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天地无处是家乡
林辉看到军队在搜查捧月阁烧毁后的遗迹,便跟着一位巫女去看看究竟。
这位巫女发现了跟踪的林辉,转过身来冲林辉发笑。林辉发现其人面相硬朗,身材高大,虽披散头发,其实是个男人。
两人飞至一处郊野之地,约有百十个身着黑袍的巫女模样的人物在此聚集,那男人飞至人群内,大声说:“国师大人到了。”
林辉吓了一跳,以为此处有什么埋伏,不过她并不惊慌,径直飞到众人面前。林辉自修成金丹,自觉天地万物都能自如感知,料想这些人都不是敌手,也不管埋伏不埋伏的,去探探他们的底细也好。
“众位有何话讲?”林辉站定,喊话道。
“子文驰派兵烧我楼宇,罪大恶极,”一位着黑袍的女人喊道,“我等年年纳税,从不害人,为何赶尽杀绝?”
“你等是何人,为何你们的住处能隔绝我进入,为何散布谣言,说是月神的奴仆?”林辉见眼前各个面露愤慨,只得反问道,“皇帝陛下为原太子报仇才做此事,你们故作神秘,扰乱皇族声誉,叫人如何能信。你等且将事实告知于我,我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人群还有骂声,似乎是为被祝植武射中的女巫声讨,但也渐渐平息了。不久,人群中走出一个较高大的人影,他将黑袍摘下,露出清俊的面容,自称名叫庄连玉。
林辉认出此人,正是当初在沙幕施法驱赶北军之人。
庄连玉冲着林辉行礼,道:“国师大人,我愿代捧月阁诸位向您表明内情。望国师能向皇帝陛下言明,为我等伸冤。”
“我等是当年孔尚荣冤案的逃犯。”庄连玉郑重地解释道。
原来当年仙师孔尚荣,德高望重,门下师徒无数,其谋害皇孙之罪牵连众多,文帝下令追杀也不能全数歼灭。
之后,皇宫仙师将孔氏一脉的仙法整理,对其下诅咒,所有修行同一仙术的修士都将渐渐灵气失控、爆体而亡。若不愿受此酷刑,或自断灵气、贬为凡人,或引颈就戮、自我了断。
然而,此脉人才众多,焉能没有自保之法?这一派人物中有极出色的,将仙法中有关因果循环的气运演算统统删去,改为自身经脉催动灵气运转之法,使诅咒失效。然而,灵气常流动于自身筋脉,负担甚大,修行者不得不定时将灵气转移。可修仙者修出金丹,便能使诅咒催动,爆体而亡,所以此脉修士多不修金丹,只练灵气。
“国师大人骨骼清奇,修我脉仙术也能炼出金丹,天赋异禀,我等佩服至极。”庄连玉恭维道。
林辉大惊,自己竟做了他们实验仙术的祭品了,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既让我修炼你等的仙术,为何又将我拒之门外?难道你们常做此事!”
庄连玉轻笑一声,道:“我们也只是迫不得已罢了,谁愿舍弃一身的修为呢?”
孔氏仙术独树一帜,遂保住自身修为,但每年皆有部分灵气困于经脉,无法移除,也不能存于金丹中。族中大能不惧诅咒,亲身实验,发现灵气每到临界,可化作一团,暂储存于腹部,一年内通过秘法传出即可使自身负担减轻。这一年凝结的灵气是天地的灵长,自然化作一个人形婴儿,由鬼官寄送往生的魂魄。
“月奴?”林辉问道,庄连玉点头回应。
林辉笑了,这些人在她看来便是无耻又贪婪,嘲笑道:“所以你们隔段时间把那些凝练出来的孩童扔掉,你们知道他们过的有多惨吗!”
“我等难道不够惨吗?我们忠君为国又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短命的诅咒,分明是有人嫉妒我脉人才辈出,特意挑了这个由头行此等不义之举!”庄连玉回道,言辞颇为激动。
林辉冷静一下,细想自己不也为了长生、仙术抛弃陆蕴椟吗,何必对旁人多加责备。“也许修仙人便多是如此无情绝义吧。”林辉想到了江重山,那样人物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是否更加绝情,那他帮助自己又有什么图谋?
“国师,我辈饱受皇室及同辈刁难,只能建造此等屋室暂避锋芒。过去的同辈要么陨灭,要么飞升成仙,我等困守凡间,如何能甘心?”
人群中有更多附和,渐渐传出哭声,好似被说到伤心之处。
“连倩被杀了,被那该死的马前卒射杀,尸骨无存啊!”
“我等不犯杀孽,为何要受玄鸟烈火烘烤,死无全尸啊!”
林辉见眼前人群人头攒动,呼喊声此起彼伏,便安慰道:“你们要如何,将诉求告知我,我会转告皇帝陛下的。”
“此次火烧捧月阁是无妄之灾,你我皆知原太子为何而死。”庄连玉盯着林辉,突然调转话头道,“你,林辉,捧月阁皆知你的名讳,很多人都在监视你。”
“子文驰是子商皇室此辈中最喜修仙之人,即使同为修行者的子骁辉也不如她那么看重我等,若她登基,我们能重回皇宫,成为仙师,受人仰视,如从前一般。”庄连玉渴求地幻想着,望着天空,好像圣明的皇帝陛下已经派宫车前来接待他们。
“我们帮了她!”
“子文驰的皇位有我们一份功!”
“是我们助她听人心声的!”
“恩将仇报!”
人群中又有愤愤不平的叫声传出,林辉完全不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只想到再参与皇室内幕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诸位,我不信你们的胡言乱语!说出你们的诉求,证明你们的功劳,我会带给皇帝陛下。”
庄连玉转身与人群商议,回头对林辉说:“我等年年纳税,为百姓实现愿望,维护皇室地位,若陛下执意,我们可以即刻改称月宫娘娘是我们唯一的真神。”
“只求皇帝陛下免除我等身上的诅咒,在皇宫设立祭天台,召我等任职,不要再在民间诋毁我等是如何可恶。若陛下愿意接纳,我等都是陛下奴仆,为陛下死而后已,在所不惜。”庄连玉答道。
林辉听罢,只有一个想法:“这帮人去为子文驰办事,自己岂不是能脱身了!”不论是算卦、祈福、炼金,这些个腌臜事自己是一点不想参与。
林辉喜上心头,不想管这些人有何意图,调笑道:“为何百姓皆称你们是巫女呢,我看你们也不全是女修。”
庄连玉回应说:“我等受人冷眼,修为又被禁锢,只能聚众自保。若被人知道每年产下婴儿,更不知有什么鬼话要传。”
林辉大声道:“好!诸位皆是守法之人,即使有做得不妥的,也是前朝冤孽。我这就回宫,为尔等取个公道。”
人群听见林辉答应,喜得无所能及。庄连玉接话道:“料国师没必要欺瞒,我等在此谢过国师。这里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祝国师早登极乐,位列仙班!”说着,从手中戒指上取出一盒刻有复杂纹理的小木匣,上书“祛邪化滞圆”,正是上品香料。
林辉点头受用,收了香料,与众人拜别,自行往皇陵而去。
修士们见林辉答应后,星夜往其他捧月阁知会消息,准备撤去别国或等待皇帝传召。
此时已是午夜,祝植武的军队在捧月阁外安营扎寨。前往搜集的人在废墟中找不到宝物之类,皆扫兴。祝植武通知了沙幕的守卫来此收拾残局,并下令在此休整一日,后日回皇城复命。
林辉并不十分着急往皇城去,之前被祝植武一箭吸引,又添了传话的事,倒把正事放在一边了。
林辉仰视夜幕下的香山,并不十分高大。香山乃是商国圣山,两百年香火不断,被百姓认为是玄鸟赐福的宝地。
眼下林辉脱身有望,就不便再参与朝中诸事,那皇陵秘事也不算在其考量范围内。林辉对月奴倒是起了兴致。林辉瞬移到安置月奴的住处,将灯光火烛一并熄灭,黑暗中林辉观察其这些小婴儿。
月奴周身微微泛着些蓝光,若仔细观察,皮肤上有一层水波痕迹。
林辉心想:“是水属气运,这些孩童身上还残留捧月阁巫女的灵气。”林辉思及此,动了吸食灵气的心思。
林辉将手轻放在婴儿手臂上,将自身灵气聚集在手掌,牵引着灵气纳入自身,接着将之勾入经脉,渐渐纳入金丹之中。
林辉暂停动作,感到一股浑厚灵气进入腹部,微微凉意传至周身。
“这可比自行修炼来得容易,可惜与我气运相左。”林辉想到,“那帮妖道本事果然厉害,若能结交,取了他们的功法,或许有些大用。”
林辉轻笑几声,动用功法出了房屋,一路往皇宫而去。
有守夜的宫人听到安放月奴的屋里传来笑声,忙开门查看,见十几个婴儿不哭不闹,全睁着眼睛,吓得忙关门上锁,自去歇息。
林辉回到皇城,便感觉周身灵气下坠,忙飞到平地站好。此时已是清晨,林辉见城门尚未开启,本想回林家暂待片刻,这才想起还未打探过林潜消息,于是只得在城门口踌躇。
城门开时,林辉取出玉牌便进了皇城,一路往宫门口去。一路上见外宫门正在拆卸,便想绕路从东门进入,抬头便见到矗立着的巨大的捧月阁。林辉见到阁楼内人头攒动,甚至与其中一人对视。
林辉压力山大,若不能劝说子文驰召见,这帮人恐怕不会放过自己。思及此,林辉加紧步伐,往宫门而去。
林辉入宫后,便往太庙走去。这一路林辉皆须步行,切不可过快,烦得林辉恨不能即刻便能脱身。林辉来到住处,一面将衣服换成皇宫道袍,一面叫宫人通传面圣的请求,便往偏殿而去。
子文驰上午要朝见群臣,晚上要批阅奏章,一般情况,只有午后可以见人。林辉在偏殿一处坐着,想象如何与子文驰对话。
林辉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子文驰来,倒是等来传话太监的回应。林辉得知皇帝陛下还要吃完午饭才能见人,不觉扫兴。
林辉想:过去助她杀太子、夺皇位,叫我大半夜的来皇宫里商量,多余的事是一件不告诉的。现在又要抄写经文,又要调查月奴,时不时传信叫我早回,这会儿她倒没时间见人了。
“也许皇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士兵已经烧了一个捧月阁了,”林辉恶意地想,“皇帝陛下还有不知道的呢,她还不知燕州已被收服,为什么消息如此不灵呢?”
此时门外传来太监声音,皇帝陛下驾到了。
林辉从木椅上站起,向门口行礼,等了一会儿,子文驰才在宫女搀扶下进了内殿。
林辉偷偷打量子文驰,见她皇袍加身,满头朱玉,腰间别着厚重环佩,一路走来珠玉、金银碰撞之声不绝。子文驰坐在上座,呼林辉平身,向其问好:“国师从何处来?”
“从香山来,”林辉答道,“见到祝将军领兵回京。”
子文驰举起茶盏,不十分在意林辉说了什么,也就不回话,示意林辉继续。
林辉接着道:“原太子死因未明,祝将军为其报仇,火烧了沙幕的一座捧月阁。”
“是有此事,”子文驰接话,“他成功了吗?”
