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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3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意识到戳了狗儿痛处,兰景树右手使劲拍打左手手背。

狗儿捏住兰景树的手,止住他道歉的动作,慢慢的,将头靠了过去。

他好累,他想休息一下。

“聋哑”两年多,这一次,狗儿算是尝到了残疾的第一口苦。

兰景树挺直腰杆,肩膀稳稳地托起狗儿的脑袋。

两个孩子一倒一立,静坐角落,背后匆匆忙忙的身影模糊成横向拉伸的色块,整个画面,犹如一张很有氛围感的老照片。

时间的流逝本无意义,但掺杂了情感的日子却大不同,它们在日历上被圈出来,标注着某某纪念日。狗儿寻找依靠,兰景树给出安慰,情感赋予时光温度,今天,情脉脉,意绵绵,值得打个红圈,标注:相互取暖的第一天。

兰景树轻轻抬一下肩膀,狗儿直起头看向他「我今天是来看诊的,妈妈在三楼排队,应该快到我了,我先离开一下,等会儿来找你。」

狗儿忍下不该说的话,表情自然「好,你去吧。」

1993年,国内人工耳蜗的技术还不成熟,国外研发早,大量专利和技术垄断,产品品质更好。狗儿耳后被强磁场干扰坏掉的植入体就是进口的,现今市面上很不错的产品,单侧三十万。

市级城市人工耳蜗手术费用大概在两万左右,由于钱不够,兰浩选择了县城的医院做手术。

当“声音”被明码标价,残忍的现实面前,即使下跪膝行,也寸步难走。

手术有大约百分之二的失败率,狗儿无能为力,只祈祷医生技术好一点,千万不要出现术后并发症。

谭良提着一袋水果踏进病房,一见狗儿就问「我看见兰景树那小子在五官科排队,他怎么了?」

狗儿反问「医院里人挨人,你怎么就看见他了?」

五官科就在楼梯边,兰景树发色浅,在一群黑头发里像个老外一样扎眼,五官精致,皮肤又白,戳人群里跟个灯泡似的,谭良想不看见都难「别扯,他到底怎么了?」

狗儿没再绕弯弯「做人工耳蜗。」

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谭良顿了一下「他家有那么多钱吗?」

「没有不会借啊。」

谭良染了个饱和度颇高的艳红发色,狗儿笑「这个颜色适合你,显年轻又显气质。」

发散的思维回笼,谭良唇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那当然,你爹我要走大运了。」

医院附近的水果比肉还贵,谭良全买的狗儿喜欢吃的,塑料袋往狗儿腿上一放他的手语带点命令意味「我买给你的,你吃。」

面对同样的偏爱,狗儿有点受宠若惊「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我问的麻将馆老板。」谭良有意把话题往钱上面带「听他们说,你交了一万多的医药费。现在你身上还剩多少钱?」

「没钱了,带过来的钱用完了。」狗儿如实回答。

「去打黑拳吧,那个来钱快。」谭良欺近,眼里精光四射「你这么厉害,我们两个一起大捞一笔。」

如果是以前,狗儿无所谓,但自咬了兰景树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自己的情绪极不稳定,像个定时炸弹,隐隐约约的,狗儿有种直觉,他的暴力倾向可能比母亲还严重「算了吧,现阶段还不是特别缺钱。」故意轻描淡写,不甚在意的样子。

视线扫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和鸡蛋,谭良抬手抚额发,遮住盘算时阴毒的目光:不缺钱?很好。那我就让你非常缺钱。

