无目的地看。

“不管他,小山你别惯着他了,瞧他那驴脾气,就该磨磨,饿了自己会拿,不饿拉倒。”爸恶狠狠道。

行,不吃就不吃。

“真不吃啊?”一行人坐在服务区石桌上等泡面,二哥见我面前空无一物,便问道。

“不饿。”我说谎了,我很饿,可我用绝食抗议,抗议他们抢走了我的大哥。

吃饭时大哥被妈和二哥夹在中间,爸虽和我坐在一侧心却也朝着对面的人们,他们围着白裕山嘘寒问暖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多出来的儿子。

我把手插在裤兜里,目无焦点地看着石桌上的坑坑洼洼,听着那一家子的欢声笑语,我终是忍无可忍,站起身道:“去个厕所。”

很好,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可能都没空跟我说话,我默默地踢着鞋朝画着西装小人标志的建筑方向走去。

快走到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我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大哥的声音从耳后响起:“生哥的气了?”

我不想理白裕山,我讨厌他出卖我,讨厌他和抛弃我们的人那么亲近,讨厌他和白海河勾肩搭背,讨厌他几次三番想叫出玲玲那个名字!

我好嫉妒啊。

我脚下加速,冲进了厕所。

我找了个位置解裤带,白裕山在我旁边站好也开始解。

“饿不饿?不吃午饭,不行。早上,就没吃。”白裕山边在我旁边放水边道。

我听着他那边的水声,终是控制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其实我见过很多次白裕山小便时的样子,可和他发生关系后,还是头一回见,这次看他捧着的那话儿里吐出汩汩清液,我便无法控制地联想到早上他鸡巴上黏着白精赤着下身躺在我面前的样子。我站在便池前捧了半天尿不出来,低头一看,不禁暗骂一声自己没出息,竟看着白裕山又硬了。

我气鼓鼓地将东西收起来,在屁股上擦了擦手,道:“操,不尿了。”

白裕山那边刚止住水声,一只手还在提裤子,另一只手就马上伸到身后截住了我,道:“别走,和我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我本来担心他们对你不好才跟来的,看到你们那么亲,我觉得我是多虑了,我就不该来的。”我毫不犹豫地甩开了白裕山的手。

“抱歉,我不该,非要你来。”大哥小声道。

“啊?”我要被白裕山气笑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啊。也是,白裕山情商不高,和他说话必须要打直球,否则他就会听不懂。可是我脾气上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我究竟为什么生气,况且我生气的理由过于无理取闹。

“抱歉,你想走,就回去吧。”大哥怕我不懂,又说了一遍。“我帮你,买车票。”

“哈。”他还要给我买车票。我有些激动道:“你就这么急着,让我这个,烦人的弟弟走是吗!”

“我没有啊?”白裕山连忙摆手。

我明知道自己在撒泼,可还是任由着自己撒了下去:“你跟爸妈,二哥相处的多好啊,我看你们四个在平津市好好过日子算了。我回去自己高考完自己滚蛋,再也不打扰你们一家了!”

“祥,”白裕山他重重拉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一下跌进了他的怀里,他抱着我的脖子道:“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没有你,家不完整。”

“不不不,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会和你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再也没有人横在中间影响你们交往了。”我推他。仍在气头上。

“你为什么这样生气?”白裕山忽然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我想有家,也有你。”

“我不想有除了你以外人的家。”我看着白裕山的眼睛道。

“但是”

“但是?”我推了白裕山一下,狠狠握住他的肩膀,居高临下道:“但是哥哥和我想的不一样对不对?哥哥想有爸爸,妈妈,二哥,还有玲玲对吗?哥哥太贪心了。”

“我”

“哥哥,”我快速在他嘴角亲了一口道:“我可不像你一样贪心,我只要你就够了。”

“白裕祥,你在干什么!”

糟了,是爸的声音,血管里的血怎么凉滋滋的?

