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末日
「你再说一次?」低缓的嗓音轻轻柔柔,像是静夜中的大提琴一般,本该令人闻之通体舒畅,然而,那语调背后毫不掩饰的森寒,足以让胆子小一点的人双腿发软,浑身打颤。
只不过,此刻面对他的人,仍然直挺挺地站着,无畏无惧地直视着他冰寒的黑眸。
有着一张奇丑无比,蜡黄脸孔的男子一身深绿色的手术衣,头上戴着手术帽,袖口甚至还带着刚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显见才刚完成一场流血不少的大手术。他一双异色的眸子凝视着眼前几欲逢魔的长髮男子,淡色的唇动了动:
「伤口已经缝合,但是脑部所受的创伤无法评估,再加上火场中的缺氧……最差的情况包括下半辈子都是植物人,或者~他在术后这几天就会因为脑压过高而一命呜呼。」
蜡黄的眼下有着数日未眠的阴影—他这一个礼拜以来每天隻睡两三个小时,手术一台接着一台的开,修补完这个又得固定好那个。如他所料,红髮男子在那火场中得到的教训不只是后脑杓的那个大窟窿—颈椎骨折、肩膀脱臼、还有全身细细碎碎的撕裂伤、轻重不等的烧伤……这人能活过一个礼拜全是拜最先进的当代医疗所赐,要不,光他后脑杓上的那个大凹窝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冷厉的黑眸没有因为他的理智分析而增添一丝暖光,仍然死死地瞪着他。
「我以为,你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外科医师,璃。」轻缓的嗓音吐出这句褒贬不明的评论,蜡黄脸孔的男子露出一个苦笑。
「事实上,我的确是。」他毫不害臊地自动将对方的话转换为称讚,丑陋的脸孔上却没有任何堪称得意洋洋的表情。「否则您只会看到我和瑕带回来的一具尸体,冥主。」
「我要他活着,醒来。」薄薄的唇一字一句地强调着。「不惜任何代价。」
璃动了动唇,正想要以医师的身份劝说他的主子降低过高的期待时,手术房的扩音器便在此时被人开启,尖锐的惊叫响彻云霄:
「右护法!快来呀!病人心跳停了!……」
黑髮男子瞇起眼,璃低咒了声,戴起口罩就往刀房里头衝。
很好很好……这礼拜第四次心跳停止,还不包括之前九次致命性心律不整—脑伤的后遗症在张牙舞爪,可他们又能怎么办?!一次次的抢救,一次次地开脑、降脑压……他们在和死神抢人……可,抢得赢吗?
冥主……您要这男人活着,醒来……大概~除非神蹟出现吧……
他静静地站在床尾,一身玄黑色的唐装配上他一头未束起的黑髮,让他整个人看来几乎要与外头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深深地凝视着那个此刻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插着一大堆维生管路和引流管的男人……他身旁的监视仪器发出轻柔的哔哔声响,显示了他此刻的心跳、血压、呼吸速率……等等这些无用的数值—主人都已经没有了意识,不会笑、不会说话,也不再注视着任何人……要这些看似完美的数据有何用?!
他往前走,挪动的脚步也像这暗夜一样无声无息,直直走到床上男子伸直的手臂旁。黑眸垂下,他望着那只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光的樱色戒指,以及~那红色的蛇眼。
果然……那人标下了蛇环之后,仍是把它给了你……这到底……算是一种宿命,还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轮迴呢?
白皙的长指轻轻搭上那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皮肤的手腕,暗自感受着自其中传来的微弱脉动……再往上,抚上那沁着寒的金色蛇环……红色的蛇眼一闪一灭地盯着他,带着点好奇与刺探。
他想起璃告诉他的:只有神蹟,才有办法救治眼前这人~
他嗤哼了声,薄薄的红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
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神蹟……明明是这么美好,这么良善的一个人,却总是被逼着走上了绝路……那个时候,神佛在哪?天道在哪?所以~他从不相信……可是,现在,自己也隻好被逼着相信,被逼着祈求,就为了—
他~绝不想再失去他!绝不!
他缓缓弯下了身子,双膝落地,细緻的五指覆着破碎的五指……他垂着颈,在心里默祷……
红色的蛇眼眨动的次数似乎更为频繁,但闭着眼的他并没有察觉……
病房外,一高一矮的两名男子注视着那直挺挺跪着的黑髮男子,神色有些奇异。
「老实说,我不希望他醒来。」瑕突然出了声,刻意压低了音量。这些天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干嘛多此一举,把这种潜在的不定时炸弹千里迢迢地带回来。就让对方在那火场里不明不白地被烧死也许对大家都好……
「我没意见。」璃淡淡地说。身为医者,他还颇具尽人事,听天命的豁达胸襟。
「他会成为冥主的弱点。」瑕斩钉截铁地说。毫无疑问的,看看现在冥主的样子~平素的冷静自持都跑哪去了?!
璃缓缓勾起唇角,笑容里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
「如果你看过冥主望着他海报时的样子,你就知道……他的存在,对冥主而言,本来就像是扎进肉里的一根刺……拔起来很痛,放任不管的话却又越刺越深……现在可好,全根尽没,连拔都别想拔了~」
他顿了顿,察觉了瑕的眼底一闪而逝的凶光,慢悠悠地续道:「不过你也别想对他出手,冥主绝对会察觉那是无庸置疑,另外就是……」双色眼眸闪过一丝冷戾。「你该知道我的规矩……」
瑕定定地瞅着他,好半晌,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气。「知~道~你动刀的人,除了你之外,谁都动不得咩……去~外科医生的规矩特多……」
瑕的那一张嘴只要开始碎念起来,没有一时半刻是打不住的。璃摀住了耳—睡眠不足的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魔音穿脑。
「闭嘴。你这个心理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