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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混世魔王

 

公羊翡是神农氏后代旁支中备受冷落的女儿,一来她出生时雾霾不止,血月临天,双蛇交尾,此乃不祥之兆,二来世间传闻,她的父亲在涿鹿之战中贪生怕死,带兵潜逃,最终误入蚩尤部落的陷阱,葬送了上万人的性命,在此之后,族人便联合起来将她母女二人驱逐到千里之外,其母的身体常年羸弱,在逃亡的路上不治而死,公羊翡悲痛欲绝,本也想随爹娘而去,但她不愿让生前刚正不阿的父亲无故蒙受不白之冤,因而重振旗鼓,势必还父亲清白,她预备安葬母亲,就是在这时,玉帝亲妹云华仙子为她母亲打造了一口玄铁棺,使其不必遽入黄泉。

公羊翡此前与云华素不相识,她知道她是博施济众的九天仙子,恰好遇到了她这个可怜人。

她就这样,恬不知耻、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云华,后来靠一己之力为父亲洗刷了冤屈,她因此名声大噪,她的族人也重新接纳她,但她却不愿再回到那个陌生的地方,那里除了父亲的衣冠冢和无数的辱骂、殴打,旁的,她一样也记不得了。后来,她被与迢国同样默默无闻的二公子姞斐看上,他说他们的名字很有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言说珍爱,但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扶持他。

与迢的日子很不好过,准确来说,是姞斐的日子不好过,上有虎视眈眈的叔伯,下有伺机而动的兄弟,自相残杀、兄弟阋墙的事常常发生,姞斐待她很好,拼尽全力护着她,但他自身都难保,又怎能保证事事周全,且无论她有多杀伐决断,说到底也是女儿家,曾经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自有许多女孩子的心里话不好意思同他说,但有一人乐意听她倾诉,即便是无休无止的废话,那人便是云华,一位温柔似水、风华绝代的仙人。

她也以为天上仙都是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直到她与姞斐受父亲之命上了战场,云华主动向玉帝请缨从旁协助,她看她日日穿梭在滔天火光中,以刀光剑影洗面擦身,她这才得以窥见她的全貌,她并非山中溪,而是海中石,同时,她又意识到,原来她从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而是在患难与共后,与她惺惺相惜的挚友。

战役告捷后,父亲将王位传给了姞斐,但他们又要从一个漩涡跳入另一个漩涡,先王传下来的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与迢,她与姞斐耗尽精力才让与迢起死回生,但姞斐也因为旧伤反复、殚精竭虑而时日无多,他死前不想靠着软枕,只想枕在她硬了一辈子的骨头上,他说他当年因乍见之欢执意要娶她,却忘了他的处境不适合有妻子,害她嫁来与迢后便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他又要撒手人寰,连个补偿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有将与迢这个千斤担砸在她身上。

她应该知道的,姞斐当年再不济,婚事也能自己做主,世家大族里聪慧的女子数不胜数,也能靠着背景帮衬一二,但他偏偏要她,只要她。他娶她需要力排众议,也是亲手打破了那条更加顺遂的道路。而她曾经那样桀骜不驯,何故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他,等千帆过尽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从起初就是因为爱,那些无奈滋生的利用,早已不值一提。

死后才知两情缱绻,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同年,天庭传来消息,云华仙子驾鹤西去。这对才经历过夫君亡故的公羊翡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原来云华也像她一样,不知何时动了凡心,对方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说来也奇,她从前常说姞斐不堪托付,世间最无用的男儿恐就像他那样,可轮到自己时,便也成了那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山中人,但她知道,神仙有天条束缚,私定终身是大忌,更何况她的兄长还是三界主宰,自不能徇私枉法。

她这才意识到她与云华已经很久不曾见面,她也不知她在桃山度过了多少个凄惶无助的夜晚。

她只知道她家中老二很争气,年纪轻轻便受玉鼎真人青睐,习得了一身好本领,出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劈开桃山,救出了生母,但云华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无望时光里变得郁郁寡欢,重见天日后得知丈夫与大儿子早已老死,她也身心俱疲,一命呜呼。