“你推你大哥做什么!”爸快步走来,将我们二人分开,我稍稍舒了口气,还好,他进来的角度应该看不到我亲白裕山时的样子。

“祥没有。”大哥为我辩解。

“小山,不要再惯你弟弟了,从现在起你不用在给这小子当爹了,现在他亲爹来了,你解完手的话就先出去和你妈,二弟他们聊会儿天去。”爸说。

白裕山犹豫着看了看我,还是选择听爸的话,离去了。

他刚一走,“啪”的一声,我的脸上便挨了爸一巴掌。

“白裕祥,我看你是一点也不知道感激你大哥对你的养育之恩!”

“嗯。”我被他一巴掌扇得脸麻麻的,可是我的心却因为大哥的离去而冷了下来,此时一点听爸教训的心情都没有。

“自打你出生,小山的心就全在你身上,从给你换尿布,到教你走路,你大哥就是你半个爹知不知道!”爸又说。

“知道。”比你知道,毕竟你那半个爹当得过于轻松,不过爽得哆嗦了一下,就当上了。

“知道你还这样对他!你哥小半辈子都围着你转,你还不知足,不知道感恩?他这种条件本来就不好找对象,有个愿意对他好的女人你知道有多难得吗!你不待见沈玲,那我问你,往后你哥老了谁来照顾他?”

“我。”我答得不假思索。

“呵,你别叫我笑掉大牙了,白裕祥,你会照顾人吗?你哥去趟你学校回来就出事了,你怎么那么能惹是生非?你都不知道害臊的吗?”

是啊,我都不知道害臊的吗?我把大哥害成那样,我怎么还能在他面前那么大的势头?无非是看他老实,好欺负吧!

我瞧不起我自己。

只听爸继续道:“小山在平津市治病期间你给我老实点,我跟你妈,二哥二嫂都忙,你不是说你要照顾你大哥吗?就从这次开始照顾吧,叫我看看你到底长大没有!”

我点点头,道:“好的爸,我一定把哥照顾好。”

“不准再欺负小山!”

“好。”

“不准再威胁小山找对象你就离开他!”

“好。”

“当个人吧白裕祥,你哥不容易。”爸拍了拍我肩膀道。

“好。”

从厕所出来,一家人又上路了,这回上路,大哥主动和二哥换了位置,和我坐在了一起,从兜里摸出两枚卤蛋,道:“没吃饭会饿,吃点,睡会儿。”

我抿了抿嘴,道:“谢谢哥。”

脑袋上很快落下了一只熟悉的手,在我头发上揉了几下,我心里一暖,撕开卤蛋大口吃完,靠在白裕山的肩头,捏着他的手道:“我错了。哥,我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道。”

可我又不知道了。因为我比谁都不想哥有自己的婚姻和自己的妻儿。

过得好就一定需要妻儿吗?不一定吧,这么多年和弟弟两个人不也过得挺好的?

车上的时间过得很慢,爸和二哥交替着开,在服务区停靠了三四回,晚上八点多,我们终于到了平津市。

“开一天累了,去吃点烧烤吧?我们爷儿几个喝点?”爸把车开进一个叫鸿飞小区的地方,停好,对我们道。

“也行,那我上去跟晓娜说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二哥率先提着行李下了车,又补充道:“你们先去占位儿?还去孙记吧爸?”

“行,孙记老字号了,味道好,走吧小山小祥,咱们步行先去。让你妈跟老二回去拿点酒去。”

妈和二哥走后,爸带着我和大哥往小区对面的一个大排档走去,孙记海鲜大排档人声鼎沸,烧烤摊子冒着汩汩白烟被一个挂满了油污的大风扇往我们的方向吹,大哥脚还没踏进大排档就在原地站住了,他开始浑身发抖,身上哗哗冒冷汗。

糟了,大哥焦虑症又犯了。我连忙握住了大哥的手,将他搂在怀里。

“山啊,怎么不走了?”爸显然不理解大哥为什么忽然站住不动了,毕竟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儿子。

“焦虑症犯了,上次昏倒就是因为春华集市人太多,吓到了。”我一边熟练地搓着大哥手心一边道。

“什么?”爸一脸的不可思议,继而失去了耐心,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大哥的手,道:“山,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晕的?真是被人吓晕的?你是我大儿子,胆子怎么能只有针尖大?还怎么给弟弟们做榜样?”

