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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这厢策瑜二人正不紧不慢地穿戴,那边的孙权早已收拾妥帖,跑来门外催他们。

周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孙策的嘴,将那一连串教训人的话摁灭在手心里,而后迅速系上腰封,转身便要去给孙权开门。

谁料孙策一把拉住周瑜的手,伸出另一只手,给他看掌心里的物件。

周瑜垂目一瞥,登时将头撇向一边,孙策瞧见那耳廓微微泛红,心情格外美妙。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你还戴么?”

周瑜不自觉又垂头瞧了一眼孙策掌心里的玉牌,这玉牌是他母亲给的,十岁时的生辰礼。他很是爱不释手过一阵子,后来也总是佩在身上,可是昨夜……

周瑜想起来下颚便一阵酸痛,这玉牌抵着他的舌根,叫他有口难言。

周瑜低声回道:“不戴。”

孙策道:“你平日里都戴着的,眼下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瑜抬眼:“没说不要。”

“你留着它不用,和不要有什么两样?”孙策佯装忧虑道,“公瑾,你对这玉牌如此薄情,日后不会也这样对我吧?”

“……”周瑜挣脱他的手,“说些我听得懂的。”

孙策从善如流:“公瑾会对我一心一意、有始有终吗?”

还没等周瑜答话,木门被敲得簌簌作响,孙权喊道:“公瑾大哥,快给我开开门!”

周瑜当下便转身,孙策飞速抓住他的袖摆,使劲一扯,将周瑜带进自己的怀里。孙策扭头朝外喊:“在外面等着!”

方才还在颤栗的木门霎时安静。

孙策两臂锢住周瑜的腰,缓缓贴上那张玉面,用鼻尖蹭了蹭周瑜的鼻梁骨。

“快说,说了才给出去。”

周瑜仰头,极力后撤,却不料孙策亲上那一段伸长了的脖颈。

亲了还不算,这混球还又舔又吮的,周瑜难堪得一手掐住孙策的下颌,逼得他微微仰头。

周瑜平复片刻,缓缓说:“我平生最爱始乱终弃,碰上我算你倒霉……嘶——”

孙策一口咬上那只手的虎口处,周瑜吃痛收回了手,忿忿地瞧着他。

“相识这么些年,今日才知公瑾是薄情寡义之辈,”孙策腆着脸凑上去,轻啄了一口周瑜紧抿的嘴巴。惹得周瑜拧眉怒视着他,孙策这才笑道,“唬谁呢?”

“松开,”周瑜扭脸,“阿权要等急了。”

“少管他,”孙策一脸凶相,“说句好听的都不成吗?”

周瑜被锢着腰,虽说真要挣脱三两下就挣开了,但难保孙策之后安分守己,索性满足他的要求,求个清净——

“说什么算好听的?”

孙策笑眯眯地:“说你离不开我,只钟意我一个。”

周瑜弯了弯眼,而后正色学舌道:“你离不开我,只钟意我一个。”

孙策正想点头,脖颈忽地僵住,这片刻,周瑜早挣开他的桎梏,跑去给孙权开门了。

孙权正坐在廊前的栏杆上,见周瑜开门,一跃落地。

他正要上前扯一扯周瑜的袖摆,便见周瑜朝自己挑动一下眉梢,口里念着“快走”。

孙权有些摸不着头脑,余光瞥见孙策正从屋内踱出。

下一刻,周瑜孙权二人飞奔着跑出了府。

孙策扶着门框:“……”

上了车舆,孙权尚未将垫子捂热,就被孙策赶了出去。孙权手握着缰绳,坐在辕座上吹风,许久没出门,他一路东观西望,瞧什么都有趣。

全然不知车舆内自己的亲大哥正揽着公瑾大哥亲得不可开交。

孙策摩挲着周瑜的后脖颈,二人唇齿相依,水声微弱,被车马喧嚣声盖过。

外头传来行人的交谈声,更何况这人的亲弟弟与他们俩只一布之隔,周瑜觉得这实在太过,硬生生推着孙策的肩,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两人都乱了气息,无声地喘着。片刻后,孙策又贴上周瑜,轻声道:“再亲一会儿。”

周瑜半倒在垫子上,竭力往后仰,瞳仁里都覆上一层水膜。

“亲个鬼!”

孙策一把捂住他的嘴,凑去周瑜耳边:“小声点,被阿权听去了怎么得了?”

周瑜被那大掌捂着下半张脸,只剩眉眼尚能表意,长眉微蹙,在孙策手心里轻轻“呸”了一声。

却不知他这模样在孙策眼里更是勾人,不见皓齿,只觉明眸更流光,引得孙策去啄那薄薄的眼皮。

周瑜仰着头,无语片刻,被捂着嘴,声音闷闷的:“你这副样子怎好意思说阿权粘人?”

“不是你说的,我离不开你,只钟意你一个。”孙策笑道,“不粘着你怎么能叫做,离不开你,?”

周瑜目光凝滞:“是我说的吗?”

“怎么不是?”孙策扬眉,“别想赖账。”

这时传来孙权的声音:“大哥,赖什么账?”

孙策狠狠一噎,这情景惹得周瑜大笑,捧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中途还轻踹了孙策一脚,“问你呢,赖什么账?”

孙策恼得一把掀开帐子,狠瞪了孙权一眼。

“不是我要偷听你们说话,”孙权有些憋屈,“你说得那么大声,我想不听见也难啊!”

孙策不占理,只将帐子用力合上,抱着手臂坐在一边,面子上挂不住了。

这会儿轮到周瑜弯着眼睛笑。

三人玩闹中总算到了目的地,孙权率先下车,孙策掀开帐子往外瞧了一眼,古旧瓦片,破损墙体,不似个道观,倒像间民宅。

孙策跃下车辕,问道:“怎么连个匾都没有?”