林辉低头道:“是,那楼阁顷刻变为废墟,是神力所助,凡人不能抵挡。”
子文驰倒是疑惑,便等着林辉发话。
“阁楼里飞出许多巫女,下官便去与他们商议,叫他们不要执迷不悟,速速交出谋害原太子的凶手。”林辉接着说,“这些人都哭泣、哀嚎,言不知什么太子,他们说要进宫面圣,亲自申冤。”
“不入流的巫师也想入宫面圣?”子文驰回道。
林辉挺直后背,道:“也不知真假,全在陛下旨意。若陛下不见,他们也只有受着的命。”
子文驰转头,望着窗外一角,那是皇城外的捧月阁,其高大即使在皇宫也能看见。
“既如此,你去,叫他们罗列名单,选个能主事的人来。”子文驰点点头,对着林辉说。
林辉跪下叩拜,恭维几句便退下了。
且不说林辉如何知会捧月阁入朝面圣,单说陆蕴椟奉旨归乡。
前太子有心拆散陆林夫妻,适逢陆家主母病逝,便下令陆蕴椟辞官回家守孝三年。一日之后,封林辉为国师,又发诏书,称国师不可婚配,命陆蕴椟写和离书。
陆蕴椟丢官失妻,很是磋磨了锐气,本按诏令应即可归家,但太子突然亡故,宫中没有消息,陆鼎千便欲静观其变。不料,子文驰继任皇帝位,空闲时想起此事,知陆鼎千仍在皇城,责令其速速出京。陆鼎千无奈,叫陆蕴椟收拾行囊,为主家奔丧去了。
陆蕴椟出了城门,在郊外遇见林辉,见其神采奕奕,不似自己昏沉,愈发自惭形秽起来,没聊两句,便驱车离开。
陆蕴椟想到过往种种,三次婚姻,皆不如意,如今将近而立之年,没有一儿半女,又辞官回家,不知前途如何,心中悲愤。陆蕴椟用手握着块玉佩,摘下扔出车窗,正不爽间,听到野兽鸣叫之声,忙问车夫何事。
车夫道:“许是公子扔出什么砸中了畜生,不要紧。”
陆蕴椟便叫停车,出来看见一只小鹿卧在草丛,身边便是一块浑圆玉佩。陆蕴椟深感愧疚,靠近那小鹿,见其不躲,叫了随从来看。随从说是砸中了蹄子,陆蕴椟便让取了草药抹在伤处。
陆蕴椟见其站起,便驱赶它离开,说:“此间是京城往来官道,不要在此停留。”说完便驱车不做停留。
小鹿望着马车渐渐远去,化作一个穿粉色小袄,扎百合髻的姑娘。女子将玉佩捡起,笑着跟马车走远。
陆蕴椟一路行了三天,星夜赶路,不做停留,直到祖宅拜见各位长辈。陆氏是翠海州运城府有名的氏族,名下有良田千顷、牛羊无数。陆氏现任家主为陆蕴椟的叔父,陆鼎千的兄长。家主早见过陆鼎千的书信,见了陆蕴椟,宽慰道:“小侄且在此住下,我已命人收拾出房屋,不必挂怀。”陆蕴椟行礼谢过,又往祖庙中祭拜叔母,便去歇息。
是夜,陆蕴椟焚香祷告完毕,跟着丫鬟来到住所。那丫鬟说了几句恭维,陆蕴椟便赏赐了些金银,那女孩千恩万谢,道:“小女莲儿,以后便伺候公子吃住。”
陆蕴椟以为是家主安排,也不便拒绝,回道:“劳烦姑娘。”
陆蕴椟本还要些热水洗漱,那丫鬟已经笑着关了房门,小跑着走了。陆蕴椟便自行收拾,和衣睡下。
第二天天还未亮,陆蕴椟听闻门外有人声,便叫了来人。莲儿拉开门走进来,也不点灯,问陆蕴椟要什么。
陆蕴椟问道:“陆府规矩是什么?你要每日候门吗?”
莲儿回答道:“并不是,小女起得早便等在此处,以后起得晚还得公子叫我呢。”
陆蕴椟听到丫鬟调笑,不知其意,自己起床穿衣,那丫鬟也不帮忙,只绕过陆蕴椟,将被子枕头收拾齐整。陆蕴椟见其腰间别着一块通红玉佩,那形制倒是眼熟,但也没多问。
吃过早饭,陆蕴椟便去拜会家主,家主还在就寝,陆蕴椟等了些时日方见到来人。家主与人闲聊一会,指着莲儿说:“此女是新买的丫鬟,送给你。”陆蕴椟谢过,过后家主嘱咐道:“无事不必来拜我。那处住宅本就是过给你父亲的,你安心住着便是。过两日,我收拾出你父亲的房产地契,你要住在这里,或是去别处都行。”
陆蕴椟谢过家主,在那处吃了午饭便回住处。
莲儿将院门打开,请陆蕴椟进去坐着,自己便走了,一下午也见不着人。陆蕴椟本也不是多事之人,自己叫人传饭,饭后又自顾自往花园中去。
陆蕴椟自自个院中出来,见东边小树林处有一庭院,门口石块上刻着赏花园几个字,便往里去。园中最惹眼处是一个冻起来的湖泊,天上白雪纷纷,竟是陆蕴椟刚入园便开始下雪。湖边有两棵柳树,树枝歪折,随风作响。
“公子。”陆蕴椟正待往里看时,便听得背后有人呼唤,来人正是莲儿。莲儿取了一件翠绿斗篷给陆蕴椟披上,自己撑把伞便在陆蕴椟身后站定,作势要跟着游园。
陆蕴椟本也是一时起兴,如今雪下得大了,也不想在此做停留,便招呼莲儿回屋。莲儿却反驳道:“如何莲儿一来,爷就要回屋?何不再往院子里转转,这是令尊当年下令建造的。”
莲儿此时穿着雪白披肩、翠绿罗裙,头上别着两只翠玉簪子,笑着对陆蕴椟说话,耳朵冻得通红。
“莲儿,你从前是做什么的?”陆蕴椟盯着莲儿雪白的脸庞,往园子里头走去,“怎么我父亲的事,你也知道?”
莲儿举着伞,慢慢跟着陆蕴椟,回复道:“我本是粗使的丫头,在外门洒扫、帮工,如今少爷来了,我被老爷指了来伺候少爷。至于令尊之事,也是家主提前告诉我的。”
陆蕴椟听罢,瞥见莲儿淡绿色的鞋微微露出在外,忙慢走两步,叫她并肩走来,说道:“老爷的意思,是叫你做我的通房吗?”
莲儿轻笑道:“自然是这个意思。”说着将伞抖了抖,把一大片雪洒在陆蕴椟脸上。
陆蕴椟顿觉一阵凉意直冲脑门,但心里却又热烈起来。
陆蕴椟停住了脚步,抓住莲儿通红的手,说道:“莲儿现下愿同我回房吗?”
莲儿听了,大笑起来,将手中的伞扔出,跳到陆蕴椟怀里,将小嘴对着就啃了上去。陆蕴椟又是压抑已久,将莲儿托起,两人便在雪地里抱作一团,耳鬓厮磨,如同野兽。
“何必回屋呢,此处凉亭便可。天为被,地为席,天色将晚,你我可以洞房。”
陆蕴椟听了,只觉一股热意向下涌,忙抱着莲儿进了凉亭,两人脱衣的脱衣,解扣子的解扣子,鱼水交欢,自不必说。
自那以后,陆蕴椟日夜无事,一心挂在莲儿身上,将往日圣贤故事都抛在脑后,自认平生已足。
陆蕴椟自打与莲儿成了好事,终日宴饮,结交了些破落户,因着所住的园子离一切人都远,时时放纵。久而久之,陆家主便知道了些荒唐事,因此派了人请陆蕴椟,要他到主府一聚。
陆蕴椟本不欲去,想着家主不耐烦,自己可以出去住,两边不相干,但莲儿好似不愿离开,推着陆蕴椟也要他去见人。
刚过冬季,翠海州本比别处暖和,开春也早过子商四州。陆蕴椟吃过午饭,穿戴整齐,便往主府见家主。
陆家主名叫陆鼎钟,是陆府嫡子,比陆鼎千大二十岁,早年也曾做官,在庆帝朝受人排挤,索性回家养老。归家后,陆老爷不久便过世,陆鼎钟继承家业,打理土地、商铺,又要管理兄弟姐妹的求学置业、嫁娶婚事,竟一时没发现小弟陆鼎千不见了踪迹。待发现时,陆鼎千早外出游历去了。
陆鼎钟派人打探消息,一面问家中兄弟、庶母可知陆鼎千动静,竟真抓住这混小子的好事,直气得陆鼎钟撤了派出去的随从,便想让陆鼎千自生自灭。
原来,陆鼎千在家中并不受宠,有些拳脚功夫,于求学、做官也无益处。陆鼎千为人耿直,不喜打理钱财,也不愿讨好父兄,看一切都不顺心,府中众人也不看重他,将其安置在陆府僻静处,不做理论。
一日,因陆府主母过世,陆鼎千前去祭拜,在祠堂中,乍见一位美艳少妇坐在一间幽暗偏殿中垂泪。陆鼎千不敢停留,只是跪在祠堂中,耳边分明有许多哭声,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抽泣声音清晰地传入陆鼎千的耳朵,引得他心烦意乱。
陆鼎千找了理由出了祠堂去见那妇人,不知不觉已到了后殿。陆鼎千瞧见眼熟的红色绸缎裹着一具婀娜身躯,早半边身子苏了,但仍是强打起精神,询问来人身份。
来人是陆鼎千的一位庶母,名叫薛杏,是刚过门的新妇。薛杏告诉了陆鼎千,自己不日便要为夫人陪葬,所以痛哭不已。陆鼎千早被勾了魂魄,如何愿意心上人赴死,忙将来人揽在怀中,抱着回到自己院内。
薛杏问陆鼎千如何打算,陆鼎千无话能答,只将那妇人抱在怀里,行了好事。薛杏见自己已失身与人,便一不做二不休,把那陆老爷杀了,威胁陆鼎千护着自己,不然便是与己私通、欲谋家产。
陆鼎千贪图妇人美貌,将其藏在屋内,不管外面如何搜查,只管着自己。后来,那妇人瞧着陆鼎千是个没主意的呆子,便索性趁着无人,卷了些金银钱财,自己翻墙跑了。
陆鼎千倒是个情种,不见了美娇娘便如失了魂魄,过不了多久,便也离家出走,循着那妇人的踪迹自个儿团聚去了。
“烦着我四下打点,才没让这等丑事传扬出去,”陆鼎钟徐徐道出往事,叫陆蕴椟既惊又怕,指着自己道,“难道,我便是这两人的种?”
