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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晋骁迈开长腿就往外走,林婉清抱起金丝软甲跟在他身后。
很快,他们便到了大门处。
长明牵着一匹矫健的骏马等在那里,后面则是几辆装满了东西的马车。
此时宾客都还没有散去,大家都跟着出来送行。
陆晋骁对着宾客们抱了抱拳:“各位,陆某先走一步,招待不周之处,望各位海涵。”
宾客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客气话。
陆母和陆晋蓉和三个孩子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他都上马了,顿时就掉起了眼泪:“儿啊,你路上小心。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娘在家里等着你凯旋归来。”
陆晋蓉也带着哭腔:“哥,你多保重。”
三个孩子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们真的很怕家中长辈上战场,因为很可能就真的一去不回了。
陆晋骁看了他们一眼,交代道:“在家好好听话,
乱。"
三人乖乖点头,看上去十分听话。
最后,陆晋骁的目光落在了林婉清身上。
他真的觉得挺对不住她的,新婚之夜就要丢下她去战场,早知道这样,他就把婚事往后延一延,等他平安归来之后再成亲。
这样有他在家里坐镇,她管家理事的压力肯定就小得多。
想了想,他对陆母说道:“娘,我走了之后,家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婉清打理,你和晋蓉不要胡乱插手。”
陆母的眼泪掉不出来了。
陆晋蓉也有点接受不了,刚想反对,结果就被陆晋骁深沉的目
光吓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林婉清知道陆晋骁这是在帮她,她初来乍到,有了陆晋骁这番话,将军府的人都得掂量着来。
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把装着软甲的包袱递了过去:“将军,保重,我定替你守好将军府。”
陆晋骁伸手接过包袱,坐在马背上俯视着她,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越说不出来,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最后干脆咬牙道:“府里都交给你了,保重。”
说完,陆晋骁一扯缰绳,打马告辞了。陆老夫人也莫太过担忧,陆将军骁勇善战,区区南越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陆母抽泣着嘟囔:“去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说得轻巧。”
林婉清嘴角一抽,心道幸亏韩大儒离得不近,不然这话非把人得罪了不可。
送走韩大儒之后,其他宾客也都纷纷告辞。
林婉清亲自送客。
她做事周全,虽然才十八岁的年纪,但那浑身的气度却十分让
人信服,不少宾客都道:“陆府可算有个能顶得住事儿的主母了,
这位新上任的将军夫人,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等把所有宾客都送走之后,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忙了一整天,林婉清只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开了。
半夏和紫苏最是懂她不过,见她整个人僵着,赶紧上前一左一大叫地扶着她往新房走。
满院的红绸红灯笼,明明喜气洋洋,但此刻却显得这么萧索。
半夏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林婉清笑着问她:“哭什么?”
半夏带着哭腔道:“还能是什么?姑娘今天大婚,姑爷却被圣上调去了边疆,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人还不知道如何笑话姑娘呢。”
林婉清笑道:“你管他们做什么?日子是咱们自己的
己过得快活就行了。”
“与其担心他们如何笑话,不如担心一下你家姑娘我吧。我都快累死了,你再哭,我就让你背着我回去。”
“背就背。”半夏哼了哼:“奴婢有的是力气。”
“是吗?”林婉清干脆往半夏身上一跳:“那你就背着我走吧。”
半夏被压得踉跄了几下,还是紫苏及时给扶着,两人才没摔作一团。
林婉清笑着说道:“瞧瞧,就这点出息,我还当她多大能耐呢。”
因为这么一闹,半夏也顾不上哭了,反倒不服气地扎着马步:“刚才是奴婢没防备,姑娘你这回再来一次,我保证能一气把姑娘背回房。”
紫苏无奈地道:“你快打住吧,这里是将军府,不是咱们听风阁。"
她们初来乍到,还没摸清将军府的形势,最好小心行事。
林婉清笑着道:“也不必那么谨慎,这将军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们只管自在行事,万事有我。”
两人想到陆晋骁走之前的那番话,心里倒是有了点底气。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回到了新房院子,刚一进门,就见陆母黑着张脸坐在正房的
半夏和紫苏赶紧正了脸色。
林婉清上前恭敬行礼:“儿媳见过婆母。”
陆母也不叫她起来,就让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林婉清一挑眉,这是来给她下马威?这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只不过,陆母这手段,着实不怎么够看。
林婉清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脸色也丝毫不变。
倒是半夏和紫苏心里急得不得了。
这陆老夫人怎么这样?不是说她是个绵软的性子吗?这哪里绵软了?分明是棉里藏了针!