孙权从前陪母亲来过,答:“因为这是道长的家改的道观。”

他走前几步,指着一处土墙道:“哝,这里不是写着么。”

孙策和周瑜走近几步,方瞧见土墙上歪歪斜斜刻着三个大字“瓦口观”。

孙策周瑜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瞧出了几分担忧。

孙权先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朝他们道:“房子虽破,道长却是有本事的,上回母亲丢了簪子,就是靠道长才找到的。”

三人跨入宅子,不大的院子里还铺着许多笋片,孙策不禁疑惑:“这人真的靠谱吗?”

周瑜正踮着脚,以免踩坏了一地好笋片。孙权回道:“道长也得吃饭啊。”

周瑜抽空附和:“有理。”

这时屋内走出一人,披头散发,须眉潦草,瞧着四五十岁的模样,他当着三人的面伸了个懒腰:“何人来访啊?”

孙权率先举手:“道长,我上回和母亲来过……”

道士拿出一根木棍束了发,点头说:“噢,我记得。”

孙策和周瑜上前作了揖,各自报上名字,便被道士请进了屋。

一张久经沧桑的木桌摆在正中,道士坐下,在这三人中间瞧了一圈,转向孙权道:“找我做甚来的?看病?”

一阵小小沉默,孙策将周瑜按坐在椅子上,模棱两可道:“我们前天碰见了一只狐狸,而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总之——”

孙策飞速瞥了周瑜一眼,斟酌道:“算是来看病的吧……”

“狐狸?”道士皱眉,“伸手我看看。”

还未等周瑜反应,孙策立马从那宽松的袖摆里摸出周瑜的手臂,端放在木桌上。

道士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眼神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们俩几眼。而后摸上周瑜的手腕,把了把脉。

“碰见的狐狸长着赤色皮毛吧?”

周瑜孙策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二十数年前有人同你一样,碰见了赤色狐狸,然后被我把出滑脉。”

孙权大惊:“滑脉?!”

道士缓缓点头:“如此看来男子有孕之事也不算旷古奇闻,短短二十年在下便遇见了两例。”

周瑜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料,耳垂红得要滴血。孙策忙问:“之前那个人最后如何了?”

道士长叹一口气,捋了一把胡须:“那年轻人本是一世家公子的小厮,随他的主人外出时遇见了一赤色狐狸,之后就生了狐耳狐尾,同他家主人风流一夜后才知道怀了孕,那世家子弟的长辈知晓后,以为不详……将那年轻人活活打死了。”

三人听完倒吸一口冷气,又听道士说:“那赤色狐狸古怪得很,知道年轻人连着腹中诡胎一尸两命以后,上门寻仇去了。你们若想着除去腹中胎儿,必会引来后患。”

孙策急道:“那该如何办?”

“为今之计只……”道士忽地挑起眉头,话锋一转,“你同这位小公子是什么关系?怎么他出了事你这么着急?”

孙策刚想回嘴,又听他道:“噢——他有孕不会是因你而……?”

周瑜垂首轻咳了一声,孙权飞快眨巴着眼睛,翘着脑袋地瞧着他们俩。

孙策一手按住周瑜的肩,微微仰头,回道:“是又如何?”

话音铿锵有力,听得周瑜攥拳欲将他一拳打进地底下。

“不如何,”道士笑了一声,“倒还算得上爽直坦荡。”

孙权瞧周瑜脸热得都快冒烟了,于是问:“眼下可有解决之策?”

道士又捋一把胡须,孙策瞧来分外故作高深,正要催促,道士终于开口:“解法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再去那狐狸洞府寻那狐狸,取狐血饮之即可。或软言相求,或强硬逼迫,狐狸也有不同,是易是难全凭你们遇上的那只狐狸讲不讲道理了。”

“要喝多少狐血?一卮?”

道士被这话呛了一口:“哪用得着这么多,最多三两便行了!”

孙策低头与周瑜商量,不若今日就去鹿起山捉那狐狸?

窗外凭空响起一阵闷雷,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霎时间阴云密布,阴沉得可怖。又一声闷雷后,砸下豆大的雨滴,淅淅沥沥地往下坠。

道士一个阔步冲出门去,嘴里还念:“糟了,我的笋干!”

三人不约而同扭头去望道士在院子里收笋的矫健身姿,而后扭头面面相觑,孙策孙权都吓了一跳。

“公瑾,你——”

“公瑾大哥!”

周瑜疑惑,忽觉有东西隔着衣物搔自己的小腿,一低头,竟是先前已消失了的狐尾!

他伸手往上摸,果然摸到毛茸茸的狐耳。

周瑜欲哭无泪:“这耳朵难道由雷声控制?”

孙策没工夫琢磨缘由,蹲下身三两下扒了孙权的披风——周瑜母亲亲手给他做的。

孙权瘪了瘪嘴:“这是我的新衣服呢。”

孙策胡乱揉一把孙权的脑袋:“改天给你再做几件。”

孙策将小披风裹在周瑜头上,暂且遮住那双耳朵,如今也不能在外多逗留,孙策拉起周瑜便往外走。

大雨中,道士瞧见他们要走,又嘱咐道:“选晴天的日子上山,万万不能在太阳落山后去!”

孙策在雨中喊道:“明白了,多谢你!”

孙权迟迟没追上来,孙策回头一看,这小孩还扒着门框不肯冲进雨里。

孙策将周瑜送上车舆,转身又冲进雨里,跑至屋前一手提起孙权的腰,拎篮子似的拎着孙权往外跑。

一通折腾,周瑜孙权二人只微微淋湿了衣服,孙策像在河里滚过一圈。

孙策自觉坐在辕座上御马,留孙权与周瑜坐在车舆里避雨。

周瑜微微掀开帐子,引得孙策大声喊:“躲回去!”