当我意识到爸想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爸拖着白裕山的手快步走进了人群,并在人堆里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大哥却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坐下,看着花白的塑料桌布发冷汗,他表情凝固,手抖个不停。

“你别逼他!”我连忙抱住大哥的头,捂住他的耳朵,拿下巴蹭他的头发来安抚他,然后朝坐在塑料凳上的大肚男人吼道:“你根本不了解哥!大哥他就是不能来人多的地方!”

“我看是你不想让你大哥来吧!你看他这不站的好好的也没晕吗?”爸又拉了大哥一把,没拉动,于是他马上就恼羞成怒:“几年没管,你们哥俩被惯得是一身的臭毛病,大老爷们连人都怕还像什么样子!白裕山,你给我坐下。”

大哥虽被我捂着耳朵却还是听到了这个指令,他强迫自己移动了些脚步,慢慢把头从我怀里移出,哆哆嗦嗦道:“祥,坐。”

“不坐,哥,你不能在这儿,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吧,都怪我,饿了,忘了哥不能来这里,都怪我,我们快点回去吧。”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几乎是在同时哀求爸和白裕山。

“白裕山,坐。”爸厉声道。

白裕山抖着手拨开我,身体僵硬地扶着桌子一寸一寸地将屁股沉了下去,听话地坐了下来。

他的嘴唇已经发白了,眼神不受控制地到处飘忽,后背挺得笔直而僵硬,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成了没有表情。

“点菜,点菜。”爸对大哥听话的状态很是满意,朝服务员招招手,菜单也不看,就开始熟练地吆喝起了菜名,什么烤腰子,烤毛蛋,烤鱼皮,全是他自己爱吃的,这些味道重的脏器我和白裕山都吃不惯。

我坐在大哥旁边,在桌下捏着他的手,小声道:“哥,别逞强,咱们还是回去吧。”

白裕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山啊,别板着个脸了,待会儿你二哥来了,你们弟兄俩陪你老子喝几杯,解解乏。”爸说。

“爸,大哥真的很不舒服,再这样下去他会再次昏倒的,求求你让我带他先回去吧。”我哀求道。平津市很大,我人生地不熟,否则我一定拖着我哥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不是来给大哥看病来了,他们是在害大哥犯病!我真后悔让白裕山来到这个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的鬼地方。

“白裕祥,闭嘴。你哥都没说话呢,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他正训着我,那边看到了什么人来,连忙站起来招手:“这儿,这儿。”

我扭头去看,是妈和二哥,二嫂,我赶紧起立迎接。

三年未见,二嫂沧桑了些,见了我仍是往日那副不冷不热的样,不冷不热地问候道:“好久没见,小祥长得比你二哥高了。”

“二嫂,好久不见。”我尽量和气道。

“行了,别杵着了都,坐吧。”妈拍拍我的肩膀,目光转向白裕山:“怎么了,小山不高兴了?”

“大哥有焦虑症,不能来人多的地方。上次他在春华集市就是因为发病才晕倒的。”我赶紧道。

没想到妈却说:“哪有那种病,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吧,等周末了让你爸带你哥到精神病院看看去。”

“”

我被妈的话堵住了,我在桌下捏紧大哥的手,心里问他:哥,我们来对了吗?

大哥板着一张脸,目光呆呆的不知道在看往何方,他的全身都呈现出一个紧绷的状态,牙齿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止不住地打哆嗦。

然而桌上除了我,没人注意到白裕山的不对劲,又或者说,没人在意他。爸问了二哥,嫂子想吃什么,大手一挥,点了七八个菜,一箱啤酒,酒一上来,就张罗着给我们哥三个一人来上一杯。

“大哥他没喝过酒。”我帮大哥挡下。

“以前在村里不喝不喝算了,现在进城了,过几天爸还要带你们和几个伯伯见见面,吃个饭,小山不会喝几杯怎么行?都三十几岁的人了。”爸斜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给大哥递了一个易拉罐装的啤酒,帮他打开,命令道:“白裕山,是男人就干了它。”