旁边陆府的那些个下人看见林婉清这副模样,一个个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林婉清把这些统统都看在眼里,心道,这陆母只怕是受了人挑唆,不然依她的性子,哪里做得出成亲当晚就给儿媳妇立规矩的蠢事来?
蹲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见陆母还没有喊她起身的打算,林
婉清也懒得再跟她客套了,直接站了起来。
陆母还没开口呢,她身边的嬷嬷就忍不住先说话了:“大胆,
老夫人还没发话,你怎么就敢起来!"
林婉清冷笑一下,好了,知道是谁挑唆的了。
“紫苏,
"是!"
紫苏应下,身形一动就到了那嬷嬷跟前,都不等她反应过来,抡起胳膊就甩了她几个大嘴巴子。斗刁奴,给婆婆洗脑
李嬷嬷被几个大耳光打得脸肿嘴破,哭嚎着跪倒在陆母跟前:"老夫人,你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林氏,你怎么敢!李嬷嬷可是我的人!"
陆母气得直哆嗦,怎么也想不到林婉清竟然这么大胆,敢当着
她的面打她的人!这是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呀!
林婉清微微一笑:"婆母,这李嬷嬷越过您这位主子训斥我,
到底是看不起您,还是看不起将军呢?”
“我是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是陆家的脸面,一个下人也敢这
样明目张胆地打您的脸,这是欺负咱们陆家没有顶梁柱了啊。”
陆母这人耳根子软,容易受人挑拨,但耳根子再软的人,也有
不能碰触的逆鳞。
而陆家的男人,就是陆母的逆鳞!
“放肆!"
陆母一拍桌子。
李嬷嬷得意洋洋,一个新进门的商户丫头,竟然也敢动她!也
不看看她李嬷嬷是谁!她可是最得老夫人信任的人,在整个陆府里都极有脸面。
结果还没得意完了,陆母就抓起茶杯朝她砸了过来:“你个该死的狗东西,你竟然敢瞧不起我们陆家,谁给你的胆子!"
李嬷嬷都愣在了当场,她入府这么多年,可还从来没有被陆母这样对待过,所以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林婉清在旁边淡淡地火上浇油:“婆母,看见了吗?她这是完全不把您当回事啊。说不定,她背地里早就把自己当主子了,要不然怎么敢替婆母您训儿媳呢?"
李嬷嬷终于回过神来了,这商户丫头是要把她往死里整啊!
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李嬷嬷吓得魂都快飞了,跪在地上扑通扑通不停磕头:“老夫人明鉴,老奴从未有过这种心思。老奴只是见夫人如此不尊重您,所以才一时着急越了矩。老奴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最是忠心不过,老夫人明鉴啊!"
毕竟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人,陆母一下又心软了。
可还没等她说话呢,林婉清又淡淡道:“真的只是一时越矩
吗?婆母,您再仔细想想平日里,这李嬷嬷真没有擅自替您做过主吗?”