周瑜没理他,往他手里塞了孙权的小披风,道:“你遮一遮,小心染了风寒。”

孙策拿起披风包住脑袋,周瑜这才缩回车舆内,便听孙策又喊:“公瑾,你现下身体可有异样?”

周瑜蜷着尾巴,侧身坐在垫子上,回道:“一切都好,没什么异样。”

“那就好。”

“明日若天晴,我们便上山去擒那狐狸如何?”

孙策朗声道:“正有此意!”

孙权总爱凑热闹,悄悄举起手:“我也要去。”

这次是周瑜拦人了:“太危险了,你不许去。”

孙策抓着马缰,侧头道:“你若是去了,那狐狸看上你了,我一定将你双手奉上。”

孙权每每在孙策那儿吃了瘪,便转向周瑜求助,此时也不例外,瘪起嘴巴巴地瞧着周瑜。

周瑜失笑,揉了一把孙权圆乎乎的脑袋:“你大哥说得对。”

孙策在无人瞧见的地方轻轻挑了挑眉头,浑然不知孙权在车舆上赌气,将头撇到一边,忿忿道:“狐狸而已,又不是老虎,我才不稀罕去!”

虽说两人都怀着凌云壮志力图在第二日便上山擒狐,可惜天公不作美,一连七日阴雨绵绵,远岫浮岚。

周瑜这几日没有像最初长狐尾那样浑身发热,却变得十分嗜睡,醒时也总是浑浑噩噩,一副迷糊的模样。

孙策愁得很,每日天刚昏沉时便睡,过了晌午时分也不见醒,身子不出事才有鬼了。

这日正午时分,孙策端了碗筷进来,一腿跪在床榻上,要将周瑜喊醒。

枕席间的周瑜睡颜恬淡,青丝如瀑,孙策微微俯下身,见他侧着身子,两手隔着被褥安放在小腹处,在护着什么似的。

孙策心头一暖,手悄然搭在周瑜肩头,轻声唤道:“公瑾,醒一醒。”

周瑜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闭着眼嘟囔:“再睡一会。”

“起来吃了饭再睡。”

周瑜往被褥里钻了钻:“不饿。”

孙策静默片刻,也不再继续喊他,只从被褥里捞出周瑜的两条腿,搭在自己大腿上。

又去取了罗袜,抓着那两只白玉似的脚替他套上。

孙策从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此时做起来却格外得心应手,三两下套好了罗袜,周瑜缩了缩腿,却被孙策眼疾手快地钳住脚腕,下一刻,孙策颇为细心地替他平了平袜上的褶皱。

周瑜在被褥中扑棱两下眼睫,他怕痒得很,此时已被孙策诡计多端的动作搅得神思清明。他探出半颗脑袋,按下被褥往脚腕处眺去。脚尖抵着孙策的腰腹,他看不全。

见没有动静,孙策伸手拨了拨套在罗袜里的脚趾,顿时惹得那脚猛地一颤,要收回去。

可孙策仍钳着那脚踝不放,周瑜只得出声:“放开我。”

孙策转了个方向坐,面对着周瑜,眼含笑意:“这回醒了?”

周瑜微微有些气,没收回腿,略一抬高,踩上了孙策的胸膛,骂道:“卑鄙。”

他说完这话就要收回腿,孙策这时扣住那脚背,道:“我卑鄙?这几日伯母担心你生了疫病,我每日在外头扯谎,替你瞒着她们,回了屋还得操心你的身子,你睡得昏天黑地,每次醒来却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是谁卑鄙得如此艰辛?”

方才周瑜只不过是被吵醒有些气,骂完也就气顺了,此时知道自己不占理,却拉不下脸认错,那只为了逞威风的脚也被孙策钳着,进退两难。

孙策等了半天,没等到一句软言,周瑜曲起手臂遮上了眼睛。他索性屈膝跪上床榻,捞起周瑜落在床榻上的另一只腿,扛上了肩头。

这个姿势难受得很,周瑜两手撑着床榻,轻吼了一声:“孙伯符!”

“在呢,”孙策依旧抓着他的脚,“公瑾,你叫我一声好伯符,不然今日我可不放你……”

“咕——”

周瑜面红耳赤地扯过一旁的被褥盖住自己的脸,孙策瞧着他的肚子愣了一瞬,而后立刻放开了他的腿。

过了一会儿,孙策走开了,周瑜才悄悄掀开被褥一角,望见孙策的身影在屏风后。

“快起来吃饭!”

周瑜这才回道:“来了。”

碗中食物尚温,周瑜如今才觉出几分饥饿,一改往常慢条斯理,顾不上什么礼数,风卷残云似的吃着。

孙策支着头坐在一旁瞧他,偶尔伸手替他斟满茶水。

周瑜停箸,偏头问他:“你吃么?”

孙策摇摇头,周瑜便又埋头苦吃。

孙策见他饿死鬼的模样,笑骂道:“睡着不知饿,再由着你睡下去,醒了后没准把我也吃了!”

周瑜抽空瞥他一眼:“你好吃么?”

孙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色直言:“味道应该还不错。”

周瑜哼笑一声,放下了碗筷,孙策见状递过一块帕子给他擦嘴,才低声说:“洛阳传来消息,今上崩逝了。”

周瑜拿帕子的手一顿,与孙策对视一眼。“恐怕如今的朝廷已经危于累卵……是谁即位?”

“何皇后所出皇子辩。”孙策答道。

“何氏一族定不容先帝宠信的十常侍。”周瑜攥着手帕,孙策点头:“京师要有大祸乱了。”

周瑜忽地扭头:“我从父还在洛阳!”

