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宴席
准备就绪,比赛即将开始,门外突又有访客,西陵颜心焦气燥,想无视这种突然造访。但是,一来他只是宴席的客人,二来,这位访客似乎来头不小,所以众人便远离了赛场,走向门前。
只听护卫高呼:“侯爷贵安。”
随后帐内帐外低等的奴仆,劈里啪啦跪了一地。那两人只能礼节性得拍了拍肩膀,以示结束比赛。
来人是位中年男子,保养得极好,散发一种成熟风韵,他眉目斜长,有狡黠狐狸的皮相,手指点缀一枚翠玉板指,正悠然自得盘玩着。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平昌侯,陈子颐的父亲,海盛王西陵颜的表舅舅,容吉。
看见容吉,赤琉璃便如水蛇一般游去,亲昵得攀附在他身上,娇声道了一句:“干爹怎么来了。”
“干女儿的生辰,当然要送贺礼了。”美中年笑着揉了揉女人的额发,亲昵得拿出一串红麝香珠,要戴到女子手上,却发现女子手上已经有一串佛珠了。
“啊呀,看来不巧。”
“怎么会呢~”赤琉璃娇笑着把佛珠褪下,交给小厮,把凝白如雪的玉臂伸到容吉面前,“请干爹赐物。”
容吉的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的肌肤,红麝串的确比红玛瑙要更为夺目耀眼。
平昌侯容吉,似乎与赤琉璃有着非同寻常的暧昧关系。方才还对自己摇尾乞怜的赤琉璃,此时竟然逢迎讨好别的男人,这大大激发了海盛王西陵颜的好胜心。
这位壮年从随从手中拿过自己准备的礼物,大摇大摆走到赤琉璃面前,甚至故意撞了一下容吉的肩膀,才把礼物递给女子:“诺,看看喜欢吗。”
打开礼盒,竟然是一幅画,画的是香肩半裸的闺房女子,面容有几分像赤琉璃。赤琉璃看了一眼,女子穿得衣服,竟然是她上次与他欢好时那件,当时情状激烈,那件衣服早已被男子撕成碎片,不能再穿。
她玉脸通红,附在西陵颜耳侧道了句:“好坏哦。”然后将画收了起来。
这种闺阁趣味,即使是大原风气宽松,也不会那么直白摆在明面。
陈子颐此刻穿回上衣之后,才恭恭敬敬走到容吉面前道了句父亲,情状冷淡,看来父子关系并不亲厚。他恭顺得站到容吉身后,以示尊重,方才这一幕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复杂,还露出几分天然纯真的疑惑。
面对海盛王隐晦的挑衅,容吉并未在意,甚至还好脾气得和他寒暄几句,说了什么:“好侄儿今天也是威风凛凛呢。”
寒暄结束,他眼中流出几分狡黠,在西陵颜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孤是从宫里过来的,走时淑娘娘被皇后罚了二十大板,也不知此刻打到第几下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挑起了海盛王的怒火,西陵颜面容立刻狰狞起来:“什么!那个妖妇!母亲本就体弱,怎么受得了她这种折辱!”
说着,他面目赤红,一身火药气味,大步流星离开了宴席。
陈子颐也向赤琉璃拱了拱手,随父亲一起离去,只是走时,他竟然遥遥看了眼混在人群中的阿木哈真。
凑巧的是,阿木哈真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相对,皆礼貌性得露出笑脸来。
笑过之后,阿木哈真向明璟和赤琉璃一一道别,亦快步离席,奔去马圈。她敏锐得察觉到山雨欲来的气味,要向父亲报告这件事。
当阿木哈真踏出围帐时,门口的侍卫把她之前赠送的檀香木盒还给了她。
她打开木盒,那枚火玛瑙在澄黄的衬布上溢彩流光。
沙漠草场不常下雨,但倘若有雨,多来势汹汹,如雷霆一般。
原来海盛王的母亲淑妃娘娘是女奴出身,性格又很软弱,因此经常被皇后欺负,海盛王也因此与父亲关系并不好,十岁就被扔到军中历练,也经历过几次出生入死的危机。
海盛王今年二十岁,草原男子二十成年,皇帝给他办了盛大的成人礼,还给他分了京城内的府苑,给了一个元统护国大将军的正式官职,如此看来,是要让他在京城长住了。
皇后便坐不住了,她膝下有一个儿子,如今才八岁,玉雪可爱,她还在等着他长大,却不想老皇帝似乎不想再等?于是她心中气愤,常在宫内欺负大儿子的生母淑妃,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给这位庶子一个教训,却不想这次竟然做得过了火。
据说海盛王赶到时,淑妃只有最后一口气了。
之后,这位青年王爷怒火攻心,竟然用斧子砍死了皇后,还砍伤了过来阻拦的皇帝父亲。
杀嫡母伤生父,这是大梁人想都不敢想的野蛮行径。
明璟在纸上写下这桩事时,感觉自己像说评书的先生,编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放飞信鸽时,他心中还有些忐忑:这般奇妙的蛮夷行径,也不知南梁的皇帝是否会相信自己写下的内容。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那只振翅的信鸽被他帐外侍候的阿木哈真一箭射了个对穿。
这种事关局势的关键时刻,每位显赫的高官的家中都被安插了密探。因为阿木哈真的少女春情,大梁使臣明璟临时居住的那顶毡房,是由她来蹲侯。
摘下信鸽腿上卷成一卷的信纸,读完之后,阿木哈真眼色一沉,马靴碾过雨水浸湿的草场,脚步声混在浠沥沥的雨中,微不可闻。
阿木哈真向明璟送信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铁托拍案:“明璟在宫里有眼线?可这个人何时设的眼线?”