陆母性子软,身边的下人一个个张狂得很,这李嬷嬷敢训斥
她,只能说明平日里张狂惯了,也是真没把陆母放在眼里。擅自做
主,甚至越过陆母拿主意的事绝对不会少。
果然,陆母细一想,脸就沉了下来。
林婉清趁热打铁:“母亲,外人都传您性子和善,从不与人为
恶。您这样的菩萨心肠,漫说儿媳刚刚过门还不曾有过任何不对之处,便是儿媳真犯了错,您肯定也不会狠心责罚于我。但今日却这么一反常态,必是这老货在您耳边说了些什么
"婆母,我今日刚刚过门将军就被派去了边疆,此时我们将军府处在最脆弱的时候,本该牢牢抱作一团,把将军府守好,这样才能让夫君在战场上安心杀敌。淌若此时传出我们婆媳不睦的传言,势必会影响到将军的心情。行军作战最是忌讳乱了心神,稍有不慎,只怕……”
林婉清不再往下说,只拿了帕子往眼上轻拭,一副担心万分的样子。
陆母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自家的男儿在战场有个什么,本身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就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了,她更是接受不了任何一点意外。
一想到自己差点做出让儿子分心的事情,陆母就后怕不已,但她又不会怪自己,所以她把所有责任都甩到了李嬷嬷身上。
“来人,把这个包藏祸心的老刁奴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李嬷嬷吓得神魂俱灭,拼命磕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老奴知错了,求老夫人饶命啊……”
上来拉人的那些下人也有意放水,故意松手让她扑到陆母脚边。
李嬷嬷抱住陆母的腿,哭得情真意切。
陆母看她哭成那样,开始有点于心不忍了。
林婉清微微一笑:“婆母可听见了,她可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明知故犯的底气,可全都来自看轻整个将军府呢。”
陆母那点动摇顿时没了,伸脚一踢:“还不赶紧把人
你们是想跟着一起挨板子吗?”
那些个下人这才把李嬷嬷拖了下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打板子的声音和李嬷嬷惨叫的声音。
陆母听着这声音,有些坐立不安。
林婉清对紫苏道:“去,把她嘴给堵了,别让她吓着老夫人。"
紫苏立刻出去,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打板子的声音了。
林婉清上前扶起陆母:“婆母,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有什么
话,咱们娘儿俩明天再慢慢说。您先歇息,万事再急,也比不得您
身体重要。您身体无恙,将军才能安心杀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陆母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我得将惜着自己,不能给我儿添乱。”
林婉清把陆母送到了院子门口,陆母说道:“行了,就送到这
儿吧。你也累一天了,早点歇下吧。明天敬茶晚点过来也不碍事。"
林婉清顺势便道:“多谢婆母体恤。”
送走陆母之后,林婉清让丫环关了院门。
回屋去了净房脱了衣服泡进了澡桶里,半夏和紫苏进来伺候。
半夏一边替林婉清按摩,一边说道:“没想到这将军府里
这样,一个嬷嬷竟然也敢如此张狂。”
紫苏道:“可不止,那些个下人抱团也很厉害。”
半夏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咱们势单力薄,他们是将军府老人,若是联起手来给咱们使绊子……”
林婉清笑道:“怕什么,再张狂也跳不出那一张卖身契去。识相的就留下继续用,不识相的就拉出去卖了换新的。”
“你们呀,就是杞人忧天,那李嬷嬷可是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今天不也被我收拾了?"
“有她这只鸡在前头,后面那些猴儿再想张狂,就得掂量掂量了。"
陆母院子里。
陆母被林婉清几句话哄得心情放松了不少,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刚进院子,一道身影就扑了过来:“母亲,怎么样?那商户女可是被压制住了?"
新的下马威
陆母笑呵呵地摆手:“你嫂子人不错,往后可不能这么没有规矩,得称呼她为嫂子,怎么么?"
“什么?”陆晋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娘,她一个商户女,也配让我叫嫂子?"
陆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嫂子可是咱们陆家明媒正娶回来,跟你哥拜过堂成过亲的正妻,你不喊她嫂子那就是不尊敬你哥。”
陆晋蓉气得够呛,不想跟她说话,转头去找张嬷嬷,结果看一圈没见着人,"娘,张嬷嬷呢?”