“噢,放宽心,”孙策道,“听说你堂兄周晖准备动身去洛阳寻他了。”

周瑜仍有几分担忧,又听孙策问道:“何进与张让蹇硕夺权,你猜最后是谁胜谁负?”

“他们一边是外戚,一边是宦官,而如今陛下年幼,不论谁胜了,朝局都将动荡不安。”

“公瑾说得有理,”孙策靠过去又压低了嗓子说,“我父亲从汝南袁氏的人口中得知,何进欲迎并州牧董卓进京,借董卓之手铲除十常侍。”

周瑜又一惊:“昔日在车骑将军手下讨贼的董卓?”

“就是他,这老东西假仁假义,悖逆得很,”孙策拧起眉,“我父亲当时也在张温手下,曾向他谏言诛杀董卓,可惜没杀成……总之董卓一旦进京,局面只会比如今更糟。”

周瑜沉重道:“大厦将倾,生灵涂炭。”

“届时天下大乱,若有一日……”孙策瞳色较常人更浅,映着暖色烛光,此时直直望进周瑜眼里,剔透莹亮,看得周瑜心跳漏了半拍。

“若有一日,不得不以铁马金戈了结天下纷争,光复昔时太平盛世,”孙策嘴角含笑,目若朗星,“公瑾可否愿意与我并肩、共图大业?”

孙策的笑颜太过灼眼,周瑜只觉得移不开眼,二人就这样相看半晌,窗外细雨霏霏,衬得屋内静悄悄。

“公瑾,意下如何?给句准话,如此日后你若反悔,我便拿着今日允诺去讨你。”

“讨不讨得,得问问我父亲母亲,”周瑜终于开口,“我怎能私下对你许诺?”

孙策笑了一声,凑过去啄了周瑜一口,近乎呢喃:“也是,公瑾明珠也,明珠岂可暗投……”

周瑜偏头躲开,笑骂:“你别激我。”

孙策依旧追上去,贴着他的脸颊道:“哪能啊……”

周瑜伸手钳住他的下颌,笑道:“我只望天下安定,百姓不必横遭涂炭之祸。可万一……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即便奔赴千里,能与你共举大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孙策喉结一滚,久久说不出话来,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憋得眼角微红。

周瑜瞧他这副神色,心下忽起逗弄之意,附在他耳畔道:“况且……是明珠暗投,还是暗通款曲,难道还有人比你更清楚?”

孙策顿了顿,也笑,垂着头低低地笑了片刻,方抬头道:“是,谁能比我清楚?”

“公瑾,”孙策唤他,“我定不负你。”

“我记着了。”周瑜点点头。

“不过此时担忧后事实在太早,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这件事。”周瑜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腹,“这雨也太能下了。”

孙策不由得伸手抚上周瑜的腰腹,疑道:“这里面是狐狸还是人?”

“谁知道……”周瑜饱了腹,又说了许多的话,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

孙策瞠目:“又困了?!”

周瑜啄啄脑袋:“我得去睡会儿,明日若天晴,便能上山……”说罢瘫靠在孙策肩头。

孙策只得将他抱去床榻上,周瑜甫一沾上枕席,便滚入被褥中,裹得像只蚕蛹。

孙策哑口无言,在屋内踱了踱,随手在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床榻上草草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孙策听见身后传来闷哼声,周瑜拽了拽他的衣带,孙策匆匆转身,问道:“怎么了?”

周瑜额角冒汗:“我肚子疼。”

孙策顿时手忙脚乱:“喝点热水会好吗?还是去请医师……不行,不能请医师!公瑾、你是哪种痛?我去医馆替你描述症……”

“用不着这么麻烦,”周瑜打断道,“你替我揉揉,我手冷……”

孙策摸上周瑜的手,果真冷冰冰的,于是躺下与他挤在一起,右手隔着被褥替他揉了揉小腹。

周瑜闭着眼,语气里带着虚弱的不满:“隔着被子揉有什么用?”

孙策叹气,摸进被褥里贴着他的小腹,任劳任怨地替他揉肚子。

周瑜好似还是不满意,胡乱拉开了衣衫,抓着孙策的手肉贴肉地放在小腹上,这才满意地略一点头。

孙策的大掌热热地抵着腹肉,肌肉纹路清晰,那小腹随着主人规律的呼吸轻轻鼓起、又平复。

孙策一时分不清是腹肉热还是自己手掌热,分毫顾不上揉,紧紧贴着那小腹已耗费了全数的心神。

周瑜在睡梦中嗫嚅:“疼……”

孙策暗道一句“祖宗”,而后掌心微动,尽职尽责地替他揉弄起来。

结果二人一觉睡至第二日清晨,孙策率先饿醒,睁眼时还迷瞪着,放空了一会儿后,才发觉他们俩现在的姿势有多不好。

周瑜侧着身,脊背贴着孙策的胸,孙策的手却还放在周瑜的小腹处,只不过比昨日下午更往下了……好歹是两个发育健全的少年男儿,大清早的,周瑜的东西抵着孙策的手,孙策的东西抵着周瑜的臀。孙策吞了一口唾沫,悄悄地收回手,又移开自己的腰腹,动作轻柔,生怕将周瑜弄醒。

可惜孙策退至一半时忽然想起大事,扭头去看了看窗外,动作幅度一大,加之周瑜大概也睡够了,竟将人弄醒了。

周瑜睁眼后第一反应便是夹了夹两腿,虾米一样缩了起来。

“咳……”孙策没话找话,“你醒了?”

周瑜张了张口,钻进被窝里道:“你抵着我了!”

孙策吓得转了个身,仰躺着,找补道:“多正常的事,你别紧张嘛。”

周瑜没吭声,孙策又说:“我瞧外头天气正好,收拾收拾去鹿起山如何?”