「明天拍颞骨x线照片,检查前庭功能……」兰景树兴奋地说了一大堆术前准备,太过激动,眼中渐渐地涌上了热泪。

母亲给予他鲜活的生命,获得听力让他完整,从此进入有声世界,走入主流社会。

指腹按住氲氤着水汽的漂亮眼睛,兰景树就着狗儿强制闭眼的动作深呼吸缓冲情绪,外力打断起效显着,他很快便不那么想哭了。

狗儿放下双手,撇眼冷视「男儿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哭,矫情。」

兰景树吸鼻子抽进一口凉气,打了个颤。

瞧着兰景树眼圈发红的懵样,狗儿一拍大腿,破罐子破摔地坦白了「告诉你算了,我怕你哭,不知道怎么哄。」

「我很好哄的,一个亲亲就行了。」兰景树被泪意染得湿润的眼眸扒住狗儿的嘴唇,脸上漫出一股明晃晃的玩味。

只是神情变化,狗儿觉得兰景树丑了。再倾国倾城的脸,也扛不住猥琐下流的表情。

抓住时机,兰景树嘟起嘴巴朝狗儿的脸怼过去。

什么惊天大雷!狗儿一掌推开兰景树,拔腿就跑。

看狗儿跑出残影,兰景树猛拍长椅,止不住地狂笑:哈哈,太好玩儿了,太好玩儿了。

人生无常,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围着灯光打转的飞蛾,被趋光性困于方寸之间,人又何尝不是一样,被贪婪的天性困在得失之间。

半夜,狗儿被摇醒,顶上强光打进眼里,上下眼皮应激性地合上,挤成一团。

兰景树伸手虚盖住狗儿眼睛,等他适应光线「治耳朵的钱丢了,已经报案了,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比起手语内容,兰景树超越年龄的冷静与镇定,更让狗儿意外「怎么丢的?」

详细地说了一遍过程,兰景树梳理现状「你说会不会是朱光辉做的?」

朱光辉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有犯罪动机的“嫌疑犯”。

银行卡在兰浩身上,她回宾馆没看到胡俊生,才发现卡不见了。

胡俊生外出买东西被人截住带到偏僻的地方,来人拿一缕棕色头发威胁他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交给他,如果惊动警察,母子二人直接撕票。

胡俊生聋哑又不认识字,接收不到威胁信息,来人竟然煞费心思地画图解释。

聋哑人处于社会边缘又是弱势群体,遇见绑架事件比正常人更好欺骗与控制。有兰景树的头发和兰浩身上的银行卡作为证据,胡俊生相信了歹徒的话。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把钱交到歹徒手上,胡俊生重重磕头,恳求对方大发慈悲不要伤害他的家人。

「那头发是你的?」狗儿还沉浸在刚才的案情过程里。

「不是我的,只是发色相似。」兰景树理性分析「密码只有妈妈和爸爸知道,银行里有监控,对方不好自己出面取钱,才设计绑架说谎诓骗爸爸。」

「他怎么知道你们住那家宾馆?」狗儿追问,他想知道对方如何精准地在茫茫人海里逮住胡俊生。

「房卡和银行卡放在一起的。」兰景树猜测「应该是偷银行卡时看见的。」

一场堪称完美的犯罪。成年人,中等体型,蒙面,特意带了手套,没有暴露任何显眼特征,除了银行提供的现金编号,一点线索没有留下。

「胡叔叔没事吧?」狗儿心中有了形象基本贴合的嫌疑人。

「没事。」

狗儿叫兰景树看着胡老头,他连夜回村子里找找线索「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钱的事不着急,反正这么多年你也过来了。」

宽慰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兰景树眉目凝重,心思更沉。

狗儿没有身份证买不了车票,机灵地到当地派出所寻求帮助,胡俊生和兰浩在办公大厅还没离开,他向兰浩表明要看胡俊生描述的罪犯画像。

帽兜盖住头发,口罩遮面,耳朵完全看不见,狗儿问了些关于眼睛的细节,胡俊生补充一句皮肤比较黑。

回到乡里时天还没亮,狗儿在屋后的石头下摸到谭良放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潜进谭良房间,在他脱下的衣裤里翻翻找找,一张有使用痕迹的案发时间的车票成为不在场证据。

起床发现床边多出一个人,谭良吓了一大跳,骂人的手势翻飞,指头戳到了狗儿脸上。

「你昨年为什么骗我去兰景树家?」狗儿凝视谭良,像个审判者。

「一大早问这个干嘛。」谭良伸个懒腰,腿绷得展直,一副睡饱的餍足「昨年的事我都忘了。」

陈珊照顾女儿谭仙仙洗脸漱口,见狗儿和谭良从房间出来,没好气地数落,“还带狐朋狗友回家过夜,你一辈子能不能做点正经事。”