陆母摆了摆手道:“她不把我放在眼里,让你嫂子拖下去打板
子了。"
"什么?!"
陆晋蓉都跳起来了:“娘,那可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嬷嬷!简直反了天了!那个商户女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婆母了!”
陆母没心没肺地道:“你嫂子说了,张嬷嬷欺负我们将军府没男人,不把我这个主子放眼里。我觉得她说得对。”
陆晋蓉气得心肝疼:“娘!那商户女她…她胡说八道!她这是
要打你的脸呢!哪有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就把婆母身边的得力嬷嬷给打了板子,这传出去了,你这脸面要往哪里搁?满天下也找不出来这么嚣张的儿媳妇来!娘,你要是再不想办法压制住她,
日,这将军府就成了那商户女的天下了!"
陆母有些犹豫:“不……不能吧?你嫂子看着不像那种人。我觉得她说得话挺有道理的,你是不是误会她了?”
陆晋蓉急得直跺脚:“娘,你可真是糊涂到家了!你想想今晚你是要去做什么的?”
“是去问她和你哥圆房的事……唉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陆母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全程都被林婉清牵着鼻子走了。
陆晋蓉已经气得没脾气了:“娘,那商户女浑身都是心眼子,
手段又了得,这才进门头一天,就把张嬷嬷给打了。接下来还不知
道要怎么折腾咱们呢,咱们可不能这样干坐着,让人欺负到头上来。"
陆母一下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急得坐立不安:“那这可怎么办呀?我…我真是糊涂啊!竟被她三言两语给糊弄了去。"
见她醒悟过来,陆晋蓉终于气顺了些。
“娘,今晚你在她手里吃了大亏,明天敬茶的时候,可不能再
大意了。咱们明天一定要把她给压制住。"
陆母没有主心骨:“可咱们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啊。”
陆晋蓉哼笑一声:“虽然咱们心眼子没她多,可一个孝字压死人。"
陆母一拍手:“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蓉儿,你可
陆晋蓉得意一笑:“那当然。”
第二日一早。
林婉清天刚亮就起来了,收拾一番,穿得喜气洋洋地去了陆母的院子。
此时,陆母还没起来。
陈嬷嬷快步过来问安:“见过夫人。”
她的态度带着明显的谨慎,显然是让昨晚的事情给震慑到了。
林婉清对她的识相很满意,“婆母可起来了?我来给她请安敬茶。”
陈嬷嬷陪着笑:“老夫人还得半个时辰才起,夫人您看是先回去过会儿再来,还是……"
林婉清摆了摆手:“不必,我就在这儿等着。既是来给婆母请安敬茶的,就没有过会儿再来的道理。”
陈嬷嬷笑着道:“夫人真是有心了,我让人给夫人搬个凳子过来。"
林婉清笑着谢过,带着两个丫环安静地等着院子里。
陆母其实在林婉清和陈嬷嬷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她和
陆晋蓉商量好了今天要压制林婉清,所以就故意不起身。
陈嬷嬷进来小声问道:"老夫人,就这么让夫人在院子里
陆母点点头:“让她等着,你仔细让人看着,她要是有什么规矩不到位的地方,记下来。"
这些都是她找茬的由头。
陈嬷嬷笑道:“老夫人英明。”
所以,她十分支持陆老夫人收拾林婉清。
但她比张嬷嬷精明,不会傻到跳出来跟林婉清对抗,而是怂恿陆老夫人跟林婉清斗。
斗赢了,他们这些候府老人以后在府里能活得更自在。
斗输了也没啥损失,反正和林婉清离心的是陆母,他们只是陆母的下人,只要不在明面上得罪林婉清,量她也不敢无缘无故动他们。
于是张嬷嬷气定神闲地站在檐下看着林婉清主仆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