周瑜闷在被子里:“再等等。”

孙策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说话了,仰躺在床榻上,二人一起默念心经,平心静气,清心寡欲。

大概是昨天下过雨的缘故,窗外飘进的风有些凉,孙策睡在床榻外侧,被凉风习习吹灭了心头邪火,他枕着单臂,偏头道:“我差不多了。”

周瑜捂着被褥,觉得他这话是在嘲笑自己,露出两只眼睛瞪了他一眼。周瑜的眼尾带着小勾,像雏鸟头顶上的小绒毛,微微上翘着,衬着那一记眼刀也变得俏皮灵动。

孙策不免轻嘶一声,他这时受不了任何刺激,血又往下腹涌,一改之前清心寡欲的模样,手浪荡地摸上周瑜的侧腰,哄骗道:“怎么这么久都没好?哥哥帮帮你……”

没等周瑜回话,那只手就在他腰腿臀腹间胡摸乱揉,四处点火,周瑜只觉痒得难忍,更蜷起身子,在被窝里同孙策推搡。

床榻上的被褥枕头乱得没眼看,被褥不知何时被谁踢了下去,周瑜整个脑袋暴露在外,满脸通红的,不知是被闷得还是别的,他一手推着孙策腰腹,怒道:“谁要你帮——放开!”

孙策手臂生得长,绕过他的腰腹一手隔着衣裤握住那上翘的柱身,他瞧了瞧窗外,附在周瑜耳边道:“隔窗有耳,你要是不怕被人听去——别动,公瑾。”

此时安静,周瑜也听见了外头廊下的响动,不敢作声,他太清楚孙策捏着他脸皮薄的软肋,净干些混账事。

孙策趁其不备,将周瑜揽进自己怀里,左手制住他两手手腕,右手隔着衣物便开始动作。

孙策平日里握枪的手掌带着厚茧,指节长,骨节突出,此时故意用手掌的茧磨着不断淌水的柱头,引得周瑜浑身颤栗,修长的脖颈也泛起红。

周瑜仰头靠在孙策胸膛,紧咬着唇瓣不泄出一丝泣音。可孙策不依了,手上动作更是粗暴半分,周瑜眼角噙泪,泄愤似的抓起孙策的手一口咬下,孙策轻轻吸气,任由他咬,恶事做尽,此时却哄着说:“叫我一声,公瑾,说句好听的。”

周瑜咬得更用力了。

孙策指头重重擦过那一处淌水的眼,逼得周瑜颤栗不止,那柱身动了动,孙策便用手堵着柱头,铁了心不让他好过。

周瑜临近高潮,却被生生按灭,难捱得紧。用气声骂道:“钟牲,奈勿要勒勒讨骂!”

孙策一愣,依旧没挪开手指,埋在周瑜颈窝里闷闷地笑了声:“我哪儿讨骂了?”

周瑜软了腰,用手去掰孙策的手,未果,于是放软了语调:“放开我……”

“刚刚还骂人呢,”孙策使了点劲,“喊我句好听的,我就放开你。”

人在屋檐下,周瑜闭着眼轻声喊:“伯符。”

孙策依旧钳着他:“还有呢?”

周瑜虚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上,什么也没说出口。

孙策啄了一口他发烫的侧脸,哄道:“喊我声哥哥听听。”

谁知周瑜听了这话后腰肢颤了颤,瘫倒在枕席间,腰腹不由自主地往孙策手心挺动着。

“我撑不住了,涨得难受。”周瑜眼角淌出一滴清泪,落进孙策的手心,“别折腾我,好伯符……”

孙策手心一松,周瑜便蜷着腿颤抖着出了。

孙策一个翻身下了床,独留周瑜一人在榻上平复,自己去外头抓人去了。

开门时,孙权转身慌忙逃窜,被孙策擒住,道:“今日不可能带你一起去,死了这条心吧。”

孙权撇嘴:“谁想去了?”

孙策睨着他,孙权又道:“我担心公瑾大哥,来看看不行吗?”

孙策抱臂,倚在门框上,有种落拓的俊朗。“现在看过了,可以回去没有?”

下一刻孙权被推着走出院子,他一边走一边扭头道:“还没看过呢!”

“见我如见他,有什么区别?”孙策一手推着他的肩,将孙权撵出了院子。

孙权站在外头,没忍住朝孙策的背影喊了一声:“你们俩做坏事,我告诉母亲去!”

孙策知道孙权虚张声势,骨子里压根不敢去告状,于是头也没回地走回了屋。

床榻上的人仍旧侧躺着,孙策下意识伸手过去,还没碰上,就被周瑜踹了一脚。

“钟牲,别理我!”

明明刚刚还“好伯符”呢,现在又变成畜生了,孙策愁得很,闭了嘴坐在一边。

等周瑜起身洗漱穿衣,孙策最多也只上去搭把手,临出门前,周瑜终于开口:“这么安静?”

孙策本来握着腰间剑柄,闻言低头碰了碰上头的剑穗,低声道:“我哪儿敢说话。”

自那日天降惊雷后,周瑜身上的狐尾狐耳便一直没有消失,此时稳步走在山间石阶上,周瑜仍穿着一件薄披风,戴着帽兜,遮掩住头顶兽耳。

二人徒步攀至半山腰,却不知要往何处去,那日赤狐引诱,惊慌之下跑得太急,两人都没记住山间的路。

出发时正清晨,彼时凉风徐徐,周瑜穿着披风正合适,此时日上梢头,帽兜盖着毛茸茸的耳朵便有些热了,孙策靠坐在一棵树下,抓着周瑜披风的一角给自己扇风。

周瑜仍旧站着,鼻尖都沁出细小汗珠,孙策扯了扯他的衣摆:“这儿没人,不遮也行。”

周瑜三两下便解开了披风的系带,又使坏将披风丢在孙策头顶,孙策胡乱扒了两下,抱着他的披风,忽然问道:“尾巴呢?”