见陆鼎钟点头,陆蕴椟坐定,深吸口气道,“那园子便是腌臜地方,我也是个孽种,如何叔叔还要收留。”陆蕴椟不如何记得母亲的模样,却觉得那已过世的身影开始与莲儿重合,叫人泛着恶心。
陆鼎千见陆蕴椟神情恍惚、直冒冷汗,便知他尚有羞耻之心,便加紧规劝道:“许多丑事皆是父兄不曾料理完备所致,若我早有心为老五寻门亲事,他不至于做出丑事。因此我为你选了莲儿,是希望你忘了旧事,仔细打点财产,再生二三个孩子,延绵香火。”
陆蕴椟定神看着陆鼎千关切的面孔,他衰老、不满褶皱的脸上有父亲一样的神情,好似责怪又好似没有,叫人愧疚又不耐烦。
“为何我总是做错事,叫长辈悬心?可我做的不都是你们教给我的吗?娶林辉,纳莲儿,在京城恪尽职守地做官,回了翠海还是那老一套。”陆蕴椟悬着心思,随意附和了家主两句,便请求离开。
陆蕴椟出了主宅,随便地往个门进去,再弯弯绕绕,竟然就回到了自己的宅邸,看着熟悉的树木花草,陆蕴椟有些诧异。此时,莲儿从房中走出,在陆蕴椟身前立定。
“少爷,”莲儿问好道,“你现下如何?”
陆蕴椟见了莲儿,已从前缠绵之心都抛在脑后,想起从前两人媾和是你情我愿的,便直言道:“莲儿,我欲与你断了关系,去乡下静心,你认为如何?”
莲儿笑道:“少爷真是薄情寡恩,想来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将我等弱女子欺瞒哄骗了去,再弃如敝履。”
陆蕴椟见其不应,觉得为难。陆蕴椟也觉此举确实无情,但若长年累月受其蛊惑,岂不将自身都磨损在床榻之上,遂铁了心,要将莲儿逐出家门。
莲儿见其面露不忍,强作镇定的模样,不觉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夹着几声野兽嘶鸣,在僻静的园中回荡,显得诡谲起来。
“我原以为你是个忠厚的老实人,想与你厮混百年,却不想郎心似铁。”莲儿嗓音渐渐粗犷起来,身形也大了起来。
“我见那皇宫里几个女人只手遮天,便以为女人好做,不想到了这里,倒轻贱起来了。”
原来,江莲瞧见林辉似乎对陆蕴椟十分不舍,以为是此间极品人物,便想抢了来,以报前日之仇,如今见其左右不定、颇为颓废的模样,这心思便少了一半。
“还是男人日子好,你也是个笨的,不如把位子让了,给我坐。”江莲脸上骨头大动,片刻后变作陆蕴椟的模样,对其一笑。
陆蕴椟正愣神间,那分身似的人又变了模样,一只两人大的巨鹿现形,张开血盆大口,把陆蕴椟吞食入腹。那巨鹿用着大嘴咀嚼,囫囵咽下,片刻后,又变回人形。
江莲整理下头发,庭院里有些雪堆未化,但那男人将身上裙带一一脱去,光着身子回房换了衣服,出来将地上的衣裙扔进火炉。
江莲顶了陆蕴椟的位子,每月拜见陆家主,过了一年的孝期,娶了一妻一妾,到自家土地上盖了府邸,外人看来,已是将日子过起来了。陆鼎钟自以为说教得当,了却最后的心愿,过半年于睡梦中去世,享年六十,其家主之位由长子陆仕斌继承。
江莲向陆鼎千写了讣告,又向陆府祭拜过几回,便觉诸事顺遂,纵情于山林间。
京城中,除陆府闭门吊丧,其他地界都欢喜异常。原来捧月阁派了使臣为祝贺皇帝陛下寿诞,向子文驰献宝。皇帝圣心大悦,免北蜀之地一年赋税,且撤去禁止百姓向捧月阁祭拜的禁令。百姓皆欢呼陛下圣明,往来相告,众人皆叹皇帝陛下才德出众,胜原太子十倍。
此后两月,京城郊外的捧月阁放出告示,说自本月起,全国的捧月阁都将关闭,所留阁楼不过是寻常之物,各地州县可自行取用。
再两月,皇帝陛下下令在香山皇陵、皇宫太庙及各州道观建造祭天坛,并花重金聘请仙师为国演算国运。此令一出,全国皆有响应,不日便集齐千人众。
各地凡有精怪横行、妖孽作祟之处,皆有仙师管控。半年后,民心渐安。百姓皆言皇帝陛下功盖前朝,也戏谑修仙者为金玉折腰,不久民间信仰月神之声渐熄,感念子文驰恩德之人愈多。
林辉在太庙内演算周天完毕,将这一年的运数记录下来,交给各位天师比对,今日之事便算了结。
这一年来,林辉都在研究去除孔氏诅咒的方法。年前,子文驰与捧月阁的使臣见面,使臣表露其忠心,又拿出一个宝物送给子文驰。一番恭维之下,子文驰笑得花枝招展,赐了许多金银给使者。
那使臣名叫陆仕斌,生得长身伟干,粉面朱唇,是个天生的美男子,他一面恭维,一面表露忠心,与子文驰相看生情,诅咒发誓必效忠于商。
子文驰面上喜欢,眼里却是冰冷。当年孔尚荣胆敢谋害皇家子嗣,日后皇室衰微,这帮不老不死的修士不知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陆仕斌看出子文驰的顾虑,便坦言道:“陛下何必挂心修士干预朝政?我等既修行仙术,本就为修行长生、进阶天神而来,何必抢夺陛下及后代皇室的荣光?”
陆仕斌将手中贡品放在桌上,起身严肃道:“我等本世外之人,如今身入宫闱,实在是仙术无法寸进的苦果。”
陆仕斌将眼睛挪到林辉身上,两人对视,林辉不知他要将什么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相信国师也能演算,如今天下大乱,都是为真神降世做预言。”陆仕斌移开目光,缓缓道。
成神之人必定要有解救苍生的仁爱和本领,周天气运为助其成神,降灾于世界,以候真神解救众生。
子文驰听了这一段话,又见陆仕斌直直地往林辉身上看,便打断道:“不论你们是否有意谋害皇族,你等皆是我心腹大患,眼见便心生恨。你们要归顺,便按时签订契约,发誓若日后反商便受雷霆之刑。”
陆仕斌依言,行礼答道:“自然,若诅咒能消,我等即刻拆除捧月阁。”
“我会让国师通知你们的,到时取你们的名单和契约来。”子文驰回话道。
陆仕斌领命退下。子文驰抓起桌上的活兔,问道:“林辉,这是什么?”
林辉站起答道:“按秘籍上说,或是那位仙师所说,是’水生玉兔‘,食之能转变命数。”
“如何使用?”
林辉答:“按照仙师所言,食用即可。”林辉认为子文驰听不到她的心声,开始故意为难起来。
“命数如何调节,是好是坏?调节后更好了,还是更坏了?我若是不满意,还能调回来吗?”子文驰问道,她周身的珠宝都随身晃动,无人能听她心声,却能听其行动之声。
林辉觉得子文驰又生气了,只得解释道:“命数无人可定,随时变换。仙法、神器,多有现在不能知晓原理的,但按古籍所言,总是有用的。”
子文驰抚摸着手中玉兔,此物通体蓝光,体感微凉,有心跳。子文驰始终无法参与到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中来,为何秘籍、精怪是自己看不见的,这些法宝、神器又能触摸?得道升仙,让这些道人轻狂成什么样了,那臭道士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子文驰问道:“林辉,你要改变命数吗?将这只兔子吃了,和我换换如何?”
林辉抬头与子文驰对视,看不出那双黝黑眸子里有戏谑之意,但分明感到子文驰的怒意。林辉想了想,打算敷衍一番:“陛下洪福齐天,是四域之主,如何与小人交换。只怕这其中关系牵连过大,非把我等小人折断不可。”
子文驰默而不言,良久道:“去藏书阁取了咒法,为那些臭道士解咒,然后你可以滚了。”
林辉听闻子文驰话语中有放人之意,喜得不可无不可,便忙告别,自去了事,好早日启程。
子文驰孤身一人,取了些果品食用,将玉兔放在桌上,招呼宫人前来伺候,起身午睡去了。
林辉出了门,便径直往藏书阁去,又花了三天来解,期间草拟了契约给子文驰过目,之后寄送契约文件给捧月阁,一连等了五天,捧月阁才将三千份名单与契约送到太庙。
林辉将东西都呈送上去,便等着子文驰发罢免令,自己便能施法解开诅咒,游山逍遥去了。
此事罢,林辉往郊外拜别家人,飞去北边寻找父亲林潜。子文驰从进宫谢旨的几人中选了一位接替林辉,又着手指挥各地道观的建造和人员分配。
朝中官员恐此举惊扰文帝魂魄,提议重修皇陵,为先帝祈福,子文驰一一应下,顺便在祭祀时册立长子集子为太子,长女嘉欣为护国长公主,两人通往太学求学。
之后一年,皇帝陛下广纳皇夫十人,后宫充盈。三十五年后,桓帝子文驰薨逝。自此后又二百年,商朝灭亡。
林辉告别了国师身份,到家中见过母亲,便往北方去。一路上,林辉走走停停,看子商一片复苏景象,心中亦无波澜。
一路行至北蜀的北方边境,此处有一片山区,因古人曾在此铸钱,被叫做铜山。林辉观此地虽云雾笼罩,隐隐有火气传出,便知必有高人在此修行。林辉也不十分着急寻找林潜,便入山而去。
却往山中,却觉燥热难耐,是火属灵气纠缠所致。林辉找到一个山洞,其中草木皆无,浓烟滚滚,隐隐有焦香传出。
林辉进入山洞,见到一个半裸着上身的男子盘坐其中,正闭目打坐,感知到林辉气息,缓缓张开眼睛。
“前辈,”林辉见此,便行礼道,“前辈火气正盛,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小辈特来提醒。”林辉走近,能感知到此人灵气远在自己之上,可能是秘籍中的“元婴修士”。
此人不答,只是盯着冒犯者。林辉看清此人模样,愈发觉得此人灵气熟悉,似乎是当日在苗州府见过的道士。
“这就不奇怪了,”林辉想,“既然走火入魔,那没能及时收回法术也就情有可原了。”
那男人见林辉不走,索性解开了周身运行的气运链接,将全部心思复苏,站起来想好好与林辉谈谈。他气息间明显有沙哑之感,也许是长久不言之故。
“我虽有些失控,在此不过三年,莫觉得我困守在此。”男人说道。
林辉称是,将自己的疑惑道出,见男人肯定,便问道:“前辈不知所留法术使沙幕无水,众生皆受此苦吗?”
男人错开视线,将目光移到洞口,似乎想要出去。
“我救苦救难,有何过错?为救百姓,我已开杀戒,一时间心魔顿生,正为己发愁,如何想得到这些微末之处。世人皆说‘论迹不论心’,我为民出力,怎还担骂名?”