海盛王杀母伤父一事,因事关紧要,又诡异莫名,早已被随行的平昌侯一手按下,如今宫中就如铁桶般,不被允许走漏一点风声。
铁托能知道,还是因为平昌侯给他送了一封密信——
这个老狐狸跟他说:老皇帝恐要驾崩,要考虑即位的储君人选了。他还挑衅一般询问铁托这个掌管调度王朝半数兵马的大元帅,是否存着篡位的心思。
读完密信之后,铁托差点把手中的茶盏捏碎。
所以这件事,明璟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大梁来的文弱使臣,来此地不过三十余天,连府宅都未安置好,还住在京郊的军帐中,这才方便了阿木哈真和铁托的刺探。
他,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木木,你这段时间刺探得如何?”
阿木哈真挑了一些重要的报告,有些内容之前也和父亲说过了。她忽然面色一凛,想到一件事,因为这桩突发事件,还没和父亲汇报:“明璟那个随行的表妹是他的未婚妻,他们要在大原成婚。”
明璟随行之人约莫三十余,多为男丁,只有几个女眷,他这段时间临时住在铁托给他们安置的军帐中,进出之间,竟然把这个表妹护得严严实实,还未曾有人和她搭过话,甚至连她长相如何都未有人瞧见过!
“和表妹成婚?”铁托眉头一皱,他敏锐发现女儿神情不对,而且在之前交谈中,他能感觉到女儿对明璟愈来愈浓厚的好奇心,甚至于情爱之意。
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得说:“那糟糕了,明璟表妹是大梁人,大梁女子很少出没社交场,若两人成婚,他内宅的消息便很难传出。明璟这个人并不好色,之前我打算送他女奴,他也并不接受,府苑里也基本都是南人。我本来想着,如果木木你喜欢,把你许给他也好……但现在却冒出一个未婚妻表妹。”
铁托目露凶光:“不如我派人把那个碍事的女人给……”
“父亲!”阿木哈真连忙制止,“不必如此吧?我以后再多多想办法。”
“你倒是心慈,懂了什么是爱屋及乌了。”铁托叹气着收回了杀人的想法,“可是,我的宝贝女儿也不能当妾啊。”
大原的律法规定,妾是仅仅比女奴等级略高一些的存在。
大原男人只能有一位正妻,与男子分享同等权力,除了正妻之外再娶的妻子就降级为妾,需要视男子为主人,最低层级的就是女奴,甚至可以随意发卖。
“我也没有非要嫁给明璟,只是觉得他好看而已啦!女儿未必要嫁人吧?”
铁托却摇头:“我知道你想当英雄,看不上那些不如你的儿郎。看中明璟,也不过是他背景神秘,又有是南地人,贪图新鲜,还能帮我探听些情报。”
被说中心思后,阿木哈真脸颊微红。
“但是我大原没有女子参军的规矩,你未及笄,还可以用年幼作为理由,但及笄之后,沙场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
“女儿不能破例吗?”
“为父给你拨了一千私兵,这已经是破了旧例。但你要当女将军,即便我同意,上面也不会同意,除非我——”铁托幽幽叹息,瞪了一眼平昌侯送来的密信,“你若有兄弟可以依仗,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冒险无所谓了,但我毕竟只有你一个女儿啊!”
阿木哈真乖巧得绕到父亲身后,给父亲捏起了肩膀,她看到父亲的头顶多出了几根白发,但同时,她仔仔细细把桌上那张密信也尽收眼底。
她一边暗骂这个平昌侯真是嘴欠,一边心中竟然有几分期待:要是父亲真有反意,倘若成功,自己岂不是有做女帝的可能?
很快,阿木哈真收敛了遐思,转回今日的见闻。
“对了父亲,你知道赤琉璃吗?她似乎与西陵颜,还有平昌侯之间都有关系,但我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铁托愣怔片刻,忽然大笑:“我的傻女儿。”
他转头盯住女儿,这张面孔与亡妻有八分相似,他第一次见亡妻,她也恰恰十五岁,可是艳动八方的名媛贵女。然而,自己十五岁的女儿却身穿革装,还穿了束身胸甲,只一张脸纯真可爱。
还是个未长成的花骨朵呢!
他笑着揉了揉阿木哈真的额发,道:“木木虽然当不了战场上的女英雄,却还有另一条当英雄的路。当年,你的母亲,这是这条道路上英雄中的英雄。即便如我,甚至平昌侯,都要为她折腰。”
阿木哈真疑惑得望向父亲:“是什么样的路呢?竟然这般厉害。”
铁托却未直言,反问女儿:“你想不想走?”
阿木哈真想着方才成为女帝的幻梦,咬牙道:“只要是能当英雄,什么样的路,女儿都愿意走,只是父亲可不要哄骗我!”
铁托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笑着指了指阿木哈真身上的革装:“那你这套战甲,要换一套更合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