周瑜转身,背对着他,“尾巴太大了,只能一直蜷着,累人。”

孙策仔细瞧了瞧,见那衣摆处确有微微突起,便起身,拿出一柄短刃,道:“你别动啊。”

那利刃在尾椎处的衣裳上轻轻一划,破出一个大洞,孙策探进衣洞中,将那蜷缩着的尾巴从衣洞里揪了出来。

“好了,正正好好,”孙策瞧了几眼,“我该去做缝衣匠的。”

周瑜翘起了狐尾,试探着动了动,也有几分满意,却说:“记得赔我一件新衣服。”

孙策笑问:“你缺衣服?”

他卧房里的衣裳根本放不下,院子里专门辟出一个小耳房用来放衣裳,孙策每每见他挑衣服穿,都要调笑他几句才罢休。

“缺不缺的,横竖你得赔我一件新的。”

孙策笑着应了:“赔赔赔,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周瑜笑哼一声,狐耳忽地动了动,当下拧起眉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孙策站起身,左看右看,“什——”

周瑜一拍他的肩头,往树林深处冲去,嘴里喊道:“狐狸!快追!”

孙策连披风也顾不得拿,跟在周瑜后头飞奔而去。

跑至树林深处,孙策望见一抹赤色在树丛里飞速穿梭,抽空喊道:“早知道带上箭了!”

周瑜脚步不停,气息却不乱,也喊道:“带了也无用!之前那次一箭也没中!”

“……”孙策又喊,“说的也是!”

不知那狐狸是用了邪术还是仙术,不论策瑜二人如何追,都与他隔着一段距离。直到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赤狐冲进一处树丛,再也不见了踪迹。

孙策喘着气,用脚踢了踢面前的“树丛”,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那槐树的树冠。

“我怎么感觉它是故意引我们到这儿的?”

周瑜点头:“深有同感。”

“行已至此,不管了,”孙策拔出一把长剑,微微后撤,“我先下去探个究竟,叫你下来你再下来,听见没有?”

话音刚落,周瑜甚至来不及捉住他,孙策便一跃而下。

“孙伯符!”周瑜在上边差点气吐血,说好的同甘共苦共同进退,这人总是一有事就自己先上,叫人担心。

下边却迟迟没传来声音,周瑜又喊了几声,皆无回应,心道不好,便也跃了下去。

一落地便听见打斗声,方才在上边却不曾听见,周瑜几步跑进了道观,见一人一狐正斗得激烈。

孙策挽着剑,又快又利落地往那混身雪白的狐狸砍去,那白狐身手也矫健迅猛,次次都躲开了,刀剑砍在木桌白墙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的剑痕。

孙策余光瞥见周瑜的衣摆,手上攻势未停,喊道:“别进来!待我杀了这狐狸!”

周瑜看了半日,只见孙策攻势凌厉,却不见白狐反击,它只一味地躲。周瑜心中疑虑,又看了片刻,道:“之前那只狐狸不是赤色的吗?”

孙策喘着气,追得白狐满道观跑,“谁知道!总归是一伙的!”

那剑又一刺,只差分毫便要直直刺穿白狐,狐狸奋力扭身,仍被刺下一撮毛。它浑身的毛炸了开,吓得一激灵,眼疾手快地跑去周瑜的身侧。

孙策怒吼:“公瑾小心!”

周瑜来不及动作,任由白狐跳至自己肩头,那白狐站在周瑜左肩上,乖巧地不再动了。

周瑜偏头瞧了瞧白狐,对瞠目结舌的孙策道:“我感觉……它不像有恶意。”

孙策颇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时僵持不下。那白狐忽然说了人话:“你这年轻人好不讲理,问我话后也不等我回答,冲上来就要刺死我!”

周瑜和孙策俱是一惊,孙策想到孙权之前说的《齐谐》,惊道:“这狐狸真的会说话!”

周瑜也奇:“你不知它会说话,问它做什么?”

白狐端坐在周瑜肩头,也点头道:“就是,你不知我会说话,为什么一进来便问我「怎么是白的?」”

孙策一噎,对周瑜道:“我那哪是问它?”

白狐仰着脑袋,道:“你这年轻人不太识礼……”

孙策扬了扬手中长剑,作势要砍,惊得那白狐前爪缠上周瑜的脖颈,扒着周瑜的双肩。

周瑜拦下了孙策,安抚道:“解决正事要紧。”

孙策扬眉:“杀了它取狐血便成,何须多言?”

白狐更紧地攀着周瑜的脖颈:“谁说取血就成?!你这年轻人总是喊打喊杀的也不怕犯了杀业!”

周瑜的脖颈被抱得有些勒,便伸手过去抱下了白狐,安放在自己臂弯里,又觉皮毛滑顺,不由得摸了几把。

白狐被摸得眯起了眼睛,十分惬意的模样。

周瑜低头问道:“请问我腹中之物该如何除去?”

白狐仍旧眯着眼:“你肚子里的妖胎早已经没了。”

孙策握着剑:“什么?!”

白狐睁开一只眼瞥了瞥孙策,又道:“被赤狐魇上的人会生出狐耳和狐尾,与人交媾后便会怀胎,届时耳尾上的妖气转而储于腹中,耳尾便会消失。你瞧这位小公子,狐耳狐尾都生得好好的,此乃妖气外显之兆。”

孙策显然不信,逼问道:“你也说那是赤狐,你一只白狐说的能信么?”

周瑜此时也说:“我们一路上追的那只赤色狐狸去哪儿了?”