林辉本也不是为何人报仇而来,见到高人,便想到自己,皇城中秘籍多记录实战的仙术和占卜凶吉的算术,如何提高修为倒成了林辉无解的疑问。
”请前辈传授仙法,助我修仙。“林辉思前想后,不知用什么做报酬,只双膝跪下,等前辈出条件。
那男人没意料到话锋突然逆转,见林辉态度诚恳,也就知无不言。
“你已是金丹之身,往后应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不可妄自苟且、贪图男欢女爱。至于修为精进,在天命,不是我能妄下断论的,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男人笑着答道,伸手将林辉扶起。
“金丹后修仙,如逆天而行,每破一个境界,会有天雷阻碍,到时若连累太多,众鬼怨恨,自己承受。”
林辉听了教诲,忙谢过,又问了前辈姓名,此人只是摇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名号,前几年有人跪着叫我纪佶,也许是我的名号吧。”
纪佶是传说中夏主的侍卫之一,传说夏主死后,纪佶及其他五位侍卫陪伴旧主,一同位列仙班。
“也许是此人四处历练时被人误认作神仙了吧。”林辉想到,也不多做解释,又行一礼,缓缓离开山洞。
男人想了想,拦住了准备离开的林辉,道:“你觉得我道心有损吗?你觉得我要死了吗?你能看见我的周身气运吧,告诉我。”
林辉本来确实觉得此人离死不远,但几句话间,这男人气息稳健,眉眼间不见晦暗,是个心思纯净之人。
林辉转过身,打量了男人几眼,犹豫道:“不,前辈应无大碍,只是气运将尽,若不执迷修为,必能寿终正寝。”说完,又行一礼,缓缓后退离开了山洞。
“……寿终正寝?”
山洞中,火属灵气渐渐熄灭,男人走出山洞,见此周云雾渺渺、丛林掩映,是个水属宝地,难怪在此修行总感到困倦。男人从戒指中取出衣衫,整理发冠,向林辉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消失在原地。
“小子未免狂妄,如何知我命数……”男人喃喃自语,声音传不出多远便消散了。
林辉飞至山岭上空,纵观山林全貌,此中野兽、妖精颇多,只是没有气运特别旺盛之处,想来是受那男人影响,纷纷逃窜了吧。
根据秘籍,铜山中有金眼双尾蛇,能辨凶吉,此等灵兽,比寻常卜卦强上十倍。林辉想,若能得一只,将来寻宝,更有裨益。
但是如今寻不到也不必勉强,林辉将心思收拢,想着自己的计划。
林辉本欲在子商国寻些宝物,便去金属灵气更强的北国修行。在家中受母亲嘱托,林辉也便想在闭关前找回父亲,也算弥补些养育之恩。
过了铜山便入北地,此处与山岭又不一样。北地多矿,北人又好战喜功,因此林地常常荒芜。此处再向北便如他国,林辉找不到林潜,便想去东面的沙幕寻找。
林辉正欲离去,见荒山中有近百人被山中精怪围困,便去帮忙。
此时,北地与商国大战已过三年。三年间,多数人不知皇城为何没有消息。部分有野心篡权者迟迟不见中央,便集合了军队进入皇城,见此处人员荒芜、尸横遍野,着实吓破了胆。
这三年间,只要有人胆敢进入皇城,都没了消息。诸侯、将军渐渐自立为王,只愿占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做个土皇帝,不再寄希望于统一国家。
这其中便有一位将军,周文祺,本名敖元庆,在战乱后希望借周秉戈过去的威名重振国民信仰,也自认周将军。
周文祺本在皇城附近举事,但皇城诡谲,且周秉戈在战后被俘、被杀,此处百姓及各大城镇对其多有怨言,所以周文祺转战边境。
边境人心倒是比皇城更稳,百姓听说周将军自立为王,都表示欢迎,各个出钱出力,周文祺很快组建了一支还算正规的军队。
周文祺信心增加,自认为报国成家之业初步有了进展,相信再过五六、十年,自己定能成就一番霸业。
但那注定要终结于此了,周文祺崩溃极了,自己的军队本欲在山林中寻个金矿,挖些本金做往来路费。这处山林在村民口中安逸至极,又多矿产,如何有这么多吃人的精怪?
周文祺祈祷神明降临。
林辉从半空便解开了飞行的法术,她想试试曾经学过的仙术。
此间的精怪多是从铜山躲难而来,其中又以蛇蝎之类土属精怪为众,林辉便用了火属仙术“焰门”,其落地便自脚边生出一公里火光,即使威力不足以撼动精怪,也使其闻风而逃,林辉再想斗法,也没有了对手。
“仙法果然后继无人,不过雕虫小技,也值得害怕吗?”林辉想到,便去看望围成一团的人群。
周文祺带的军队本也只是寻常人,被精怪吓破胆,见到林辉便如见了天神,忙都下拜。林辉觉得好笑,只是叫他们起身,问是什么人。
周文祺直言:“我是周文祺,我们是反抗北地的周将军部下。”周文祺将言语模糊,若仙人不满,还能弥补。
林辉不太清楚北地情况,只知这是北地军队,便想劝说其与子商国和解。
“我曾是子商国师,偶遇宝地,也是缘分。今子商大难初愈,不想北地也有内乱?何不交好,免得边境再生战火,使百姓蒙难。”林辉细想后,说道。
周文祺等人听了一惊,虽说此处确实是离子商边境不远,但山路重重,真看到子商人还是不常见的。
但是她刚才说什么?国师?子商最忌讳修仙之人,竟有国师吗?
周文祺和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之人。
林辉也觉得两方消息不同,不久前还互为仇人,多说无益,便自行飞起,寻路往沙幕去了。
周文祺见状,觉得如此良机不能不用,便向林辉招手,边跪下行礼,大声喊道:“仙师!我等自然愿意与子商交好。只是国难当头,四处没有消息,都各自乱作一团,仙师若行善举,何不帮人到底!”
林辉已飞出十米,向下俯视喊叫之人,倒也觉得此时可以再商量,便缓缓飞下。
周文祺见状,大喜,忙又行了一礼,安抚众人歇息,示意林辉别处说话。林辉飞到周文祺身后,将人拖着腋下拉到一处悬崖边。
周文祺慌忙站定,转身见林辉已抱臂站定,大感神奇,缓了缓,继续解释道:“据我所知,铅山之北有我从前的兵士贾成宏拥兵自重,如今已有些规模了。前月,他写信与我,邀我同去建国。我……小人这正准备挖些金矿便去会合……如今承蒙仙师救命,若仙师不嫌山长水远,何不也教他这些道理。”
周文祺见林辉没有反对,笑了笑,思索有什么报酬能贿赂仙人。
“仙师若能说服我那兄弟,比我这等庸人强上百倍。到时我自去会合,若能成事,边境百年无忧。”周文祺言闭,欲将手放下,但思量子商与北地风俗不同,不知这是否冒犯林辉,正踌躇间,道:
“仙人自看不上寻常金银……”
“好了,”林辉打断周文祺所言,在原地思索。
微风吹动,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打在两人身上。周文祺看到林辉阴晴不定的脸上明暗交错,从未见过的仙人会同意帮助自己吗?
林辉将思绪收拢,疑惑事情为何越来越麻烦。若去铅山,何时到的了沙幕,即到了沙幕,找不到父亲,可要再去别处寻找?这凡尘俗世,何其多也!
林辉轻轻点头,道:“可以,我会知会他的,去写信吧。”
周文祺眨眼间,已到士兵们的帐营前,有士卒来扶他。周文祺忙将书信写好,左右不见林辉,将手举着,把头抬起,直盯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一阵微风,周文祺手中书信已然消失。
“这莫不也是山里的精怪?”士兵们惶惶不安,都想回家。周文祺回过神来,好似仍有轻风在耳边回荡。
周文祺安慰众人在原处歇下,明日一早采些金矿便出发往铅山而去。
林辉四处奔波,飞行术也愈发熟练起来,飞了一个晚上,林辉便到了铅山。原来铅山州便离燕州不远,燕州又在沙幕北边不远。四周皆是平地,林辉远远见到一个赤红山头,便知来对了地方。
此处确实有了军队,不仅人数众多,且两边已有交火。林辉从上方观望,见铅山城楼边聚集着子商士兵,甚至有几位修士也在帮助攻打城池。
林辉飞到城墙上,用仙术暂停了各方势力的动作,在城门上击鼓退兵。北地人不知情况,忙回了营地,子商军队认出了国师,忙齐声欢呼。林辉做了个分身往子商部队讲述情况,自己去了铅山营地。
林辉入了营,便有几人作势要将林辉扑倒在地,都似穿过水幕一般,跌倒在地。林辉向几个由众兵拥护的将领喊话:“你们谁是贾成宏?”
“哪个贱人,敢直呼陛下姓名!”
“子商国的奴隶!”
林辉见众人骂起来,也找不到人,便自行解释:“我是来讲和的,周文祺让我给你们一封信。”说着,将书信取出,扔到众人面前。
林辉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自行解释起北人应与子商讲和的重要性。
“商国是爱好和平的,只要讲和,你们可以重建家园。”林辉总结道。
“是你们在进攻!”
“侵略者!”
“自说自话的女人!”
林辉有些意外,子文驰倒是有野心,不过这也太晚了,北人已经重整士气,各地都有新的中央被建立,王国的气运正在恢复。
林辉的眼睛注视着空气中飘渺的各色气运,以人群中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为中心逐渐向外扩散。
“这场仗,这个人的一辈子,我都看清楚了。”林辉冷漠地想着,甚至抽出心思,想到了陆蕴椟,那个过了门的新婚丈夫,如果他在这里,林辉将算出这个英俊男人的一生,他将不再神秘、勾人幻想。
“安静,诸位!”簇拥在一起的十几个健壮的男人中,一个大胡子的男人读完了信件,林辉认为这个就是贾成宏。
“他们害怕地抱在一起。”林辉想。
贾成宏将信件举起,扒开抱着他的士兵,大声宣布:“你,不管你有什么本事,你救了我的兄弟,我相信他,我也就相信你。”
“若子商军队能退兵,我,仅代表铅山的兄弟,接受你们的讲和,我们会考虑签署你们的契约。”
林辉听罢,点头回应,消失在原地。众人皆惶恐,将领都招呼士兵退回城池,收拾整顿,日后再做打算。
在此之前,林辉的分身来到子商军队面前,几位修士认出了林辉,都跪下行礼,大喊“国师大人”。早有士卒通知带军将军,此人正是祝植武。
三年间,子骁辉旧部已被子文驰收入麾下,顺者皆加官进爵,谋逆者也被排挤殆尽。其中,以祝植武得势最重。坊间传闻,祝将军常常深夜出入皇宫,自接任大皇子太师之职,如同一家。
所以众人皆知,此次进攻铅山州,确实是皇帝陛下指令。
林辉不知内情,自认为进攻北地毫无必要,子商人丁缺失,又不熟悉北方土地,得之无用,为何要再起战火?
林辉降落在帅旗之前,等着守军将领接话。林辉转头见了几个修士,向他们问道:“如今修士也参与军队了吗?”