仗着狗儿听不见,谭良调侃,“别这么说,搞不好这是你未来女婿呢。”

谭仙仙有智力缺陷,年龄和狗儿差不多,身材娇小的女孩抬头看向狗儿,无意识地痴傻一笑。

“看,你看,她笑了,她还挺喜欢他呢。”谭良自个乐呵。

谭良皮肤不黑,眼形也对不上,难道不是谭良?时间紧迫,狗儿追问不出理由告别走了。

谭良认为这时回答才恰当,神情温和地道出编好的理由「村子里会手语的人不多,我看你整天一个人挺无聊的,就想给你找个伴儿。一般的方式你不会接受,所以用了点计谋。」

狗儿做出最后的试探「兰景树做人工耳蜗的钱丢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吃惊,思考,给出答案,谭良的反应十分自然毫无破绽。

同样的问题询问朱光辉,他爽快地承认了。

是我做的,那种垃圾就该一辈子聋哑。

手快地将可以作为证据的纸张撕下来收好,狗儿写字沟通:把钱还给他,不然我通知警察抓你。

朱光辉双手往外一挥,“欢迎。”

警察传唤朱光辉问话,兰景树满怀期待地等待审理结果,事情最终变成一场空欢喜。

证据不足,警局放人。

朱光辉恶狠狠地捶了狗儿几拳,咆哮了许多脏话,离开警局前,他找到双眼空洞的兰景树,一手横伸,手背贴于颏部下方

「等。」

睁大眼睛,兰景树震惊「等什么。」

“等着聋一辈子吧你。”这句手语太长了,朱光辉还没学会,先用发声语言代替,他原本想说的是“等着瞧,我们之间的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钱刚丢还有希望找回来,兰景树紧绷着神经排兵布阵,但现在,他绝望了。

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在他看来,自己是输给了腐败的官僚主义,败给了无可选择的穷苦出身。

朱光辉逞口舌之快不为别的,只单纯地享受兰景树憋屈又无能的表情。

有点小遗憾,由始至终,兰景树并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那种被现实打垮的神态。

就此,七万块钱找不回来已成定局。

90年代初,农民的收入逐年增高,但年收益仍旧没过千元大关。

为了给兰景树做人工耳蜗,兰浩厚着脸皮去求双方老人,兰浩父母拿出老宅被国家征用的一万元拆迁款,胡俊生父亲掏出昨年工地受伤的八千赔偿款。

胡家老人瞒着其他子女把钱交给幺儿胡俊生,一是觉得亏欠儿子,当初做主倒插门让他一个男人去了兰家。二来,也是希望孙儿兰景树做个健全人,以后活得容易些,不走他父亲的老路。

丢失的四万外债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兰家当家的喘不过气来。

胡俊生克服多年以来的社交恐惧,跟着大哥二哥去了外地打工。兰浩用老宅做抵押赊了十只小猪崽,每天忙完田里的活马不停蹄又背着背篼上山打猪草。

麻绳绑紧割好的野菜,放在地上都有一人高。兰浩手拿一根木棍蹲下,手臂穿过宽布带,肩膀往前卡住位置,膝盖叩地,大腿猛地使力,背篼离地变成跪姿。

木棍戳在地上,兰浩粗糙的手掌捏紧枝干借力起身,站定吐一口气,立刻弓着背快步下山。

目送负重前行的身影,狗儿感触太深,如果说勤劳能致富,那农民一定是全天下最富有的人。

回过身,他瞬间漫出一股脱力感「今天学校开始报名了,妈妈明天给你报吗?」

兰景树暂停割猪草的动作,放下镰刀「我不读书了。」

狗儿万万没想到「为什么?」

「我本来就不打算继续读聋哑学校。我要去打工,挣钱买人工耳蜗,读正常人的学校。」

无论怎样也不能打压兰景树想听见的决心,因此,狗儿只能用沉默面对他的辍学。

接了计件的手工活儿做到夜深,兰浩每天睡眠严重不足,宰猪草时注意力不集中菜刀剁掉了一截指肉。

狗儿撞见兰浩躲到猪圈旁边偷偷抹眼泪,腿边手指缺失一块,创面恐怖地滴出大颗浓血,他也跟着痛,手都抖了「快点包扎,快点消毒。」

兰浩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擦干净脸上泪痕,慢慢地再三交代「不要告诉小景,这点伤没什么,不要给他说。」