周瑜手上动作停下,白狐只能用头去顶他的手,周瑜见状又继续摸着他的皮毛,白狐才道:“你们路上见到的赤狐是我用法术所化,我本是好心,见你们不认得路,便引你们到这里来,谁知他一进来就拔剑!”

白狐说罢,斜眼看向孙策,孙策正张口欲怼,被周瑜一把捂住了嘴。

“唔唔——唔嗯唔唔唔!”公瑾,为何捂我嘴!

周瑜转向白狐:“请继续说。”

白狐看得心情顺畅,继续道:“……赤狐犯了戒,天降雷劫,取了它的性命。”

“雷?几天前的雷声不会就是——”

白狐点了点头:“那几道雷打散了它的修为,它留在人身上的妖气便也会渐渐散去,是以原本内化在你腹中的妖气外散,又变回了狐耳狐尾。”

周瑜摸着他:“那我身上的狐耳狐尾该如何除去?”

“你们若不上山来找我,残留在你身上的妖气再过半个月也就散了,届时耳尾便会消失,”白狐问,“你不想要这尾巴吗?”

周瑜摇头,白狐可惜道:“我们狐狸的尾巴可有大用呢,尾尖毛的颜色若变深,就昭示着身体有疾或是灾厄临近,毛色若变得乌黑,便知大限将至。”

“当真神奇。”周瑜浅笑着说。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还是去了比较好,”周瑜摇头,“人生祸福难料,却终有一死,便是提前得知终期又有何用,徒增烦恼而已。”

周瑜笑着,又说:“况且我身为俗人,若是长着狐尾,难免被人误会,麻烦得很。还请你帮忙替我除去这尾巴。”

“公瑾这话何其豁达,非常人可比。”孙策靠过去,抓着那白狐的后脖颈,一把将它扔去一边,对白狐道:“快用你的妖术帮忙,躺别人怀里献媚,你一只老狐狸臊不臊啊?”

白狐从地面跳上木桌,反驳道:“我哪有很老?才不过四百岁罢了!”

孙策险些喷了,瞠目道:“才四百岁?高祖若活到现在也有四百岁了!还不老?!”

白狐偏了偏头:“你说的那个高祖,我大概是见过的……我记得他左腿上有许多痣?”

孙策不由得与周瑜对视一眼,眼里满是震惊,嘴里念叨:“世上竟然有这种事……”

“知道从前的事算什么?我还能推算出以后的事呢。”白狐目露骄色,而后又有些丧气,“我那同伴便是不听我言,才招致杀生之祸……”

白狐垂着头,动了动爪子,一颗圆滚滚的红色珠子便落在周瑜掌心里,白狐示意他吃下,继续道:“我与它那日原本在推算你的命格,结果它看上你命理非凡,偏要借你的腹孕子,我警告过它,它嘴上答应,却背着我偷偷干了这事。”

周瑜吃下那珠子,狐尾与狐耳便渐渐消失,见效极快。

孙策倒没顾它感伤前事,兴致勃勃地问道:“命理非凡?怎么个非凡法?”

白狐静默了,周瑜便道:“他只是随口一问,如若不能多说……”

“倒也不是不能说,”白狐垂目,“我看他唤你公瑾,那你的姓名呢?”

“姓周名瑜,”孙策道,“瑜百瑕一的瑜。”

白狐晃晃脑袋:“这名字取得好。”

孙策闻言点了点头,催道:“接着说啊。”

“年轻人,性子太急可不好。”白狐用爪子在虚空中划了一道波纹,一会儿聚成水波的形状,一会儿又变成火,最后化作一阵风在二人面前散尽。

孙策眯着眼瞧了一会儿,问道:“又是水又是火的,什么意思?”

白狐直言:“九紫离火,百年难遇。”

“说详细点。”

“命好的意思,”白狐舔了舔爪子,“有此命理者多出身高门,德才兼备,噢——”

白狐抬头打量了周瑜一眼,道:“且容貌不俗。”

“还挺准的。”孙策听后不由得笑起来,“还有呢?”

“不过他又有些不同,”白狐仔细端详着,“命里带了一阵风,待我再看看……”

虚空中的波流渐渐汇成几条长线,夹杂着从正中被截断的小杠,悠悠地流动着。

“巽风,利在东南,遇之则百事亨通,可无往不利。”白狐盯着周瑜,“风主变,你日后必定大有作为,不过……风也主散。”

“离合之事,非人力所能为也,可古来众人皆感怀于此,伤怀之至难免劳心劳神。不过命理虽能推演个大概,其中变数也多,我不好妄下定论。”

周瑜听罢垂眸敛目,白狐看出他的感伤,忙道:“你也不必担忧过甚,世事无常,便是算卦也算不尽人事的。”

周瑜弯着眼冲他笑:“多谢你。”

白狐迷瞪了半晌,被孙策推了一把,回神后又说:“我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孙策觉得这狐狸故弄玄虚,揪了揪它的耳朵,催道:“快说。”

“我瞧你根骨不俗,生性与道法有缘,不如留在这里与我一起修行,”白狐绿瞳幽亮,“虽不能保证你修成正果,但叫你长寿如彭祖却不算太难,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言说罢,在场的二人一同无言。孙策率先凑过去与周瑜道:“感觉它说得也有几分真,你以为呢?”

“你想我留在这?”周瑜瞪大了眼睛,“我要活那么长做什么?”

“眼下身逢乱世,性命也许都难以保全,我自然希望你……”

周瑜瞪着孙策,满脸写着不快。孙策话说一半便闭了嘴。

“你继续说啊。”

周瑜语气冰冷,孙策哪儿敢再说,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说了!”

周瑜没忍住,还是低头轻哼了一声。

白狐用爪子揉了揉眼睛,不愿看这两人,烦道:“既然不愿意,那就快走,速走!”