“我等是受祝将军邀请,随军助战,非是朝廷人员。”修士中一人回答。
林辉点头,又仔细瞧了瞧军队,见其中有男有女,盔甲不全,更认为是这位祝将军擅作主张,利用职位为自己累加军功。
过一刻钟,祝植武从后方骑马而来,看到几个修士聚集,不满地骂了起来。
“你等吃干饭的鸟人,又在偷懒!”祝植武说着便甩出马鞭,朝就近一人抽来。
那人以前也许是逆来顺受,在林辉面前却不想失了颜面,便一把抓住马鞭,甩在地上。再听见祝植武叫骂,也只是看着林辉,不做言语。
林辉不知自己在修士眼中有什么稳定人心的神力,但见到似乎是将军的人,还是对其开口道:“祝将军?请您退兵。”
祝植武停了叫骂,正眼看着眼前人,此人着一件轻便灰色道服,袖口收紧,不披外袍,头发扎紧。即使面容艳丽,但神情淡漠,虽气质出尘,但不引人注目,好似与周围融为一体。祝植武知道,这位便是林辉,皇帝陛下偶尔提起的仙师。
祝植武自灭了一座捧月阁,常对修士冷眼相待,认为其人能飞天遁地,内里仍是一群不听话的奴隶,因此,祝植武常常找机会折辱修士。修士多年来只能聚居一隅,即使解开诅咒,也谨言慎行,只是勤加修炼,不敢踏入雷池一步。
几月前,皇城的修士算出北地气运似有变数,子文驰便欲命人前往调查。一来,若趁人之危捡些土地自是好的;二来,子文驰一直想试试修士的本领,若能在战场上克敌制胜,日后子商向外扩张,少不得这些飞天遁地又言听计从的修士代劳了。
祝植武以久不上战场杀敌为由,请求带军出征,子文驰应允,也欲将新组建的军团磨练一番,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林辉将北地局面告知祝植武,希望其能退兵。祝植武思量一番,便答应下来,招呼随军军师书写结盟诏书。
祝植武对林辉说:“子商向来爱好和平,怎会轻易动兵?皇帝陛下打听到北地皇城惨案,才派我等来清理邪魔,维护友邦。既然国师担保北地气运已改,我等皆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国师!”
随着祝植武的呼喊,军队也跟着欢呼,这些人本是北蜀人士,能不战而胜自然没有不可的。
“国师!国师!国师!……”
林辉在欢呼中向祝植武点头,自认诸事已毕,日后两国如何外交往来,与己不相干。
林辉退后半步,移形换位,下一秒已在北地境内。铅山城内,百姓尚未知晓停战事宜,大多躲在家中,故街道上人烟稀少。林辉在此处转了两圈,搜查出十里外一个熟悉的人物来。
林辉走上前,见一老人正驮着个大米袋跟在队伍里。林辉缓步上前,将米袋抓住,扔进队伍前的仓库里。
“林辉!”那老人叫道,正是失踪多日的林潜。林辉抓着父亲的衣领,两人便飞出了众人的视野。城中守卫本还在赶来维持队伍秩序,见状便大喊“妖怪”,招呼人群避乱。
此时的北国,军阀四起,皆是因为皇帝求胜心切,找来地下妖魔上了周将军的身。北人见到怪力乱神之事,不想子商百姓会高呼月神,只是恐惧。
林辉将林潜带到附近的山林中,此时直至正午,烈日当空,林潜本自汗如雨下,如今上天入地,更是一身冷汗。到了地方,林潜伏在石头边,边哭边吐。
林辉安慰几句,取出水杯给了父亲,询问其这几年的经历。
林潜缓过气来,将身子直起,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瘦了不少,陆家待你不好吗?”林潜指着自己的两颊,示意林辉脸上没肉,“你穿的也不好,你以前喜欢粉色的。”
林辉一时间无法解释,便挑了重点说。林辉说自己得到公主青睐,得了秘籍,成了修仙者,如今国事已定,自己正四处游山。
林潜点头,也说了自己的经历。
林潜自林辉出嫁、回门后,便外出郊游,一路从北蜀内陆到了边境,此地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承接铜山流出的雪水。
铜山绵延数十里,林潜受不了登山的困窘,便往东面的沙幕去。在沙幕,林潜听说此地常年干旱,认为无趣,又想转南方去翠海。
此时恰逢祝植武的军队路过,林潜打听到北地神秘,便想去探究一番。一路,林潜听着各种故事,自觉比待在老家强十倍。林潜过了燕州还不算,非要去北地皇城看看。林潜逢人便吹嘘子商国力强盛,不是北地这种偏远小国可以比拟,北人有此劫难,都是自食恶果。
真巧,贾成宏的军队路过,将大言不惭的林潜抓去做了苦劳。
林辉听后发笑,走近林潜抱了一下,说:“你我父女无缘,我也走这条路,怎么从不见过你?”林辉又问林潜将来如何,林潜只说不回家。
林辉惊讶于林潜受了大苦都不回家,将他放开,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富贵非我愿,我只是出来游玩,和你一样。我没有本事,但也不想回去。”林潜解释道,”别打扰家里人,若他们问起,只说我死了。“
林辉还想阻拦,林潜便要求林辉离开。
“飞吧,飞走吧,我看着你……”
林辉自别过林潜,一时间百事无忧,体内灵气旺盛,周身气运通天,一时间有修为突破之感。
林辉本欲往北国去修行,想到过去高人指教,修仙者不可纵欲于男欢女爱,而自己又对陆蕴椟念念不忘,所以林辉想往那无情夫君处说上几句,也算了结了这段孽缘,或对修仙有益。
翠海州在商国东南,比邻东海,往来贸易最是兴盛。林辉低头俯视此州各地,果然人数比之前几个地方更多,只是河川过多,无处耕种。
林辉顺着记忆中的文书,找到了陆氏祖宅。林辉从戒指中取出从前的罗裙,变作寻常妇人模样,来到陆府敲门,向门卫小厮通报身份,打算登门拜访。
林辉得了通传,进入主宅,见到现任家主陆仕斌,便开门见山地问陆蕴椟的情况,想与其见面。
陆仕斌得了先父嘱托,要其善待陆蕴椟,如今见林辉眉眼间有不忿之色,便想开导几句。
“陆贤弟已经辞官归家,想来与国师大人没有瓜葛了吧。”
林辉提醒自己已不是国师,但仍要求见陆蕴椟一面。陆仕斌便将陆蕴椟已经结婚娶亲,搬去新家之事告知林辉,临了还劝导林辉说什么“时机已过,各自放下”之类。林辉打听了去处,便告别陆家主,自往陆蕴椟住处而去。
陆仕斌看着林辉离去的背影,感叹世间痴儿怨女何其多也。
此时仍是清晨,林辉出了城门便往乡间去,一路上见到许多大概是渔夫打扮的男人正往外赶。林辉打听着路,大概正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庄园。
此时林辉的名号倒是不好使了,她在门外传话,门口的侍女只说老爷今日不见客,便怎么也不听人说话了。
林辉无奈,又着实想见陆蕴椟一面,如今扮成个凡人走了半天的路,也见不着此人,自认是再无缘分,便就放弃了。
林辉向门口的侍女行礼,便自行离开,往北地去。
园内,丛林掩映,江莲在此处修建一个颇受其喜爱的花园。虽然所用植被都只是翠海寻常之物,但其风格、花草排列都是按照从前北蜀之地山林中的样式做的。
江莲的道行不深,却极爱人间种种,以前在山林中生活,每次听到马车驶过之声,都会跟着,幻想着人间的模样。恰逢老祖轮回休整,江莲便跟着江重山到皇宫游历一番,不曾想没了江重山的保护,自己便轻易被那女人抓住。
后来江莲被林辉放了,又被陆蕴椟吸引,跟着来到了翠海。凡人颇爱金银,而金银不缺者又偏爱假石园林,江莲混入其中,学着之前看过的凡人做派,倒也应对自如。
如今,江莲霸占了陆蕴椟的位子,还学着别人娶妻纳妾,将一切事物推给妻子,便如意地做起了一个混吃等死的男人。
“或者说我也不会死。”江莲得意地想,在买来的美女身上靠着,悠闲地听她唱着歌谣。
江莲生活如意,躲在翠海这个小窝里,快要连日夜都不分了。
“你当真连真神都不顾了吗?”忽然,摇曳的烛火下清脆的声音传来,江莲被吓了一跳,将上身挺直,左右打量,却看不出什么。
“老爷怎么了?”同在床上的爱妾也被江莲吓了一跳,忙将衣衫收拢,看江莲试探的模样,便从床上爬到了地上,“老爷还要玩什么?”
江莲看着眼前的女人,却透过女人的头骨看见她身后的烛火,和烛火后深绿色的窗帘。江莲于是站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大片阳光照进室内,把这屋内的腥膻气扬了起来。
江莲叫女人出去,自己也因突然站起头晕起来。待女人出去后,床下爬出一只三个尾巴的狐狸。这狐狸完全爬出,便化作一个书生,直直地站在江莲面前。
“真神从你门前过,你都不迎接?”那狐狸化作的男人开口道,声音清脆、高昂,好似一个十岁少女的声音。
“谁?林辉?她是真神?”江莲揉着头,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她周身气运十足,眼见着便要晋升元婴修士,她一定是为此而来。”男人开心地答道,尾巴从长衫的下摆中露出,微微晃动,“你个北方妖精,怎么到南方来抢机缘啊。”
江莲想起老祖确实是进宫找真神求机缘的,林辉身上也确实有通天的气运,只是与那几位皇宫贵女一处,倒不太惹眼。
江莲思绪万千,没有稳定法术,显出了从前的女儿身,男人绕着她转了半圈,道:
“你果真是个傻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算计呢。”说着,便在原处消失了。
江莲把身上的睡衣脱下,化作一只小鹿,破开窗户,循着林辉的气味飞出了庭院。院外等候的女人见状,以为屋里鹿妖吃人,老爷已经遭遇不测,自己不敢进去查看,忙去找女主人。
江莲一路飞到小别山,正看见林辉在山头演算自然吉凶,便化作人形,跪在林辉面前。
“真神……不是,是仙人,小的见您来此,不知何时,小妖愿为马前卒。”
林辉睁开眼,停了卜卦,看见那日的鹿妖现在眼前。
“我已放你自由,不在北蜀山林,如何来此?”林辉问道,她本欲自行查找山中宝物,既然有精怪愿意代劳,也不必自己辛苦了。
“回仙人,你我从前别过,我便找上了陆蕴椟。大约半月前,他要将我赶走,我便吃了他。”江莲直起身,摆出讨好的笑容,“自那以后我便无所事事,扮成他的模样过日子,今日见了仙人,求仙人选我做坐骑,我愿终身侍奉仙人。”
林辉皱眉,陆蕴椟死了?