能盖过血肉之痛的,唯有爱。兰浩亲自将兰景树送到工地那天没有哭,今天却忍不住了,泪水接连滑出,淌了满脸「帮我带话给他,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兰景树到县城工地已经一月有余,每天洗菜,切菜,洗碗,拖地,帮管厨的阿姨打下手。

「家里挺好的,没什么事儿。」狗儿落了俗,报喜不报忧,将白纸与画笔放床上「这是张老师给你布置的作业,花草树木素描五十副,她说再困难也不能断了这条路,你将来可以靠画画挣钱。」

兰景树休息的地方很窄,没有窗户,连一个凳子也没有,狗儿看床上堆了衣服就没坐,靠着墙聊一些家常的话。

兰景树手上带着宽大的橡胶手套,全程柔和地笑着。

管厨阿姨踏进狭小的空间喊走兰景树,狗儿立刻跟上「我帮你。」

兰景树跟着管厨阿姨离开的动作麻利又迅速,争分夺秒地打了个简短的手语「别跟。」

工地上那么多人吃饭,每天该多忙啊。狗儿见床上折好的衣裤倒了,便坐下随手扶正靠边放好,这一下,手指碰到了床墙缝隙里卡着的一板消炎药。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视线向下扫去,他在床下看到一个套着塑料袋的纸壳垃圾桶。

里面的卫生纸沾着脓血,十来个创可贴的纱条全部卷曲着,狗儿判断应该贴的手指位置。

难怪他抽空出来见我也要戴着工作手套。

啊,胸口好闷啊。

狗儿抬手盖住沉重合上的眼皮,情绪液体一般向地底滑去,缓缓拖出灰暗的痕迹。

兰景树目标明确,勇往直前,反观自己,得过且过,遇到一点挫折就萎靡不振,刚失聪没遇到胡老头的那半年,甚至有过极端的想法。

回顾此前的人生,狗儿惊地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奋不顾身地去争取过一样东西。

活得就像一滩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以前总笑兰景树明明是哥哥却矮那么多,现在狗儿有点明白了,兰景树其实很高,根茎比躯干繁密,他的生命力可以用顽强到恐怖来形容。

狗儿悲喜入心,是脆弱的人类,兰景树眼里只有天空,是一颗向着阳光与希望而生的参天大树。

意识陷入混沌深海,漫无边际的黑暗窒息般地压迫过来。

这那里是人间啊!

分明是地狱!

被黑暗掩埋,浓厚的阴影重重叠叠,刀割不开,针刺不透。

无意义地游荡了不知道多久,天空偶然出现疏落的光点,很微弱,像海底的磷光。

我也是树,我也是树,强烈的同化意愿成为突破口,狗儿奋力前进,倏地破开黑暗,光线越来越强,视野一瞬间清晰,黑底白灯,眼前是拳击台射灯交错排列的天花板。

主持人在喧闹声里念开场白,“率先登场的是少年组里的常胜选手“小旋风”,战绩15胜2负,15胜里13场ko,他要对阵的选手是目前为止参赛选手里年龄最小的,长相很有个性,名字也很霸道,大家给点掌声,有请“恶魔”……”

兰景树以身作则教了狗儿一个道理,当生活遇到困境,不要逃避,不要躲,甚至不等,主动出击跟它斗到底。

过得去,它就是个坎儿。

过不去,那就用尸体给它填了。

脑中狰狞可怖的恶魔,来吧。

一江不纳二龙,这一战,决出身体的主导权。

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恶魔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小旋风身体僵直,砸向地面。

台下观众绝大部分买了小旋风胜,此刻目瞪口呆。

解说席主持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哇,爆冷啊,49秒ko……”