大哥的脑袋机械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去,他的目光落在爸的身上,许久,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手哆嗦着去够那瓶啤酒,我看得焦急的要命,可白裕山像是铁了心要听爸的话似的,他真的举起了易拉罐,放到了自己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酒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划过明显的喉结,浸湿了他身上的青灰布衫,白裕山喝到最后发狠了似的在手中捏扁了啤酒瓶,拿袖子擦了擦嘴,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地看着爸,道:“喝完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哥,我不懂他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那么听爸的话,哪怕他从不喝酒,却还是在一声令下就把那瓶易拉罐喝空。我觉得他不是白裕山了,白裕山他从不这样对自己。

大哥喝完就开始大口喘气,胳膊撑在膝盖上关节处的动脉跳得清晰可见,我知道他原本焦虑起来心跳就快,此时酒精在他体内快速挥发,果然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大哥就红了脸。

“吃菜,吃菜。”爸开心地拿起一串腰子,递给大哥道:“好好补补。”

“大哥他不吃脏器。”我话说的没有底气。果然,我话音刚落,便迎来了爸的臭骂:“你哥没长嘴?什么都要你帮他说?”

大哥捏了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接过了那只烤的不狠,还带着粉红的两只串成一串的大腰子,眉头不自然地皱了皱。

“哥,我吃吧。”我把腰子抢过来,拿到自己手中,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口塞进嘴里半只。

随着腰子表皮的破开,掺着浆液的肥肉般的组织崩进嘴里,伴随着强烈的腥臊窜进我的嗓子眼里,我噙着眼泪嚼了两口,“咕咚”一下咽了下去,马上止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山猪吃不了细糠啊。”二哥看看我,摇了摇头,对爸道:“算了爸,我看他俩是真吃不了。”说罢,从我手里夺过那串腰子,一脸满足地吃下肚去,完事儿还美美地舔了舔嘴角。

“喝酒喝酒。”爸给大哥和我一人加了一罐啤酒,然后自己开了一瓶,在桌上震了震,盯着我和大哥把我们的酒也给打开。

“喝吧。”

一声令下,大哥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易拉罐,又开始咕咚咕咚往胃里灌酒液。我也只好仰头就喝,啤酒味儿把嘴里腰子的骚味儿冲刷掉一些,可后面的菜上来时我不管吃什么嘴里都冒着腰子味儿,恶心得我一直想吐。

我悄悄打量大哥,他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仍是坚毅地看着某个方向,他喘气很粗,手仍是微微发抖,但酒精好像让他镇定了些,他的身子没有那么紧绷了,他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扭过头来,正和我对上,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心跳的有些快了。

“小祥啊,你真是个好弟弟,这么关心你大哥。”二嫂的话将我的注意力拉回了酒桌,我回头看她,却见她一脸古怪地看着我。

我笑笑,皮笑肉不笑道:“二哥和嫂子好久没回家,大哥身边就我一个弟弟,我当然要做个好弟弟,关心他了。”

白海河看了我一眼:“你是在怪我吗白裕祥?”

“没有。我是觉得我们一家人,真的很好。大哥也非常喜欢这里,你们看看他,坐在这里,多自在,神情多放松啊。”

“不是,你是在阴阳怪气我们吗?爸,妈,和我,会害了白裕山不成?”白海河放下筷子,不耐烦地看着我。

“你们都感觉不到白裕山他很难受吗?!”我被白海河的话激怒了,也把筷子放了下来,我又看了眼大哥,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声音里带了哭腔,大声质问:“你们有一个是真心关心他的吗?他已经明显感到不舒服了,为什么爸要逼大哥坐在这里陪他喝酒?”