江莲见林辉眉头紧锁,便急忙解释:“那贼人好没人性,诓骗我,和我好了几日,被他叔叔说了几句便要赖账,我气不过,便吃了他……也不算理亏吧。”
林辉拍着江莲的头,淡淡道:“如此,去将家业还给人家,不要再吃人了,这有损道行的。”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山林里去了。
林辉觉得很不好,但在旁人面前失态总不是个体面的行为,于是林辉躲到一个僻静的树林里,抓着一片树叶便开始了卜卦。
“连接着有生与无生的智慧之树,告诉我那精怪的谎言是否值得相信。”
树叶的经脉中流动着林辉储存在金丹中的水属灵气,片刻后,树叶仍旧翠绿,显然,鹿妖所言不虚。
林辉气笑,将树叶扔回丛林。
“我本已放下,何必为此等无心之人停留。”林辉想找寻小别山中法宝,以期证明此行并非徒劳无功。
翠海州以渔业见长,又通水路贸易,四面河川掩映,有小别山横跨各州县,此山虽不及商国各山巍峨,却延绵千里。山林虽不茂盛,其中精怪众多,以狐妖最为着名。二百年前,子华征讨夏王朝,就在此处猎杀白狐三只,皆是法力高强的九尾妖孽。
狐妖擅诡诈,以口舌之能见长,此地狐妖喜好隐秘在人群之中,以色相魅惑众生。除此之外,狐妖还爱读书,只是寻常不过百年修为的狐妖,便能精通人间百年典籍。
故,在凡人眼中,狐妖不是死在人皇剑下染满鲜血的禽兽,就是挂着美丽皮囊的俊俏书生。世人常常传说,真正见过狐妖的少之又少。
缓缓的溪流声舒缓了林辉焦躁的心绪,林辉索性跟着水流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林辉已走了半日,黄昏又来临了。
林辉催动气运,想最后看看此处是否有仙人、秘宝,便随着感知又向前走了十里。在太阳即将落下时,林辉见到了钟离谷。
一只白色狐妖化作的人形在湖中洗漱,她淡白色的头发随着水流四散开,清脆而放荡的笑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狐妖转身盯着林辉,林辉见了妖怪的面孔,更觉美得不可方物。
林辉想,那是与江重山,与那只鹿妖不同的美,那两只精怪,或是仙人,更偏向拥有明朗端庄的面容,即使做出些诡谲的行当,只是让人无端觉得此人言行不一,虚伪冷漠,好似长着这张脸的应该是如何如何伟光正的人物。
而湖里的狐妖却非如此,这妖孽一眼便知包藏祸心,即使衣带整齐地端坐着,也让人遐想联翩。
“好刻板的印象。”林辉自责道。
狐妖见林辉久不说话,便自顾自开口道:“国师大人,我听小辈们说了,国师情场失意了?不要紧的,修仙者当守身如玉,此为清修,大人理应恪守童贞,勿要为了些美人画皮伤了修为。”
林辉想到江重山也是如此自说自话,便觉得山林精怪都是有些傲慢自大在身上的。
“你愿意当我的坐骑吗?或者别的什么……灵兽?”林辉笑着伸出一只手,捧起湖水,“我想你是在等我的,对吧?”
钟离谷犹豫片刻,说道:“是的,我在等你,但我只愿做你的同伴,你得尊重我。”
钟离谷变回原形,一只六尾狐狸出现在湖中,其大如两层楼房。这精怪口吐人言,还是刚才那种声音:“我在你身上押宝,可是看重你的能力,不能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巨大的白狐化作六尺长的丝绸白绫,缓慢飘到林辉面前,顺着领口滑进衣服内,最后缠绕在林辉左手手臂之上。
“林辉,我会盯着你的,不要再生情欲。”钟离谷如是指教道,“我会盯着你的……需要时叫我,我会帮你。”
林辉从古籍中见过这个,白狐化白绫,能上天入地,神魔不侵,遇水则化,遇火变烟,是个便携至极的上品灵器。
“我以为你是狐妖,竟不是吗?”林辉惊讶至极。
林辉能感知到白绫的魂魄与自己共鸣,一瞬间,林辉见到白绫所见的百年记忆。
原来,子华所杀狐妖乃此地一方精怪之主,被斩杀后魂魄久久不灭,最终化作利器之魂,长久游曳在山林间,等待仙人往生极乐。
“诸位大能皆算出二百年后会有新神升仙,我虽被子华所杀,魂魄长留此处,一直等候真神出现,如今,我押宝在你身上,不要让我失望。”
林辉点头回应,又觉得白绫看不见,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林辉环顾四周,见许多小狐狸聚集在周围,她屈身行礼,带着白绫离开小别山,往北国而去。
江莲见林辉转头便走,知道自己惹来麻烦,想找人倾诉,便往北蜀而去。
皇陵中的婴孩如今已经三岁。月奴是捧月阁修士多余灵力所化,其魂魄读取不在地府轮回之中,乃是就近抓取刚死之人的魂魄,为这具新生肉体找个寄托。
江重山便是如此重获新生的,他在孟婆桥上闭了眼,睁开眼便见到熟悉的林辉。林辉抓着他的手臂,在吸食他身上附着的灵气,感受着灵气一点点传送到他人手中,江重山有一种临死之感。所幸林辉不需要很多水属灵气,最终放开了他的手臂,这才躲过一劫。
轮回渡劫真是难如登天啊。江重山抓着自己脆弱的臂膀想,压不住困意便睡着了。
月奴不必饮食、排泄,是因为残留的灵气能被人不断消化,代替了进食。皇陵的月奴按要求要每日吟唱往生咒和三官经等典籍,既为诸位先帝请命,也为黎民百姓祈福。其他月奴不眠不休,江重山可不愿意。江重山在天界千年,早有思慕凡间之意,如今轮回为婴儿,还要打坐、念经,自是十分不愿。
江重山每次饥饿时,便大声啼哭,把墓园的修士和看守招来要饭。
今非昔比,过去整个国家也没有能大胆走在街上的修士,如今皇陵中便有十个,虽资质尚浅,但也能照顾月奴。
几个修士见江重山周身没有灵气包裹,怀疑他不是月奴,但身上的纹理又确实是捧月阁出产。
“莫非正有人在里面生孩子?”一个修士抓着江重山的脚,将其放回桌面。江重山抱着米汤便喝了起来。
“太怪了,既要修为,又要生孩子。”
子文驰自从登上皇帝位,内有几千个修士发誓效忠子商,外有铅山部队签署条约,宣布与商国互通有无,一时间,商国各处百姓衣食富足,子文驰的声望达到巅峰。
所谓饱暖思淫欲,子文驰自从坐稳皇帝位,便扩建了后宫,不仅在乐师、舞姬身上找乐子,还广结群臣。皇宫中新建修士院,为皇帝陛下特意炼制了守宫丸,食用便可不孕,于身体无碍。因此,子文驰便百无顾忌,广纳面首。
京城贵女见此,纷纷效仿,引得群臣进谏。子文驰有恃无恐,反而开放女性进入科举,下令不论男女,皆能继承爵位。商国即使有反对之声,子文驰声望实在太大,组织叛军也无济于事。
元康三年的秋季,子文驰带着新的男宠成宝学来到大牢,看望一名过去的国师:常廖。
皇城的大牢中,常廖被关押在此已有一年,倒不是子文驰刻意为难背弃救助的奴隶,只是事务繁忙,帝国新的皇帝忙于在事务和新的男宠间周旋,打点一个没多少用处的低级修士这样的小事,优先级还是低了一些。
常廖是阉割过的月奴,在成帝朝帮助子文驰捏造卦象,步步高升,后投靠了子骁辉。子骁辉死后,祝将军也改变了立场,成为皇帝陛下的入幕之宾,自然供出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原太子部下,常廖便是其中之一。
常廖被吊在木架上,刚受过牢头的鞭打。常廖没什么价值,所以牢头每个月会来打他一次,然后是修养一周,再到郊区服苦役。常廖生无可恋,但到底从小受苦,不敢也不愿轻生。
“国师大人,如何这般难堪,不给自己算一卦吗?”子文驰特意穿上不拖地的裙子,入秋后,南方诸国进贡一批珠宝,她常穿镶嵌红宝石的外衫,自认为能衬托自己娇艳的容颜。
常廖吐了口血水,努力点着头,希望这次的交谈能免去身上的酷刑。
“皇帝陛下长乐未央,皇帝陛下请饶恕我。”
“孤是不会杀你,孤还要派你去皇陵做事。”子文驰不想坐狱卒抬过来的椅子,便继续站着说道:“你必须找到月奴的秘密,孤需要你至少能办成一件事。”
常廖抬头看着子文驰,被满头珠翠闪了眼,只能低头回答:“自然,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文驰拿出当年子骁辉一样的契约,叫常廖签下,便命人为其松绑,下令常廖为御仙师,对外宣称,是教导月奴的太监,伤好之后,即刻启程前往皇陵。
子文驰在皇陵的密探来报,林辉曾到过皇陵,在月奴屋里曾有停留。子文驰听此消息,便觉得其中有利可图,将之前在皇宫抓到的婴儿及所有月奴太监做了实验。
实验显示,只有婴儿时的月奴有灵气附体,随着年岁渐长,其身体也逐渐与常人无异。国师禀报,这百名月奴若还有灵气,可助十位修士达到金丹。可惜的是,如今皇陵的百名月奴已无灵气,而收管的修士都不再练习捧月阁秘籍。
“陛下,月奴产生实在是不得已的结果,如今陛下广纳贤才,若这时逼迫修士修行此法,恐怕无人会应。不如派遣密探往皇陵去,看看是否有其他可用之处。”国师调查后,向子文驰禀告。
一月后,常廖不顾身上鞭痕未愈,迫不及待便往沙幕而去。
江重山在皇陵吃素、念经,就是不跟修士学习仙法。若有人问起,只说害怕。修行道法可使人延年益寿,然而轮回渡劫便是在人间受苦受难,如何能明知有难,还延长时限的道理。
众修士以为江重山是某位修士不顾折损道行也要生育的婴孩,出于敬佩,也就不对外通传。皇陵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不仅修士争着前来,在朝不得势的官员、太监、女官也争抢前来任职。
这一日,皇陵迎接御仙师,众修士皆往香山底下迎接。月奴们被安排在偏殿迎接。皇陵中的管事太监便对月奴们解释:这常廖原也是太监,并且是猪狗不如的月奴,却有朝一日成为国师,不料其才干有限,被林辉顶替。
如今修士收到皇帝欢迎,地位拔高,那月奴也不再受人歧视,但过去之人,还是带着标签度过了半生。
常廖还算体面地走完全程,来到偏殿,等着看这批新的月奴。
其实往日月奴数量稀少,既是因为皇族不待见,也因百姓藏匿家中,不告知他人缘故。其实月奴皆受不入轮回之魂魄,其中多有凶恶魂魄,致使月奴普遍焦躁易怒,这是魂魄不稳的症状。故,知晓的月奴少,成年的月奴更少,能为人所知者少之又少。
常廖前世是一个女人,名叫薛杏,其生性放荡,广结男色。待其年岁渐长,父母将其嫁给陆府一位将要入土的老爷做妾,得了钱财,诸事不理。
薛杏虽有艳色,在府中不算出挑。但薛杏为人好强,便也还受宠。陆府老爷未死,夫人先去一步。陆府有子嗣的妾室多如牛毛,随便一个在夫人葬礼上出些银两,便坐实了薛杏克死夫人的罪名。老爷决定让其给夫人陪葬。
薛杏这时得了一位公子青眼,设法逃出了陆府,不久生出一个男胎,送给那位公子,便自行离开。山高水长,薛杏遍历九州,最后在沙幕州寻了个地方,仍是卖艺为生。正不知前途如何,便被来抢劫的北人杀害。
薛杏死去地点离捧月阁不远,不多时,她的魂魄便被招去做了月奴。
捧月阁的巫人将他扔给一个求子的女人手里,女人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取名常廖。世道不好,这女人五年后便死去,常廖自此颠沛流离,最终在妓院奏乐为生。长到十岁,常廖不甘心这一辈子再入风尘,攒下钱财想到皇宫举事。
常廖两辈子都没文化,只觉得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谁知进去便是又十年的折磨。
前国师常廖因为陛下一时起兴,来到皇陵监察月奴。皇帝使臣因为投靠先太子,被挖去一只右眼。
常廖来到偏殿,这里有三百月奴正等待迎接皇帝使者。
常廖看着眼前的孩童,虽然常人不知道,但在常廖眼里,这些都是不入轮回的恶鬼装在幼童的皮囊里。
皇帝使节坐在正中的座椅上,从台阶上俯瞰众人,皇陵官员皆笑脸相迎,而月奴们也都穿戴整齐、站立自如,没有半点孩童模样。
“月奴如何?可需吃食?”常廖发问道。
“回天使,月奴皆安分守己,不食五谷,每日念经为先皇安魂,至纯至简。”皇陵首段妙兰回答道,她本是宫中女官,原是先太子子骐远的部下,现在皇陵当值。
常廖见众月奴衣冠整齐、面容饱满,一看便是未曾受苦,与有荣焉。
“若非陛下不念旧仇,我辈怎有此等好事。”月奴无从生育,被阉割的月奴更是无法与人欢好,常廖看到如此众多的孩童不必受苦,自然喜不自胜。
常廖泪眼婆娑,将手捧着心口,走下台阶与众位月奴拥抱。段妙兰看在眼里,便招呼手下一同拍案叫好、称颂陛下仁德。
是夜,常廖安心睡在香山府衙内,而月奴仍住在过去十几人一间的皇陵木屋内。
日落时分,皇陵守卫便要集合月奴做每日最后一次念经,便将他们关进房屋,灭灯、宵禁。
每间屋内,几十个月奴便在黑暗里聚会,打发这对于转世之人过于无聊的生活。
“江重山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能去皇宫吗?子文驰真能接受修士进宫?”