医生上场,小旋风慢慢恢复意识。

两方站定,裁判举起狗儿的手,宣布蓝方胜利。

下了拳台,谭良吐槽狗儿打得太文雅太规矩了,没看点,教他如何制造噱头「血腥,暴力,绝对压制,这才是地下拳击的灵魂,别打得跟汇报演出似的……」

出场费二十块,胜方奖金一百块,一共一百二十元,工薪阶层半个月的工资。

不到一分钟,狗儿拿了高学历人群十五天朝九晚五的酬劳。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非来打黑拳不可,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救兰景树。

「明天能打吗?能打我上。」狗儿恨不得一天打十场,提前两个月训练体能和技巧,他现在处于一个稳步上升的状态。

「能,我去安排。」谭良眉飞色舞「全场就七个人压你赢,你的赔率一赔三,这场我赚三千块,羡慕吧。」他借了一千块高利贷下注,狗儿没担保,借不到。

捧场地恭维两句,狗儿拜托谭良用他的奖金买一台碎菜机送去兰家「麻烦你今天就送去,妈妈每天切几背猪草,太累了。」

「妈妈,妈妈喊得亲热,病床上那老头不管了。」这两个月,都是谭良帮忙照顾。

「他右眼看得见了,也能下床走动了,带他出院回家吧。」狗儿像个当家的大人,

谭良就等这句呢,爽快拍板「行,我走了,好好训练。」

四方绳擂台虽然叫拳击擂台,但戴露指手套,更像综合格斗。

从小在运动方面展现出天赋,狗儿还不会说很多话时便在母亲的引导下学习技巧性的摔跤,擒拿,巴西柔术等,上小学后又开始学习力量型的散打,拳击,少林腿功等等。

这里面的选手水平普遍不高,多数是一些空有蛮力的穷苦汉子,没有教练指导,攻防不清,出招杂乱,临场应变也不行。

狗儿母亲从业二十多年,精通拳台上各个派系各种类别的招数和拆解,前者倾囊相授,后者照单全收。因此,狗儿出现在这里,活脱脱一匹拥有通关秘籍的黑马,他有预感,自己能在这里呆很久,走到很高的位置。

结束一场比赛,狗儿内心其实很开心,以前顾及到耳蜗外机,陪练哥哥们从来不会全力对战,真实的战场充满了不确定性,刺激极了。

全神贯注对战的时候全身都燃着火焰,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绝无仅有的爽快感觉。

“狂风骤雨般的拳头砸向鲨鱼的脑袋,感觉鲨鱼快扛不住了,恶魔作为一个新人,实力不容小觑啊,两秒五拳,这速度……”

“举手投降?唉,意料之中啊,疯熊认输了。亮相三十六天,平均三天一场,“劳模”恶魔实现了十一连胜,打败排名第二的疯熊得到冠军挑战权。”

“众望所归,我就知道这小子能行!恶魔战胜少年组冠军巨蟹,成为新冠军。”

“少年组冠军跨级挑战成年组排名第三十六的黄狮,跨级挑战一般来说成功的比较少,毕竟力量悬殊。欸,两人拳头都挺硬,看不出来太大差距,反而恶魔的还更准一点。两人你来我往地出拳,硬碰硬打起来简直太好看了。”

“恶魔正蹬,这一脚威力好大,黄狮直接摔出拳台了。”

“黄狮没料到恶魔会突然出腿,这招出其不意简直防不胜防。”

“对战体型更加高大的选手,一般情况下是要避免出腿的,体重轻的一方如果被抱腿弄到失去平衡,丢失主导权很容易被ko。恶魔这招成功的关键就在速度快,将送人头的行为,转化为杀招。”

“黄狮重回拳台,他手捂着耳朵摇头,嘴巴一张一张的发出“啊巴啊巴”的声音,做了个聋哑人悲惨求饶的表情,哇……观众席沸腾了,现场火药味儿太重了!”