只留下次子与幼女在这世间相依为命,玉帝首先是君,然后是他们的亲人,但或许对他们来说,后者也只是个似有若无的头衔,一种被金玉包裹住的顽石,他们从始至终妄想得到的都是里面的顽石,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们说老二老三很快便奉元始天尊之命,共助武王伐纣,她想,云华的孩子在战场上定与她一样英姿飒爽,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此情此景是会欣慰万分还是心疼不已。她也看得出来,老三淡泊名利,老二野心勃勃,她起初并不理解,为何明明有安逸的日子,他却不愿意过,非要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要权倾天下一手遮天,闲云野鹤徜徉三界是她不惜一切代价也想得到的生活。

她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他父亲的凡人身份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白眼和羞辱,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自幼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天宫,身边人自视清高,锦衣玉食,飞升的日子长了便觉得自己生来就是神仙,他若淡然处之,此一生便要摇尾乞怜,匍匐在旁人脚下,可怜又卑微地活。

只是不知这三千年里,他是否会怨恨母亲的任性妄为和父亲的身份低微,让他自小便像只孤魂野鬼,循着别人的影子,将自己藏在逼仄的墙根下,没有一刻昂起过头颅,连寻常亲人间的天伦之乐都是奢望。

世间太多物伤其类,公羊翡每每见到杨戬,都会想起自己颠沛流离、宛如丧家之犬的曾经,却又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她只会因为他是云华之子而心生怜惜。

“二郎啊!哮天犬!近来想见你们一面真是困难,莫非是真君老爷而今如日中天,就把姨母忘了不成?”公羊翡举止端庄却也豪迈,声如洪钟脚下生风,虽谈不上天姿国色,但也是千年如一日的清丽温婉,超凡脱俗,胜似寒天红梅香。

杨戬脸上带着彬彬有礼却又淡漠疏离的微笑,朝公羊翡抱拳行礼,道:“老夫人说笑了,杨戬公务缠身才不得常来拜访,还望老夫人见谅。”

公羊翡一个眼刀飞过去,“什么老夫人!我看起来比我孙子年轻多了,叫什么老夫人?叫翡姨!”

“是,翡姨。”杨戬镇定自若道,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哮天犬忍不住腹诽,能当主人的姨母,岁数也不算小啊,有什么区别吗?

“你啊日理万机,时常焚膏继晷,案牍劳形,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我这不成器的孙子还隔三岔五打扰你,实在太不懂事。快坐,来人,上茶。”公羊翡了然一笑,话说到一半,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斜乜了姞璩一眼,看得他如芒在背,冷汗涔涔。

杨戬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盏,道了声谢,用茶笠撇了浮末几个来回却不饮,而是随手搁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笑道:“翡姨为与迢国事殚精竭虑,又要照拂膝下子孙,着实辛苦,杨戬若为一己之身使翡姨烦恼,那便是杨戬的不是了。”

在座哪个是省油的灯?怎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但公羊翡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转移话题:“对了,你家小外甥今日不是随你一起来的吗?怎么不见他?我还想看看那位劈山救母的小英雄是怎样的风姿绝世呢。”

难得的,杨戬未曾给予回应,而是保持长久的沉默,大厅中的气氛因为他的沉默而凝固如冰,静得像不起波澜的死水。

公羊翡扫了姞璩一眼,尔后将目光投到他身后的侍官身上,侍官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出窍,忙站出来解释道:“启禀老夫人!小公子这些天茶饭不思,奴才们一筹莫展,幸有刘公子说他有奇招可使小公子回心转意,族长这才请他一试。”

闻听此言,公羊翡面上再也挂不住,原本堆满笑容,现下冷若冰霜,她怒不可遏地剜了姞璩一眼,才要发作便听见一阵有序的脚步声,以及少年人清朗明媚的呼唤:“姞族长!翡夫人!人我给你们带过来了!他说他要吃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鸿衣羽裳的少年郎牵着姞楚跑进堂中,二人手掌紧握,看似关系亲厚,实则是因为沉香怕他半路逃跑,故而收紧力道不容其逃脱,姞楚只觉得自己的指骨都要被他捏断了。可这落在杨戬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他的视线火灼一般,镶在了二人两手交握的地方,很是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公羊翡神色略有缓和,她饶有兴趣地打量沉香,不含审视,只有欣赏,他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厅中的尴尬,仿佛金乌入怀,赤轮高升,看起来身量纤细,却有架海擎天之力,那股机灵劲儿也实在招人稀罕,他定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否则也治不了姞楚这混世魔王。