“假的假的,北人说话能是真的?”
“那个常廖……那个太监,说话一套一套的,子文驰有那好心能挖他一只眼?好小子……”
“肯定不简单,那女人不知打了什么算盘,要不是她不能修仙,能把我们都吸干了不可。”
“我们兄弟战死了,让个女人当皇帝,还不是子骁辉,太失败了,真的。”
“子文驰是假的,被掉包喽,争着抢来这么个皇位,感念野爹的辛苦付出喽!”
江重山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月奴们议论,也为子骁辉感到惋惜。当日鬼门相会,子骁辉断头而亡,距离自己助她登位不过月余。
“太可惜了,那子文驰算什么,不过攀附兄父就能登位,实在天理难容。”江重山窝在被窝里,没有灵气护体,身体比寻常月奴更弱,此时感到冷了,便抓了隔壁床的被子来盖。旁人聊得正火热,便也没顾上。
江重山感受着被褥的余温,渐渐睡着了。
眼睛一睁一闭,江重山被子被人揭开,霎时间冷风习习。江重山竟不知何时,被人抓着被子一起带到了郊外。
“老祖,醒醒,我有要事。”江莲拍了拍江重山的脸,在其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你知道林辉能得道升仙的吗?”
“是啊,怎么的?”
“我不知啊,我卜卦看相向来不行,如今把人得罪了,老祖你说怎么办?”江莲卧在草丛里,暗自垂泪。
江莲哭了几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便要江重山出个主意。
江重山不知鹿妖如此直白,把那些受命于天、道德礼仪的杂念都扔到一边,一心一眼都是享乐。
“你又不想成仙,自己快活便好,何必再生事端?”江重山望着眼前之人,惊奇地发现江莲修为见长。
江莲如今显出自己修出的人形来,倒比从前寄生的种种好上十倍。女人身姿婀娜又高大健壮,三千发丝被一根翠绿玉簪挽起,耳边仍是明月挂饰,身上一件丝绸长袍显得人贵气非凡。
“老祖,我如今破了金身,反觉得自在起来。往常不如意的仙术也渐渐顺手,可知我还是有些天赋的。”
江莲本自欣喜修为上涨,便打算拿出来与老祖分享,看看是否走了岔路。
江重山其实睁眼便在北方神君座下,每日修为猛涨如呼吸般自如,因而江重山常思索之事不过道心如何、命数如何,从不在这些微末行当留心。如今江莲要是问自己如何修仙,江重山料定是答不上来的。
“我都自顾不暇,只等谁能救我回天上去,再不管凡间苦难,永享极乐最好。”江重山打断话题。
“天上这样好?为何不回山林?我们精怪便是该活在山林里的。把凡人赶走,这本是我们的地盘。”江莲见江重山如此逃避,倒有些好奇神界的景象了。
“你自己都不愿茹毛饮血,巴巴地赶过去给人当小老婆,还说什么。”江重山拿眼瞪着江莲,“野兽才活多少年,别说我从没做过山林野兽,即使做过,我没有长生术,早死了。”
江莲回忆起自己不长的人间生活,再一想那些修士追捕的模样,便也下定了主意,要搭上这列快车,去做个神仙。
江莲把江重山抱起来,踏着云彩便将其送回住处。夜间秋后,寒气渐重,江重山如今凡人一个,不过是留有过去的记忆,是手无寸铁、力不能擒鸡的幼童,此次渡劫,还不知要经历何种苦难。江重山将一心一眼蒙在被褥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神君的怀中安眠,隐约听到赞歌回响于殿堂中。
江莲飞到房中,将江重山放在床上。房中几人见怪不怪,也没有停止闲聊。
江莲出门,便算出林辉现下的大致方向,飞也似的走了。
江莲走后,月奴还在说东道西。这些人本都是战争后期,身经百战之人,如今一朝重生,被当成孩童,关在别国皇陵中,自然有万般怨念。几人还在怒斥商君无道,被江重山呵斥,几人便大吵起来。吵声招来了皇陵守卫,月奴便做出婴孩啼哭模样,士兵不想理论,自行走开了。
吵过一阵,江重山躺在床上,细细思量以后,心中暗想:“子文驰登基应该不是林辉本意,自己提点几句也不能十分保证日后封神便能带上自己。如此,倒还要助其修为才能万无一失。”
话说常廖在皇陵监视月奴一举一动,每月写信给子文驰汇报情况,江重山不想惹是生非,便和江莲断了联系。而江莲自从和江重山交流后决心找办法修仙,便一心一意跟着林辉跑到了北地。
此时,江莲帮陆蕴椟娶的妾室佟秋怡看到有妖精从老爷房中冒出来,吓得赶忙通知了夫人。
自从陆蕴椟辞官回家,陆鼎钟便想为他安排门婚事。陆蕴椟已娶过三房夫人,克妻传言又盛名在外,如今也将近三十,想要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是不可能的了。千挑万选下,陆鼎钟找上了自家一所客栈管事的掌柜邱望生的女儿邱秀娥。
邱望生自从三年前晋升为掌柜,所作所为皆有差错,如今其名下客栈负债累累,所以常常到陆府上门赔罪,常常念叨他中年丧偶,现下还有个女儿要抚养,这才让陆鼎钟抓到了门路。
陆鼎钟派人去看过邱秀娥,生的十分动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仍未出嫁,是受了邱望生近几年丧偶,生意衰败而拖累,常年搬家,邻里皆言她眉目清秀、举止得体。
陆鼎钟觉得此事可成,将话说给邱望生,不料邱望生连连拒绝。陆鼎钟被气笑,直言威胁邱望生同意婚配,不然即刻归还债款。邱望生看着为难,但还是应下。
一年孝期后,邱秀娥被抬陆府,成为陆蕴椟的第四任妻子。半年后,陆蕴椟的新宅建成,两人搬出陆府,三个月后,陆蕴椟从花楼纳了小妾云儿。
云儿也顾不得穿好衣服,直接披头散发到隔壁院子叫夫人。
邱秀娥正在算账,这年秋天收成很好,陆蕴椟名下田产最多,其次有商铺和一个镖局,邱夫人过惯了苦日子,如今陆蕴椟将管家之事交给她,一时间这么多钱入手,邱夫人便觉此生已足。
邱秀娥正自和美,云儿进了院子,叫丫鬟通知夫人,得了通传后便拉着邱夫人赶去查看屋内情况。
邱夫人进了房门,里头除了一张床、一副梳妆台外再无其他,见此,邱夫人觉得这个房间实在太小,该给云儿另加一套房才是。
房中除了窗户破了个大洞,所有钱财首饰都在,因为空气不同,屋内有些闷热,其余一切正常。邱秀娥知道陆蕴椟平日便不爱出门,虽然放荡却不苟言笑,下了床便没话说。这几日在云儿房中,更不得闲。如今人不见了,只怕真发生了什么。
邱秀娥正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一时间嘴角的笑无法压制,全被云儿看在眼里。云儿自从被陆蕴椟接回家里,满心满眼便是陆蕴椟,只觉得此生有望,如今老爷在自己屋里不见踪影,不知消息传出去会是什么模样。
云儿害怕地瑟瑟发抖,忙将衣袖整理、将发丝梳齐,站在一旁,暗自垂泪。邱秀娥见状,将人一把拉过,抱在怀里,下令找个道士来,又命丫头、小厮去府中各处寻找。
邱秀娥觉得怀中之人平静下来,便松了手臂,邀请其去自己院里暂住。
到了傍晚,邱夫人将全府搜查一遍,全找不到陆蕴椟的下落;请来的道士只说房中有狐狸骚味,至于鬼怪,是没有的。
傍晚,云儿无论如何不愿自己睡下,说一定要歇在夫人房里。邱秀娥抱着账本,和衣坐在烛火前沉思。云儿只穿了睡衣,静静躺在邱秀娥旁边的床上。
邱秀娥远没有众人描述的那般干净无瑕,是个被父亲牵连的可爱姑娘。邱望生所亏欠的借款都被父女两人拿去给山贼借高利贷了。
前几年,国家连年战乱,贼寇四起,邱望生便想借势捞点油水,与几个相熟的贼人做了生意,也赚了不少。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那没心肝的贼人竟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
邱望生与女儿商量,邱秀娥觉得没什么,但邱母不答应,硬是举家搬迁才逃过。那贼人不能得逞,威胁要将丑事传扬出去,邱望生便和那帮人签了赔款。家族落败,邱母见势不成,自己逃回了娘家。
后来,邱望生没了财路,便在陆家客栈当差,凭着些口才和过去的人脉,拿到了掌柜的职务。死性不改,邱望生又惦记起过去发横财的日子,自己做起了高利贷。今时不同往日,官府衙门重新运作起来,邱望生拿不到利息,连本金都搭进去许多,这才有了欠陆府的债款。
邱秀娥想起过往的日子,不禁瞥了眼身边的小姑娘,思量是否拿她顶罪。
“不行,不行,不管怎么说,也许老爷明天就会回来,或者别的什么,这不能影响我赚钱。”邱秀娥吹灭蜡烛后躺下,侧着身子微微抱了抱身边的女人。
“暂且瞒下,这里也算偏远了,只要仆人不说,谁又知道呢?”邱秀娥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邱秀娥起床,也把云儿叫了起来,两人洗漱、穿衣,吃过早饭,云儿仍然不愿回房,邱秀娥便叫她待在自己这里。
邱秀娥出了屋,往陆蕴椟的书房去,并且叫丫鬟把往来的书信、账本一道拿过去。一整天,邱秀娥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云儿中午来过一次,将一些吃食放下,又坐了一会,便回了邱夫人房里。
将近黄昏时,有门童汇报,邱老爷来看望姑娘。邱秀娥听到父亲来了,仍坐在原处,等着邱望生到来。
邱望生从正门过庭院,再到书房,本以为能见到陆蕴椟,且看到坐在书房里的邱秀娥。
“陆公子呢?”