“裁判吹哨,比赛继续。”

“恶魔骑着黄狮砸头,裁判拦都拦不住,我没看错吧,一分二十秒,少年组的恶魔ko了成人组八连胜的黄狮……”

“几天不见,恶魔的打法更高效了,二十秒将铁拳拖入地面,顺利拿背。这是那一招?从来没见过,恶魔用腿锁住铁拳的身体,双臂扣住铁拳脚腕用力收紧。”

“铁拳身体折叠,髋关节和膝关节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嘶——我好像听到了铁拳筋肉撕裂的声音。”

“铁拳拍地认输,哇喔,又一场一分钟内终结比赛的胜利。”

“地面强者恶魔总是能准确的找到每个选手的短板,并以此作为突破口。他不止会打,脑袋更是聪明。”

“漂亮漂亮!这招飞膝太漂亮了,啊,毒药跪地不起……”

“肘击像切菜一样快!机械师满脸是血也不认输,裁判喊停了,比赛结束……”

“裸绞成型,花臂喘不上气快晕过去了,拍手了拍手了,花臂认输,恶魔赢了!”

“红牛一米八,七十四公斤臂展一米八,恶魔才一米六五,五十八公斤,臂展一米六八,差距这么明显,拳头对轰也输。红牛今天状态太差了,全程心不在焉,简直离谱……”

“下位蹬踹,这招一般都蹬膝盖,很少有人用于腹部,食人鬼倒地了,看样子踢中要害了。恶魔最近太顺了,一场接一场,赢得也太轻松了。再赢一场,他就可以挑战冠军了……”

“水神可是柔术蓝带啊,他在他最擅长的地面搞什么?”

“恶魔打败排名第五的水神,得到冠军挑战权。”

七个月,三十九场全胜,狗儿打法越来越精,多数在第一回合终结对手,最好有过16秒ko的骇人成绩,他疯狂了,观众也疯狂了,一个名叫“恶魔”的时代来临。

“危险危险!飞鹰拿背锁定,断臂十字固成型,恶魔脚蹬地快速地转换身位,扭转肩关节。”

“完了!恶魔手臂已经反关节了,十字固是无解的,他怎么还不拍地认输,他不要命了!”

“已经十秒了,恶魔在探索人类的极限。”

“恶魔不停地对裁判比ok的手势,表示自己可以撑住,不认输。”

“这回合还有一分钟,只要恶魔撑过这一分钟,就有可能扭转局面。”

结束声响,裁判上前分开两人,生生抗下一分钟十字固的恶魔利索起身,手臂脱臼,软趴趴地垂在身侧。

医生复位恶魔的手臂,嘱咐他接下来的比赛右手臂不能用力。谭良翻译裁判的话「还要继续吗?」

正在喝水的恶魔点点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来自右臂的疼痛。

谭良于心不忍「你一只手不能用,还有整整三分钟,胜算大吗?不能赢就放弃吧。」

「能。」

恶魔如果在人间,那狗儿脚下应该就是它的影子。

第五回合还未开始,主持人与嘉宾闲聊,声音通过喇叭进入现场每一个人耳里,“飞鹰心软了,刚才没有用力,不然以他的力量绝对能把恶魔手臂掰断,直接ko。”

“是啊,恶魔还很年轻,为了一场比赛断了手臂太可惜了。飞鹰的儿子好像和恶魔差不多大,他怎么下得了手。”

观众席漫出一片议论声,纷纷盛赞飞鹰有德。

“最后一回合了,地面强者恶魔在地面都输了,站立还能行吗?他矮十多公分,胳膊腿比飞鹰细两圈,力量虽然不弱,但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啊。悬了悬了,这场太难打了。”

“快看,恶魔右手抬不起来了,那地面锁技是没法施展了。飞鹰曾经做过八年的散打教练,拿过无数奖杯,站立技术无敌,堪称传奇。”

“这局到底谁ko谁,不到最后一秒,都太难说了。”

裁判吹哨,第五回合开始。

左边选手,飞鹰,一个正值壮年的成人。实力断层,蝉联冠军二十多届,统治成人组六年之久。

右边选手,恶魔,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七个月连胜三十九场,从少年组打进成人组,一路过关斩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解说拳赛多年,主持人心中有底,快口断言,“除非飞鹰主动投降,否则恶魔根本不可能赢。”