结果我一说完,一直沉默着的妈“啪”地把筷子一摔,劈头盖脸地问我:“白裕祥你这是什么口气?你爸,你哥,你妈不顾工作一个电话就千里迢迢地跑到罗山村接你哥出来看病,你以为大人们在平津市立足很容易吗?你心里有怨你就直说,你再给我阴阳怪气一个试试?臭没良心的东西。”

听完骂,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心中的委屈止不住地往外溢,心中不断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来平津!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在这里大哥的病不会有任何的好转,他们根本没把大哥当回事,甚至不尊重他的意愿!我要带大哥回家,我要带他回罗山村。

白裕山像是意识到了我们在争吵,他好看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他首先看向我,大口喘着气,语气缓慢道:“祥,别激动。”

“可是哥”我还欲发作,白裕山伸出食指放在嘴前,给我比了个噤声。

我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腿上,忍下眼泪,眼神黯淡下来,目无焦点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爸,妈,晚上怎么安排啊?那间屋子会不会有点太小了?大哥和小祥能睡得下吗?要不在客厅支个行军床,让小祥先睡外头?”二嫂看了我一眼,忽然问道。

“我可以,睡外面。”大哥马上接腔道,他红着脸道:“弟弟个子大。”

“我要照顾大哥,我不和他分开。”我执拗。

“那行军床在车子棚,好久没用了,也不知道还结不结实,今晚先这样凑合着睡吧。”爸摆摆手道,不想再多说,换了个话题,让我们继续吃菜。

白裕山在吃饭的这一个小时里,坐得很直,他的背大抵一直是僵着的,虽然酒精减缓了他的焦虑,但酒精也带走了他的一些理智,在晚饭结束后我去搀他时,大哥一个踉跄差点没把我压倒。

“哈哈哈哈哈,小山醉了。”爸也醉了,他喝了十多瓶啤酒,指着白裕山,脸红成了猪肝色。

“哎哟我的大哥欸。”同样喝了十多瓶啤酒的二哥也醉了,他往前小跑几步一下扑到了大哥的背上,胳膊缠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吐气:“哥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还没有小祥的时候,我崴了脚,你就是这样背我去学校的。”

我心里腾地窜出一股火,牙关不可控制地咬了下后牙槽,大哥果然是对谁都一样的好么?他和二哥年纪相近,有着共同的童年回忆,有着我触摸不到的那十五年的时光,他和二哥相处的时间比我多出了十三年,小时候,他是否也像拉我那样拉着二哥的手,看着他蹒跚走路?

我好想,早出生个十五年。我好想,去作白裕山的哥哥。

白海河很重,他压得白裕山咳嗽了几下,但白裕山仍是那副好说话的样子,他伸手揉了揉二哥的头,道:“哥很想你。”

你想他,他可曾想过你?白裕山,你真的是个傻子。

二哥说:“我也想你。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河里游泳吗?就我们十几岁的时候,”二哥说着说着,声音渐小,趴在大哥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大哥嗤地一声就笑了,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大哥看着二哥,脸颊红扑扑的,竟语气玩味地说:“别让弟妹听到了。”

别让二嫂听到什么?

白裕山他和我说话时永远都是严肃的,认真的,一板一眼的,他不会给我开玩笑,更不会用如此放松的语气和我说话,所以他和二哥相处起来是这样的吗?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我看着被二哥抱住的大哥,慢慢地松开了搀着他的手,脚步缓了下来,站在二人身后,他们的前面是大排档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光将他俩的身体包裹住,并在我们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那道线叫作代沟,那道线把我一个人留在了他们的十三年后。

我目光直直地看着大哥把手搭在二哥的腰上,他们兄弟俩像是彼此最熟知的朋友,二哥在说,大哥在笑,而我的心却在哭。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怎么不开心?”二嫂走在我身边,问道。

“没什么。”我看了眼她,道。

“不喜欢老大和老二在一起?”她似是漫不经心道。

“怎么会?”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们也是亲兄弟,年纪又相仿,话题多些也是正常的,我就是觉得平津市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二嫂忽略了我后半句的借口,而是继续道:“老大是老二最敬重的人,你别看老大平日不言不语的,他经常给老二写信呢,他们之间一直有书信联系,还给老二说你的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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