“他在云儿房里。”
邱望生同情地看着邱秀娥,知道她为新婚的丈夫纳妾心里不好受,细看之下果然面色很是苍白。邱望生安抚了女儿几句,将身份、地位、过去的丑事之类的道理说了许多,邱秀娥都一一应下。邱望生将女儿反应看在眼里,也就不留下吃饭,免得没了体面。
邱秀娥吃过饭,在花园里转了一会儿,回房抱着云儿,很快便睡着了。
一日后,三日后,十日后,陆蕴椟始终没有回到这个陆府。邱秀娥始终打理着府中事务和相关交易,人的神色渐渐平和,精神趋于稳定。
之后,邱秀娥便时常坐在书房处理事务,有客人到了,便去前厅招呼,若有人问起陆公子,她只是皱着眉,重复一句话。
“他在云儿房里。”
林辉一路飞往北方,想找个安静的金属强的地方安心打坐,稳固灵气。早在一月前,林辉便觉周身气运躁动不安,腹部金丹隐隐有疼痛传来。
“你的元婴劫将近,快找地方规避人群,若是让天劫杀人,罪责都是你的。”白绫传话给林辉,林辉觉得它越来越紧地缠着自己的手臂。
“不可靠近人群。”白绫强调道。
林辉现在不仅腹部疼痛,连头都越发疼起来,遂加快速度,越过铅山,往更北方飞去。
北地由六州之地组成,其中,川南与铅山在北地母河唯良川南部,是北国矿产与粮食大头。唯良川以北四地群山环绕,皇城便坐落在正中。
自从北国战败、皇城空荡,各州诸侯混战,如今已有将近三个年头。
林辉从上空看,各地烽火不断,黑烟滚滚,无有落足之地。正烦躁之时,江莲终于追上林辉。
“仙人!我特来助你修为!”江莲飞至林辉身畔,见她面色苍白,便将欢喜之色收回,虚扶着林辉的左臂。
“北国的居恩山从前便是极寒之地,莫说人烟,便是我等精怪也不愿往,仙人何不去那渡劫,我为仙人守卫。”
江莲先前未看出林辉境界,如今林辉灵气四散,临近渡劫之态一眼便知。
“仙人久久不打坐渡劫,想必是不愿伤及无辜吧,如此慈悲心肠,世所罕见。”江莲拿眼睛钦佩地看着林辉,说话间不时点头。
林辉只觉腹部金丹撕裂之感愈发强烈,见白绫不反对,便跟着江莲到了居恩山。
来到山中,林辉随便挑了个山头,忙将金丹中灵气运转,期望能缓解疼痛,不料此举使得金丹彻底破裂,林辉只觉皮肉撕裂,抱着腹部吐出口血水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白绫从林辉衣领中飘飞出去,缠在江莲身上,传话给两人。
“林辉,金丹已裂,天劫将至。你要细心将灵气周转全身,直到元婴成型,那时天劫也会结束。我等在此也不过招惹天雷,帮不了你什么,现在离开最好。”
林辉听了,忍痛点头。江莲便带着白绫飞走。
林辉忍受着腹部疼痛,强行运转灵气,运行一周后,觉得疼痛已能忍受,便坐了起来,摆好姿态。随着灵气逐渐运转,即使腹部依然疼痛难当,林辉也能忍受。这时,天雷已至。
林辉抬头,本无云彩的天空逐渐乌云密布,以自己为中心越积越厚。不多时,乌云中闪电密布,径直劈向林辉。林辉躲闪不及,瞬间双目失明,头痛欲裂,不自觉大叫起来。
林辉不敢停了灵气运转,只怕那时无力再有勇气开始运功。便在这周身剧痛中,听到了白绫一路的告诫之声。
“修仙之人首选无情道,不可执迷于凡尘琐事,拘泥于小恩小惠。”
“想想子文驰是怎么威胁你的,林潜明知陆家克妻还是送你去成婚,想想这些年世人如何苛责你,苛责女人的。”
“成大道,要牺牲私情,要谋划全局,不要让凡人影响你的修为。”
……
林辉感觉到了,腹部破碎的金丹逐渐被灵气化开,一个新的灵气聚集物正在成型。这时又一道天雷劈下来,林辉已经看不见了,只觉得满脸血痕,全身剧痛,稍有思考便觉得头痛欲裂。
“天雷把我的脑子都劈开啦!”林辉想到此,又觉得疼痛难当,便不再思索,专心运转灵气。
远处的一个山头,江莲拽着白绫,想将它从身上扯下来,但白绫似乎热衷于缠绕着江莲的手臂上。
“让我看看你的修为,我可以给你做个检查,有什么修行不对的地方,我能告诉你。”缠绕抖动的白绫传声给江莲,那声音就像丝绸摩擦,又细小又模糊。白绫用力挂在江莲脖子上。
“你明明就是想勒死我,你个畜生!”江莲用力一拽,把白绫扯下,扔在地上。
“好吧,那待会你去照顾林辉。”白绫接着传声,飘在半空。
江莲揉了揉脖子,远眺林辉所在的区域,那里乌云遍布,时不时有雷电劈下,接着便是雷声轰鸣。
“不愧是真神降世,天雷都如此势大。”江莲感慨,绕过挡住视线的白绫,盯着那片雷电,欣喜地赞叹道。
“那可不一定,如今乱世,各地都有逆天之人。”白绫嘶嘶声响传来,“我被子华所杀,只能在翠海停留,若有的选,未必要是她。”
江莲听了很是惊讶,自己连眼前之人是否能登仙都看不明白,还是靠江重山指点才知,更不用说在气运之子中选择、押宝了,可知自己道行卑微,窥不得天机。
大概半日,这场雷劫才渐渐平息。白绫见江莲分神,又盘在其身上,指挥江莲抓紧救援。江莲忙飞至山头,见一滩鲜血,里头一片破布裹着烂肉,大吃一惊,跌跌撞撞走到近前,为林辉疗伤。
江莲见林辉全身也没一块好肉,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只是传了灵气给林辉。
“从她的戒指里拿药,她现在又不能反抗。”白绫传声,小心地避开林辉的血,避免弄脏自己。
江莲用灵气透进林辉的戒指,戒指稍有反抗,之后,戒指中的景象便在江莲眼中显现。
戒指中约莫有一公里的长、宽,高度大概九尺,其中杂乱堆积着各类法器、丹药和卷轴。江莲从一堆玉瓶、瓷器中随便拿了几个,低下头,那几件东西便在自己手中。
江莲边暗叹神奇,边开了药瓶,想给林辉服下,但林辉早已面目模糊,只有出气没进气了,江莲也不知口鼻在哪。
“洒在她身上好了。”白绫提醒道,又轻轻询问,“是子商皇室的丹药吗?”
江莲将丹药、药粉和灵水洒在林辉身上,便在一旁蹲着。只听得血肉摩擦、脉动,林辉的人形渐渐出现,江莲引来水流,将林辉擦拭一番,一个裸身的美人才在人眼前显现。
江莲是做过男人的,见了不自觉吹了个口哨,自觉尴尬,又从林辉戒指里取出衣物给其穿上。
江莲见此处山崩地裂,便抱起林辉,想找个山洞让她安心入睡。
林辉被平平地放在地上,江莲守在一边,此时天色渐暗,江莲无聊地哼起小调来,歌声宛转悠扬。
“这是什么?我在哪听过。”林辉嘶哑地声音传出,她把眼睛睁开,用手揉了揉头。元婴修士的恢复力已经使其几乎安然无恙了。
“是我家的歌谣,我给太子陛下表演过。”江莲笑着道。
林辉回忆起那个绿衣服的舞女,觉得宫廷盛宴如在昨日,回忆起过去的锦衣华服、宫殿美女,不自觉笑了起来。江莲在黑暗中,想起了云儿,想起陆府那个雨打芭蕉,风吹竹叶的花园,回忆起曾经放纵的日夜,也笑了起来。
白绫是不经人事的,见林辉坐了起来,便钻进其衣领,盘在林辉手臂上。
林辉坐在地上,看着江莲,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林辉又摸了摸小腹,里面有一婴孩形状的灵气聚合凝结,现在还十分空荡。林辉周身的气运正围着她自行周转,她能感到灵气逐渐进入元婴,渐渐有种饱腹感。
“你,是那位仙人的什么?后代?为什么要来皇城,不知道皇家禁忌吗?”林辉放下陆蕴椟之事,对这两位频频出现的人物好奇起来,便开口问道。
江莲透过无边的黑暗与林辉对视,感到自己的魂魄都被看穿,似乎谎话一出口便会被识破。
“他是我的先祖,是鹿妖,曾经是北方神君的坐骑。我跟着他,去皇宫,因为我们能去,便去了。”江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子商皇族,是南方神明庇佑的凡人,有气运加身,对所有精怪免疫。子骁辉能凭肉体凡胎,战胜周秉戈,也是因此。鹿妖借着神仙气运,倒是能在皇宫来去自如,只是灵气消散,与凡人无二。
“我们在帮你,你该记得。”江莲继续说,她不知江重山仙途如何,但记得其教导过自己攀附真神。
林辉点头,许诺若有来日,不忘恩情。
两方无话,这一夜便过去了。
第二日,林辉巡查四方,觉得此处实在是修仙宝地,既有金属气运环绕整座山林,又偏僻少人,正适合修炼。江莲乘势表露忠心,要求留在林辉身边。
“你的夫人呢?她们少了你能活吗?”林辉调侃道。
江莲想了想,直言不愿再理凡尘,林辉也便作罢。
居恩山下,北人被前日的天雷所惊,皆言北国气数已尽,天神发怒,才有此事。阳广道的府尹是个不信鬼神的,将众人惶恐言论定为恐吓人心的谎言,定是子商人的诡计。府尹对众人宣布,自己将亲自前往天雷所击中的山头,为百姓探究,是否天要亡国。
次日,府尹带着士兵乌泱泱往山上来,百姓皆叹息,恳求长官不要惹怒神明。
林辉从运转灵气的过程中抽离出来心思来,睁开眼叹了口气,只见江莲化了原形,和白绫缠在一起。麋鹿四处打滚,山洞中早已泥泞一团。
林辉记起这两位都是依附于自己的,便出声要求道:“去把那些凡人赶走,我不想见到他们。”
江莲变回人形,点头回应,便要去驱赶上山的北人。
“慢着,慢着。”白绫从林辉的衣袖中探出一截,传声给二人。
“登仙之人怎可抢夺凡人财产?此地是少人来往,但也是北人管辖之地。仙人可不能占山为王啊。”