狗儿近乎邪门的连胜离不开谭良这位鬼才军师。

铁馆里,狗儿跟着教练的节奏出拳,别人每天训练四个小时,他翻倍地练,打沙包打到拳头出血,每天累得倒头就能睡着。

拳台下,谭良认真观察每个选手的出招规律与防守空当,优劣势记录纸上,两人关门合计,赛前针对每个选手,提出几条制胜方案。

就这样,一个专心练习,一个探查敌情,两人配合,一路乘风破浪,得到冠军挑战权。

总排名进入前十,大家的水平差不了太多,输赢有时候全靠运气,出拳慢半秒,移动再快一点,都可能是不同的结局。

其他选手偶尔输一场没什么,不过是拿不到奖金,但恶魔不能输,一场都不能输。

从红牛开始,每个选手谭良都有针对性的后台操作。要么塞钱求放水,要么自称黑社会拿家人威胁,总之,全方位地保证狗儿能赢。

三十九场全部压狗儿胜,谭良当初空手套白狼赢来的两千赌本如今翻到了惊人的四十万元。

1993年,一位名校教授一年的工资也才三千元。

九个月,每场奖金加上赌拳的收入,狗儿狂揽六十万。普通人也许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这么多钱。

开赛前,谭良说飞鹰无懈可击,站立和地面都顶尖,兼具力量与灵活,根本找不到漏洞。

经过一夜的研究,两人推断出飞鹰唯一可能的弱点,是心软。

根据是几十场冠军卫冕战,飞鹰没有一次重伤对手,他打得很有武术精神,再艰难也不用损招阴招。

于是,狗儿今天有意拿手臂试探,顺便让飞鹰看到他取胜的决心。

一回合只有三分钟,恶魔不再跳跃移动,突地探进内围,单臂箍颈顶膝。

飞鹰挣脱不及,眼角吃了一记膝击,眉弓裂开。

这体力,简直怪物。

主持人没说错,这场非常难打,飞鹰盘算之际,恶魔借着体型小移动快的优势,打完就跑,退到远处策划下一次攻击。

恶魔的闪躲很快,出拳基本打空,身形像泥鳅一样滑,十分难控制,锁技几乎无法成型,他打到第四回合才碰巧形成一个十字固。

飞鹰自认为他的综合能力很强,但恶魔与之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还有非人的意志力。

最可怕的是,恶魔还不到十三岁,如果他一直打拳,到了全盛之年,该是怎样无敌的存在啊。

既然这样,何不送个人情。

如果想赢必然要用些不入流的招式,那些打法太难看,他做不来。

飞鹰自诩和这里多数选手不同,他清清白白地来,也要干干净净地走。上岸后他想继续当教练,可不想在最后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人命。

在恶魔冲上来前,飞鹰摘掉护齿,举手认输。

现场一片哗然,买飞鹰胜的观众纷纷摔票。

拿过主持人的话筒,飞鹰目光向下寻找,“恶魔的翻译呢,请你上来一下,把我的话翻给他看。”

谭良首次上台,有点紧张,小跑着站到恶魔正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飞鹰出于尊重,先问名字。

谭良翻译狗儿的回答,“我叫小狗。”

“小狗你好,我想问问你,谁教的你膝击对准眼睛?”飞鹰问责地指着眉毛豁开的口子。

恶魔沉默,没有争辩。

“这里是竞技场,不是你杀人的舞台。”

面对说教,恶魔的态度还算诚恳,全程低垂着视线,像讲台边挨训的学生。

“比赛的输赢不重要,不过是片刻的情绪,擂台上最大的失败,是扭曲了原本正直的心。”飞鹰亲手送上冠军腰带,“恭喜你获得胜利,我真心地希望这里不是你的终点,而是。”

飞鹰输了,但他赢了现场所有观众的心。

以残暴为宗旨的黑市拳赛,面上覆盖着迸溅的鲜血,底色却是人性的赤红。

摘下手套放地上,飞鹰宣布退役,称早有计划,打算回归家庭生活,当一个普通人,做一份平常的工作。

裁判举起恶魔的手,场上再次沸腾。

“新的传奇诞生了……”伴随着主持人青筋爆起的亢奋声音,狗儿扬起左臂绕圈奔跑,取下代表枷锁的护齿,猛地甩向观众席。

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这九个月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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