“爹,太奶奶,孩儿让你们担心了,孩儿知错,保证再不会有下次。”姞楚一张脸通红如血,羞愧道。

公羊翡:“你啊,能懂事就好。”她一脸歉意地对沉香道:“孩子,实在对不住,姞楚这臭小子打小就被家中长辈惯坏了,让你看了笑话,此事本不该麻烦你,害你奔波一趟,未受招待便去劝导,老朽待客不周到,还请你见谅,老朽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沉香不明所以,就是跟姞楚说两句话,有那么严重吗?他转念一想,又在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家舅舅铁青的脸色,这才茅塞顿开,老夫人哪里是向他赔罪啊,这是在说给舅舅听呢,故而,他也就坡下驴,和和气气地朝公羊翡作了一揖,笑道:“翡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真是折煞晚辈了,晚辈与小公子一见如故,既得幸,能让小公子听晚辈唠叨几句,是晚辈之福。”

公羊翡和蔼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不过你对我这称呼倒是新鲜,还从未有人这样叫过我。”

沉香大大方方道:“本来该称您一声姨姥姥,又怕您瞧不上晚辈,便想遵照礼数唤人,可晚辈看您花容月貌,模样看起来与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无二,这声老夫人便怎么也叫不出口,只能折中称呼,还望您莫要见怪。”

公羊翡被哄得晕头转向,笑得合不拢嘴,方才的气恼全被抛掷到九霄云外,“哎呦,什么瞧得上瞧不上,你这样好的孩子,谁瞎了眼才瞧不上,我可是慧眼如炬,我跟你攀亲还是你吃亏呢!你啊,爱怎么叫怎么叫,叫爹叫娘都随你去!”

姞璩:“祖母,这不太好吧……”

“闭上你的嘴!”公羊翡疾言厉色道,转而对沉香笑得如沐春风,“好孩子,今日就别急着走了,跟你舅舅留下来用饭,姥姥带你好好逛逛与迢,咱们这儿虽说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仙山洞府,却也是难得的好去处,保证你会喜欢。”

沉香刚欲开口,便见杨戬率先一步婉拒:“多谢翡姨盛情相邀,但杨戬来时匆忙,手头尚有许多军务没来得及处理,恐不能再耽搁,沉香又素来怕生,一向离不开杨戬,还望翡姨见谅。”

沉香满腹疑惑,他什么时候怕生了?

“舅舅说得不错,为此,晚辈也觉得很是可惜,只能等舅舅闲暇时再来叨扰了。”沉香虽然也很想单独留下来,能玩一天是一天,但他可没那个胆子挑战杨戬的耐心,便连忙附和道。

公羊翡瞧出其中端倪,客气几句后察觉对方态度强硬,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在送客前,姞楚倒颇为依依不舍地对沉香道:“下回再来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到时候我命人给你做一串世间最好的珠子,你手上这个就别戴了,除了木料极佳,旁的一无是处,从打磨到雕刻都次得不行,你在哪家铺子做的?难看死了,趁早摘了吧,依我看,那家铺子也可以尽早关门歇业了。”

杨戬的神情瞬间凝滞,倘若仔细看,便能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手中的玄扇都被握得变了形。

哮天犬嘴角抽搐,极力忍耐住笑意。

沉香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道:“你胡说什么呢!这可是我舅舅亲手给我做的,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串的绝世珍宝!哪里次了!”

姞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登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言语。

公羊翡:“……”她和姞斐一世英名,怎么生出的后代一个比一个蠢。

“……告辞。”杨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可谓是极其知礼了。

送走贵客后,公羊翡整理好思绪,屏退众人,只留姞璩在厅中,紧闭的木门像凶兽暂闭的血盆大口,幽暗阴森,她命姞璩跪在玉砌下,早已不复方才的和颜悦色,而是不苟言笑,正容亢色,她很是头疼地揉捏眉心,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又威严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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