孙策揽着周瑜就要走,周瑜不失礼数地弯腰作揖,说道:“今日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白狐纵身一跃,跳下木桌,忽地消失了。

孙策早已迈步到槐树下,微微弓起身子,催道:“快来!公瑾,我的肩膀借你一用!”

孙策正等着,谁知周瑜跑了几步,手脚利索地攀上了槐树的枝杆。

孙策直起身,仰头道:“看来上回是唬我!”

周瑜蹲坐在虬曲的树枝上,笑着向下道:“唬你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公瑾……”孙策朗笑几声,“回去后你如何向伯母解释你屁股上的衣服破了个大洞的事呢?”

周瑜不由得往后摸了一下,随后羞恼地往孙策头顶丢了一把刚薅下来的叶子。

孙策见他手脚并用地向上爬,都不等等自己,喊道:“你这么急做什么?”

周瑜的声音从上边传来,铿锵有力:“我找披风去!”

孙策在树下大笑起来。

白狐听着外边的动静,将耳朵往爪子里埋了埋,却依旧挡不住外头的笑闹声。

盛日当空,飞鸟辞远,浮云意悠悠。正人间六月,暖风揄袂襜襜,少年偕游,笑看山河岁月长。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春去秋来,又是一场盛夏,白狐蜷在一团矮树丛下,闭眼浅寐。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土尚未干透,白狐枕着湿土,鼻间嗅见青草露珠的清新气,叶影斑驳,催睡得很。

周遭惬意至此,白狐身心松弛,以致忽略了一阵脚步声。

周循背着箭筒,远远就瞧见了树丛里的一抹白,以为是白兔子,想见三瓣嘴毛乎乎的样子就觉得可爱,于是不忍射杀,悄悄走近了,想把兔子抱回家养。

树丛的细密枝叶被两只手拨了开,白狐被惊醒,炸了浑身的毛,一抬头,便与一浅笑着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那小少年生得玉面琼鼻,朱唇皓齿,十三四岁年纪,头上扎着总角,正盈盈地冲自己笑。白狐忽觉分外眼熟,便静止在树丛中苦想。

“不是兔子啊,”周循愣了愣,丝毫不怕它似的,伸出手摸了摸白狐的头顶毛,“纯白的狐狸,真好摸……我第一次见呢。”

白狐头顶的毛被揉得乱糟糟,它却没空理这个,想了半日,心底忽然出现一个名字。

白狐越看越觉得像,眼神直勾勾的,在周循看来只以为这狐狸亲人,没准想跟他回家。于是问道:“我带你回我家,好吃好喝的养着你,平常得空了我还陪你玩,好不好?”

白狐下意识摇了摇头,摇到一半才发觉不对,狐狸是听不懂人话的。果然,眼前的小少年瞪大了眼,嘴巴都惊得合不上。

正这时,白狐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回头,自己便被抓着后颈四脚凌空地提了起来。

随即便是几声朗笑,那人提着它转了一圈,正对着瞧白狐的眼鼻,笑道:“好纯的一张白狐皮,拿回去做冬氅的毛领正合适!”

白狐眉心微跳,一种熟悉的烦躁情绪袭来,它眯着眼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人,应该比身后的少年大个一两岁,因他已经束了发。明眸焕彩,嘴角含笑,也是不俗的相貌,比之身后的少年更多了几分嚣张气焰。

白狐心里暗骂,跟你爹一个浑样!

周循见孙绍粗鲁地抓着白狐,伸手要去抱下,嘴里道:“阿兄,这小白狐听得懂我说话,有灵者不可杀,快把它放了吧!”

白狐心中欢悦,有人唤四百多岁的自己是小白狐。

可孙绍闻言更是仔细提高了白狐,方方面面仔细端详了一番,奇道:“听得懂人话?如何看出?”

周循怕白狐吃痛,牢牢托着它的腰,道:“真的听得懂,方才我问它要不要跟我回家,它还摇头了呢。”

“噢?”孙绍仍旧不信,“没准是它那一刻恰好脑袋痒……”

白狐悬在空中半日,耐心告罄,此时忽然说道:“谁脑袋痒?”

两个小年轻都被吓了一大跳,齐齐松手,白狐甫一落地,便几步跳远了,站在几米开外处望着他们。

孙绍率先开口:“狐狸会说话?!”

周循也喊:“狐狸怎么会说话?!”

两个少年忽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妖怪!”

下一刻白狐便见二人都举起了弓箭,白狐更是跑远几步,连忙道:“我也许是妖怪,但我从不害人!”

此言一出,周循缓缓放下了弓箭,似是有几分信了,而孙绍一连射出两箭,拿弓的手又稳又有力,一看就知道没少练射艺。

“狐妖的话如何能信!”

白狐到处逃窜,喊道:“我与你们父亲是故交!我的话如何不能信!”

这下孙绍也停住手中弓箭,问道:“你认识我父亲?”

白狐站在原地气喘吁吁,疲惫地点了点头。

“那他叫什么名字,你说得上来我便信你。”

“……”白狐心道悲催,从前忘了问了,不过幸好……

“你父亲叫周瑜,周公瑾。是不是?”白狐扭头朝着周循说道。

周循瞠目,转向孙绍道:“阿兄,它没骗人!”

孙绍两边都瞧了瞧,看着周循亮着眼睛,无奈道:“好吧,相信你了。”

周循几步小跑上去,蹲下身盯着狐狸问:“你认识我父亲时,他几岁?”

白狐想了想,答:“十五岁上下。”

周循眼睛更是亮了几分,又问:“他十五岁时是什么样子的?”

白狐如实答道:“守礼知义,为人良善,嗯……容貌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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